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章

周末,宗海晨按照之前的约定,带商夏见家长,虽然仓促了点,但是如果不让父母见到商夏本人他基本没有安生日子可过。

商夏按照宗海晨的要求,把自己打扮成较为成熟的模样,但稚气未脱的容颜实在无法修饰,所以她只能在头发上下功夫,梳了个不高不低的马尾辫。

“你爸妈会不会嫌我不是本市户口?”

“不到结婚的地步我爸妈应该不会问。”宗家是高干家庭,对于女子择偶的问题也有一定的要求,商夏显然不是结婚的好对象,父母具体会给出怎样的反应他也不确定。

“咱们现在不是男女朋友吗?”商夏怔了怔,难道会错意了?

“是也不代表一定会结婚,没准哪天你会找到更好的。”宗海晨没有忘记她曾说过的那番话,什么喜新厌旧、不辞而别的预防针儿。谁不希望一生一世一双人?不过现实又告诉我们“百年好合”是个遥不可及的传说。

商夏怀里抱着见面礼,本想郑重表达,但想到目前的处境,默默点头:“你说得对,没人能预见未来,”她握住他搭在档板上的那只手,“我会珍惜与你相处的每一天,全心全意待你。”这句话她说给自己听,救大哥是一回事,与宗海晨谈恋爱是另一回事,她要的只是一个找到大哥的捷径,不想伤害任何人。

宗海晨顺了顺她的头帘,她的泰然自若真不像正处于热恋期的女人,似乎直接跳到老夫老妻的环节。唉,也许他的恋情注定不会经历轰轰烈烈吧。不过也好,动不动便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女人他真没精力哄。

“我爸当领导当惯了,说话比较直接,你只要实话实话就好。一个谎言只能依赖更多的谎言来圆。”原本他还巴望着从父母的意见中彻底打消与商夏搞对象的念头,但今日不同往日,说一点不担心不可能。

商夏歪头依在他的手臂上,避重就轻地回:“我知道你爸位居高官,我自会注意说话方式。”

话虽这么说,宗海晨隐隐感到这次见面会引起父母的不满。

……

半小时后,宗家住所门前。

不等宗海晨按门铃,宗母已兴冲冲地开了门,首先看向儿子的女友,商夏深鞠躬:“伯母好,我叫商夏。”

宗母对她的初步印象还算不错,因为这女孩没有往脸上涂抹厚厚的化妆品,是一位年纪尚轻的清秀佳人。

“快进来坐。”宗母边招呼商夏边看向书房门,其实老伴儿根本不想见儿子的女朋友,昨晚说起这事心脏病还差点犯了。

“爸忙着呢?我过去找爸。商夏,你陪我妈聊聊。”宗海晨初次把女友带回家也不会应付此类场面,而且他已嗅到“战火”的味道。

待他步入书房,商夏见一股浓烟从厨房方向飘出来,急忙通知宗母又一同前去。宗母忙弄锅灶,商夏则一在旁注意到摆在菜板上未切的土豆,随后洗干净双手,笑着问:“伯母,土豆是切丝还是切丁?”

“哟,你还会切丝?”宗母很难想象如今的女孩擅长烹饪。

商夏笑而不语,利落地切起来,刀法不但游刃有余,还可以一边切一边与宗母闲聊:“不知海晨是否向二老提过我们一直分房睡的事情?”

听到这话,宗母就像吃了定心丸:“这臭小子也不说清楚!害得他爸一直怪我教子无方。”

“海晨不讲可能是怕二老不信,这种事由我来讲可信度高点。”商夏将切好的土豆丝浸泡冷水盆中分解淀粉,这样炒出来的土豆丝会更脆。

宗母见商夏做起家务有模有样,又问她会炒几种菜,商夏则告诉宗母,只要宗海晨在家,一日三餐都由她准备。

“我给您和伯父做了些卤蛋,炖煮时加了少许黄芪、党参,这两种草药有健脾益气的功效,吃起来也不会有太重的中药味。”

宗母接过密封的饭盒,忍不住抚了下商夏的肩膀:“你这孩子看上去年纪不大倒真有心,伯母也跟你交个实底儿,我呢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只要你对我儿子好当妈的绝对不会处处刁难,不过海晨他爸那关不好过,那犟老头子软硬不吃。”

商夏理解当父母的心情,毕竟宗父位高权重,门当户对为首选。

与此同时,书房里。

“今天把你们叫回来我只要一个目的!就是叫丫头马上从你那儿搬出去,这种事儿要是传出去我这老脸往哪放?!”宗祥国拍案而起。

“古有三妻四妾,今有未婚同居,后者就不可饶恕了?”宗海晨给老爸倒了杯热茶,“您先别着急上火,先见见人再说不迟。”

“见不见我都不会同意!人家田莉莉多好的姑娘啊你晒在一边不闻不问?!我看你是鬼迷心窍了!”宗祥国认定知书达理的田莉莉是最佳的儿媳人选,何况知根知底儿的多好啊。

“您总扯到田莉莉身上干嘛啊?我和她纯属兄妹之情,让我跟她搞对象我有一种乱.伦的错觉。哦,好比逼您娶三姑。”

“混话连篇!我懒得跟你费口舌!”宗父推开宗海晨,怒步走向客厅,可客厅里没见到人,厨房那边倒是挺热闹。

宗海晨紧随而出,见老爸坐在沙发前生闷气,刚要说点什么,商夏端着一盘水果走过来,当宗父怒目圆瞪的同时,她初次见到虎虎生威的宗院长。

“伯父您好,我叫商夏。”

“姓商?你可知道该姓氏的由来?”宗祥国语气平和,问题刁钻。

商夏是她的名,姓氏非“商”。这一点只有自己清楚。

而宗海晨知道姓氏来源却不便帮忙解围。宗母则躲在厨房门口忧心忡忡,这死老头子!这是选儿媳还是挑历史学家啊?!

“据《通志氏族略》记载:唐尧封帝喾(kù)之子契于此,传十四世至成汤,以商为国号。成汤二十五世孙,皋(gāo)辛隐居于商城之东,遂以商为姓。”

听罢,父子俩双双看向商夏,宗父嗤之以鼻:“商小姐果然是有备而来。”

商夏俯首致歉:“《通志氏族略》中收录二千余姓氏,我确实没有仔细研究过,只是昨天帮宗海晨整理书柜时刚巧翻看了一下。”

“运气迟早有耗尽的一天,真才实学方为正途,你够二十岁吗?大学读完了吗?小小年纪谈恋爱也就罢了,还住在男方家里合乎情理吗?”宗祥国用眼神警告儿子闭嘴。

“咳咳,我插句嘴,商小姐有自己的卧室。”宗母忍不住解围。

“我的记忆力还没到减退的时候,宗海晨的住所里只有一间卧室。室内有一部分财物属于国家。”这才是让宗祥国震怒的主要原因,文物鉴赏与修复专业因职业受限性太强,导致该专业人才极为匮乏。宗海晨除了鉴定,修复文物也是职责所在,否则凭什么让他一个人进高档社区的大三居?!

字字刺耳,脸皮薄点的姑娘八成都哭了,但所幸商夏早已见识小毒舌宗海晨的功力。

气氛僵持,商夏走到挂衣架旁,当宗海晨与宗母以为她要泪奔时,她却从包中取出一副象棋,随后放到宗祥国面前的茶几上,摊开棋盘,边摆棋子边说:“宗伯父,我记得有句老话是这样说的:喝酒观人品,下棋观个性。您阅人无数,不如下一盘?”

她的态度不卑不亢,从始至终不曾畏惧。

宗海晨不禁挑起眉梢,且不说老爸是棋坛高手这事儿,这小丫人片子还会下象棋?

宗祥国看见棋盘便手痒痒,何况商夏下了战术岂有不迎战之理?

棋盘摆好,宗祥国必然让她先走棋,但在开局之前,他又喊停,从自己那边上舀掉一颗“炮”一颗“马”以及两个“卒”,说:“如果我赢了,你马上从宗海晨那儿搬出去怎么样?”

“爸,您这是欺负小孩儿。”宗海晨翻白眼。

“我可没以大欺小,已经舀掉好几颗棋还要怎样?!”宗祥国翻白眼两次。

“好,就听宗伯父的,”商夏悉听尊便:“如果我侥幸胜出,希望宗伯父试着接纳我。”

宗祥国应了声,一副胸有成竹的态度。

双方开战,观棋不语真君子,宗海晨也不想围观商夏惨败的一幕,索性走进厨房陪老妈。

“商夏根本赢不了你爸,这傻孩子撞枪口上了。”宗母喟叹。

宗海晨注视商夏的背影思忖不语,她是个像谜一样的女孩,既然想到用下象棋的方法稳定老爸的情绪就保不齐出其不意。

想着想着,他一手搭在老妈肩头:“妈,您说实话,商夏给您一种怎样的感觉?”

“怎么说呢,看她帮忙下厨的时候吧感觉像过日子的,现在看她与你爸下棋又觉得这孩子不简单,反正敢跟你爸四目相对还可以侃侃而谈的人我真是没见过几个。”宗母从事教育工作数十年,如商夏这般的学生不是没有,但只是凤毛菱角。

一个小时在棋局中匆匆流逝,宗海晨发现老爸的表情从不屑一顾逐渐转为踌躇,于是好奇地走上前围观。

当他看到目前的局势,不由哑然失笑——哟呵!双方都具备将死对方的可能,但互相牵制寸步难行。在象棋中称为:正官和。也就是平局。

“看来今天很难分出胜负了,不过显然是宗伯父技高一筹,如果您没让我四颗棋我必然会输。”商夏俯首感谢。

“……”轻敌?他宗祥国居然轻敌了?

不过话虽如此,这丫头确实有两把刷子,看那稳紮稳打的下法还真没有心浮气躁的感觉。

“咳!都饿了,先吃饭吧。”宗祥国一拍大腿站起身,宗海晨立马上前搀扶,眼底冒着幸灾乐祸的坏光。

商夏则慢条斯理地收拾棋盘,又走进厨房帮宗母端菜上桌,转身之际暗自吐了口气,宗院长喜欢下棋的事是听霍亦仑随口提起的,但他可没说老人家棋艺如此高超,而她只是表现出从容的模样又刚巧占了年轻的便宜,其实紧张得要死。

“娶回家陪您杀棋怎么样?”宗海晨嫌少见老爸蔫头耷脑,别提多乐呵了。

宗祥国搓着下巴砸吧嘴,“和”在他看来就是输,怎么就输了呢?不行!吃完饭接着下,他朝厨房那边一声吼:“商夏啊,等吃完饭再陪我下一盘怎么样?”

“如果还是加赌注的棋局我可不敢迎战。”

“友谊赛。”宗祥国笑眯眯地看着她,棋逢对手乃人生一大幸事。

“一会儿我陪您下。”宗海晨接过话。

“谁要你陪?你个臭棋篓子根本不带玩儿。”宗祥国无情地抛弃了这位选手。

宗海晨一笑置之,老小孩老小孩,这话一点都不假。

“听伯父的,不过先说好只下一盘,您和海晨明天还要上班。”商夏放下汤碗,给长辈盛好饭,待二老入座,她最后一个坐下。礼仪自古相传,牢记“长幼有序”四个字保准不会出错。

偏远山村长大的商夏没接触过高科技产品,唱歌跳舞,陪爷爷下象棋以及阅读古书反而成为娱乐项目,这些与赚钱无关的本事,对于都市绝大数的家庭中可能派不上用场,但是面对深谙古今的宗家父子而言无疑是锦上添花。

这就是所谓的机缘巧合吧。

在之后,她会通过自己的努力得到宗院长的认可,至于宗海晨,用来喜欢就足够了。

“喜欢”与“爱”之间的距离她无从考量。

不过,当她为了凑路费在见火车站候车大厅捡空瓶子的时候,转身之际,从他眼中看到的不止是怒火,那种悲喜交织的神态,渀佛扎入她的心底,始终无法忘怀。

……

[旁白]

不过,此刻的她,没料到这份儿单纯的喜欢终会因初衷突变而永失纯粹。

正如她自己所说,没人可以预见未来,甚至会与设想背道而驰,而那些越不想去伤害的人反而被她伤得体无完肤。

如果问她是否后悔,她会坦白地说:后悔,非常后悔,时光若有幸倒流,她会以更绝情的方式对待宗海晨。

话音未落,一片泪水溢出眼底。

21、第二十一章

回到住所之后,宗海晨没有向往常一样回工作间修复文物,而是坐在沙发上,目光追随着商夏忙碌的身影。

“怎么了?我不是故意输给你爸,是你爸棋艺超群。”饭后一盘棋下了将近两小时,虽然商夏最终败下阵来,但是宗祥国真是把她当劲敌来迎战才得险胜,因此忍不住翘起大拇指夸赞后生可畏。彻底忘了最初的目的。

宗海晨叫她放下手里的活儿,拍了拍身旁的位置。

“你看起来很累。”商夏捋了捋他的短发,主动送上一吻。

余温留在他的脸颊上,他抬起手指摩挲,一双如鹰的眼睛直逼商夏而来。

“纵使报纸上说你是伤人逃逸的罪犯;纵使你说自己来自偏远山区又遭人贩子拐卖。我都没当回事儿,对吧?”

商夏木讷地点点头。

“我只想要一句实话,你究竟是谁。”宗海晨不是稀里糊涂过日子的那种人,更不会因为商夏年轻漂亮就不管不顾地乐昏了头。

她料到他会问,这就是他的个性。

“投掷技艺由奶奶传授,下棋是爷爷教的,书籍世代相传留给后代,我住的地方很贫困,你让我讲外语修电脑我肯定不会,但是聊聊《论语》、《孙子兵法》、《史记》等惊世之作我也不是完全不懂。”她比划一个豆腐块儿的大小面积,“我有一本很旧的新华词典,是我哥偷偷爬上悬崖采摘草药换来的,所以我不会辜负哥的一片苦心。”提到大哥,商夏的眼眶渐渐红了,如今想起来还是后怕,如果哥的那双巧手被树枝刮伤她一定无法原谅自己。

商夏匆忙抽出纸巾盖在眼底:“奶奶在我九岁那年病逝,爷爷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后期几本卧床不起,每当做完家务我就陪他老人家下棋解闷,三年前过世,只留下我和哥相依为命。可就在不久前,大哥也离开了我……我会掉眼泪不是因为感到委屈,是在想念亲人,你还想知道什么继续问没关系。”

思维惯性下,通常会以为这个“离开”代表离世。宗海晨此刻没心思深究,揽过她的肩膀拍了拍:“那你的父母呢?”

“奶奶在临终前告诉说,妈生下我不久之后,便随我爸远赴他乡,期间往家寄过钱,但这一去再没能回来。”商夏的头脑中没有父母的影像,至于父母的死因,直到爷爷在过世前夕才告诉她,爷爷期盼她撑起这个家的同时,再三叮嘱她千万要看紧大哥,万不可重蹈覆辙。

“你家祖上在朝为官还是?”他感叹商夏身世凄惨之余,思路仍旧清晰,商夏虽不识数理化,但传承了文人墨客的风雅之气。这便是他断定商夏在身世方面有所隐瞒的原因。

“或许是吧,我哥从外表上看是个普通的山里人,实则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比起我哥我更擅长舞刀弄枪。我爷爷常教导我们:不重则不威;学则不固。主忠信,无友不如己者;过则勿惮改。”商夏把能说的都说了,她家祖宅位于凤隐镇山中,戏言一句也称得上是隐士高人。

“哟呵,你在考我还是在骂我?”宗海晨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这话出自《道德经》,所表达的意思是:不庄重就没有威严;学习可以使人不闭塞;要以忠信为主,不要同与自己不同道的人交朋友;有了过错,就不要怕改正。

“我还你一句:君子尊贤而容众,如你。嘉善而矜不能,如你。我之不贤与,你将拒我乎?”

听罢,商夏噗嗤一笑:“喂,谦虚使人进步。”

这句同样出自《道德经》,但是被他篡改了一下,改完的意思是:我尊重贤人也包容普通人,比如你。嘉奖好人也同情能力差的人,就说你呢。如果我不够优秀,你也不会与我打交道。对吗?

宗海晨也算给自己整明白喜欢这小丫头片子的原因,她是一本探险小说,越往后翻越有意思,不过,其中必然穿插惊心动魄的场景。

“去收拾东西吧,明天中午的飞机。”

“啊?明天是周一,拍卖会不是定于这周末吗?”

宗海晨含而不露一笑:“我已拿到一观失传千年之宝的通行证,看霍亦仑那小子还怎么得瑟。”

听到这话,商夏心头一紧:“失传千年之宝?莫非是……柴窑?”

“看你惊得小脸儿都白了,古玩界沸沸扬扬闹了几十年也没见到一件真品,此行也未必有收获,碰运气吧。”说归说,宗海晨已然按耐不住,这就好比古代的新郎官掀起盖头初见新娘的感觉,激动又紧张。

待他洗完澡,发现商夏竟然还坐在沙发上慌神,刚要扬声喊她,只见她一个箭步走到宗海晨面前:“能让我看看吗?”

“这可不行,此次受邀鉴赏的专家均为顶级大师,要经过重重安检关卡才有幸一见‘柴窑’真容,我和霍亦仑虽然能进去,但没有说话的份儿。”

商夏含糊其辞地应了声,拿下挂在宗海晨肩头的毛巾,居然擦了擦桌子。

“你至于这么失魂落魄的吗?”宗海晨又看不懂她了。

“嗯?我只是……很想知道,如果鉴定是真,会怎么样?”商夏深低着头。

“中国将再次成为全球的焦点。”如果此物件真是柴窑,那已无法用金额来衡量它的价值。

她不自觉地抓紧衣角,那表情绝对不是惊喜。

“我,我先去收拾行李,你忙你的。”

宗海晨注视她慌乱的背影,自从她听到“柴窑”的消息之后整个人就跟丢了魂儿似的。如果这种状态放在文物资深研究员身上还说得通,可她有必要心神不宁成这样吗?

到了晚间,更诡异的举动发生了,商夏死活不肯独自睡沙发,非要跟他一起睡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