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拯大惊:“小心!”

狐苏顺手拉住赵祯的手臂,把他托起,抬脚踩住刺客的脖子,才又把皇帝放下来。

赵祯惊魂未定,也难得大怒,怒瞪刺客厉声道:“你是什么人,襄阳王给了你多少好处,都这种时候,你还不忘刺杀朕?”

“呸!”

那小太监冷笑,吐了口吐沫,却是一言不发。

方若华仔细看了他几眼:“有点眼熟。”

狐苏眼前闪过一抹外人难见的光,半晌道:“他像李庆安。”

包拯,八贤王,连皇帝在内都一脸懵懂,想不起李庆安是什么人,就是那些大臣们也一脸的迷糊。

半晌,还是包拯蹙眉:“这名字有些印象。”

方若华叹道:“咸平六年,应天府李庆安等人,协同八千余名壮丁围攻府衙,拒不缴纳税款,先帝亲自派出钦差调查此事,最后虽处置了当地私自增加赋税,贪污民脂民膏的贪官,但是李庆安等人还是依律处置,这件事,诸位老大人应该都有印象。”

她这么一说,众人总算想起,包拯叹气:“先帝似乎也曾犹豫,但若不杀李庆安,岂不是将来无论是谁,都能聚众闹事?先帝的处置,并非不合理。”

方若华叹息:“大概因为父亲之事,他怨恨朝廷,怨恨皇室,于是被襄阳王利用了,看他手上的痕迹,暗设火雷一事,他也应该参与其中,只是或许他和他的同伙能力不够大,不可能大规模运送火药,否则我们麻烦可不小。”

小太监一脸的怨毒,恶狠狠地瞪着赵祯,赵祯心里一时也有些复杂,摇了摇头,挥手让人把他带下去。

他自以为是一位仁君,却还是逃不过别人的怨恨。

方若华交代禁军统领派护卫小心保护陛下安全,自己拉上包大人,做处理善后的工作。

出门看着那些被押送走的俘虏,再看看满地尸骸,方若华简直抓狂:“啊啊啊,襄阳王叛乱的这么轻易,他怎么不想想,现在朝廷养军队容易吗?这些兵器打造起来不要钱?损失的这些精兵,简直心疼死人好不好!”

包拯即便是满心压抑,听了这位郡主的呼喊,也是哭笑不得。

方若华喊了几嗓子,板起脸,又沉寂下来,吩咐军医尽一切力量救治伤兵:“缺少大夫,着人去周围找,请也好,绑也好,我要看到足够的大夫数量。”

“缺少医药,各地去买,高价收购。”

“…叛军有受伤的,也先治吧,如何定罪以后再说。”

一条一条吩咐下去,方若华抓了一把草药在嘴里嚼了嚼,可以止疼,回头看包大人也忙得大汗淋漓,叹道,“我们家钱县令在就好了,他最擅长做这等细务,我到没这耐性。”

第四百二十九章 挑拨

善后诸事,最难还不在追捕逃兵,搜索襄阳王,铲除襄阳王在朝中的势力,甚至不在检查皇陵毁坏的状况,着人修补,告慰亡灵。

事实上经此一役,襄阳王再无机会,朝中攀附于他的大臣恐是迟早会与他离心,即便是被抓了把柄,也会想方设法,下这条必然要沉的船。

至于皇陵,其实并未毁损多少,此时也无人去计较。

对方若华来说,真正的难,却是一个一个地把阵亡将士的名字登记在册,发放抚恤。

随御驾而来的禁军死伤大半,没剩下几个,皇陵守军也只剩下了几百残卒,且人人带伤,重伤的还不知几许。

叶平也死了。

他本来已经完成任务,包拯都让他接了儿子回家去,但他依旧跟援军一同来到皇陵,上了战场,最后的一刻,为救八贤王而死。

方若华其实早就该习惯死亡。

死又有什么稀奇,不知多少次,上午还在她面前插科打诨,闹着要田地,要媳妇,要金子,要银子的某个士卒,下午就在一场,根本引不起多少注意的,没有多大意义的两国小冲突里丧命。

方若华有一些理解安排修士们进行考试的意义所在了,平时去小时空历练,再全情投入,还是有些隔阂,修士们会自觉不自觉地站在旁观的角度看待那一切。

她还算好,因为本就是凡人,所以从没有用超凡的视觉看待过她所经历的世界,可是那些修士大概不会一样,在某些修士眼中,或许小时空里的人也好,物也罢,都和自家摆在屋子里欣赏的摆设和玩具相差不大。

也只有考试的时候,修士们被剥除大部分伟力,封印掉灵识,让他们真正变成小时空的人,融入原主的感情中,他们才能从天上落下来,变成人。

方若华苦笑:“可其实,变成人也没什么好,每个人都在求超脱,因为做人苦,生老病死苦,怨憎会苦,爱别离苦,求不得苦,五蕴皆苦。”

第三日,襄阳王就落了网,与其说是被抓捕归案,倒不如说他根本就没想逃走。

“就算要死,也总有些人要安排好。”

赵爵身带镣铐,面上却坦荡,轻轻一笑,在赵祯面前也是落落大方。

左右的侍卫都精神紧绷至极,他一看就大笑,“你们紧张什么,有郡主在,还有这么一位武功天下第一的绝顶高手在,不要说我这一身枷锁镣铐,就是手持兵刃,也伤不到你们皇帝。”

说着,他看向狐苏,目中露出十二万分的惋惜,“以你的武功,你的才智,若踏足世俗,本该封侯拜相,万人之上,若是逍遥江湖,也必然自由自在,无拘无束,怎就做了一女流之辈的奴仆,你就是不觉委屈了自己,问问其他人,会不会觉得你委屈?”

显亲王恼怒,叱道:“都到了这等地步,你不反思己过,到还想着挑拨离间。”

赵爵摇头:“就算我是挑拨好了,可你们知道长平郡主在西夏威名赫赫,因何而起?因为她师从狐苏,就是她身后这人,八年如一日,舍生忘死,尽心辅佐,才有镇西侯府不败的威名,他这等样的人才,难道不该享受些配得上他才学能力的待遇?”

屋里一静,一干人却不自觉去看立在方若华身后的那人,赵爵固然涉嫌挑拨,但这话也并非没有道理。

狐苏笑道:“我本职应该为主人叠被铺床,端茶倒水,奈何做得一直不好,老被丫鬟们抢了活去,我到觉得,委屈了主人才是。”

方若华挥挥手让狐苏站回去,莫要添乱,抬头平平静静地看向襄阳王:“我记得先帝时,我大宋与辽交战,满朝文武大臣多主和,襄阳王却是一心主战,为此还和几个大人在朝堂上大打了一架,不知当年豪情如今去了哪?你竟沦落到要为了权力,去与西夏勾结!”

赵爵一怔:“…没想到你竟知道!”

他沉默片刻,冷笑:“那又如何,等我坐上龙椅,区区一西夏小国,想整治他们还不容易?若我成不了事,赵祯的天下,我理它作甚,就算是让元昊小儿灭了大宋,也和我无关,哼,若真如此,千百年后也许没人会觉得是李元昊窃据中原正统,只当他与唐宗宋祖一般,都是开国皇帝,照样享万代祭祀。”

方若华:“…”

说的还真他妈的…有道理!

赵爵这思想可真够开放,比她这个正经后世人还要开放些。

皇帝和一干大臣都听得几乎呆住。

赵爵活动了下酸痛的手腕,略略放松了些,戾气也去了几分,抬头看方若华,笑道:“有一日我请庞太师吃饭,他带着他那个娇嫩的小儿子过来,聊天说起时偶尔提及,西北百姓们都说你和方应选方将军英雄了得,有你们二位坐镇边关,西夏就不要妄图越雷池一步,当时大家都有些感叹,唯独庞昱,到仿佛不怎么看得起你这个女中豪杰,还笑言千百年后没准世人会就长平郡主能不能称为民族英雄这件事,发起论战,也许会有人觉得,长平郡主的所作所为,阻碍了民族大融合的进程。”

“他好像是这么说的,真是有意思的说法。”

方若华:“…”庞昱这个嘴上没有把门的,一看就是经历过现代的小时空。

不过,赵爵还真是抓紧一切时间挑拨离间,他不像大宋的王爷,到像和先帝有什么深仇大恨。

“我到盼着那一天到来,如果能来,别说世人讨论我是不是什么民族英雄,就算他们怀疑我是男是女,是不是人,那也无所谓,有闲情逸致去探讨这些,必然是盛世太平,国力强盛,无饥无寒。”

赵爵沉默半晌,冷笑:“区区一女子,到是好心性,且看看你和赵祯是君臣相得,造就一段佳话,还是功高震主,落个下场凄冷。”

赵祯蹙眉,心下有些不可思议:“王叔,先皇与朕都待你不薄,你究竟为何怨气如此之大?”

襄阳王轻笑:“一言难尽吧。”

方若华摇头:“陛下,无需与他多言,还请尽快回京,主持大局。”

包拯也道:“陛下,京中也是动荡不安,还请尽快归京。”

第四百三十章 退还婚书

一提起京城,襄阳王终于有一种漂浮的心落地,他确确实实失败的切实感。叹了口气,脸上也不禁流露出一丝落寞:“我筹谋多年,在禁军中也是多做布置,没想到你们竟能如此短的时间内,就毫无怀疑地拉来援兵,看来那些布置,都尽数失效了。”

沉默片刻,他一张忽然老了十几岁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我本以为,你们便是回京求援,也会因不知禁军内有多少将军与我结盟,而进退失据,或者拉来的援军中至少有一半是我的人,那不光不足为虑,说不得还是我的助力,没想到…哎,奈何,奈何,天命不在我!”

方若华莞尔:“京中还有庞太师坐镇,论在军中威望,王爷还差太师些许。”

赵爵一愣。

方若华又笑道:“别看这些年庞太师一副心宽体胖的糊涂模样,可他不傻,对陛下也忠心耿耿,并不如你想的是个软蛋墙头草。”

“还有庞昱,你大约很是瞧不起他,觉得他是被他老子惯坏了的纨绔,但他其实有一张利嘴,能把黑的说成白的,白的说成黑的,而且眼睛毒辣,就是老江湖在他面前也讨不了好,有他在,别说禁军是陛下的禁军,就算是你襄阳王的亲军,没准都会被他说得弃暗投明。”

赵爵冷笑:“…你们是胜利者,便由着你们说。”

第二日,圣驾回銮。

赵祯乘车直入京城,文武百官出城迎接,禁军大部分解除盔甲兵器,等到查问。

方若华让前来救驾的禁军暂时接管京城防务。

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不过方若华先回了郡主府休息,刚一坐下,庞昱便找上门,本来亲亲热热地凑上前,一看到方若华身上的血污,登时躲开三尺远。

方若华:“…”

“别恼,别恼,想想我,我为了姐姐你,如今可是已经快要接受自己不及格,还得再次补考的命运了,毕竟您想啊,哪个纨绔会帮陛下稳定禁军的,都手长的伸到禁军里去,还能得个好?将来还怎么去安安稳稳地做一个纨绔,那真只有鬼才知道!”

庞昱一脸懊恼,“小弟已然这般可怜,姐姐难道舍得我再因为闻了过多的血腥味,从此牢记心头,以后日日夜夜吃不好,睡不好,失眠惊梦,长黑眼圈,白瞎了我这张俊脸?”

方若华登时笑起来,脑中那些尘世嘈杂,诸多忧虑,暂时也被扔去一边。

“小侯爷香醇如酒,可以解忧。”

“笑了便好。”庞昱浅浅地吐出口气,叹道,“姐姐好好养伤,好好休息,您在西北做好您的定海神针,我在京城才能踏踏实实做一个好纨绔。”

可方若华却没时间养伤。

襄阳王与西夏勾结,不知漏了多少情报,方若华怎么也要尽快赶回西北处理这些烂摊子。

赵祯认方若华为义妹,加封她长平长公主的圣旨还没有下,宝印金册还没有制好,方若华就轻装简行,离开了京城。

庞昱前去相送,他出来送一送人,到比方若华回西北还麻烦得多,有侍女在一边烹茶倒水撒梅花花瓣,有乐师吹拉弹唱。

光是装他寻常惯用的茶盏,茶壶,碗筷,脸盆,毛巾等等一应用具就占了一辆车,再有偶尔吃一口的点心,喝一口的茶叶,泡茶用的水,又是一大车,更换的衣服两箱子,同样一辆车。

方若华看他一来,出城的老百姓都只顾着看新鲜,拥堵的人群看不到尽头,登时失笑:“你啊,到是把这纨绔做派玩出花样来了。”

庞昱笑眯眯:“连姐姐都这般说,看来我这分数还是能抢救抢救的。”

说着回头看了眼,特别招摇地伸手招了招:“包大人,包大人,这边,这边!”

包拯远远看到他那架势,不禁转头笑道:“安乐侯好气派,不过也好,省得我们找不到人。”

宁郡王苦笑。

包拯和宁郡王驱车行至方若华面前,宁郡王迟疑片刻,板着脸叫赵子熙:“子熙,你去谢过郡…公主提点之情。”

赵子熙脚步一顿,还是深吸了口气,走到方若华身前,一揖拜倒:“…多谢公主。”

当日在襄阳,虽然他被教训了一顿,羞耻之下速速离了襄阳城,但如今这一场乱局之后,那教训便成了恩义,虽然他事后又卷入叛乱,但总比留在襄阳更好。

逆贼寿宴过后,那些没来得及离开的大臣们不是被逼着附逆,就是一命呜呼,剩下的也被附逆,顺便作为人质,平叛大军一至,真是生死不由人。

想起这些,他虽说牙疼,可确实有几分真心实意的感激。

方若华失笑:“手下人促狭了些,还望你不要介意才是。”

赵子熙心下叹气,就是介意,他也不敢说,以前还好,如今再看见狐苏,那是连头都不敢抬,只要想到这么一尊杀神,竟对自己出过手,而他居然还活了下来,他便顾不上什么屈辱不屈辱,只剩下满满的庆幸。

闲话两句,宁郡王沉默半晌,终于从袖子里拿出婚书,叹道:“子熙这孩子…哎,他这性子,本也配不上公主,只望公主早日觅得良婿。”

方若华大大方方地收了婚书,神色从容坦荡,丝毫不介意,宁郡王这才松了口气,庞昱轻声笑道:“好吧,既然若华姐姐大度,我也就不让郡王爷尝尝江侍郎尝过的滋味了。”

赵子熙身体一僵,不禁露出一丝苦笑。

安乐侯可是把若雨一家折腾得不轻,他本贵胄公子,也不知怎么竟能使唤得动东京城三教九流,各类人物,前阵子江家上下,在东京城三十里内,根本买不到柴米油盐酱醋茶,甚至连倒夜壶的都不挨他们家的门,轿夫不接他们家的生意,车马行的听见江府的名字就摇头。

江侍郎虽然如今身居庙堂,却是寒门出身,银钱上有些捉襟见肘,家里只养着一辆车,一个车夫,连马都没有,他们家就是想离开东京去买菜买肉,也经不起折腾,那几个月,真是生不如死。

想起这些,赵子熙心有余悸,一时间是半点不想看到安乐侯的影子。

方若华拍了拍庞昱的肩膀,互道一声珍重,策马扬鞭而去。

赵子熙注视她背影良久,心中也不得不承认,如斯英雄人物,他难望其项背,更不要说相配。

第四百三十一章 大胆

风卷起黄沙,在半空中打着卷,一团一团的吹得人脸颊生疼。

金山关。

钱县令刚随着方将军巡视完城墙,回了驻地大帐,蹲在地上拿着个烤得焦黄的馒头一口一口的啃,他一介文官,此时身上穿着的却是锁子甲,笨重的很,脸颊发红,一边吃一边叹气:“肉,肉,肉,什么平日一天一顿大肉,战时大肉管够,说的到是轻松,可你们这些将军啊,郡主啊公主什么的,不过动动嘴,我们这些底下人却是为难的恨不得一头撞死,肉不要钱的?养猪养牛养羊养马,又要占人手,又要占草场,还要防备人来偷,人来抢,花费的银钱大了,你们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我拼命往家里搂银子,你们家公主到是到处给人赊账,皇帝了不起,皇帝就能欠债不还?败家子,真是个败家子!”

方应选一边眯着眼睛打呵欠,一边听他唠叨,也懒得解释他这个大管家能把家业办这么大,其实都是他口中的败家子公主出方子,出技术,拉来的第一笔银钱,镇西城也是人家一户一户地去和商人们谈判,扯皮,才建起来的,他那条引以为豪的商路,同样是败家子的功劳。

两个人闲话了几句,昏昏沉沉地打瞌睡,还没合上眼,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嘈杂声。

“将军,将军,快看!”

方应选长身而起,出了帐子一看,远处金山关城墙烽火台之上,狼烟滚滚。

随即有战马狂奔而至。

“报——净水堡失守,暴前寨失守,魏副将于天狼谷被围阵亡,西夏二十万大军直逼金山关!”

钱县令一把扔了馒头,脸色骤变,方应选已经挥鞭提刀上马,疾驰而去。

方若华赶到时,正好和方应选撞在一起,她一句话不问,先道:“大将军,速带人去火雷地库,以防地库有失。”

方应选一愣,掉头边走。

“郡主…”

方若华抬手止住钱县令哆哆嗦嗦的话语:“不要慌。”

她平平静静地站在军营里,狐苏立在她身后,那些神色慌乱的将军士兵们,便渐渐安定下来。

“走吧,你们多来自周围诸州县,在我西北最短也有三年,估计没有人没见过这些党项人劫掠过后的村庄,是如何遍地焦土,生灵涂炭,我也不说大胜之后会有何奖励,你们先想想如果我们不能阻敌于金山关外,你们的父母,兄弟,乡亲父老,新娶的媳妇,嗷嗷待哺的孩子会落个什么下场!”

瞬间,杀气弥漫。

方若华伸开手臂,让狐苏为她缠紧绷带,掩去殷红的血迹,穿上银色的铠甲,遮盖住那一身伤痕,略带三分轻蔑,冷笑:“西夏如今内部不和,乱的很,房远山已不得李元昊信任,西夏此次借襄阳王叛乱之机扣边,以为掌握了些许情报就能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她做梦!”

起身上马,方若华略一沉吟,“房远山此人确实是有些麻烦,若是他不在就好了。”

狐苏沉吟道:“刺杀他很难,李元昊也不会出临阵换将的疏漏。”

方若华一笑,“但张观失势,不知多少人想取代房远山的地位,我们大宋朝这时候若是弱势一些,想来会给一些人勇气,让他们更敢想,再者,管它管用不管用,试一试又不吃亏。”

骑马而行,方若华回首,郑重道:“骁骑营,陷阵营,飞羽营,重甲营,刀出鞘,箭上弦,战争,无论盘外招有多少,最终靠的还是将士用命,誓死杀敌!”

“是!”众将轰然应诺。

边关告急。

朝堂上气氛一片凝重,人心惶惶。

若是金山关失守,西夏铁骑一路皆是坦途,越过黄河便能威逼东京,由不得臣僚们不慌不乱。

议和之声愈大,渐成主流。

一向有整备军力,与西夏决战之决心的陛下,这一次到一反往日强硬,似有求和之意,次日,下旨册封八贤王爱女为昭容公主,准备和亲西夏。

据闻当晚赵祯前往八王爷府上探望,唏嘘感叹:“可惜朕的女儿只有三岁。”

满朝文武,有人哀叹,也有人松了口气。

江府

夜半时分,江朝书房中灯火通明,桌子上叠放着一堆账册。

江朝神色严肃,身上只穿了一件夹袄,算盘珠子拨得飞快,显见十分娴熟,他虽然贵为户部侍郎,却不是那些琐碎细务都交托师爷幕僚负责的清高官员,他本身在钱粮上就很是擅长。

“爹!”

江若雨推门而入,脸色雪白,她还是一身男装,看起来竟也有几分儒雅,神色间却暗含怒气,“朝廷打算让娉婷姐姐和亲西夏,是真的还是假的?”

江朝皱眉不语。

江若雨死死咬住嘴唇:“娉婷姐姐年方十八,若要和亲,太后的独女不是年纪正好?”

她这句怨气十足的话一出口,自己便毁了,“…我不是这个意思,无论是谁都不该和亲,觉得家国大事,本该是男人的事,满朝上下怕了李元昊那小儿,到让我女儿家去牺牲自己,何等可笑?”

江朝摇摇头:“享了尊荣,该牺牲时,便要牺牲,若是公主和亲,能带来几年和平,那不知多少百姓就可以不用失去他们的丈夫,儿子,也没什么不好。”

其实,江侍郎到不是主和派,只是到底对君王忠心耿耿,在女儿面前就免不了要为自己的主君分辨一二,何况他这说法,也不是没有道理。

江若雨神色黯淡:“…若父亲为钦差,押送军饷前往西北,无论如何请让女儿同去,女儿也知道自己做不了什么…”

她咬牙,“女儿只是想去问问那些镇守边疆的将军们,那些拿着朝廷粮饷的兵大爷们,他们是不是就当真这般没用,挡不住小小一个西夏的进攻,竟然让我大宋朝廷,沦落到要拿公主和亲求和,他们羞是不羞!他们对不对得起朝廷诸公,对不对得起陛下!”

人这一怒,便什么话都脱口而出。

左右伺候的下人们都吓了一跳,纷纷低头,心下哀叹,小娘子平日里还算靠谱,怎么如今胆子这般大!

第四百三十二章 糊涂

“若雨!”

江朝心下也生气,怒叱了句,连忙吩咐底下人闭口,这等话若传扬出去,不光是得罪人,说不得还会让人多想。

朝中文臣武将之间的矛盾已经够多,再说,如今领兵的都是文臣,自家这丫头这满腔的抱怨,可不只是得罪武将的问题。

江若雨却是更烦闷,一甩手离了书房,迎着冷风,举起手来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她没有告诉爹爹,可是她这会儿就是有一种冲动,站到那位刚封的长公主,先镇西侯的嫡亲女儿,方若华面前,当面问问她,你不是很了不起?你不是威风八面,眼睛长到头顶上去了?你不是纵奴行凶,想打郡王之子,随手就打?你这么厉害,怎么还要陛下拿朝中娇娇女儿去填堵西夏那个巨坑?

她心底深处有一股巨大的愤怒,愤怒于这几日子熙哥哥对那个人的愧疚和推崇,他虽然没说,可是自己那么了解子熙哥哥,又怎么可能不知道,不知何时起,她的子熙哥哥对曾经的未婚妻已经有了难以抹去的崇拜,他尊敬那个人,非常尊敬。

江若雨不能不承认,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去承认,她不想让自己深爱的人去崇拜另一个女人,尤其是那个女人还曾经和自己的爱人是那样一种关系,要知道,崇拜这种情感,有时候并不会比爱来得浅淡!

深冬酷寒,大雪漫天。

远远的,终于能看到镇西城高高大大的城门,江朝是第二次来这个地方,第一次来得稀里糊涂,走得也稀里糊涂,受了老大的罪,事后想起都不免心有余悸。

第二次来,还是满腹愁肠,离镇西城老远,他这心里就七上八下。

偏偏江若雨不肯坐车,只做男儿打扮,骑着马,腰悬长剑,嘴里不说,脸上的表情还是让人觉得她和个大刺猬差不多。

江朝向来拿女儿没办法,本来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让她跟着,战场上刀枪不长眼,好好的一个女儿家,哪有主动往那等地方去的道理。

奈何这孩子不听话,竟偷偷摸摸跟了出来,都走了这么远,总不能再分派人手送她回去,耽误了时间,可是要军法处置的。

“哎!”

江朝叹了口气,只能交代女儿跟紧了朝廷辎重车马,莫要远离。

“边关告急,按说此时大战正酣,可我这瞧着,到还算平静。”

镇西城是金山关内第一城,西夏越过我大宋和西夏交界处这最强大的屏障,首当其冲的便是镇西,此时见到城中百姓该卖货的卖货,该上工的上工,还是热热闹闹,并无仓皇之态,总让人稍稍有了些许安全感。

江朝是欣慰,江若雨却皱眉不语,心中对方若华起了些很不妙的揣测。

那位郡主,不对,长公主八百里加急急报京城,说西夏扣边,可眼下瞧着,一片风平浪静,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莫非,她…

押运辎重的苏将军并非京城那边调派而来,本就是西北人,看起来是常来常往,熟门熟路,一点都不惊奇,径直拿了腰牌让人开城门进城,避开人来人往的街市,直奔西北而去。

江朝不及多想,连忙催促车夫跟上。

穿街走巷,走了差不多有半个时辰左右,江朝脸色渐渐凝重,扑面而来的肃杀气氛,让他们这些活在太平盛世,繁华东京的文人脚底生寒。

便是江若雨早腹诽了不知多少遍大宋武人孱弱无用,此时却不禁噤声。

成队的士卒从马车旁边穿过,西北方来的浑身浴血,遍体鳞伤,东南过去的排列得整整齐齐,脚步沉重,表情严肃。

一个裹着白色裘衣,身量修长的文士本正低声和几个士卒说话,抬头看见他们,几步过来:“苏和,东西带来了没有?”

那位苏姓将军点点头,回身从车驾上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个箱子,箱子打开,又从里面摸出一幅画卷。

文士笑了笑,摊开看了眼:“没错,玉书的观音送子图,正合用。”

江朝:“…”

江若雨远远看见,刚才闻见血腥味的恶心和惊怕都少了几分,几乎要破口大骂,使了好大的力气才把怒气勉强压下,咬牙道:“竟让押运辎重的将军,带什么观音送子图,呵,奇人啊!”

那位苏将军似乎全然听不到江若雨的话,笑道:“现画来不及,陛下从苗娘娘手里讨的,哎,估计陛下好几天要不敢回后宫了,就怕苗娘娘哭。”

江若雨:“…”

两人凑一处嘀咕了两句,苏将军过来跟江朝道:“江大人,长公主在城墙那边,您是先安顿下来休息,还是与在下一起去交接?”

肯定要跟去。

江朝带着女儿穿过军营,去往城墙,刚一登上,脚下登时软了软,若非苏和一把托住,他恐怕都要一头摔下去了。

江若雨同样身体肌肉僵硬,微微颤抖。

城墙之下,宽阔的护城河里冒着滚滚黑烟,不远处就是西夏飞榷军里最精锐的骑兵,精钢制成的铠甲在阳光下泛着冷意,人头攒动,密密麻麻。

血腥气伴随着战争的气息,扑面而至。

方若华抱肩而立,迎着风向下看去,她身边几十个士卒裹着衣服或蹲或坐地靠墙而坐,有的打瞌睡,有的一边烤火一边讲一些荤素不忌的笑话。

还有几个老迈的士卒慢吞吞地冲洗城墙。

“老刘,别洗了,这会儿洗了一会不还得染上血,你要冲就往下冲,天寒地冻的结了冰,也给这帮龟孙添上点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