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巧,居然进了我家的赌场。”

“不是巧合,”沈嘉恒坦然:“我特意进杜氏名下赌场,想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找到你。”

小小怔一下, 不知不觉走到Delmonico Steakhouse,这里的特色牛排和美味海鲜极负盛名,沈嘉恒反客为主,熟练用英语和侍应生交谈了几句,他们被带到顶楼就坐。

她回过神,问:“找我有什么事吗?”

“你有没有看报?各大报纸刊出你们临时取消婚礼的消息,各有不同猜测。我找你,是为了问一句话,你们还有没有可能在一起?”

刻意回避的话题突然被挑起,表面上已经愈合的伤口再次被挑破,才发觉伤口并没有愈合过,而是在阴暗处溃烂化脓,胸口急剧抽痛,痛楚一直蔓延到指尖,她像刺猬一样,竖起全身的刺,神情变得淡漠:“我想,这不是你应该关心的事。”

沈嘉恒说:“我知道,有些话选在这个时候对你说,确实有趁虚而入的嫌疑,不是正人君子所为。可是,人生难得碰见一个自己真心实意喜欢的人,错过一次,我后悔了一年;我不想为了所谓的君子风范,错过第二次,让自己抱憾终身。如果你们还会在一起,我诚心诚意祝福你;如果你们已经没有可能在一起,你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小小错愕,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沈先生,或许,我和他永远不会有破镜重圆的那一日,但你我之间,不可能了,你明白吗?”

“你总要结婚,对不对?”

“不,我不——”小小想起父亲的话,她选择孤老终生,他会死不瞑,于是默然。

“假如你嫁的人不是绍昀,那么,既然可以给别人机会,为什么不可以给我机会?”

牛排端了上来,小小没动刀叉,喝一口鲜果汁,歉意的说:“对不起,沈先生,我不爱你,也许我应该说得委婉点,可又觉得没这个必要,拖泥带水,反而害人害已。”

修长的手端起酒杯慢慢饮下,沈嘉恒怅然笑:“你原本也不爱绍昀,他拥有了让你爱上的机会……” 转过脸,望向落地观景玻璃外的景致,远方闪烁着五彩缤纷的霓虹灯,勾勒出这座光怪陆离的不夜城,“我不能向你强求些什么,只希望有朝一日,你将来嫁的人,如果不是你所爱的那个人,那么,可不可以让我充当这个角色?”他本是极其骄傲的人,却把自己放在了卑微的位置。

小小动容:“你何必——”

“真到了那一天,我们可以做一份婚前财产公证。”

小小不说话。

他又说:“你看起来很不快乐,以前你笑的时候,眼睛明亮如天上的星星,现在,只能看见忧郁。我想争取的,是让你重新快乐起来的机会。”

小小垂下眼帘,遮掩眸中的泪光,那个人也曾对她说:小小,你始终是要嫁人的,既然可以给别人机会,为什么就不能给我一个机会!她给了他机会,结果赔进自己所有快乐,从此再也没有爱一个人的力量!她摇头:“嘉恒,我曾经对你说,我们永远不会成为朋友,现在我收那句话,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成为朋友,至于其它,我很抱歉,如果我答应你,对你很不公平!”

沈嘉恒忧伤的笑:“感情的事哪有公平与不公平,自己心甘情愿,就是公平。”他最大优点在于懂得适而可止,虽然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但不再步步紧逼。转开话题,听她介绍一些当地别具风格的休闲娱乐。

小小回到家已经是午夜十二点,江雅秋坐在楼下大厅里,看见她,急忙迎上前,“小小,总裁来了。”

第五十章

书房的门虚掩,小小轻轻一推,无声无息,从窄窄的缝隙望进去,只能看见耿绍昀的侧影,他似乎也消瘦不少,英挺的身形显得更加修长。她乏力倚靠着门框,他终于来了,不是做梦,眼泪几乎落下,其实心中早有了定论,只要他来,她就原谅他,她爱他,这个理由足够充分。

“你母亲的事,我很遗憾。”杜修宇的声音响起,开门见山,“但那不是我做的。”

“我知道,”耿绍昀语气平和:“您言出必行,既然答应了我不再追究,车祸的事必定不是出于您的授意。”

杜修宇指一指对面的椅子,示意他坐下,“这么说,你是来找小小的?”

耿绍昀站在原地没动,答非所问:“车祸后,我母亲经过二天二夜抢救,勉强保住性命,至今没有清醒,除了有心跳呼吸,她和一具尸体没什么区别,说难听点,就是活死人一个。医生说,也许她还有清醒过来的一线希望,但必定半身不邃,永远不可能有站起来的那一天。无论她做错过什么,这样的惩罚足够了,却有人还是不肯放过她,竟然把杀手派到医院,如果不是我事先安排了保全人员,也许她最后一丝生息早已被掐断。我曾经试图通过各种途径追查凶手,每每搜寻到一点线索,马上被清除得不留半分痕迹。杜世伯,能够做到如此干净利索,令我调用任何财力与势力都无可奈何的人,除了您,我实在想不出第二个人。”

杜修宇并不生气,毫不在意的笑:“说到底,你还是怀疑我。”

“不,我很清楚,一定不是你。”耿绍昀笃定说:“但是,凶手在您的庇护之下,我来,是请您不要再庇护凶手,行吗?”

“不行,”杜修宇一口回绝,毫无商榷余地:“她的确犯了一个大错,错得离谱,等我知道的时候,事情已经发生,至于派杀手到医院那种事,你可以放心,仅那一次,绝不会有第二次,你母亲不会再有任何生命危险。那个人的一切行动,从此全部在我约束之下,我会处罚她,可我不能把她交给你。”

“即使我用合法手段起诉她,也不行?”

杜修宇微笑:“绍昀,不要浪费时间了,你不会找到任何证据。”

“既然如此,我无话可说。”耿绍昀礼貌欠身告辞。

“绍昀,”杜修宇犹豫一下,冲他的背影说:“你不见小小一面吗?”

耿绍昀脚步一顿,什么话也不说,又继续前行,大步走出书房。

杜修宇拿出一支雪茄,一直坐在角落里闷不吭声的傅传玉走近前,替他点上烟,怯怯的喊:“宇哥——”

“不要跟我说话!”他喷出浓浓一口烟雾,神情阴郁。

“宇哥,”傅传玉低声下气,“我知道错了,看那女人把小小伤得那么厉害,我实在气不过,一冲动就——”

杜修宇冷笑:“傅传玉是什么人,会冲动到失去理性?”

“我、我——”傅传玉张口结舌。

“传玉,”杜修宇的表情在迷蒙烟雾后模糊不清:“你不想小小嫁给耿绍昀,为什么呢?”

傅传玉撇一撇嘴角:“那个花花公子有什么好,他配不上小小。”

“你跟随我有二十八年了吧!”

傅传玉没想到他会突然转换话题,愣了一下,感慨说:“自从十六岁那年,你把我从垃圾堆里捡回家,我就跟随在你身边,已经二十八年,我们都老了!”

“前十年,你陪我出生入死,没有一天好日子过;后十六年,你殚精竭虑,协助我打造杜氏王国;我从来没有忘记二十五年前,是你冒死把我从死人堆里背出来,没有你,就没有我的今天。所以——”他话锋一转,“无论你做了什么,我都会原谅你,在我面前,你不需要准备太多的谎言。”

“那么——”傅传的眼眸变得犀利,“你是不是还记得,我为救你怀孕的妻子,被你那帮死对头轮奸?你一直都知道的,却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对不对?”她咬牙,泪水沿着苍白的脸庞滚落,“你以为把那帮人全部杀干净,就可以还我清白?知道我为什么终身不嫁吗?”

杜修宇叹息:“传玉,我们一家三口欠你太多!”

崩紧的弦仿佛突然断开,人顿时变得脆弱,傅传玉禁不住掩面失声痛哭,杜修宇从来没见她哭过,无论是生死关头,还是受尽屈辱,她不曾掉过一滴眼泪。黯然半晌,他轻拍她的肩头:“对不起,传玉,你所做的一切事情,我不会再追究;但我希望你牢记,不管有什么怨与恨,我一人承担足已,与小小无关;答应我,永远不要伤害小小!”

“我答应你,”傅传玉擦干泪水,“永远不会伤害小小!”

耿绍昀慢慢下楼,小小站在窗前,按燃打火机,盯着幽蓝跳跃的小火焰,沉重的脚步声一步一步接近,终于在她身后停下,手指一松,火焰熄灭了,她没有回头,“原来,你不是为我而来!”

“你跟我走吗?”耿绍昀问,“放弃杜氏的一切荣耀,跟我走,好吗?”

小小转过身,他果然消瘦了许多,眼底透出淡淡疲惫与憔悴,她笑一笑,有点凄楚:“你放不下你的母亲,难道我就能放弃我父亲,置之不理?”

他抬手,微凉的手指在她脸庞停驻,“你等我吗?”

“等到什么时候,等你母亲醒来,还是等你把凶手处决了?”她仰起脸看他,目光里惶恐交杂着哀恳:“绍昀,伤你母亲的人不是我爸爸,你可不可以放弃仇恨,就算是为了孩子——”

他缓缓退开几步,深深看她片刻,转身向门的方向走去。她又按燃打火机,点起一支烟,第一次抽烟,烟雾呛得她连连咳嗽,苦涩的味道在口中弥漫开来。

走到门口,他手握在门柄上,回过头,房间里光线很暗,她倚窗而立,娇小的身型淹没在窗帘的阴影中,唯一能看清的是她指间一明一灭的点点火星。他想起她曾经说过的话:我出生的时候很小,小得象只饿猫,妈妈就为我取了一个小名,叫小小。

他问:“我有没有对你说过‘我爱你’?”

她侧首想了想,“好象没有。”

“我爱你。”他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砰——”大门闭合的声音在空旷房间里回荡。

一截烟灰被震落,她捂住胸口慢慢蜷缩在地上,“我爱你。”她低声说,大滴的泪落在厚实的地毯上,不过是转瞬间,就失去了踪迹。

手滑向腹部,里面正孕育一个小生命,尽管他对她有所背叛,尽管他让她苦等不至,她依然那样不争气的爱着他,小心呵护他们共同的骨肉,分明是心中若有所待。现在,他已经彻底弃她们母子而去,还不死心吗?她觉得痛,席卷五脏六腑不可竭制的痛,痛出了冷汗。撕心裂肺,还是肝肠寸断?干脆一次性痛个彻底,以后,她再也不会给任何人机会,让自己痛!

小小指尖颤抖着拔通了一个号码,电话那端传来沈嘉恒醇厚悦耳的声音:“喂,小小吗?”

“你还愿意娶我吗?”

那边没有了声响。

“我不会骗你,我不爱你,但我愿意嫁给你,你如果不愿意接受,可以拒绝,我向你道歉。”

“我愿意娶你,”他轻声但果决的说:“即使你不爱我!”

“明天早上八点,请你到市中心的克拉克郡婚姻登记处,我在门口等你。”她挂断电话,伏地痛哭出声,在疼痛中,最后一次为一个男人痛哭,从此真真正正心如死水

第五十一章

拉斯维加斯享有“世界结婚之都”称号,结婚手续简易快捷到令人咋舌,在克拉克郡婚姻登记处填写一张结婚表,支付55美元手续登记费,15分钟内就能拿到结婚证书。沈嘉恒从工作人员手中接过婚书,仔细看了看,沈嘉恒杜惜若两个名字并列其上,从此他和她是夫妻,至少是法律上的合法夫妻,他不由笑一下。拿起其中一份婚书递向小小,她站在窗前出神,远处街面冷冷清清,灰色的鸽子展翅划过晴空,带过一抹生命的痕迹。白天的拉斯维加斯再无半分夜间的鲜活妖媚,看上去活像一座死气沉沉的鬼城,一如现在的小小,失去了魂魄,只剩下一具苍白沉静的躯壳。他沉默看着她,有点怀念昔日那个灵动狡黠的小小,怀念她明媚如朝阳的笑靥。

察觉到沈嘉恒的目光,小小回神,略带歉意笑笑,“手续既然已经办好,我们该回去见爸爸了。”从他手中接过婚书,并不看一眼,直接塞入手袋中,“结婚的事,是我个人主张,爸爸还不知情,他最近身体不太好,万一、万一发脾气,麻烦你到时候多担待点,对不起了!”

见她担忧的样子,沈嘉恒温和的笑,柔声说:“放心吧,无论出现什么情况,我都会敬重他老人家。”轻握住她的手,向门口走去。

小小怔一下,极不自然的抽回手,逃避似的率先走出登记处大门,笑意冷凝在沈嘉恒唇畔。附近教堂传来祝福的钟声,每天有许多对新人在那里举行婚礼,相互许下终生宣誓。钟声悠远绵长,回荡在城市上空,他突然觉得难过,目的已经达到,而且出乎意料的容易,却感觉不到丝毫喜悦。

回到家里,大厅只有杜修宇和傅传玉两个人,一个看报纸,一个泡茶。虽然移居国外多年,杜修宇依然钟情于中国式的茶道。小小带沈嘉恒走到父亲面前:“爸爸,我结婚了!”

傅传玉闻言,仿佛听见什么可怕的事情,猝然扔下报纸,惊骇盯着他们。杜修宇迷惘抬头看了他们一眼,似乎没有反映过来,喃喃重复一句:“结婚了?”手微微一颤,紫砂壶中新煮的茶水倾出些许。他低下头,继续往摆成一圈的杯子中依次注入茶水,声音中听不出喜怒:“什么时候的事?”

小小说:“刚才,在克拉克郡婚姻登记处办完手续。”

“哦,”杜修宇放下茶壶,随手拿起一杯茶慢慢饮,面无表情:“沈先生辛苦了,我现在有些家事要处理,不方便招待你。”

“爸爸!”小小着急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