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说的,可不能食言。”林氏笑着倾身吻上了陆老爷的额头,整个人都软在了他的怀中。

陆老爷便是顺势提劲一抱,两人一并滚入了床榻…正是芙蓉暖帐娇声轻耳,春宵一刻千金难换!

第一卷 拈花一笑,无猜脉脉心有意 第四十六章 流华里•府中新学

卫先生在月底的时候就到了宣城,一同来的还有卫夫人和女儿嫣娘。因着卫先生是想在宣城正紧的置办一处宅子的,是以一时半刻的也挑不齐,林氏就提议干脆让他们在偏南苑先住下,择日再看。

卫先生也是个爽快的人,点头应允,却坚持要少收五两银子的束修。陆老爷拗不过读书人的傲气,便也笑着答应了。

知道家里又请了先生,老太太很是高兴,在众人来请安的时候,从大到小给了每人一套沉墨文房四宝,惹的林氏在一旁娇嗔的笑道,“母亲惯爱做散财童子,倒是显得我这个做娘的小气了。不行,一会儿回去我也要给孩子们散些什么,免得大家心里念叨我。”

老太太闻言笑着拍了两下林氏的背,哼哼道,“哟哟,这还吃起我的味儿来了。整个家里谁不知道你现在张罗初娘子的婚事折腾的脚不着地的,谁还会念叨你不好?”

初娘子闻言红着脸跺脚道,“祖母也是,夸母亲就夸母亲,非要拿了我当垫背才高兴。”

一屋子的人闻言哄堂而笑,老太太顺势笑眯眯的拉着林氏问道,“卫先生要来,偏南小院可收拾干净了?有关哥儿们的前程,你若忙不过来我就拨两个人去给你打个帮手。”

林氏忙回道,“就等母亲这句话了,不瞒母亲,这两日在整理初娘子的嫁妆,点着点着觉得少了要添觉得不妥要换,偏南苑我只让杨妈妈粗粗的洒扫了一下。因为先头三姑奶奶他们住过,是以倒也不是特别不规整,只是我不知道先生的习惯,所以也总有些不放心。”

“你说的对。”老太太点点头,“那我让董妈妈一并去看看,读书人有些习气,摆的放的都有讲究,董妈妈之前服侍过老太爷,一双眼睛也算得上是火眼金金的。”

林氏笑道,“母亲这样说,我就能放心了。”说着她还眨了眨眼俏皮的说道,“母亲也放心,董妈妈什么身份我自是知道的,来帮衬我这一把我定不会亏待了她的。”

“你这泼猴,没个正紧的。”老太太一个没绷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连连轻拧了一下林氏的胳膊才算罢休…

这一番笑闹后,一众人便从陶然居退了出来。六娘子走的慢了一步,在出回廊的时候,恰巧听到三姨娘开口唤远哥儿。

六娘子脚步一顿,好奇的回头看去,只见抽芽的梨树下,三姨娘那日日紧绷的脸竟在暖阳的映衬下有了一种柔和的美态。

“看什么呢?”三娘子跟在她后边,自然被挡了去路。

六娘子忙拉着三娘子道,“姐姐瞧,我来府里这么久,似还是第一次见着三姨娘脸上有微微的笑意。”

三娘子一愣,随即抿嘴笑道,“你若和大哥哥熟了,便能经常看到三姨娘笑了。”

六娘子瞪了三娘子一眼道,“我只是好奇呢,姐姐也笑我。”

“谁笑你了。”三娘子推了推她的肩膀,“谁让你挡在廊子口不让人走路的。”

六娘子闻言连忙站到了一旁,然后吐着舌头道,“姐姐这么赶要去哪儿?”

“我去四姨娘那儿看看,今儿个姨娘能下床了,我让唐妈妈做了两个菜,中午和姨娘一块儿吃。”

六娘子点点头,知这难得的时刻是该她们母女两好好聚聚说说贴己话的,便道,“那姐姐替我问四姨娘好,我屋里还有些东西没归整,改明儿我再去绮翠园看四姨娘。”

三娘子眼中闪过一抹碎光,便是点头笑着先行而去了。

二月末梢,桃夭绽,紫荆繁,满院看去,枝抽嫩芽星点有绿,杏花初放蔷薇生蔓,虽还未立春,可却处处已有了勃勃生机的春意。

因没什么事儿要赶,六娘子出了回廊索性放慢了步子,绕着石子小径沿着清雨池缓缓的往浅草阁的方向走去。可是当她走到荷花亭的时候,却见一个硕挺的身姿背手矗立湖边,湖烟泛泛微风乍起,卷起少年那墨青暗纹的衣摆瑟瑟作响。

“二哥哥。”六娘子对陆青致的印象不坏,是以见了他并不打算绕道。

“六妹妹。”陆青致转头见了她不免有些诧异,却还是颔首笑了笑然后转回了身。

只是陆青致等了片刻,却不闻六娘子的下文,他不免好奇的又转了视线去看六娘子,却见她正老气横秋的和自己一样背着手,站定望湖,远眺出神。

“妹妹在看什么?”陆青致蹙眉问道。

六娘子转了头,笑眯眯的弯着眉眼道,“二哥在看什么,我便在看什么。”

陆青致一愣,转了头竟幽幽的说道,“今日是姨娘的忌日,府上只怕已经没人记得了。”

六娘子本是想逗一逗平日里惯会装模作样的陆青致的,却在听到他这句话的时候心头一怔,连带着脸上嬉闹的神色也是尽褪了大半,“大姨娘是…怎么去的?”她沉着声音问。

“听屋里的老妈妈说,姨娘生了我以后身子就不大好,总是要用药引子吊着,没几年就走了。”陆青致目不斜视,盯着波光粼粼的湖面似陷入了沉思。

六娘子感同身受,“那和我母亲也是一样的。女子生孩子本就是要绕一圈鬼门关的,大姨娘和我母亲,只是没有绕回来,迷了路,现在应在天堂过着特别舒坦的日子吧。”

“天堂?”陆青致不解,“这是个什么地方?”

六娘子伸手遥遥一指,直达暖光倾泻的天际道,“天上面有个好大的地方,那儿每个人都是快快乐乐的,没有伤心没有疾苦,日子过的比咱们这儿舒坦多了,那就是天堂。”

陆青致闻言微微的张了张嘴,半晌才拱手作揖道,“妹妹博学。”

“以前在怀阳的时候听老人家说的。”六娘子扯了个谎,不敢将现实那套西方神学的论调说的太明白,便就此打了住。

“不过女儿家有些学问也是好的,女子无才便是德那套我就是不屑的。”陆青致看着她,眼神中有了一丝暖人心的笑意。

六娘子见状,便掏心道,“其实姨娘不在乎别人记不记得她的忌日,只要二哥哥记得便好。就如同我,回来陆府,早已是物是人非,又有谁记得我母亲的忌日?可是他们记得我也不在乎,在我心里,母亲一直活着。”

其实以前六娘子就觉得自己和陆青致之间有种生生相惜的微妙情谊,眼下这样一聊,她思忖着这可能和两人都没了生母有些关系。

不过不管是什么原因,六娘子确实很喜欢陆青致私下这种坦荡不羁的性子的,却也有些好奇他本是如此洒脱的脾气,是怎样做到日日绷着神经装愣过日子的。

“六妹妹说的好。”陆青致闻言眉眼一亮,“妹妹小小年纪便能如此洒脱,实在是令人佩服。”

六娘子一愣,连摆手道,“二哥哥说的太严重了,我只不过是没办法和他们去计较罢了。”她说着干干的笑了笑,然后道,“不过说起来我倒确实有事儿要问一问二哥哥。”

“什么事儿?”

“明儿要开始跟着先生上课,不瞒二哥哥,这却也是我第一次正紧上家学,要注意些什么带些什么我真是一头雾水的。”六娘子抬头看了陆青致一眼,只觉得他不同于顾宸玉的细致如瓷、风光霁月,陆青致的俊朗是一种飞扬的美,分明的轮廓,削薄的嘴唇,英挺的剑眉,略带孤傲的神情,让陆青致浑身散发着一种清冽的气息。

“妹妹这倒是把我问住了。”陆青致微微摇了摇头,“楚先生给我和大哥哥上课的时候,讲什么是按着先生的喜好来的,可卫先生这儿…我却也是第一次,不过笔墨描红册子,妹妹也定是要带着的。”说罢他细细的看了一眼六娘子又问道,“妹妹有开始描红么?”

六娘子点点头,“描啊,只是没长性,以前就老被宸…被外祖父拎耳朵。”和陆青致聊的开了,六娘子差点就说漏了嘴。

“妹妹描谁的字?”

“写的最多的还是赵体。”

“赵体外貌圆润而筋骨内涵,显得流美动人,确是适合女孩子些。”陆青致颇为赞许的点了点头,忽而又叹气道,“说起来,卫先生这一来,楚先生的课便少了,想着年前的时候先生还同我和大哥哥说今年要重点给我们说说《论语》的。”

六娘子听出了陆青致语气中那一丝不舍,便知楚先生于陆青致之间定有非常不错的师生情谊,便出口安慰道,“二哥哥切莫太忧虑,都道学之有长术业专攻,两位先生都是交哥哥们学问的,只是擅长不同罢了。我听父亲的意思,卫先生在乐山书院擅八股专文,是以要探笔春闱,他总是更有些底气的。而楚先生教的更多的则是世事伦常之礼,能让哥哥们陶冶情操受之匪浅,其实二位先生一同开课并不冲突。”

陆青致诧异的看着六娘子,半晌才忽笑道,“本也是我随口一句,竟没想到妹妹有这种见谛,今日于妹妹短言相谈,真是令我受益良多啊。”

第一卷 拈花一笑,无猜脉脉心有意 第四十七章 流华里•赵卫有别(上)

这天晚上,陆青致身边的贴身丫鬟无霜趁夜送了一本赵孟頫的字帖过来。六娘子看着字帖有些诧异,无霜便笑道,“二少爷多年偏爱习王羲之,这本赵贴原是楚先生送的,二少爷搁着多年未曾动过,说既然六姑娘习赵孟頫,这帖子也当物尽其用。”

六娘子闻言便不做推辞,笑着接过帖子道,“那有劳无霜姐姐替我谢谢二哥哥。”

“姑娘客气了。”无霜恭敬的福了身,然后由着鱼安送出了门。

就在开门的那一刹那,六娘子的余光扫到了正在门口东张西望的白鹭。她心里不免有些不舒服,喊了正在铺床的揽月道,“且去同她说今日不是她守夜,若是没事就让她早些回去歇着。”

揽月不明所以的抬了头,在看到白鹭那探头探脑的模样后,碎步跑到六娘子坐定的炕边道,“这两日便都是这样,许是忽然不让她进里屋,她自己也是察觉了的。”

六娘子冷笑道,“察觉了就更该本本分分的做好自己的事儿,如此没的规矩探头探脑的,让别屋的丫鬟见了不成了笑话。”

揽月脸色一变,咬了咬唇道,“姑娘说的是,我这就打发她回屋去。”

六娘子不耐的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坐正提起了搁在砚台上的笔,却是对着写了一半的信笺发起了呆。

桌角上,放着方才无霜送来的赵孟頫的《胆巴碑》拓册,雪白的信笺上,工工整整的写的也是遒媚秀逸的赵体,行云流水笔法圆熟间她问顾宸玉,已近三月,他是会去幽篁寺继续游学还是会待在怀阳?若是在怀阳,又会待多久?

可是分明已落了笔,她心里又生出了隐隐的不妥。

其实在怀阳的时候,长辈总会拿她和顾宸玉的两小无猜做话由,张口闭口的青梅竹马,让她渐渐的对这个顾家哥哥的情愫复杂了起来。

那时的她虽两世为人,可却要学习如何做好一个古代的闺阁小姐,一言一行、诗词歌赋,包括连描红的字体全是从顾宸玉那儿学来的。

虽说男女有别,可那时的她才是个乳臭未干的双髻小娃娃,从外表看,根本没有到年龄设防的时候,是以顾家能这般任她来去自由随意进出,早些年,顾宸玉的屋子里甚至还有专门供她午睡小憩的贵妃榻…

想到这里,六娘子有些不耐烦的一把捏皱了写了一半的信,将薄纸揉成了团,然后丢在了脚边的竹篮里。

她的心智并非孩童,那些懵懂要让她视而不见真的很难。就算才十岁,可古人大多早熟,如初娘子这般十六岁才出嫁的实数晚婚。远的不谈,就说近的,七娘子过了年虚岁才只有九岁,林氏却已经开始为她罗觅婚事了,三娘子才十三岁,可过了春天就已经要出嫁为人妇了。

顾宸玉与她,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六娘子不傻,这些年下来她自然能感觉到。她偏爱喝酸梅汁,顾宸玉却惟酸不碰,但每年一入夏他的屋里便是日日都能瞧见冰镇酸梅汁。她不喜冬日里他点的沉木香,隔天她再去,屋子里已经换了味淡甜糯的茉莉香。她夏天睡觉嫌蝉鸣太闹,顾宸玉唤了丫鬟小厮顶着日头把窗外树上的蝉给捉了个干净,她冬天爱临湖垂钓,他怕她冷,生生的搬了两个霜炭炉摆在她的脚边…

这般折腾,每每她装作天真的问及,顾宸玉总会笑着摸摸她的头,然后声若清风拂柳般温柔的说道,“因为你是阿遥啊,我便要对你好…”

“姑娘,姑娘!”

耳边忽然有喋喋的呼喊声打断了六娘子黛眉深锁的沉思,她寻声而望,却见竹韵正端着热气腾腾的燕窝粥站在炕桌边。

“姑娘想什么呢,出神好久了。”竹韵努了努嘴,将燕窝粥搁在了炕桌的空处。

六娘子顺着竹韵的视线低头看去,只见笔尖的香墨早已悉数滴落在崭新的信笺上,墨滴四溅,形若梅花,黑白相称间,竟生出了一种肃穆的姿态。

六娘子心一沉,忽然发现她和顾宸玉之间似乎就如这纸上的墨滴一般,只是形似,却注定终究什么也成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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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辰时三刻,陆府所有的小辈齐聚平秋阁。

卫先生一早就到了,一并来的还有一身素衫罗裙扎着一对圆髻的卫嫣。

待大家依次落了座,卫先生才清了清嗓道,“按着你们父亲的意思,早上便是大家集中授课,是以小女也跟着大家一起,因为七少爷还未启蒙,所以我们先从《琼林幼学》开始讲吧。”

座位是按照年纪从前往后男女左右两边分开的,带卫先生话音刚落,六娘子便飞快的抬头看了他一眼。

只见他约莫四十不到的样子,蓄了一把黑色的小山羊胡子,面颊消瘦,眉眼有神,不算很高,却胜在身形挺拔精干,瞧着不苟言笑,很是有几分读书人的儒雅和傲气。

而就在这个时候,卫嫣正巧从她身边走过,六娘子顺势看去,却见她长的和卫先生有几分神似,不过却是个面容带笑莞莞可亲的小姑娘。

正分神间,卫先生已经直切主题的捧着书从卷一的天文读了起来,“混沌初开,乾坤始奠。气之轻清上浮者为天,气之重浊下凝者为地…”每每读完一小段,卫先生都会仔细的用直白的语言注解一番,然后去看陆青松的神情。

若是看见陆青松一脸茫然,卫先生则会再仔细的说上一边,若是他了然点头,先生则会继续往下说。

六娘子在惊讶于卫先生细心的同时不免也有些苦不堪言。其实如陆老爷这般所想把他们一众人全部安排在一堂课上实属特别不科学的教育之法。

就单拿卫先生今日所讲的《琼林幼学》来说,陆青松还未启蒙,听这个不免会觉得有些吃力,而如六娘子他们几个,学这个也未免太浅了一些。

是以六娘子偷偷的抬头看了看,发现除了陆青松以外,其余的人基本上都是各做各的事儿,她当下便心安理得的从小布包里取出了笔墨薄宣,然后对着昨日陆青致送的那本《胆巴碑》心无杂念的描起了红。

当卫先生反复将《琼林幼学》卷一的天文说了两遍之后,六娘子已经对着《胆巴碑》抄到第三页了。

而此时卫先生正好走到六娘子的身边,见她在描红,便探身看了一眼,然后道,“这手赵体倒是写的有些味道。”

六娘子本是一心一意的,自然被头顶上这突如其来的声音给吓了一跳,当即就写坏了笔下的字。

“先生。”见自己上课开小差被抓了个正着,六娘子吐了吐舌头。

“无妨无妨。”卫先生倒是爽朗一笑,拿起了六娘子写的字仔仔细细的看了看,然后道,“你习赵体已有四五年了吧?”

六娘子诧异的看了卫先生一眼,忙接口道,“先生好厉害,今年刚好是第五年。”她五岁的时候,正是顾宸玉手把手开始教她磨墨描红的时候。

“写的不错,教你的先生笔下有神,将赵体的精髓悉数囊括。”卫先生点点头,颇有感叹道,“赵体削繁就简,用笔不含浑易懂易循,其点画华滋遒劲,结体宽绰秀美,学者不仅学其形,而重在学其神。”说着他便冲坐在最后面的卫嫣道,“今日可算偶遇可以和你一较高下的人了,没事儿你们俩可切磋切磋。”

“是。”卫嫣闻言“咯咯”的笑了笑,然后朗声道,“父亲之前总说如今姑娘家家都习卫夫人,眼下父亲总算也找到一个不习卫夫人的姑娘家了吧。”

卫嫣说话略带一股娇羞的调皮劲,和瞧着一本正经的卫先生似性格刚好相了个反,且她这话一出,多少活络了第一天上课的紧绷气氛,众人皆轻笑了起来。

不过一片笑声中,突然有一个尖锐犀利的声音横空而出,直断了卫嫣的话,“卫姑娘这么说莫非是瞧不起卫夫人的字?”

卫嫣之前那句话本是打趣儿的,大家都听得出,谁知七娘子却是一本正经的站了起来,手中拎着一张字帖,满目的簪花小楷,清秀平和,娴雅婉丽。

六娘子心中暗叫不好,却听卫嫣已笑着开口道,“七姑娘如此较真就没有必要了,只是偏巧我同六姑娘同习赵体,虽之前不认识,可眼下因为赵体而多少有些因缘际会,不免就想以此来堵堵父亲之前同我说的论调。且卫夫人名声显赫下笔有神,我怎敢有不敬之意。”

“那何故姑娘口口声声拿卫夫人的字说事?”

卫嫣初来乍到,显然没想到七娘子会这般胡搅,且她又是随着卫先生寄住陆府,对着七娘子,气势上自然就矮了半分,眼下便是不敢再多说半句,只嘟囔了一下嘴,有些委屈的看向了卫先生。

第一卷 拈花一笑,无猜脉脉心有意 第四十八章 流华里•赵卫有别(中)

而卫先生显然也极少遇到这种事儿,当下就严肃道,“赵卫有别,赵体笔圆架方,流动带行,结构布白十分方正谨严,横直相安、撇捺舒展、重点安稳。卫夫人师承钟繇,落笔成字形韵有加,圣者有言碎玉壶之冰,烂瑶台之月,婉然芳树,穆若春风,两者虽同写楷体,却本无可比性。七姑娘若要非比出高下,卫某也只能说七姑娘练卫夫人的簪花小楷空有形似而韵不犹及,若要到达一定造诣,还需假以时日。”

“你…”七娘子被卫先生赌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当下就愤愤的越过矮桌一把抓起六娘子留在桌上的那几张描红冷笑道,“原也知道你爱显摆,却不知你还有这狐媚的能耐,能把先生唬的一愣一愣的。”

六娘子冷眼看着七娘子闹腾,半晌才幽幽的说了一句,“七妹妹要埋汰我我只当左耳进右耳出的,七妹妹若是要连着先生一并埋汰,我倒是要看看父亲还会不会依着母亲来护你。”

七娘子闻言,愤愤的将手中六娘子的描红给撕了个粉碎。

理所当然的,这天早上卫先生的第一堂课便因为七娘子的折腾而提早结束了。当天中午陆老爷回府,听了卫先生的话,当即便铁青着脸将七娘子关进了祠堂。

林氏哭着闹着不同意,陆老爷只说了一句道,“你若再惯着她这般无法无天,你且看看她嫁人以后到底是拿捏人还是被人拿捏。”

林氏惊的没了声儿,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七娘子被陆老爷指派来的两个妈妈压进了祠堂。

其实卫先生本意并非告状,作为一个性子微有刻板的读书人,他受雇于陆老爷,便觉得有责任将课堂上的事儿告诉陆老爷,不管好坏,不论是谁,对卫先生而言,他不太看重结果,看重的而是过程。

可卫嫣却不是如此,七娘子受罚跪祠堂这个结果对她来说略显沉重了些,以至于下午待卫先生去平秋阁给远哥儿、致哥儿单讲八股文以供春闱试手而用的时候,她则七拐八拐的摸了小径跑到了浅草阁。

“卫姑娘?”卫嫣造访的时候六娘子刚午睡起身,见了她不免有些惊讶。

“六姑娘。”卫嫣翩然一笑,爽朗道,“若是姑娘不介意,喊我一声嫣娘请收藏、推荐。”

六娘子一边点头,一边手忙脚乱的请她上了炕,不好意思的说道,“我中午写了封信,后来就在炕上睡着了,所以有些乱。”

“无妨无妨,是我来的唐突。”卫嫣见一旁有丫鬟忙着上茶上点心,心下便歉意满满道,“早上平秋阁,我…不是有意的,只是没想到七姑娘会如此较真。中午的时候我听父亲说七姑娘被陆老爷罚去跪了祠堂,总觉得有些隐隐不安,这事儿毕竟因我而起,回头不知我能否向七姑娘道个歉?”

六娘子闻言,宽慰她道,“嫣娘妹妹不用自责,若是你觉得心里过意不去,回头我带你去找七妹妹解释解释。”见卫嫣欣然而笑,她又道,“妹妹性子爽朗,实在可爱,其实今日的事儿说到底还是因为我那几张描红的缘故。七妹妹性子执拗,家里平时大家多有让着她,妹妹以后要在府中常住,是以还是要习惯七妹妹的脾气些。”

“府上七姑娘是个爆竹脾气,以后没事儿我可不敢随意点她。今日回去我被爹娘好生的念叨了一个中午,连饭都没有吃好。”卫嫣苦笑道。

六娘子抿嘴笑了笑,问道,“妹妹今年多大?”

“过了年刚好十岁。”

“哦?”六娘子眼神一亮,“看来我同妹妹真是有缘分的,我过了年也是刚好十岁,我是三月生的,妹妹呢?”

“哈!”谁知卫嫣忽然大声一笑,“我也是三月,我是三月初八,六姑娘你呢?”

“我是三月二十八。”

“咱们是同年同月呢,又同习赵体,还真是无巧不成啊。”卫嫣感叹道。

六娘子也连连点头,“难怪就觉得和妹妹投缘,妹妹以后下午没事儿多来我这儿玩玩,且如先生说的咱们也能多切磋切磋。”

卫嫣笑着道,“父亲尽拿话酸我呢,六姐姐可别当真。”

于是,两人便就这样天南海北的聊了近一个时辰,卫嫣方才带着六娘子送的小豆糕心情大好的出了浅草阁回了偏南苑。

待卫嫣一走,六娘子便唤了流萤道,“却看看后院祠堂那儿七娘子是不是还跪着?若是跪着你便问问看着的妈妈父亲责罚七娘子跪到什么时候。”

流萤应声而退,约莫半盏茶的功夫便得了消息回来道,“姑娘,看守的妈妈说老爷罚七姑娘跪到晚饭前。”

六娘子转头看了看案头架上的沙漏道,“那一会儿我们早些去母亲那儿请安。”

“姑娘你要…”

“嗯,从月然居出来刚好方便去祠堂,我去看看七妹妹。”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之前辛苦跑来致歉的卫嫣,六娘子都觉得她应该去和七娘子好好的谈一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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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这天傍晚六娘子去月然居请安的时候,林氏见了她自然没有什么好脸色,说的话都是酸不酸冷不冷的,听得在场的几个姨娘和初娘子、三娘子她们皆是背脊冷汗直冒,频频的去看六娘子。

可六娘子却仿佛没事儿一般,一直笑眯眯的,林氏说什么她便点头或摇头,不回嘴也不接话,便是这样四两拨千斤的让林氏没了地方撒邪火。

更甚至,她在出了月然居的时候,还主动在回廊处和出了年头一次来请安的四姨娘并了步子结伴而行。六娘子多有关怀,四姨娘便也不拘谨,言谈间四姨娘不免多谢了六娘子几句。

六娘子闻言细细的看了四姨娘一眼,只见她虽眼神烁烁,可面颊消瘦脸色偏白,整个人病恹恹的没什么气色,便是连以前很合身的夹棉通袄此刻穿在身上也是松松垮垮的没个精神,不禁柔声道,“姨娘不用太客气,眼下已快要开春了,即便你不为了自己,可为了三姐姐,也要仔细用心的调养好身子才是。”

四姨娘闻言眼神微闪,忽而叹气道,“六姑娘的性子和先夫人真是如出一辙的,都是心善人暖的。”

六娘子步子一滞,失声苦笑道,“都道好人有好报,可母亲显然没有遭这般轮回。”

四姨娘看了她一眼,微微的垂了头,似自言自语道,“先夫人咽气的时候六姑娘正在一旁洪亮的哭着,我站在床边看的清楚,先夫人眼光虽含着泪,却是笑着走的。”

“姨娘…”四姨娘说的这些话六娘子是闻所未闻的。

四姨娘轻轻的摇了摇头,然后压了声音继续道,“当时先夫人血流不止,赶来的大夫都束手无策,先夫人却很是淡然,只看着你轻轻的说了一句——姑娘也好,也不好…”

六娘子一双手紧紧的捏在了一起,只觉眼眶氤氲一片,面前四姨娘的身影都变得模糊了起来。

“其实六姑娘,我同你说这些并非是要惹你伤怀,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看的分明,先夫人生了你是有多开心多欣慰,她若是在天有灵,也一定会希望你过的好,过的幸福的。”四姨娘说罢,便冲还在出神的六娘子微微的福了福身,然后碎步出了回廊。

廊子出口处,鱼安正在等六娘子,等了片刻却只见四姨娘一人匆匆而出,她不免有些担忧的进了回廊,却见六娘子正怔怔的立在不远处,神色凝聚,眼梢生忧。

“姑娘…”鱼安小心翼翼的上了前。

六姨娘猛的回了神,见着鱼安,忽然露出一抹惆惆的轻笑,然后呼了一口气道,“走吧,咱们去祠堂。”

鱼安忙点头,然后跟着六娘子往祠堂走去。

一路上,鱼安只觉得六娘子周遭散发着一股凉意,算来她服侍六娘子也有四个多月的时间了,虽平日里六娘子也会和别的姑娘嬉笑打闹,但更多的时候,鱼安看见的还是静静对着窗子或信笺发呆的她,鱼安觉得有的时候六娘子有超乎年纪的沉寂。

正这般想着,鱼安只觉六娘子步子一缓,她随即抬头看去,却见陆府祠堂近在咫尺。

六娘子探头往里瞧了瞧,见门口还有妈妈在守着,便知七娘子定是还在里头跪着,随即转身吩咐鱼安道,“你在这儿候着吧,我进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