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莉莉拧他手背,附耳道:“你知道什么啊,我父亲目前的职务正是宗老爷子帮忙提拔的,万一出了状况谁都担待不起。”

霍亦仑不耐烦地向沙发背上一歪:“你关心长辈没错,但是商夏也不是从石头缝儿里蹦出来的,人家也有父母,你跟数落孩子似的没完没了干嘛呢这是?”

“你死乞白赖跟过来就是为了帮她说话?”田莉莉轻声细语,尽量保持知性形象。

霍亦仑沉默抵触,实话实说,他与田莉莉经过一来二去的接触,对她的整体印象还是不错的,除了对商夏刻薄了点,她算是很识大体的女人,所以他确实动了进一步交往的念头。

“我的意思就是说吧,有话慢慢说,商夏见不到孩子心里已经够难受的了,你就……”

“哈,我就说嘛,宗海晨不会傻到吃亏上当凑一双,”田莉莉面朝商夏冷冷一笑,“在抚养权的问题上你肯定是争不过宗海晨,所以只能像当初一样赖在他家里,巴望着他回心转意?”

商夏真不知道她哪来了这份优越感:“跟你有关系吗?说完了没?慢走不送。”

“这里是宗海晨的家,不是你的。我没说错吧?”田莉莉就是看不得商夏顺风顺水。

“没错,那你待着吧。”商夏走到玄关换鞋,手刚按在门把手上又被一股大力拉回客厅,而阻止她离开的人居然是霍亦仑。

田莉莉注视他那只攥住商夏手腕的手,故作镇定地等待他开口。

“商夏的过去我不清楚,也许有做错的地方也许是冤枉都有可能,我只想说一句公道话,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个叫林月蝉公关是你找来对付商夏的没错吧?”霍亦仑自从与林月蝉合作过一桩古玩生意之后,便高薪聘请林月蝉担任公关部业务经理一职,业务能力老强了。

听罢,两位女性不约而同瞪大眼睛,商夏喃喃地说:“公关?宗海晨说公关就是三陪。”

林月蝉不是田莉莉的客户而是窑姐?

田莉莉猛地站起身,用一种极其不解的复杂眼神怒视他。

霍亦仑见她们都不说话,双掌一击,耸了耸肩:“现在好了,一人手里攥着一个把柄,平分秋色哈哈。”

田莉莉咬着红唇指向霍亦仑,抓起手包悻悻而去,霍亦仑见女友离开,匆忙追赶,不过等他追到电梯口,电梯已关闭,他急躁地敲击着按钮,商夏后脚跟来,深深鞠躬:“对不起,为了帮我惹怒了女友,但是我又必须感谢你,你一句话帮我解决了很大的麻烦,谢谢你霍亦仑。”

面对曾经那么喜欢的女孩,霍亦仑忽然展开双臂将她拥入怀中。

——近乎于窒息的拥抱,只是在对这份感情做个简单的告别式。

“你发现没有,你的麻烦全部来源于宗海晨,所以我常说不管也不帮,可是每当你遇到困难我又会食言,不过这一次我不想再食言,商夏,这一回真的是最后一次帮你,祝你幸福。”

他从没像此刻这般认真,也只有自己清楚在嬉笑怒骂间包含的全是真挚的情感。在未来的日子里,陪伴终生的未必一定是田莉莉,但肯定不会是商夏。

……强而有力的手臂传递的是温暖与祝福,又足以让商夏体会到伤感与无奈。她侧开头蹭掉眼睛的泪,环住他的脊背拍了拍,粲然一笑:“你也要幸福,快去追吧。”

叮铃一声,电梯门缓缓打开,他松开双臂,捏住她的肩膀,说:“再婆妈一句吧,如果你与宗海晨彼此相爱,任何问题都不是问题。”

不等商夏鼓足勇气大力点头,惊见霍亦仑被一股猛力推向对面的墙壁,紧接着,宗海晨怒步走出电梯,而跟随而出的,是万般委屈的田莉莉。

霍亦仑与商夏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儿,祈祷千万别误会。

“你跑到我的地盘上欺负我的朋友?”宗海晨压根没看见他们相拥的一幕。

“去去去,你少挑事儿啊。”霍亦仑揉揉胸口。

“那她哭什么?”宗海晨余光一扫看到商夏,怔了怔,没好气地质问:“你不回家站这儿看热闹呢?”

“……”商夏明显地松了口气,摇摇头,一溜烟往家跑。

俄顷,大队人马返回客厅,田莉莉坐在沙发上除了吧嗒吧嗒掉眼泪一句话都不说,霍亦仑则搂着她哄了又哄,宗海晨猜想两人可能只是小吵小闹,索性给他们腾出地儿腻歪。

走进卧室,见商夏正站在床边叠衣服,他坐到对面的椅子上,问:“他们吵架与你有关吗?”

“你觉得有就有。反正我说什么你都不信。”她把叠好的衬衫放进衣柜。

宗海晨拧起眉,扒拉乱她刚刚叠好的衣裤,一屁股坐到她的正面:“你什么态度?”

商夏撇头不语,抛开田莉莉哭泣的原因不说,心真挺羡慕田莉莉,至少她在不开心的时候有男朋友愿意耐着性子哄。

宗海晨歪头一看,看她眼中泛起一层水雾。

最怕她掉眼泪,拉正她的身体,问:“你怎么也哭了?到底怎么回事?”

“骗子就没有哭的权利么?!”

“……”宗海晨抽出纸巾盖在她的眼底,没想好说点什么。

商夏很快止住眼泪,留在记忆中最深刻的竟然不是和睦相处的画面,而是她因为哥的事喜怒无常的那段日子。那阵子宗海晨处处迁就她,只要她一掉眼泪,他就会反射性地将坏脾气压回心底,虽说把快感建立在他人痛苦之上很可耻,但是那份包容与气度往往源于在乎。

宗海晨沉默许久,忽然一拍大腿,问:“你什么时候回凤隐镇?”

商夏心头咯噔一响,他在下逐客令。

“在你没有让我见到孩子之前我是不会走的,当然,我也不会赖在你这。”她转身欲走,却被宗海晨一把扯回来:“你明知道我看不得你风餐露宿还非要说这样的话?!”

“在你心里我除了可怜并且不值得同情之外!还剩下什么?”

“可这是事实吧?!在这里生存没钱就是寸步难行!”

“没钱可以去赚,我有手有脚不用你操心!”

“衣食住行样样都要花钱,即便找到工作也不代表马上解决所有困难,不要学历、身份证来钱又快的工作你给我找一份我瞧瞧?”宗海晨见她气得手指发颤,压了压情绪,补充道,“我相信你可以靠双手创造富足的生活,但在致富的过程中必然经历艰难困苦,如果我可以做到漠不关心就不会着急上火。你到底,明不明白?”

“我明白,我毕竟是孩子的母亲,你不看僧面还要看佛面。不明白的是你!再苦再累我都能忍,就是不能忍别人说我死皮赖脸纠缠你!你替我澄清过吗?!”

宗海晨大致听出这些话出自谁口,拉着商夏走入客厅,见田莉莉情绪恢复,他平静地说:“难得人齐,一起吃个饭。”

不等田莉莉搞清他的意图,宗海晨已经牵起商夏等在门口。

“我不饿。”商夏双眼红红,小幅度反抗。

宗海晨则紧攥她的手指,直到一行四人来到小区外的餐馆才松开。

他请服务生拿过三本餐单,唯独落下商夏。见状,田莉莉心情特好。

一刻钟后,菜肴上桌,宗海晨先给两位女士斟满饮料,再与霍亦仑各自倒上啤酒,待四杯蓄满,宗海晨举起杯:“这顿饭庆祝我老婆和孩子平安归来,先干为敬。”

杯中酒一饮而尽,商夏怔怔地看着他,他又倒上第二杯:“这杯,替我儿子庆祝,庆祝他入托儿所第三天便获得诗歌朗诵比赛的第一名,孩子他爷爷乐得连班都不上了正往家赶。商夏把孩子教育得非常好,不止我自叹不如,就连从事一辈子教育工作的孩子他奶奶都对商夏赞许有加。”这事儿可不是宗海晨杜撰的,老妈刚打来电话报喜,别看宗立诚刚满四岁,三字经可以从头背到尾,唐诗会个十来首,数学已达到小学三年级的水平。老师一个劲儿夸孩子是小天才,当奶奶的能不乐开花吗?

或许,商夏不是在演戏而是真的曲解了他的意思,正因为她太优秀,他才会在交往过程中产生抓不住的感觉。而且事实证明,他确实无法驾驭这个看似贫穷年幼,实则比许多中产阶级更要富有并聪慧的独立女人。

商夏见他要倒第三杯,急忙伸手阻拦,宗海晨却侧过头亲了她脸颊一下:“这第三杯酒我要敬你,敬你对我无微不至的照顾,我一直不知道该怎样回馈你,所以只能用金钱弥补,却忽略了你的感受,为了表示歉意,点的全是你爱吃的菜。”

倏地,商夏一把搂住宗海晨的脖子哭了起来,别说田莉莉与霍亦仑不明所以,就连她也刚弄明白他的意图——纵然他恨不得马上叫她滚回凤隐镇,但不管怎样他们才是一家人,局外人没资格说三道四。

田莉莉自然明白宗海晨打出来的软钉子扎向自己,宗海晨这笨蛋,果然还打算被这居心叵测的女人再骗第二次,那就随他便吧!还有分不清阵营的霍亦仑,虽然他口口声声承诺对商夏已然没了爱情,但哪壶不开提哪壶替商夏解围的也是他!这帮臭男人都中了小村姑的邪了!

霍亦仑没有注意到女友越发难看的脸色,笑盈盈地举起杯:“这么多喜事我也得凑凑热闹,来宗海晨,走一个。”

啤酒杯碰在一起,发出清脆明快的共振声。

不过宗海晨才喝了两口便被商夏抢走酒杯,她仰起脖一口气喝完,继而翻转杯口咯咯一笑。

宗海晨最喜欢她的笑容,而她也很久没对他笑得这般天真无邪,忍不住抚了抚她绯红的脸颊……谁来告诉他该怎样忘记阴霾密布的过去,又该不该忘记呢?理智与情感无时不刻在交战。

52、琉璃厂之行

商夏昨天在饭桌上多喝了几杯睡得较沉,醒来的时候将近中午,她敲响卧室门,发现宗海晨已经出门。

她抓起听筒,特别想给宗母打电话,但犹豫片刻,还是先拨通了宗海晨的电话征求同意。

“在忙。”

商夏听到熙熙攘攘的噪声,以为他带着孩子在逛商场,所以谨慎地问:“我一个人在家很无聊,你在哪?”

“琉璃厂,你想过来就过来。”

琉璃厂早年间是来京参加科举考试的举人们汇集的重要场所,百年之后,成为展现历史文化以及出售古玩字画、文房四宝的高端场所。

不过宗海晨一大早赶往琉璃厂不是淘宝,而是接到上级领导命令,院里联合某知名鉴宝中心在此地举办一场免费鉴宝的活动。鉴定项目包括珠宝、玉器、书画、字帖、瓷器等。市民们可以拿着藏品请各类鉴定行家义务“开眼”。

宗海晨打个哈欠,与同行们坐在一张长十米的案桌后方,立在他前方的标牌写有:陶瓷器。

“帅哥,看看咱这东西地道不?”一位中年男子扛着一个硕大的水缸走过来。

“别!别放下来,接着拿回家腌菜去。”宗海晨非常想翘班,从坐下到现在将近两小时,不仅见到一水“00后”,还弄得桌前全是土渣子,再看人家鉴定玉器、金银器的同行,不管真假好歹不会暴土扬尘。

正想着,又见一位女孩羞答答地走过来,扭捏地问:“我在一个寻古纪录片里见过你,我能跟你合张影么?”

“抱歉,不方便。”

“那不合影,单给你照?”

不等宗海晨再次拒绝,女孩火速举起手机对他“咔嚓”,继而嘎嘎笑着跑了。

“……”这都什么人啊!

不一会儿,活动大厅外面吵闹起来,藏友们抱着自家宝贝远距离围观,将正在吵架的一男一女与摔碎在地的瓷瓶圈在其中。

男人揪着女人不让走,说她撞碎了自家的古董赔了才能走。

“你说是古董就是古董啊?!什么古董跟鸡蛋壳似的一碰就碎啊?!”女人气势也不弱,但她确实不小心撞倒男人的手臂,然后就稀里哗啦了。

男人一手揪住女人一边弯身捡起一块瓷片:“巧了,屋里正举办免费鉴定呢,如果鉴定师也说是老物件儿你陪不陪?!”

边上忽然有人搭腔儿:“小伙子,一看你这瓶子就是新仿,还是劣质仿,胎质疏松釉面泛贼光,自当‘碎碎平安’算了。”

白须老者一开口,其他人也跟着起哄,七嘴八舌都说男人的瓷瓶是赝品。而男人的态度也逐渐从盛气凌人转为蔫头耷脑儿。

女人见男子理屈词穷立马来了信心,扯了扯被他攥住的挎包带:“走啊,请专家帮你验验货,如果就是十块一兜的破瓷瓶姐赔你五十!”

“就是,叫专家瞅瞅去,反正专家说这个缸是腌菜用的,我看你这个八成是插鸡毛掸子的。”刚被宗海晨奚落的那位扛着缸路过打酱油。

起哄架秧子是老百姓最爱干的事儿,于是,男人先将一地的碎片包进绒布,又从中取出一片交到宗海晨的面前。

宗海晨并不知道门外发生过什么事,拿起瓷片一看,笃定地说:“清末民窑。”

此话一出,除了事主一片唏嘘。

“如果是成品,大概值多少钱?”男人眼前一亮。

“画工不够精细但笔法算流畅,如果器形保存完整三万左右。”宗海晨将瓷片还给藏宝人。

男人喜上眉梢,女人则小脸煞白,见情况不妙想开溜,可刚往外一跑便被几名壮汉挡住去路。

“刚才帮你说话也不见你说声谢谢,现在证明你确实碰坏了人家的老物件儿就想跑啊?”路人一副伸张正义的神态。

“我,我不是故意的……”女人惊慌失措。

事主后脚走来,这会儿反而做起和事老,扬声制止众人吵闹,对女人说:“专家通常是保守估计,看你是个女人我就不计较了,一口价,两万五。”

女人一听这数字立马哭了:“大哥,刚才是我态度不好对不起,我真没这么多钱。”

“没钱取去啊,取不出来朝家里人要,你万幸去吧!要是清末精品三十万都打不住!”

这时,一道柔软的女声从人群中蔓延出来:“什么东西值两万五,给我看看可以吗?”

众人望去,商夏挤过人群来到事主面前:“毁坏他人财物自然要赔,用不着为难一个女人。”听罢,女人就跟遇到救星似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将经过告诉商夏。

商夏听了个大概,伸手向男人要绒布包裹:“两万五对于寻常百姓也不是小数目,不如请鉴定师再确定一下。”

“你算哪根葱啊说看就看?!”男人怒目圆睁。

“反正不是长在你家地里的菜,如果你拒绝再次鉴定我有权怀疑事有蹊跷。”

男人见她多管闲事,态度再次强硬开来,何况小姑娘没几个不怕吓唬的,于是他扬起拳头虚晃一招,可是这刚一抬手,商夏已捏住男人粗壮的手腕向自己方向猛然一拽,利用对方重心不稳的劣势将他拽到自己身后的位置。

外面吵闹声越来越大,藏家与鉴定师们纷纷走出去看热闹,宗海晨起初没动窝,直到同事跑回来喊他:“宗海晨快来看,美女打狗熊!”

也不知道怎么的,宗海晨一下子就想到商夏,他疾步挤过人群,果然看见商夏正将一名男子压制在墙边,并命令他必须交出碎片验明正身。

“……”宗海晨揉了下太阳穴,走到商夏身后,伸出一指戳了戳她的肩膀:“夏同学,无聊也不能靠打架消磨时光吧?”

女人记得宗海晨正是帮男人鉴宝的专家,赶忙攥住他的手,哭诉道:“您来的正好,刚才是您给估的价,我只不过碰了这男人一下瓷瓶就碎了,他说不赔两万五否则不让我走。”

“是我说的,我说器形完整的话值三万左右,如果只是瓷片值百八十块。”说话的同时,他将商夏拉到身后,又看向正蹲在墙角揉胳膊的男人:“把摔碎的瓷片都拿来。”

商夏从宗海晨身后探出半个脑瓜,火速打小报告:“他抱着绒布包死活不松手,我严重怀疑他是碰瓷儿的。”

宗海晨哧地一笑:“原来是你同行啊。”

商夏轻捶他后背,叫他别贫了赶紧验货还大姐一个公道。

宗海晨真心不想管闲事,可谁叫他摊上一个喜欢抱打不平的孩他妈呢。见男人极其不配合,请保安强行打开,结果不出所料,除了拿给宗海晨鉴定的那片儿是老物件,其余全部是不值钱的新仿。

男人这会儿在想跑也晚了,已有好心人报了警,片儿警很快认出此人是一群惯犯中的其中一个,这伙人专门找女人和老人下手碰瓷儿。诈骗手法很简单,一人出面碰瓷儿,同伙挤在人群中当托儿,记得最初叫嚷是假货的白须老者和起哄的那几位不?全是他们的人。民警对这群人抓了放、放了又抓,却仍是死性不改。

真相大白,围观群众将热烈的掌声献给拔刀相助的商夏,宗海晨则捂着半边脸不想跟她站一块儿,因为她正抱拳回礼。

同事凑过来悄声问:“宗海晨,这位小美女是你女友吗?”

宗海晨注意到同事看待商夏的小色眼儿,不悦地回:“小?我们儿子都四岁了。”

“啊?……啊!恭喜,考古、生娃两不误啊,恭喜恭喜,我忙去了。”

另一边,险些被坑的女人为表示感激非要请商夏吃饭,商夏下意识握住宗海晨的手:“小事一桩不必这么客气,我是来找他的。”

“看出来了,这位帅哥处处护着你一定是你男朋友吧,我要也有一位当鉴定师的男朋友就不会被那些骗子坑了!”

“我不是她男友。”宗海晨说。

“啊?那你们是?”

“商夏,你说。”宗海晨挑了下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