“孤光…”他往前迈了一步,“那一剑,是我错了。”

她怔了一怔,回过头来。

他居然会认错?

只见任怀苏脸色沉静,十分肃穆,“我从未向你说明娶你是为了杀你,这是我的错。”她听得怒从心起,正要发作,只听他又道,“在决意杀妻之前,未曾想过是否还有其他不必滥杀无辜的方法,这也是我的错。”她阴沉着脸,冷冰冰的问,“还有呢?”

“还有…”他道,“我说你杀人众多,罪恶滔天…”微微一顿,他缓缓地道,“我反复想过,你…”

他又顿住了。

她瞪着他,“我什么?”

“你…也许并非如此,是我希望你罪恶滔天。”他回答。

她皱起眉头,“什么意思?”

他低下头,“没什么意思。”

她想了想,冷笑了一声,“你是来道歉的?任公子、怀苏大师,你真是贵人多忘事…”她冷冷的看着他,他微微低着头,脸上的神色她看不清,“你刺的不是一剑——是两剑。”她指着自己的心口,“第一剑的意思我听懂了,你急于救世,你大公无私,你只是健忘不是骗我——可是相隔不久第二剑你挖了我的心,那还是你考虑不周你急于求成?”她捂着胸口,仿佛心口也如那晚一般剧烈疼痛起来,“你根本就是预谋已久,恨不得我不死!”

他被她吸血之后,脸色本来就惨白,听她这般厉声控诉,脸色越发白得没有丝毫血色,僵硬良久,只道,“对不起。”

“你走吧!”她不想再看见他,等身上的伤全好之后,她就马上离开,另找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去等这人世沦灭,再也…再也不要看见他一眼。

这人还不知道他是尸魅,他自己才是人间最大最可怕的威胁,楚殊珍之所以要牢牢掌握她,还不是为了牵制任怀苏——无论任怀苏是要杀她还是要救她,无论他作为尸魅或是作为未曾觉醒的“活人”,楚殊珍都只有将她陆孤光牢牢掌握,才能左右任怀苏的意志。

没有人知道服下“血流霞”能杀死尸魅…但她现在怀疑楚殊珍也许知道,那个女人看似年少柔弱,却是见识广博心细如发的聪明人,所以她一直缠着她不让她离开。而楚殊珍也许还掌握了一些其他的秘密,导致她对分担圣气这件事十分有信心。

分担圣气这件事,那当年的沈旃檀和任怀苏之间,一定发生了某些不为人知的事,她直觉那绝非什么好事。

“孤光…”他仍是柔声呼唤,“相信我,这人世有值得珍惜之处,不要因为我之过错就对人世、对自己失去信心。”他缓了口气,极真诚的道,“你是一位率性的姑娘,真诚勇敢,从不以虚待人,这是美好的品德…”

“啪”的一声,陆孤光抓起一样东西往他身上狠狠地砸了过来,那东西正中任怀苏眉心,顿时一缕鲜血顺腮而下,她厉声道,“厚颜无耻!你给我滚出去!”

任怀苏接住了她怒极砸过来的东西,那却是一块令牌。

离殇令。

他看着那块令牌,鲜血顺腮而下,滴落在令牌上,令那两个镌刻的古字殷红狰狞。

“这是…”他喃喃的问,“…离殇?”

她吃了一惊,突然说不出话来。虽然心中方才已经想过要狠狠揭露他其实不是活人,而是尸魅,要看他觉醒,看他亲手毁灭人间,但看着他那张极认真坦荡的脸,那一心一意要救世的信念,这话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而她也隐隐觉得就算说破这疯和尚也不会相信的。

但——他不会相信,不等于他自己就想不起来。

说不定…说不定什么时候他就会自己突然想起自己是覆面将军,是受尽痛苦的尸魅,是要屠戮天下的。

这不知怎么的让她紧张得很,瞅着他看着那离殇令,张了张嘴,却没说出什么。

突然之间,低头看着离殇令的任怀苏发出一声低低的冷笑,“嘿!”

她浑身的凉气都冒了出来——只见任怀苏不抬头,仿佛故意要避开她的目光,用一种古怪的阴柔却恶意的声音低声笑道,“新婚快乐么?”

陆孤光脸色惨白,那维持着僵硬姿势的任怀苏又阴测测的问,“和尚爱你么?”

她闭嘴不答。

“哈哈哈哈…”他低笑,将手中的离殇令掷还给她,“但你爱他,我知道。”他从头到尾一眼也没看陆孤光,一阵浓郁的黑影自地上漫起,他从屋里消失了。

和尚爱你么?

但你爱他,我知道。

这是怎样恶毒的言语,“他”又出现了,“他”又要把任怀苏带走么?她满怀恐惧,他的低笑如此冰冷,他的话语如此犀利——犀利得她几乎要怀疑她所经历的不幸在他眼里都是既定的游戏。

一步一步都深烙着诅咒的痕迹一般。

第十章01

十再道凄凉时

楚殊珍站在窗外,负手而立,并没有窃听屋里两人在说什么。

她手上有一本书,详细记载了六七十年前开国的宫廷秘史,从开国的仪式准备,巨细无遗的记录着,一直写到分担圣气的仪式,甚至一直写到任怀苏最终如何被迫害而死。唯独没有写如何寻找一位与任怀苏体质相符,能承载圣气的人。

不知道除了生辰八字相符之外,还需满足什么条件方能分担圣气?她在沉吟,将小册子内所提到的种种相关一句一句回想,若不能在短期之内找到这个方法,就只好让任怀苏杀了陆孤光,但任怀苏一旦杀了陆孤光,杀妻罪成,圣气散尽,他身上的尸魅之气必然会爆发,很可能会觉醒,如此一来人间虽不灭亦不远矣。所以若非万不得已,陆孤光是不能死的。

“哈…”身后有人低声而笑,笑声空旷而荒远,有一种苍凉而孤独的气息。

她回过头来,身后的人眉目俊朗,正是任怀苏,只不过此时他向她看一眼,她便觉得方圆五丈之内鲜花芳草都死尽死绝了一般,那是怎样萧杀荒芜的目光。

“在想什么?”他并不走近,低低的问。

楚殊珍凝视着他,笑了笑,“在想…如何寻找一人,分担你身上的天降灵气。”

他勾起嘴角,这一笑是无声的,“女人,我很好奇——你怎么知道世上有分担圣气之说?从哪本书上看来的?书可以借我看看么?”

她探手入怀,取出那本发黄的小册子,递了过去。

他接过手中,淡淡的翻了两下,再度看了她一眼,“你很听话。”

“在将军面前,我不敢不听。”她柔声回答,神情淡然。

任怀苏笑了,“哦?”他将小册子扔回给她,“将军?”

她的目光微略波动了一下,迅速判断了一下形势,“我一直不能确定任公子是不是当年的任将军?方才任公子端庄自持,我更不能确认,如今将军逼问与我,杀气横盈,十步之内花凋虫走,生机尽绝,若非当年征战沙场的任将军,焉能如此?”

任怀苏低沉地道,“确定了我就是大将军,又要如何?”

楚殊珍沉吟良久,方才缓缓地道,“我若说请教将军当年寻找替身之法,此法当年将军已经用过,带来了…带来了莫大痛苦,此时未必肯允我;我若说求将军以自身之异能再度救世,又仿佛强人所难…殊珍一时尚未确定‘想要如何’。”

她虽未说她“想要如何”,但无疑已经说了,还说得很具体。

“救世——”任怀苏往前走了一步,似笑非笑,伸手抓住了她一缕头发,“我是不肯的,陆孤光说我是尸魅——万鬼之王——是一种妖物——天生就要毁天灭地…我怎么能辜负天职呢?”他柔声道,“我多年征战沙场,人一旦杀多了,就难分正义或是邪恶…从前我以为忠义二字贯穿我的血脉,为家为国无论做什么背后都有支撑——现在梦醒了,杀人就是杀人,几十万白骨堆积而成我的功名,杀人或是灭世,没有什么不同。”

楚殊珍见他走近,情不自禁全身微微颤抖,他抓住她一缕长发,她僵硬着勉强自己一动不动,语气仍是淡淡的,“先皇…那是先皇对你不起,并非普天之下人人对你不起…”

“是啊…”他张开五指,那缕长发莫名从中而断,仿佛受不起那尸魅之气,只听他低声笑道,“并非普天之下人人对我不起,但我恨啊…”他对着楚殊珍的脸颊吹了口气,平静的问,“不可以么?”

她哑口无言,面前这位和方才全然不同,这是一只尸魅——是一只觉醒的尸魅——还是一只仿佛充满理性、说话有条不紊、思路非常清晰的尸魅。她想邀请这只尸魅与她一起救世,因为她别无他法,然而这分明是不可能的事。

他说得很清楚,他要灭世——因为他恨——不可以么?这是他的天职。

他看着她微微发白的脸色,这聪明的小女子分明害怕得全身发抖,却偏偏努力做出一副冷静的嘴脸,分明吃惊和失望得半死,还努力站在那里保持一步不退。他无声的笑了笑,伸出手指抹了抹她的唇角,“但是——如果——”

但是?如果?她冷静的听着他玩味的话语,“如果什么?”

“如果你能帮我查清楚当年皇上为什么叫我放了那把火,背后究竟是谁的主意?也许——我可以考虑晚几天杀人。”他似笑非笑,“我公平么?”

“早几天杀人和晚几天杀人有什么区别?”她咬着下唇,“你要如何才肯放弃灭世之说?”

“很多人便是多活一刻也是好的。”他柔声道,“这人间不灭,我睡不安稳。”

“既然你都要让人间沦灭了,何必还要追寻真相?无论当年要害你的人是谁,如今他早已死了。”楚殊珍终于渐渐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我绝不会助你找到真相,除非你肯答应我放过这世上千千万万的人。”

“放过?”他低沉的笑,“这人世何曾放过我?而未来又何曾放得过你?信誓旦旦的孩子——信任、同情、怜悯、爱——都是会让你伤心欲绝的东西,抛弃那些,跟随我,如何?”他伸出手,因为站得近了,便搂住了她的腰,“如何?”

她垂下眼眸,骤然只听“叮”的一声,她袖中剑弹出,他抓住她的剑刃,那剑刃在他指下从中断裂,叮当坠地。楚殊珍胸口起伏,脸上的表情却镇定得很,仿佛她从来没刺过这一剑,平静地道,“不好。”

“真是个有趣的小东西。”他笑了笑,手指蹭了蹭她的脸,“三个月后,我再听你的回答——今日之事不要告诉陆孤光和傻和尚,否则我先杀了你父母,再杀筠书阁上下满门。”

一阵黑烟着地涌起,黑烟消散的时候,站在原地的仍是任怀苏。但楚殊珍已经知道他不是他了,这个眼神清澈的男人信念坚定,和那个看人间一眼成灰的人全不相同。

只是——这个身体是覆面将军的,方才觉醒的尸魅之魂也是覆面将军的,那现在站在这里的人是谁呢?楚殊珍心忖——是任怀苏尚未觉醒完全——他还有一大部分没有觉醒——还是在没有觉醒的几十年来这身体中又自行生长了另一个魂魄?这可能吗?

任怀苏管他叫“傻和尚”,似乎对他并没有恶意。

方才那只充满恶意动摇人心的尸魅居然会容忍另一个全然不同的自己和他共处一个躯体?

第十章02

“楚姑娘。”任怀苏眼神平静,“你可想到了分担圣气之人?”

楚殊珍还呆呆的看着他,突然被他一问,不知怎么的脸颊微微一红,“啊?”她愣了好一会儿才道,“没有…”

“若是寻不到分担之人,也许从其他方面着手也是可以。”他道,那高度集中的注意力和诚挚的表情,让她几乎以为这个人除了“救世”之外便什么也不会想,这和方才的人是怎样的反差啊?

这个不会思考、注意力高度集中,不懂得人情世故的“任怀苏”或者才更像传说中的“尸魅”吧?她苦笑,“什么其他方面?”

“杀死鬼女,或摧毁九天鼎。”他淡淡的道。

楚殊珍越发苦笑,鬼女和九天鼎都是传说中物,虽然从道理上说也无不可,但远比找人分担圣气要渺茫得多。但看着他那张脸,她连和他辩驳的心情也没了,“也是可以。”她只想一个人好好静下,对任怀苏点了点头,便自行离去了。

任怀苏低下头来,袖中一物滑落到他手中。

那块刻着离殇的牌子…为什么…他会觉得如此眼熟?

眼熟到每看一眼,心头便传来激烈的震荡,甚至近乎是一种纠缠,仿佛有什么东西逼迫着他必须一眼一眼的去看这块令牌。

看一次便是一阵动摇,他仿佛感觉到四周热了起来,仿佛能感觉到曾经映在这块令牌上的…一场熊熊大火。

火…

冲天而烧的巨大的火。

有许多人嘶吼哀嚎的声音。

他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全身突然都在冒汗。

身后有人慢慢打开了房门,有人虚弱无力的道,“你和她说了什么?”

任怀苏猛的回过身来,“孤光。”他还没从那场大火的幻象中摆脱,但猛的听见她的声音,便是一阵惊喜。

陆孤光扶着大门站着,她吸了任怀苏的血,伤势已经好了大半,上下仔细打量了他一阵,她的目光有些古怪而小心,接着咳嗽了几声,“把…令牌还给我。”

他本能的握紧了那块令牌,顿了一顿,当真递了过去。

她笨手笨脚的把令牌藏入怀里,然后对他笑了笑,“喂,你爱我吗?”

他点了点头,就如那天她强迫他说“我爱你”的时候那样温顺。

“我想到一个原谅你的办法。”她阴测测的笑,右手握着一把剑,那是楚殊珍放在床头的随身佩剑,“你刺我两剑,第一剑…咳咳…根据你自己说的,我原谅你。”她把剑对着他扔了过来,“第二剑…你挖了你自己的心,我就原谅你。”她恶毒的对着他微笑,“你不是口口声声你错了吗?你想要留在我身边,想求我原谅,你还一剑给我!做不到就给我滚!”

任怀苏接住佩剑,她看着他,这还是疯和尚,她的疯和尚…她说不出的害怕这个疯和尚就此消失,虽然他骗了她、他这么可恶可恨、满口仁义道德大爱众生,他这么假…但她总是希望他在的,要有这样一个人存在着让她恨,那才好。

永远都不要变成尸魅吧?那样…那样的话,她就连怨恨的人都没有了。她刚才在房里想通了这点,那妖孽说的没错,她是爱他的。

所以她可以原谅他。

她绝不要被任怀苏身体里那只妖孽诅咒。

绝不再给人嘲笑的机会。

任怀苏铮的一声拔出长剑,调转剑头往自己胸口刺去。陆孤光见他下手沉稳,绝无半分虚假,真的是要在他自己胸口挖出一个洞来,心里松了口气,幸好这疯和尚和她想的一模一样。接着她一扬手,鬼气飘出,啪的一声长剑断开,只断剑在胸口狠狠戳了一下,戳出一块青紫色的印记,肿得老高,任怀苏一怔,握着断剑看着她。

她叹了口气,这是双怎样柔和真诚的眼睛,仿佛其中有多深的真情一般,“过来。”

他听话的走了过去,柔声道,“孤光…”

“闭嘴!”她抓起他手里的断剑,一下一下用力戳他胸口的淤痕,咬牙切齿的道,“你怎么还不死!你怎么不给我死!你怎么还不给我死!”

他温柔的看着她,站着让她一下一下重戳,那淤痕很快变成伤口,随即愈合,她又戳。折腾了十几下之后,她终于没了力气,将断剑一扔,别过头去,“这算你还我的。”她冷冷的道,“但别指望我和你一起爱众生爱人世,我巴不得这人世全死光了只剩下鬼。”

他微微动了嘴角,竟是微笑了,温柔的道,“我知道。”

她脸上一红,烦躁的挥挥手,“你知道什么?你什么也不知道!”

他走过去,将她横抱起来,慢慢放回床上,柔声道,“我知道。”

她眼圈红了,“你知道什么?你这疯和尚、假人、僵尸、妖怪、变种的魔头!”

他不反驳,耐心的拉过薄被将她盖住,轻轻地抚摸她的头和脸颊,就宛如抚摸着他的珍宝一般。她躺了一阵,一时想起又不甘心,便狠狠咬他一口,过一阵看看他苍白的脸色,又有些后悔,折腾了好一阵子,终于又睡着了。

他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专心致志的看着她的脸,并不离开。

第十章03

过了好一阵子,他的目光微微挪动了一下,突然看见被褥的一角下压着一块眼熟的东西,取了出来,却又是一块离殇令。他眉头微蹙,他记得这块令牌从陆孤光手里砸了出来,打中他的眉心,之后再记得的时候便是他站在门外,这块令牌从衣袖里掉了出来,然后他交给了孤光,孤光又把它收入了怀里。

——那现在压在被褥下的又是何物?

他越发皱起了眉头,他依稀记得这块东西在他身边很久了,只是他从未想过这东西从哪里来,又是作何用处?细看这块在被褥下出现的令牌,令牌冰凉沉重,上面刻画的字迹虽经岁月而不朽,沾染的血迹已经干涸,这的确是他一直放在身边的那块令牌,绝非有假。

但…握着这块令牌的时候,心情却很平静,并不像方才那样沸腾不已,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破胸而出。

他眼眸微微一动,手指轻轻揭开薄被,探入陆孤光的衣袋,轻轻将她刚才收入怀里的令牌取了出来。

这块令牌…也是离殇令,上面也刻着离殇二字,只不过…上面并没有血。

他牢牢握住这块令牌,骤然间那烈火地狱又宛然出现,心血狂沸,他修佛日久,从未有如此焦躁不安的时候,勉强抑住心神,看着手中两块令牌。

这并不是一模一样的两块令牌,两块材质相同,所刻的字迹也相差仿佛,非常相似,其中一块上面有血,另一块没有。除此之外,无论颜色、厚薄、大小、字形的差别都极细微,若不是他看得熟了,只怕也难以分辨。

他怔怔的看着没有染血的那块,一向平静无波静如死水的心中闪电般划过一个念头——它是假的。

它是假的!

为什么…为什么会突然…兴起这样与平素修行与救世全然无关的念头?真与假不过虚妄,凡物皆有用,岂以真假分高低上下?

然而心血狂沸,咽喉焦渴,仿佛有什么…有什么事一定要做,仿佛无论如何都静不下心来,他为自己斟了一杯粗茶,喝了下去,咽喉的焦渴丝毫不曾减轻。他站了起来,不知自己究竟要做什么,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瞬息之间,方寸大乱。

便在他坐立难安的时候,耳边突地传来一声毫无笑意的低笑,“哈…”

任怀苏猛然回头,身后空无一物,但他的的确确听到了人声,有人以一种空茫而索然无味的语调阴沉的问,“痛苦吗?”

他维持着那回头的姿势,一动不动,也不回答。

身前背后均无人影,那声音也不再响起,然而手中紧握的那块“假令牌”突然幻化出一团明黄的火焰,无声无息的燃烧,随后消失得干干净净。

幻象。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那是幻象,那是不知潜伏在何处的敌人以妖气凝结而成的幻象。但要将妖气凝结得宛如有形,让人分辨不出,这潜伏暗中的妖不知有多深的道行。

然而奇怪的是,既然它能造就如此幻象,为什么它不将幻象做得和离殇令一模一样,而要做成一块和它有九分相似的假令呢?这块妖气凝结的假令,却又是如何出现在他衣袖里的?

离殇令?他慢慢的将令牌上干涸的血擦拭干净,轻轻放回孤光怀里,平生第一次有了探寻自己过去的念头。

他在碧扉寺里住了很久,久得他已忘了时间,但从他有记忆开始,他便是如今的样子,从未改变。而人…总是会有些过去的…他望着自己手腕上那翡翠镯子,便是如孤光这样,也都有。

朝珠楼。

姬珥正躺在摇椅上睡觉,今日他散发宽袍,终于没穿那身闪花人眼的水晶串子,随随便便穿了一件微黄的浴袍。微风穿窗而入,摇椅微微的摇晃,他似睡非睡、似醒非醒的享受着,人间若有一百样享受,他便能折腾出一百零一样出来。

“公子,筠书阁楚姑娘求见。”外面有人通报,“说有急事。”

“不见。”姬珥闭着眼睛,“我在睡觉。”

外面的人道,“她打进来了…”

随机房门“碰”的一声洞开,姬珥无可奈何的睁开眼睛,“楚姑娘,你我向来不熟,如此擅闯民宅,数年不见,莫非筠书阁也学三流的江湖人仗势欺人起来了?”

楚殊珍闯入他的房间,这位姬楼主不着水晶,那秀美的样貌倒是让她吃了一惊,微微一笑,“姬楼主贵人多忘事,两年前楚江诗会上,你我难道不曾举杯共饮?”

姬珥想了一阵,挥了挥手,“我平生所见美人美事太多,不记得了。”他躺在摇椅里也懒得起来,“楚姑娘聪明绝顶,到我朝珠楼,总不是来喝酒的吧?”

“姬楼主在前,楚殊珍岂敢称‘聪明绝顶’?”她嫣然一笑,在他屋里坐了下来,顺手从四壁墙上摸下一瓶酒,就这么打开浅呷了一口,“陆孤光和任怀苏在东集。”她一字一字的道,“姬楼主,任怀苏是尸魅之身,陆孤光死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