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娘子闻言轻轻的拉住了她的手,微一用力,全当是给她鼓气加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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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风拂绿,一夜骤春,整个宣城在星点抽绿的芬芳中渐渐苏醒了起来。

只是对于陆家来说,四月将近,除了林氏怀孕的事儿让陆老爷高兴了一阵子以外,剩下的大事儿小事儿竟全是让人糟心的。

开了春,太子发兵西北,打着“统建大业,国无弱君”的旗号直逼皇上退位。诚宪帝吊着一口气,下诏书废太子,另立贤。朝堂上乱成了一团,有复议支持的,有抵死反对的,皇后娘娘更是哭晕在了宝华殿。一夜之间,帝后隔心,朝臣惶惶,整个宣城都弥漫着一股山雨崩坠前的压抑。

国不太平,家亦无宁。三月底,六娘子贪凉染了风寒,本以为喝两剂药就没事儿了,结果越拖越糟糕,过了几天竟高烧不止,连床都下不了了。

林氏怀着身孕,宅子里大小事儿一概全丢给了五姨娘,且六娘子又是卧病在床的,林氏多有忌讳,就更加不会出面去安排请医了。五姨娘虽也有帮着林氏理过家,可一下子接过这么大一个摊子确实乱的很,是以忙的七晕八素的,转了个身就把浅草阁里要请大夫的事儿给忘记了。

揽月急的眼红都红了,连连要去五姨娘的湘元阁讨说法时,却撞见了刚进院子的三娘子。知道了前后事由,三娘子跑到湘元阁发了好大一顿的脾气,拿着对牌出门的时候,三娘子还冷冷的对五姨娘道,“姨娘代为帮母亲理家,事事都管好了是应该,有事儿办岔了那是没能力。不过事有轻重缓急,可六妹妹生病要请大夫却是顶顶重要的,姨娘有什么资格一句轻飘飘的忘记了就能揭过去的?”

五姨娘被三娘子骂的哭了起来,三娘子却冷笑道,“姨娘若是聪明,这事儿便从我出了这湘元阁以后就谁都不要再提了。若是姨娘定要闹去母亲那儿,那我倒是也要瞧瞧母亲是更看中姨娘呢还是更在意六妹妹。”

五姨娘惊的不敢出声,只能咬着唇抹着泪愤愤的看三娘子甩袖而去。

其实三娘子在府中脾气休养算是不错的,已出嫁的初娘子是性子清冷鲜少管多余的闲事,可三娘子却算得上是个八面玲珑的,这些年,府上的人少有看到她发脾气的。

可这次三娘子着实的有些怒了,只因为六娘子病的真的不轻,连请来的老大夫看了都摇头道,“寒气侵体郁结不散,却偏又耽搁了些时日,是以六姑娘到现在还是高烧不止神志不清的。”

“那可如何是好?”秦妈妈着急的问道。

这些日子来,她多负责监督四个小丫鬟,是以不太在六娘子跟前露脸,眼下知道六娘子病了,秦妈妈不免有几分自责,又有些怨在六娘子跟前服侍的揽月她们。

“先吃两幅药看看吧。”老大夫一边说一边提笔写了方子,然后交给一旁连连伸手来接的揽月道,“若是晚上再烧热不退,就给她用冰水降降温。”说着又从药箱里拿出了一个油纸包道,“这是安宫牛黄丸,若是冰水也没办法让六姑娘的烧热退下去,那就用温水给她把这药喂下去。”

竹韵在一旁带着哭腔问道,“那大夫,咱们姑娘这病…什么时候会好起来?”

老大夫看了她一眼,皱眉道,“少则三、四天,多则…你们姑娘虽身子骨好,可这病拖了两日,却不是好事。”

竹韵红着眼喃喃的点了点头,然后走到床榻边用盆里的冷水给六娘子擦起了额头面颊来…

话说六娘子这一病,烧的有些云里雾里的,不是难受的那种,而是飘渺不真实的那种。恍惚间,她依稀仿佛听到了外祖母小时候经常给她唱的那首童谣。

“柳门街,瞧啊瞧,门口的小枝节节高。柳门街,跳啊跳,吴家阿姐迎风俏。柳门街,跑啊跑,阿哥来把探花抱…”

那是她重生为古人以后特有的记忆,年迈的阿婆,糯糯的歌谣…六娘子觉得她似乎只要深深的一呼吸,就能闻到外祖母身上那惯有的沉檀香,清幽而令人安心。

“阿遥,好囡囡,可不能这样一直睡下去,外祖母知道你醒了,就是懒得起来。”

六娘子的耳畔传来了忽远忽近的声音,她挣扎得眨了眨眼,却觉得头疼欲裂,口干舌燥,而且还饿的胃一直在抽筋。

“水…”

她无意识的喊了一声,便感觉唇边有了一阵温润的湿意,紧接着那个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声音道,“好囡囡,来,喝水。”

有些久远的记忆在六娘子的脑海中澎湃而起,她努力的睁了睁眼,看到了一个有些模糊的身影。

“阿遥,好囡囡,睁睁眼,来,乖,睁睁眼看看外祖母。”

六娘子猛的提了一口气,睁开了眼,将面前赵老夫人的样子瞧了个仔细。

“外…祖母…”许久没有开口,六娘子只觉得自己嗓子哑的如被人狠狠的灌了一把沙子一般,咽口水都干的发疼。

“诶,诶…好孩子,这不,醒了就好!”赵老夫人眼眶红红,却是笑眯眯的抱着六娘子亲了亲。

真切的声音,温热的气息,六娘子原本以为眼前这一切都是她迷迷糊糊做的一场梦,可当赵老夫人握着她的手将她扶坐起来的时候,六娘子却有些蒙了。

分明还在浅草阁,未曾离开过宣城陆家,那眼前的外祖母是…

“外祖母,我…您怎么…”六娘子脑中混沌一片,只记得自己是染了风寒高烧不止的,后面的事儿就全然没了印象。

这时,一旁的揽月终于哭出了声音,啜泣着道,“姑娘,你可总算醒了!你这一病,连着都趟了四天了,大夫是天天来,可你却总也不见好…”揽月说着说着就捂着嘴哭了起来,一旁竹韵和流萤几个也难过的转过了头。

六娘子仍有些蒙,下意识的反手握住了坐在床榻边赵老夫人的手,双眸透着慌乱道,“外祖母,外祖母,真的是你…”

“傻丫头,外祖母这么大个人了,还能有假。”赵老夫人笑呵呵的柔了柔六娘子的手,然后道,“旁的一会儿再说,躺了这么多天,饿坏了吧?先让揽月伺候你喝点粥,你瞧瞧,人都瘦了一圈了。”

赵老夫人这样一说,六娘子才觉得肚子里空空的,真的已经饿到饥肠辘辘了,便乖巧的点了点头,随即有急迫的问道,“外祖母是什么时候来的宣城?就您一个人来的么?外祖父呢?还有…”

“哎呦我的好姑娘,您且自己先喘口气,也让老祖宗喘口气。”揽月在一旁接过了鱼安递上的热粥道,“姑娘还是先来喝口粥吧,这粥是小灶上一直用微火炖着的,糯糯的又稀,姑娘先喝了再吃药,这回可定不能疏忽了,大夫说就算醒了,药也是要再吃三日的。”

揽月边絮絮叨叨的说着六娘子听的不太明白的话,边仔细的服侍了六娘子喝了热粥。

只是六娘子躺了好几日,虽真感觉饿的胃几乎要抽筋了,却也根本吃不下什么东西,勉勉强强吃了半碗,就推开了揽月的手。

“姑娘,再吃些吧。”揽月瞪着泪汪汪的眼睛,央求道。

六娘子知她是心疼自己,不免轻笑道,“回头等我胃口开了,就是你求着我不吃,我也不依的。”

流萤见状,上前对揽月轻声道,“姑娘许现在也没什么胃口,这粥反正是一直熬着的,眼下还是先给姑娘去温药要紧。”

揽月闻言身子一紧,匆匆的点了点头,便是端着粥和流萤、竹韵一起退出了屋子。

屋子里瞬间安静了下来,可六娘子的心却如澎湃波涛一般不能平复。她定睛看了赵老夫人片刻,方才露着一抹撒娇的笑意宽心道,“到底把外祖母盼来了…”

第一卷 拈花一笑,无猜脉脉心有意 第五十三章 流华里•一臂之力

而正当浅草阁里,六娘子撒娇的搂着赵老夫人怎么都不肯放的时候,陆老爷的书房里,赵老太爷正和陆老爷沉默对立,两个人的脸色都颇为难看。

屋子里静谧一片,袅袅的茶香由浓转淡,屋子里的光线浅如碎金,照在赵老太爷紧绷的脸上,犹如一个镀金的面具一般,将他那阴郁的深情凸显的更为浓烈。

“泰山…大人…”陆老爷犹豫了许久,终于开了口。

可立刻被赵老太爷的冷笑给打断了,“陆大人这般称呼我可不敢当。”

“泰…”

“陆大人如今官至高位,人站的高了眼界也高了,如何会把我一个老头子放在眼中。”

“泰山大人言重了。”陆老爷被赵老太爷堵得进退不得,只能频频低头作揖缓解尴尬,毕竟于情于理,他在赵老太爷跟前那都是要俯身做小的。

“照陆大人的意思,您今儿是还要认一认我这个泰山大人的?”赵老太爷语气依然冷冽如冰,可神色已缓和了几分。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的。”陆老爷连忙回道,“您老先坐,有什么话咱们慢慢谈慢慢议,您老心里有气我明白,可小婿我又何尝不是不得已而为之的。”陆老爷一边说,一边恭敬的请赵老太爷入了座,然后又吩咐小厮换上了热茶,方才在心里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也不知道是因为陆老爷这几句拉低了身段的话还是因为别无他法,赵老太爷再开口,语调确比之前宽缓了许多,“你且还能喊我一声泰山大人,我只当你还念着和华儿那几年的夫妻情分。华儿福薄走的早,你要再娶确是理所当然。新媳妇也是大闺女进门,容不下阿遥我们做长辈的尽量理解,可…可长恩,你现在做的这叫什么事儿啊!”陆老爷字长恩,这些年来赵老太爷私下都是这么喊他的。

“泰山…”

“去年秋末你且写信来说思女有感,想让阿遥回宣城过年,长恩,不是我老头子有心怨愤,阿遥是我和她外祖母辛辛苦苦带大的,你当年…只有生恩,却未尽养恩,你这样突然要她回宣城,她心里有戒备,却还是乖巧的来了,我和她外祖母不放心,却也是放手了。这么多年,我们始终记着,她终归是姓陆的!”

陆老爷被赵老太爷说的脸色一阵晴一阵阴的,不免微微的垂了头。

赵老太爷见状,装作没看见的继续道,“可我们当你让阿遥回来,是要弥补她这些年未享的父爱之情的,你倒好,偷偷摸摸的同沈家定了口头之约,便是把我和她外祖母也撇的一干二净了!”赵老太爷说着说着气的一手拍在了案桌上,震得茶碗盖“吱吱”作响。

陆老爷苦笑着抬了头,叹气道,“沈家是什么人您老还不知道吗?原我也奇怪沈家这些年鲜有动静,我们和沈家一门也未曾有过交集,怎的翩翩就看中咱们陆家的女儿了…”

“你…”赵老太爷这下却似吃了一个哑巴亏,反被陆老爷呛得没了声。

陆老爷顺杆而上,忙不迭的又道,“沈家看中您老这些年攒着的人脉关系,看中您这些年养着小六的祖孙之情,沈家处心积虑,哪里是我能够推诿不受的。”

“呵!”赵老太爷冷笑一声,“长恩,你别以为你和你家媳妇做的事儿就真没人知道了。你们原以为沈家求的是阿遥的妹妹吧。沈家歪打正着,单说求娶嫡女就探出了你当爹的真心。你媳妇不愿意嫁小的,就想把阿遥顶出去。”

“这还不是给沈家算计了!”陆老爷听了心里也冒了火,当下不免有些埋怨起林氏当初鲁莽的决定来,“若不是沈家这般含糊不清,我现在也能在泰山大人跟前再理直气壮些。”

“你倒是会撇的一干二净。”赵老太爷冷眼看着陆老爷,只觉心里凉意阵阵,便不愿再同他交心的多说什么,只改口问道,“你是何时同九爷…”

“两年前。”说及正事,陆老爷自然不含糊。

“是你家舅老爷牵的线吧。”赵老太爷犹豫了一下问道。

陆老爷点点头,“舅老爷早年承九爷之恩,才能有今天这般的风光。”两人口中的舅老爷指的就是林氏的兄长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林宏生。

“林家浮沉多年,也终究出了一个像样子的小辈。”赵老太爷微微摇了摇头,“罢了,沈家的事儿同你说再多也没有用,你且记住一点,沈家,阿遥点头了才有用,阿遥不点头,我就是豁出去这张老脸也会让你们所有人断了这个念头的。”

赵老太爷说罢,便是气的瞪了陆老爷一眼,然后甩袖提摆出了书房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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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了赵家二老要来宣城长住一阵子,六娘子开心的乐成了花,便是病也似好的快了一些,没几天就恢复了之前的活蹦乱跳。

其实六娘子醒来的那天下午,赵老太爷就到过浅草阁了,却什么都没多说,只给了六娘子那本琪姐儿指定要的《麻姑仙坛记》拓帖,再就是问了些贴己关怀的话,然后便没了下文。

可六娘子心里却觉得赵老太爷似在刻意回避一些什么,只是她心急的追问,赵老太爷只是一味的摇头笑道,“小丫头只管好好养病,过两日外祖父带你去看看赵家在宣城的老宅子。”

赵家在宣城有座多年未用的祖宅这件事儿六娘子还真是不知道,是以当多日后赵家二老带她过来的时候,六娘子只觉得还有些不真实。

“外祖母和外祖父最近就住在这儿?”风和日丽的四月,日暖生光,绿树成荫,六娘子随着赵家二老出了陆府,只觉得心情大好,放松又惬意。

“老宅子咯,若不是还有下人打点,恐怕也住不下脚了。”赵老夫人笑眯眯的牵着六娘子的手进了门。

这是座普普通通的二进小院,许是多年不住人了,举目望去有些偏凉萧瑟,但却胜在整齐干净。灰瓦白墙,泛黄却不见破损的窗户油纸,还有那长满了杂草的墙根,每一处都显着它特有的岁月感,凝重而质朴。

“老太爷、老夫人,六小姐。”赵家二老一到,便有几个仆人上了前,恭敬的垂首作揖,请安问好。

六娘子冲他们微微一颔首,然后狐疑的看向了赵老夫人。

赵老夫人一边带着她缓步往园子里头走,一边道,“这宅子是你外祖太婆的陪嫁,当年赵府分家,你外祖父是最小的嫡子,这宅子就过到了他的名下。这么多年了,本只是留着几个本家的家生子守着养老用的,却没想到今儿还真就用上了,真是世事难料啊。”

“您要在宣城长住了?”六娘子微微的蹙了眉,总觉得赵老夫人的话里有话。

“丫头,怎么不问问那本《麻姑仙坛记》为何是我带来的?”一路都默默无声走在后面的赵老太爷忽然莫名的发了话。

六娘子一愣,转头笑着道,“这有什么好问的,定是宸玉哥哥给您的呗。”

“呵,你这孩子,那小子回来就给了我这帖子,半走半不走的说了一句‘也不知妹妹在宣城是否一切安好,她也不常给我回信’。”赵老太爷眯着眼,怔怔的看着六娘子。

六娘子闻言,干干的笑了笑,故作轻松道,“您之前常扯着嗓子喊我要有姑娘家的样子,要矜持温婉。陆家哪里比得上怀阳,我若真的私下同宸玉哥哥私信往来过多,总不免会让人捏到把柄。我纵使有心解释我同他只是兄妹之情,旁人也未免能信…”

“真只是兄妹之情?”赵老太爷打断了六娘子的喋喋絮叨。

“老爷!”一旁的赵老夫人闻言,温怒的瞪了赵老太爷一眼。

赵老太爷一顿,随即呼了口气,摆手对赵老夫人道,“你以为这丫头什么都不知道?她心里门儿清的,沈家人不是说了,那礼部侍郎刘保树的夫人早就和她通过气了。”

赵老夫人闻言,却依然不是很赞同赵老太爷的做法,“就算如此,她只是个半大不小的丫头,老爷这么说,让她要如何回答。”

“问她自己。”赵老太爷盯着六娘子道,“丫头,外祖父只想问你一句话,你真只是把顾家小子当成哥哥看?”

六娘子微微的红了红脸,忽而垂了眼帘失笑道,“外祖父觉得被人重视的感觉好,还是重视人的感觉好?”

赵家二老闻言皆微微一惊。

六娘子抬了头,目光坚定道,“谁人都道我和他是两小无猜,可信中我有提及沈家的事儿,宸玉哥哥一笔带过,只说媒妁之言未必是命中良人。沈家却是有心的,即便不是对我。”她说着微微的偏过了头,“沈家此举意在外祖父,您多年的经营只是不曾遇到良机,我知道您心有不平。如今…既有机会大展宏图,阿遥…不愿阻了外祖父。”

“丫头…”赵老太爷薄唇微颤,眼角竟有了些湿润。

“我不能赌沈家小四爷是不是我的良人,可既然外祖父千里迢迢亲自来了宣城,那就说明沈家的条件让您动心了。既然沈家是外祖父的良人,那阿遥愿意助外祖父一臂之力。”

第一卷 拈花一笑,无猜脉脉心有意 第五十四章 豆蔻香•初夏肃沉(上)

洪武二十二年的春闱开的有些慌促,前后共考了三日,陆青远和陆青致一同下的考场,回来的时候,两个人都如同脱了一层皮一般瘦了不少,皆面颊浮肿眼底泛青,走路的时候连脚下的步子都是虚的。旁人若不知,只会以为他们是受了什么苦行一般刚从狱牢里放出来。

因林氏不方便出迎,是以当天是老太太带着三娘子和六娘子在垂花门迎的两人。

下场的时候是偏午,但陆青远和陆青致两人回来已近傍晚。膳厅一早就备了膳,老太太还特意吩咐了厨房准备了两个人平日里爱吃的菜。结果陆青远一回府,见了老太太只虚虚的作了一个揖,然后扭头直接回了迎松居,据说是衣衫也未换鞋袜也未脱的,倒在床榻上闷头就睡了过去。

而陆青致虽还留了一丝耐心同老太太和三娘子、六娘子聊了两句,却也是拒了晚膳直接回了淡泊斋,在净房里泡了澡以后便如出一辙的倒头就睡。

三娘子和六娘子得知后不禁面面相觑,三娘子道,“这才只是县试啊。”

一旁的嫣娘闻言,笑道,“都是这么过来的,爹爹说越到后面越难考,早些让哥儿们试试手也是好事。”

六娘子不禁咋舌,“我知考场难为,却不曾想两个哥哥回来会是这般面孔,但愿他们都能顺利过关吧。”

“爹爹说两个哥儿资质不差,按着这样学下去,院试大多是没问题的,可是要再往上造就,那就要看哥儿们自己的努力了。”嫣娘笑眯眯的吐了吐舌头,一脸的俏皮。

过了十来日,试榜高悬,嫣娘一语中的,陆青远和陆青致两人皆榜上有名,且陆青致排名还挺靠前。

陆老爷很是高兴,赠了他两人几句鼓励的话,却也告诉他们这只是万里之行的开始,切莫因为在小小的县试中取得了一点成绩而骄傲自满。

两人皆点头称是,不敢有所怠慢。

然而,春闱的顺利举行却没有遮挡住朝廷日益严峻的态势。

五月伊始,诚宪帝废诏即出,罢黜太子申,改立只有七岁的十五皇子为太子。五月中,申王发兵直指距离宣城只有五日之遥的漳州。漳州护军抵死搏拼,却抵不过申王手下的禁卫大军,短短三日,漳州失手,这意味着通往宣城的北路要道被申王囊入怀中。

五月底,诚宪帝再次病危,咳血不止,皇后联手党羽致死反扑,却被太子的生母荣贵妃占得先机,以正统辅佐之名垂帘养心殿。皇后被禁坤和殿,党羽之首的户部尚书郭大人被压入皇狱,就地阵法八人,其中三人是皇后娘家的宗族亲眷…

当天夜里,多年未出的“宵禁令”从皇宫传出,朝中有乱,初夏肃沉,虽十五皇子正承诏书登太子之位,可这太子毕竟只有七岁,且荣贵妃虽母家有势,却重在对付皇后和申王,是以诚宪帝这一倒下,朝中各方势力皆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申王虽被废太子之位,可多年盘亘高位手下势力已成,皇后娘娘虽暂居下风,可皇后母家乃大周百年爵位之家——姬家,其实力本就不容小觑。这之后,五皇子祁王,六皇子肃王、八皇子靖王、十一皇子贤王皆羽翼丰满,虽单支而出不免薄势,可若是几个已封了王的皇子联手相博,那无论是对踌躇满满志在皇位的申王而言还是对虽为正统却位高不稳的太子而言,都是一股非常大的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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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自从赵家二老来了宣城以后,六娘子就时不时的会去赵府的老宅小住。林氏乐的清闲,陆老爷睁一眼闭一眼,六娘子住的舒坦了,索性小住成了长住,如此一来,反倒是三娘子和嫣娘两个隔三差五的要往赵府的老宅子跑了。

“这么说三丫头的婚事是定在六月初了?”赵老夫人喜欢三娘子和嫣娘那活络大方的性子,一来二去却是把她们当成了自己的外孙女一般宠着,平日里没事儿也会拉着她们几个小辈闲聊解闷。

“是呢,外祖母。”对赵老夫人的称呼,三娘子和嫣娘都随六娘子喊。

“哟,这么看来阿遥真是不懂事儿,一会儿外祖母就把她赶回去。”赵老夫人说着睨了一眼一旁在给她剥荔枝的六娘子,“哪儿有天天让快要做新娘子的姐姐往外头跑的,合该她自己回去,偏生要赖在我这儿。”

“外祖母这儿可舒坦呢,没得那些左右让人局促的规矩,又没有娘的念叨,又听不见爹爹的骂声,便是连我都愿意赖在外祖母这儿天天吃香的喝辣的,就难怪六妹妹了。”一旁的嫣娘听了,不等六娘子开口,却先替她挡下了话锋。

赵老夫人听了哈哈大笑,连连抱着嫣娘拍了两下道,“瞧着卫先生一本正经的,倒是生出你这么个古灵精怪的闺女来。”

“外祖母可不许同我爹爹去告状。”嫣娘说着从六娘子手中抢过了荔枝,然后递到赵老夫人面前道,“我就借花献佛一下,外祖母吃荔枝。”

六娘子见状,无奈的翻了翻白眼,然后将一篮子的新鲜荔枝捧起塞到了嫣娘的手中道,“既要借,我便大大方方整篮子给你。”

“六妹妹且别吃醋,今儿我给你带了好东西过来。”嫣娘抿嘴笑了笑,然后从随身带着的小布包中取出了一个信笺道,“琪姐儿的信写的可真勤,我记得上一封信也才是一个多月前才写过吧。”

这几个月,嫣娘和六娘子、三娘子的感情升温的特别快,三人几乎是同进同出的。闲聊间,六娘子便将之前琪姐儿的事儿也告诉了她一些,是以嫣娘虽未曾见过杨凤琪这个人,可却是对她那些小小的壮举耳闻能熟的。

话说杨凤琪四月底的时候刚刚做了新媳妇,嫁的是寅州城柳家嫡出的二少爷。这柳二少爷年纪轻轻已是举人,且性子柔默温文尔雅,和琪姐儿的火爆脾气刚好成了对比。是以成亲没多久,琪姐儿就写信给六娘子抱怨着相公太文弱,自己总是被他气的半死偏又发作不出来的窘事。六娘子本着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的初衷,将第一封信读给了三娘子和嫣娘听。

这之后,嫣娘和三娘子便成了琪姐儿来信的忠实读者。六娘子始料不及,觉得似有些透露了琪姐儿的隐私,总觉不妥,便回信将这事儿告诉了她。谁知琪姐儿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还大肆鼓励鬼点子颇多的嫣娘给自己出些主意好在同柳二少爷的较量中胜了这个文弱书生。

六娘子看了,不禁为琪姐儿捏了一把冷汗。因为从信中琪姐儿的描述看,柳二少胜不在力而在理,琪姐儿这般横冲直撞的性子要想占上风那简直是天方夜谭…

这看信的事儿赵老夫人自然也是知道的,听嫣娘这么一说,就知接下来是她们几个姑娘家要聚首独处的时候,便知趣的站起身道,“年纪大了就是经不得累,你们且先闹着,晚上在这儿吃了晚饭我派人把你们三个一同送回去。”说罢她看了六娘子一眼,然后转身出了屋子。

见赵老夫人的身影消失在了门扉处,六娘子方才转身问三娘子道,“日子定在六月初几?”

“六月初八。”三娘子眼神闪烁,脸颊飞过一抹嫣红,可却是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这样着急?”六娘子口气中难掩失落。三娘子这一嫁,虽还在宣城,可到底是为人妇了,便不同现在做姐妹一般日日住在一个屋檐下想见就能见了。

三娘子无奈的苦笑了一下,“是啊,王家前两日就已经搬来宣城了,而且现在外头不太平,父亲的意思是既都准备好了,便就早些家,宫中…指不定什么时候会出事儿,父亲怕我和大姐姐一样给耽搁了。”

六娘子点点头,“父亲考虑的周全,反正横竖王家都来了,以后若是姐姐不方便,我便上门去寻姐姐玩。”

三娘子瞪着眼用手指点了一下六娘子的额头道,“没个正经姑娘家的样子,哪儿有做姑娘的天天往旁的府邸跑的。”

“姐姐还不是经常来外祖母这儿找我玩。”六娘子撇了撇嘴。

“那怎么一样!”三娘子正色道,“按着先夫人,我便也是应该喊赵老夫人一声外祖母的,可王家…诶罢了罢了,等我安顿好了就接你过来玩,你一个人切莫胡乱行事。”

“三姐姐放心。”嫣娘在一旁听了笑道,“她就是个嘴上厉害的,可性子却懒的很,再者她若想跑,赵老夫人也是不会允许的,老祖宗精明着呢,哪儿容她这般乱折腾。”

“有道理。”三娘子抿着嘴冲嫣娘点点头,“你是旁观者清。”

见嫣娘“咯咯”的笑了起来,六娘子一跺脚,伸了手就去挠她的痒。嫣娘最怕痒,连连站起来往三娘子的背后去躲,一来二去,三人闹做了一团,欢声笑语频频传出屋子,震飞了枝桠上避阳栖息的鸟儿,却是给这略显闷热的午后平添了一抹豆蔻娇韵。

第一卷 拈花一笑,无猜脉脉心有意 第五十五章 豆蔻香•初夏肃沉(下)

三娘子出嫁的那天天气已经开始热了。三娘子被院子里树上的蝉闹得前半宿一直没睡好,直到转凉入了深夜,方才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是以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整个人都迷糊的没了精神。

林氏的肚子已经显怀,害喜的症状倒是比之前两个月减轻了不少。且大夫隔三差五的都会来替她把平安脉,总和她说腹中胎儿稳健妥帖,白日没事儿还是要多缓行缓动,这样临盆之时才好生产。

林氏深以为戒,所以三娘子成亲的这天她早早的就起了,忙前忙后的活络有神,众人瞧她气色红润神韵饱满,也就放心的让她去张罗了。

这天,四姨娘哭花了两次妆,要不是六娘子在一旁强忍着替她抹眼泪,只怕到三娘子披上红盖头的那一刻,四姨娘的眼睛都是红肿的。

不过六娘子也没好到哪里去,一大早哭了一场,三娘子换嫁衣的时候又抹了泪,惹的三娘子绷着神经哭也不是,不哭也不是,末了才从首饰盒子里取了一块羊脂玉递给六娘子道,“早年父亲给了我一块质地不错的璞玉,我让玉器店的师傅打了两块,今儿一块给你,我这儿留一块…”

“三姐姐干什么,又不是从此再也见不着了。”六娘子嘤嘤的抽了帕子。

“呸呸呸!”三娘子哭笑道,“我只当自己是要长命百岁的,不过是留个念想,姐妹一场,咱们各自嫁了人以后也定不能生分了。”

六娘子闻言紧紧的握着手中的玉佩,郑重其事的点头道,“那是自然,我还指望过两年三姐姐好好教教我为人妇的要领呢。”

三娘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紧紧的抱了抱六娘子。而就在这时,外头红袖报传,“姑娘,赵老夫人派人送礼来了。”

三娘子闻言忙起身出门去迎,回来的时候她手中捧着一个精致的小红匣子,繁复雕花,喜上眉梢。

“外祖母怎么没来?”三娘子回屋坐下,有些狐疑的问着六娘子,“却是派了方妈妈过来的。”方妈妈是伺候赵老夫人多年的妈妈,这次来宣城,她也一并从怀阳跟了过来。府上一般的小事儿是劳不到方妈妈大驾的,今儿方妈妈能来给三娘子送这份贺礼,瞧得出赵老夫人对三娘子出嫁这件事儿的重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