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娘子听着愣住了,“永清巡抚啊?”

六娘子点点头,“姐姐也不用管是哪里的巡抚,且先想想这药王庙哪儿有好玩有趣又方便咱们转转的地方,难得出来,咱们总是要…”

六娘子话还没有说完,只用余光微转,便看到了山脚下正停着的那盏素帷小轿,褐色的轿顶素色的窗棂,边上站了个水葱似的丫鬟,虽是最常见的轿子,却贵在簇新不旧,包括前后两个轿夫也是穿戴的干干紧紧的,青衣短褂,腰扎宽带,褐色的水棉裤子配了黑色的毡鞋,一看便是大户人家出来的打扮行头。

想着之前在来的路上三娘子就和她说过,这座药王庙分两个入口,正门那个是专给百姓进山拜香用的,而背山的这条石阶小径是专供新贵权臣官宦之家的女眷香客用的,所以看见了这轿子六娘子也不觉得稀奇,正想要转头,却忽见轿帘微动,只见那丫鬟上前一掀帘,里头便走出来一个水色长衫粉领的姑娘。

六娘子定睛看去,只见那姑娘约莫二八年华,鸦羽般的青丝挽成了两个小弯髻,发鬏儿上插着一只精致小巧的金海棠珠花步摇,一件八团喜相逢厚锦镶银鼠皮披风里头隐约能看到那身勾勒宝相花罗衫裙的裙摆,那整个人看上去如一株迎风绽放的海棠一般娇羞盈盈,正是嘴不点而含丹,眉不画而横翠,有种出尘的美感。

“姐姐快看?”六娘子拉了拉三娘子的衣袖,小声道,“没想到在这儿还能遇着可同姐姐美貌比肩的姑娘家。”

三娘子闻言,瞪了一眼六娘子道,“怎的一出门就这般轻佻乱说胡话。”可她话虽如此,却还是忍不住转头去看了一眼,也不禁叹道,“娴静犹如花照水,行动好比风扶柳,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姑娘,年纪虽小,可举手投足间竟能有这般清雅风韵。”

“姐姐方才还骂我。”六娘子笑着挽过三娘子的手,一并和三娘子收了视线,继续往上而行,“不过在我心里,还是三姐最漂亮。”

“这下又是抹了蜜的。”三娘子失笑道,“你再哄我也没用,反正我今儿也没带银子,若是一会儿你瞧中什么小玩意儿,可别嚷着要我给你买,去找大姐姐讨去…”

两人便是这样轻语笑闹着随林氏等跨入了药王庙。

之前在山脚下抬头看的时候,六娘子只觉得这庙宇森森烟熏缭绕,远远的便能看到人头攒动鬓影绰绰,瞧着就十分热闹。可眼下身置庙中,她却觉得四周清冷寂寥如空,周遭只有几个小尼打扮的姑子在洒扫,便不免觉得有些失望。

“陆夫人一路颠簸略有疲乏,先进屋歇歇脚吧,热茶素点都已经准备好了。”正叹气间,前面忽然有一个约莫四十开外的师太笑眼迎上,见着林氏便是恭敬的双手合十行了一个出家礼。

林氏忙从一旁杨妈妈手中接过了一个红包,递到那师太的眼前道,“有劳素真师父了,这香油钱还望师父回头给药王供上。”

六娘子本是低着头的,忽闻师太的名字差点笑了出来,好在她压的紧,声音转到了嗓子眼儿便被她当做咳嗽一般咳了出来。

林氏转身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身后跟着的五姨娘和七姨娘,眼底就泛出了一丝几不可查的担忧,便开口又问那素真师太道,“姑娘、姨娘们一年到头也难得出来几次,我瞧着到了这儿也不用太拘谨,就是不知道庙宇里头任由她们随意转转是否方便?”

六娘子眉眼一挑,下意识的就去看一旁的三娘子,三娘子也心领神会的转了头,两人视线相交,一起无声的弯了弯嘴角。

“自然方便。”素真师太道,“今日也不是进香的大日子,前头虽闹腾些,可一直到放生池那儿都还算是清净的。只是姑娘们也切莫跑远了,若是过了放生池,就不免会撞着生人了。”

“那就好。”林氏闻言似松了一口气道,“那一会儿且让她们去看看自己点的长明灯,再去放生池转转,也能打发不少时间了。”

“夫人说的是。”素真师太点头附和,然后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将林氏等一众迎进了早已经布置好的香房内。

第一卷 拈花一笑,无猜脉脉心有意 第四十三章 流华里•擦肩而过(中)

林氏要在药王庙见永清巡抚张大人的夫人这事儿似乎比六娘子所想的还要慎重,因为才进香房没多久,除了七娘子,剩下的人全被林氏找借口给打发了。

两个姨娘因不用在林氏跟前做规矩而面带浅笑的退出了堂屋结伴去了点长明灯的地方,初娘子则有些不明所以,还自告奋勇的和林氏道,“姨娘们都出了屋,母亲跟前也不能没有个伺候的人,不如让妹妹们去散散步,我先陪着母亲?”

“不用,你也一起去吧,整日闷在屋子里左右也不出门,今儿难得天气也不错,正好适合踏青。”林氏笑着拒绝了初娘子。

六娘子在一旁见初娘子还想再坚持,便不由分说的拉着她冲林氏福身道,“大姐姐就依了母亲同我们一起出去转转,我瞧这一路马车行来母亲也累了,不如先让七妹妹在这儿陪母亲歇息一会儿吧。”

说罢,她便在林氏放松的眼神中和初娘子、三娘子一起出了香房。

眼下已近二月,玉兰解、梨花融,放眼看去,星星点点的松枝翠绿大有星火燎原之势,仿佛只差一皱春风便能将满山吹绿一般,一眼看去全是生机勃勃的景致。

六娘子站在半山腰的平石上,只觉心中舒畅,万物浩大,刚想趁着没有外人对着对面的山头大喊两声的时候,一直跟在她和三娘子身后的初娘子忽然恍然大悟道,“母亲是不是找七妹妹有什么事儿?”

六娘子转头不禁哑然失笑,“大姐姐莫非真的担心母亲没了姨娘们就不得照顾了?且不说旁边还有一个最得力的杨妈妈,就算杨妈妈也不济,那还有一屋子的小丫鬟,哪儿需姐姐劳心劳力的。”

六娘子的话点到为止,却也让初娘子听了个明白,“我就在想,五姨娘平日都要在母亲跟前做规矩的,今天倒是走的最快的一个。”说着她摇了摇头道,“瞧我也是一根筋了,不过母亲要留七妹妹说话为何不直说?这般拐弯抹角的尽叫人猜。”

“兴许也是顾着七妹妹的体面吧。”三娘子看了六娘子一眼,然后岔开了话题,一边说一边随手捡了一颗掉落在地上的松果把玩了一会儿又道,“六妹妹说不信这些,可我还请着长明灯呢,姐姐要和我一起去看看么?”

“当然要。”初娘子连连点头,“好像还是去年中秋咱们来过一次吧,之后就再也没来过。”

“是啊。”三娘子附和道,“所以今天既然来了,那是肯定要去看看的。”说罢她又和六娘子道,“若是妹妹觉得无聊,不如先去放生池那儿等我和大姐姐,等我们回来了,给妹妹买了小鱼放生。”

“真的?”六娘子眼露惊喜,连连道,“那我这就去放生池了,姐姐看好了长明灯来找我。”

“好。”三娘子和初娘子一起应了她,然后三人便在林氏落脚的香房前分了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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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放生池对六娘子来说吸引力不大,遥想她做古人之前,借着高三和大一、大二的暑假,几乎跑遍了中国遍地的山川名胜。可是实在是因为在陆府的这一个多月来憋的太久了,所以眼下即便是间对现代人而言普普通通的药王庙,六娘子都转的津津有味的。

其实这药王庙既没有杭州西湖灵隐寺的灵气,又没有北京戒台寺的磅礴大气,但却胜在周围秀美清雅的美景,东有成片覆山松林红枫,南眺碧水湾湾的琴湖,举目而望,双景交替,松翠欲滴雪落云顶,中间点缀着红枫片片,微风轻拂,那枫叶宛若一只只轻巧的红燕展翅划过,惹的六娘子心中大动,下意识的就挥着手多做了好几下深呼吸,引得一旁在扫残叶的小尼姑“咯咯”直笑。

六娘子闻声,微微收敛了一下过分的举动,然后走过去冲那小尼像模像样的做了个合十礼后问道,“小师父,请问放生池要怎么走?”

那小尼姑抿嘴笑了笑,然后眯着眼答非所问道,“姑娘真有趣儿,方才我远远的瞧,还以为姑娘是在跳什么舞呢。”

六娘子“呵呵”的干笑了两下,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了,“在家里闷的久了,难得这儿景致美不胜收,从这块平石处远眺,竟能把半座山陵尽收眼底,就不免有些得意忘形了。”

“那倒是。”小尼姑表示赞同的点了点头,“咱们这药王庙,别的不敢当,庙宇景色却是说一不二的,就那头的云梯亭,还能看见整个琴湖和半个皇城呢。”

“真的?”六娘子眼睛一亮,有些蠢蠢欲动。

小尼姑认真道,“自然,出家人不打谎语。”

六娘子忙问,“从这石子小路过去就能到那云梯亭么?”

“是啊,穿过那个回廊就能看到,就在石崖边,那里不让普通的香客上来,姑娘若有兴致想去瞧瞧也是方便的。”

“谢谢小师父。”六娘子笑着道了谢,然后提了裙摆就往回廊跑去。

因为一眼看过去那回廊空空如也连半个人影都没有,六娘子的步子就迈的很快,可无奈裙摆又长又重,平日里走路到不觉得,但跑起来还真是有些费神,她便一直低头在看有没有踩着裙摆,结果顾此失彼,就在转弯的时候,当她余光瞧见一个翩然而来的身影时已经停不下步子了,最后和那人就这样迎面撞了个正着。

“哎呦!”一阵娇柔的声音在六娘子对面响起,紧接着有丫鬟焦急的跑上了前,脚步声询问声顿时乱成了一团。

六娘子被撞的坐在了地上,此刻正揉着个额头扶着廊柱起身站稳了脚,只听一个丫鬟嘟囔道,“也不知是怎么走路的,竟然瞧都不瞧一下,生生的往我们姑娘这儿撞。”

六娘子自知理亏,刚想开口致歉,忽闻一个轻盈悦耳的声音道,“浣纱,哪儿这么没规矩。”

“不、不!”六娘子忙低了头上前福身道,“是我鲁莽了,走路没瞧仔细,冲撞了姐姐,姐姐没事儿吧…”六娘子说着抬起了头,却在看到对面的人之后愣住了。

这不就是方才她和三娘子在山脚下看到的那个坐轿而来的姑娘么!

“没事,我不过是被撞了一下,倒是妹妹,可有撞着哪儿?”那姑娘柔声浅笑,美目盼兮,大有轻盈不自持的美态。

六娘子忙摆手道,“无妨无妨,不过摔了一下,好在天气冷衣裳穿的厚,倒也不觉得疼。”

那姑娘一听乐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妹妹真是风趣的,之前那般火急火燎的可是要往云梯亭去?”

六娘子见她大方随和,虽被自己鲁莽冲撞了但也不生气,依然笑脸迎人温婉有容,不禁对她产生了几分好感,便点头道,“姐姐可是正从云梯亭刚下来?”

“对啊,那儿景色尤佳尽收眼底,果然仿佛置身云端一般,这亭子的名字取的真是妙哉。”那姑娘轻轻一笑,然后侧身往一边站了站,又道,“瞧妹妹心急的模样,让妹妹先过吧。”

六娘子感激的一颔首,然后也不矜持的便是侧身越过那姑娘径直往云梯亭而去。

可是还没出回廊,六娘子脚下的步子就缓了起来,想着她今儿一入药王庙就多有松懈鲁莽,又想着兴许初娘子和三娘子这会儿已经在去放生池的路上了,便不觉得自己独自去云梯亭赏景是个好主意,当下索性就折了身开始往回走。

可是走到方才和那姑娘起冲撞的地方时,六娘子只听见不远处有隐隐的对话传来,那姑娘走的慢,显然也还没有出回廊。

六娘子不免有些尴尬,正想停下脚步等那姑娘走远些自己再走,却忽然听到那姑娘说,“这次四哥能在哈努突袭中活俘小皇子蒙笪也足以证明四哥的能力,平远将军当年来府,一眼就看中四哥是习武的身架子,母亲最开始还是不愿意的,现在四哥终究可以扬眉吐气了。”

“姑娘这次特意来药王庙给四爷请长明灯,四爷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的。”

“四哥不会在意这些的,若他知道了只会笑我是小姑娘心思,不过大姐也说了,四哥是铮铮男儿,沈家盛世已过,早已不是什么簪缨之族了,只怕以后门风光耀的重担还是要落在四哥的身上,只是这条路未必好走…”

“姑娘也别杞人忧天,四爷这会儿只怕已经上山了,姑娘不如还是快些去请长明灯吧,免得四爷等急了。”

六娘子靠在回廊的朱漆高柱上,只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倒流,耳朵嗡嗡的似置身云雾中一般不真实。

若是她没有听错、也没有记错的话,那姑娘话中活俘哈努小皇子蒙笪的人应该就是将来可能成为她陆云筝夫婿的沈家小四爷!

第一卷 拈花一笑,无猜脉脉心有意 第四十四章 流华里•擦肩而过(下)(推荐票500票加更)

六娘子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的回廊,她只觉得心里有千万个声音在告诉自己一定要稳住步子,稳住步子,可偏偏脚还是不听使唤的跟着那沈家姑娘走了出去。

她走的慢,步子轻,前面的人根本没有发现她的存在,可六娘子自己却是挣扎的紧,连带着脚下的步子都有些虚浮了。

于礼,她是死都不应该跟着人家去私探沈家四爷的,可于情,她却是死也不愿意这般盲婚哑嫁了的。

到现在为止,六娘子只知道那人姓沈,在家中排行老四,并非嫡出,似排军布阵很是了得,可其他的却是一无所知,甚至连个全名都不知道。

她也知道古代闺阁女子悉数全是这样出嫁的,好的坏的只有成亲当天才能看出一二,可她偏偏就不愿意!

六娘子骨子里有现代社会带上身的劣根性,顽固偏执,一旦想到就立刻要去做,正如眼下这般,即便左右思忖举棋不定,她也已经跟着沈家姑娘走到了请长明灯的偏殿。

不过是眨眼的功夫,沈家姑娘已经由丫鬟搀扶着垮过高槛入了殿内,六娘子正在犹豫要不要跟进去的时候,忽觉身旁一阵脚步声传来,紧接着她的手就被人给拉住了。

“等着急了吧?”

六娘子闻声回头去看,只见三娘子正拿着一串红艳艳的糖葫芦笑的明艳。

“三姐。”六娘子闷闷的喊了一声。

三娘子却一下子没发现她的异样,只将糖葫芦递到她的跟前道,“本早就好的了,结果出来的时候大姐姐竟然遇着周府的三小姐,说起来两人也算闺中之交,那三小姐也是春天要出阁的,大姐姐和她聊起来就没个头,我索性寻了借口先退了出来,然后劳驾了小师父帮我跑了一趟前殿大院去买了一串糖葫芦,这才耽搁了些时候。你看,这糖葫芦…”三娘子说着将糖葫芦举了举高,刚想同六娘子献献宝,这才发现六娘子脸色有些不对。

“六妹妹,怎么了?”三娘子有些惊讶,方才三人分开的时候,瞧着六娘子还特别有精神,眼下却如那霜打的茄子一般连魂儿都没了似的。

“三姐…”六娘子樱唇轻颤,想了想,终于把三娘子拉到了一旁的青松底下,然后贴着耳朵把之前回廊发生的事儿仔细的说了一遍,一边说,她视线的余光还一边盯着长明灯大殿的门口,就是生怕在和三娘子说话的空当,把沈家姑娘给跟丢了。

可果不然,六娘子话音刚落,三娘子的骂声就接踵而来。

“不可以!”三娘子本是轻轻的拉着六娘子的胳膊的,结果现在轻拉生生的变成了硬拽,“你脑子里在想什么?平日里什么事都是门儿清的,四姨娘出事的时候说起我来、办起事来那都是头头是道的,怎么到了自己身上就乱七八糟的没个章法?”

“三姐,我就是想看看…”

“看什么?”三娘子瞪着六娘子冷笑道,“外头都知沈家小四爷擅武能文,是会少了胳膊还是少了腿,有什么值得你瞧的?”

见六娘子抿嘴不语,三娘子索性下了猛药道,“更何况像妹妹这样聪明也不难想到,即便那沈四爷是有什么隐疾不为人知,却也不是妹妹这样偷偷的瞧上几眼就能看出来的。”

六娘子闻言双手轻轻的捏成了拳,眼帘微垂,偏了头道,“姐姐说的我都懂,我只是不甘心…”

“你不甘心只是自己的,可你若是偷偷跟着那沈家姑娘去瞧了,失了体面却是整个陆家的。”三娘子见六娘子口气软了下来,不禁语重心长道,“你也不瞧瞧这整个药王庙进出有多少人?万一你被人发现了,便是有一百张嘴都辩不过来的。”

“姐姐说的是,是我魔怔了。”六娘子微微的叹了口气,抬头看了看天际浮动的棉云轻笑道,“我总觉和这药王庙八字不合,怎的一来此地,我就全然忘记‘规矩’两个字要如何写了。”

“你是当局者迷,这儿只怕心里还在念叨我坏了你的事。可妹妹要知道这儿人多眼杂,即便后庙不能让普通香客上来,可这儿祈福拜药王的也并非只我们陆府一家,若真有什么变故,那可是关系到妹妹清誉的。所以今儿我愿做这陈咬金,即便是你心里再恼我,我也是要拦着你的。”三娘子知道她的心结所在,便是轻轻牵起了六娘子的手,快步的带她离开了沈家姑娘所在的是非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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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正当六娘子被三娘子拦着错失了看沈四爷英容风貌的时候,那厢,林氏和张夫人已经碰上了头。

因着陆老爷和张大人私交不错,是以这并非是林氏和张夫人第一次见面,却算得上是最重要的一次。

张夫人今日穿着一件崭新的杭绸蓝底白边高领褙子,下面衬了条浅藕色的马面裙,腰上系了条深蓝色的宽边绣桃蕊腰带,梳的坠马髻,插了一支乌月青玉如意簪,整个人看上去庄重有节婉约有容。

当时她来的时候,是七娘子上前替林氏迎的客,是以张夫人见了她后便是笑眯眯的退下了手上的赤金缠丝珍珠双扣镯给她做了见面礼。

可七娘子却是谨记着这两日杨妈妈对她的耳提面命,便是连忙摆了摆手做害羞状的往后退了一步。

张夫人见状,眉眼弯弯道,“这是给小七的见面礼,算礼数,小七可推不得。”

七娘子闻言,似为难的偏头看了林氏一眼,见林氏微微的颔首而笑,她才上前一步恭敬的接过镯子道,“谢夫人。”

“乖。”张夫人眼露愉悦的摸了摸她的头,然后走到了炕桌边落了座位。

林氏见状便冲一旁的杨妈妈使了个眼色,杨妈妈立刻上前替张夫人倒满了热茶,然后直接带着七娘子小心翼翼的退出了香房。

当杨妈妈把门扉合上的一瞬间,七娘子便轻轻的拉了拉杨妈妈的衣摆有些焦急的问到,“妈妈,方才我没给母亲丢脸吧。”

“没有,姑娘得体着呢。”杨妈妈赞许的笑了笑,然后带着七娘子往长明灯偏殿走去。

而屋子内,林氏和张夫人也没闲着,两人碰了头不肖刻意生聊便径直打开了话匣子。

林氏先道,“姐姐太客气了,这么点大的孩子,哪儿能收姐姐那只赤金的镯子。”

“没事,我瞧着七娘子就喜欢,那镯子还是我做姑娘的时候戴的,今儿既同小七见了面,哪儿有空着手的道理。”

林氏抿嘴点头,然后又道,“姐姐心思全,若是小七和生哥儿的事能成,那我这搁着的心事也算是了干净了。”张大人膝下两个嫡子,小的那个唤名张耘全。

张夫人闻言点了点头,伸手端起了桌沿上的茶碗轻品了一口,然后用手拢着转了转碗身,随即道,“其实今日约妹妹在药王庙小聚,一来是想看看妹妹和七娘子,二来却是有一事,想同妹妹问个清楚。”

“哦?”林氏一听张夫人的口气,眼皮不自然的跳了跳,忙危襟正坐道,“不知姐姐有什么要问的?”

“宣城说大不大,绕来绕去总是能遇着熟悉的人,这事儿我从旁人口中听来,也不知是不是真的,若是闹了笑话妹妹可别恼我。”张夫人铺垫很长,似还在犹豫。

林氏忙道,“我怎么会恼了姐姐,姐姐切莫多虑。”

张夫人见状,正色道,“听闻,沈家也同贵府求亲了?求的还是嫡女?”

林氏一愣,精致的脸蛋上立刻晕起一阵青白,“这…这可真是乱扣帽子,也真不知到底是谁这么无趣在外头乱嚼舌根,幸好是姐姐来同我说,不然换成交情不深的,只怕我要羞愧的找地缝钻了。”

“这么说并无此事?”张夫人见林氏有些激动,不免也有些不好意思了,“若真没此事便好,妹妹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既姐姐问了那我也不怕姐姐往外头传。”林氏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似平复了心情道,“沈家确有口头求娶之约,求的也确是陆家嫡女,可这嫡女却并非小七,而是…”林氏点到为止,忽而转了话锋道,“我原本没把这事儿放在心里,想着既两家也并未正式坐下来把事儿摊开了说,就权当是半句玩笑话,到底关乎姑娘家的清誉,我这个做母亲也不能太过随便。可不曾想,我不随便,自有人随便,竟这般以讹传讹坏我陆府门风。”

“不是小七,莫非是…”张夫人蹙眉想了想,顿时恍然大悟道,“莫非是那位的…”

林氏闻言,不自然的点了点头,然后暗暗的咬了咬牙,任由眼眶氤氲浮起,鼻尖微酸道,“除夕那日老太太寿辰姐姐有事儿没来,自然是没看到小六的。咱们家的事儿,宣城里头还有谁是不知道的,为何偏生说到嫡女就单单想到了小七?好在姐姐是个爽朗直接的性子,不解了就想着来找我问清楚,不然我可真成了哑巴吃黄连了。那些不像姐姐一样知道其中原委的,指不定都会觉得我这个做母亲的瞻前顾后,连婚事都要给女儿左右说上两桩才算罢休…”林氏说着说着,用食指卷了绢帕就肩膀微耸的抹起了泪。

第一卷 拈花一笑,无猜脉脉心有意 第四十五章 流华里•里外难全

张夫人见林氏这般哭腔隐隐,不免也觉得自己问的唐突了些,忙倾了身子满眼歉意道,“是我这个做姐姐的问话没了分寸,也不瞒妹妹,到底是给生哥儿挑媳妇,小七我是满意的不能再满意了,妹妹家代代都有读书人,家风教养那是没的挑的,林大人在都察院又是体面有威的,这门亲事门当户对高低适合,比之前老爷说的几个姑娘家都要好。且我也年轻,却要端出婆婆的姿态,若是来个厉害的,我只怕拿捏不住委屈了生哥儿,可妹妹这儿,咱们认识多年,老爷和陆大人的情分又摆在那儿,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姐姐…”林氏闻言,抹去了眼角的泪滴,刚要接口,却被张夫人抬手按下了话头。

“妹妹不忙,且听我说完。”张夫人顿了顿,又叹气道,“但也就是过年那会儿走亲戚,无意中听到了一耳朵,我便放在了心里。也不是我小心眼,实则关乎到生哥儿一辈子的事儿,我是不敢马虎的。”见林氏微微的点了点头,张夫人心里松了一口气,语调就缓了缓继续道,“我知道妹妹贤良有容,教导小七定也是本本分分闺秀蕙质的,是以才敢这般大胆的问,就是笃定如此两头不着调的事不会是妹妹所为。”

林氏破涕为笑,“姐姐太抬举我了,不过旁的不敢说,这种瞻前顾后关系到儿女终身大事的事儿我自也同姐姐一样不敢马虎。沈家确有意结亲,可刚开始看中的便是小六。我们府上的事儿不用我多言姐姐也是知道的,小六从小养在别院,虽和我不亲,可到底也是喊我一声母亲的。沈家来说亲事,也未互换庚帖也没对过八字,是以我怎敢大肆宣扬,坏了小六的名声不说,也到底是陆家的不体面。”

“你瞧,咱们这么一说这事儿岂不是清楚多了?”张夫人见林氏收了泪光,不免宽慰的笑道,“若是回头老爷要知道我为这事儿惹的妹妹不开心了,还指不定要怎么念叨我呢。”

林氏抿了抿嘴,眼神略带忧郁道,“让姐姐笑话了,原我也不是这般弱不禁风的性子,实在是…实在是…”

“可是为了沈家的事儿?”张夫人见林氏欲言又止,下意识的探了探她的话。

林氏抬头看了看张夫人,见她目光清澈神态自然,并不似打听好奇而是出自关心,不禁心头微暖,叹气道,“什么都瞒不过姐姐,沈家的事儿也不是秘密,如今出面求娶小六,其实我觉得虽小六是低嫁,但沈小四爷如今有军功在身,也不见得是多低的。可小六到底是正正紧紧的嫡女,先夫人早逝,我这个继母也只是个空有头衔的,能不能成,还要看赵家二老的意思…小六的事儿不成,小七的事儿就不能太赶,所以姐姐前阵子提出要见见小七,我别提有多高兴的,但也担心姐姐不能和我掏心,是以这两日都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

张夫人闻言不禁细细的看了看林氏,只见她眼底淤青浅浅,虽擦了珍珠粉可脸色还是有些暗黄,一看就是没有睡足的恹恹模样,不禁对她多了一丝敬意,由衷的道,“不是亲生的,又是嫡出,到底难办些。”

“诶,姐姐懂我的苦心就好。”

张夫人笑道,“我也是有儿有女的,怎会不懂。你别太担心,横竖生哥儿和小七都还小,这事儿还缓的起。若是妹妹不放心,改明儿挑个好日子,咱们先把八字给合了,我也全当送妹妹一颗定心丸。”

林氏闻言微微的张了张嘴,半晌才抹着眼睛哭笑道,“姐姐懂我,小七若是有幸能在姐姐跟前做媳妇,算是她这辈子的福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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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从药王庙回府后,林氏就将自己和张夫人之间的谈话告诉了陆老爷。

陆老爷听闻后,不由失笑道,“你在子键夫人跟前抹眼泪,说出去不怕旁人笑话了。”

林氏闻言脸一阵红一阵白的,半晌才跺脚微怒道,“老爷光顾着笑话妾身,也不管管正经事。眼下外头总是有了流言蜚语才会被张家姐姐听去的,旁的我也不多管,若是坏了我们小七的名声,我可是不依的。”林氏说着看了陆老爷一眼,见他浓眉微蹙,连连又补了一句,“当然小六的名声也不行。”

陆老爷看了她一眼,轻笑缓语道,“清者自清,更何况女儿家的事儿你素来上心,若是再听到什么,解释解释也就过去了。无论是沈家的事儿还是张家的事儿,咱们都是正正经经按照规矩说亲的,流言止于智者,这个道理你不懂?”

林氏被陆老爷的话堵的没了脾气,坐在桌子边直瞪着陆老爷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倒是陆老爷,气定神闲的喝了一口茶,然后搁了茶碗道,“说起儿女,我也要和夫人商量一件事儿。”

“老爷说。”林氏咬牙转过了头,娇羞媚态尽显。

陆老爷看着她衣襟微松发丝微乱轻垂的模样不禁身子有些发热,不免加快了语速道,“待开了春,松哥儿也可以启蒙了。”

林氏一愣,用手撩了撩垂落耳际的发丝似漫不经心的说道,“老爷说的是,转眼松哥儿也六岁了,一直养在我的跟前,就总觉得他是个孩子。”

“想远哥儿四岁启蒙,致哥儿四岁已经会描红念诗了,再看看松哥儿,都是成日里被你惯的,学问没多少,脾气倒是日日都在长进。”陆老爷瞪了林氏一眼,虽语气微重,可神色却并不见怒意。

林氏暗中松了一口气,不免娇嗔道,“妾身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儿子们要什么时候做学问,是送出府去读还是在家请了先生,左右还不是要看老爷的,老爷倒好,如今竟怪起我来了。”她说着轻捶了一下陆老爷,却被陆老爷一把捏住了柔荑顺势拉入了怀中。

不过即便是美人在怀,陆老爷却还是把正事摆在了第一位,当即就抱着林氏认真道,“说起来是应该早些让松哥儿启蒙的,不过前两年我刚上任,应酬多,顾此失彼难免忽略了他。好在如今也不算晚,主要我想开了春让远哥儿和致哥儿下场去练练,所以请了先生回来开个私学吧。上午的课让几个丫头并了松哥儿一起听,下午的时候单给远哥儿和致哥儿开小灶。”

“又请了先生?”林氏一惊,没想到陆老爷一声不吭和她没有半句商量就把这事儿给定了,不免狐疑道,“之前也没听老爷说过一字半句的,怎的如此突然,请的是哪里的先生,那楚先生老爷要如何安排?”

陆老爷点点头,搂在林氏腰间的手微微的收了收力后笑道,“是乐山书院的卫连中卫先生,他是洪武一十七年的进士,后来一直在乐山教书,最近想着要举家迁回宣城,正是机缘巧合。至于楚先生的课还是照旧,不过原先是日日都来,如今我安排他三天来开一堂课。”

“乐山书院?”林氏双手抵在陆老爷的胸前道,“离宣城这么远,老爷是如何请到的?”

“也是要谢谢子键。”陆老爷直言不讳,“皇上…眼下宫里局势不明,据说太子爷稳坐西北手握三分之一的虎符,大有猛扑回城之势。皇上眼下时好时坏,每每清醒的时候都会问及太子,可上头有皇后娘娘压着,消息哪儿这么容易进去。本以为今年春闱就这样要耽搁了,但是江阁老和黄阁老几位力排众议,觐言上书,结果还真就说动皇上了,今年春闱照旧。”

“太子…真的要…”林氏听的心惊胆战的,下意识的拽紧了陆老爷的衣襟。

诚宪帝即位的几十年是大周国相对风调雨顺的几十年,林氏儿时的记忆便是从衣食无忧、家和荣顺开始的,几乎从未有过任何波折动荡。但凡人都会这样,安逸太久就经不起世乱,古人尤甚,因为皇家动乱,轻则灭族重则灭国,所以像林氏这样的反应,倒也实属正常。

想到宫中的事儿,陆老爷不免也烦恼频添,长叹一口气道,“谁也不知道太子爷怎么想的,明明那位置手到擒来,只等着皇上…可偏偏在这种时候手握兵权坐镇西北虎视眈眈,就算皇上看不见听不见,可还有满朝文武呢,全都不是睁眼瞎啊。”

“那…今年的春闱,老爷还要让远哥儿他们下场?”

“自然要!”陆老爷斩钉截铁的说道,“国有国君,臣有臣家,不能因国危而乱了家,远哥儿和致哥儿都不算小了,想远的不说,就说你知道的,当年沈家老太爷十三岁就已经是少年进士了,咱们虽不及沈家,但也不能让旁人笑了咱们家不视功名。”

陆老爷句句在理,堵的林氏一句话也说不出口,愣了半天后只能娇声蹙眉道,“老爷说什么就是什么,妾身只知道眼下要安排好初娘子的婚事,又要张罗三娘子的事儿,至于先生开家学的事儿老爷只肖同我说一声,到时候先生束修多少,要在哪儿落脚,我自会安排好的。”

“这些日子你操心些,待初娘子和三娘子的事儿办完了,入了秋,我带你去汝县的庄子上走一走,就当去放松放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