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窗外,他几近贪婪的望着她娇好的侧影,她在练毛笔字,写了一会儿,似乎想起了什么开心的事,一手支起纤巧秀丽的下颌浅浅笑,眼角微微上翘,妩媚动人。一颦一笑,深深刻入脑海,即使等到沧海变成桑田,他也无法忘却。

船停泊在港口,几分钟后就要启航。杜修宇坐在船舷上抽烟,天空飘着蒙蒙细雨,冰冷的雨水沿发稍滴落,他浑然不觉。一干兄弟在船舱里面,谁也不说话,气氛沉闷,一股黯然的忧伤脉脉流淌,今朝一旦离去,不知道有生之年还有没有机会再踏上这片土地。

“阿宇,阿宇——”似乎听到了云若的声音,杜修宇甩一甩头,大概是幻觉。

赵晓峰从船舱里探出头:“宇哥,嫂子在喊你。”

码头凄冷朦胧的灯光映照下,娇小的身影显得孤独无助,她不停向他挥手:“阿宇,你去哪儿呢,为什么不对我说一声?”

他一个箭步冲到船头,向她伸出手,冰冷的小手放入他的掌心,“阿宇,你要走多久,我等你回来,好不好?”

他紧紧握住她的手,试图如同以往一般,给她温暖,可是他的手比她的更冷,“云若,云若......”他喃喃低声喊。

汽笛发出一声长鸣,船身缓缓启动,他慢慢松开手:“云若,不要等......”

她却握紧了他的手,一瞬间,借力跃上了船头甲板,浑身颤抖着扑入他怀中,用尽全力搂住他,再也不肯松手。船离岸越来越远,直至完全融入茫茫夜色中。他用力拥抱住她,身躯也在微微发颤,这样也好,这样也好,他和她再也不必分离。

他们举行了一个小型婚礼,杜修宇把指环套入云若的手指,“以后,我一定补偿你一个盛大的婚礼和名贵的婚戒。”

她轻抚无名指上的银质指环,温婉微笑:“这就够了,阿宇,这就足够了!”

为了云若,杜修宇格外爱惜自己的生命,人之所以怕死,是因为心中有牵挂。此后,无论在怎样艰险的拼杀中,他都记得要活着回到他的云若身边,也只有在云若身边,他才能安稳入睡。云若开始信教,每一天,她为丈夫祈祷,只有看到他平安回到身边躺下,她悬着的心才能安然放下。

患难与共,生死相依,这样的生活一过就是好几年,经历了无数的苦难,她对他始终不离不弃!

第四章、因为爱才有妥协

上天毕竟没有待薄杜修宇,给了他智慧,也给了他机遇,他的财富和势力如滚雪球般,迅速增长,五年之后,他已然是雄霸一方的江湖老大。回想当年流亡海外时的心境,何曾想过会有今天的风光。心爱的女人就在身边,而且正孕育着他们的骨肉,这样的幸福,他连做梦都会笑。

早早处理完手头上的事务,杜修宇立即让司机驱车送他回家,云若怀有两个月的身孕,医生说怀孕早期,孕妇的情绪容易出现波动,他尽可能的多抽时间陪陪她,哄她开心。他和云若都喜欢孩子,早先因为生活奔波不定,害得云若两次小产,所以对于这个盼望已久的孩子,两人分外的悉心呵护。

刚下车,傅传玉跑上前迎接,嘻笑着:“又这么早回来,宇哥都快变成居家好男人了。”

杜修宇笑着敲一下她脑门:“什么叫变成好男人,我本来就是,云若呢?”

“嫂子在后花园。”

云若闭着眼倚靠在宽大躺椅里,身上盖一条薄毯,虽说是冬天,太阳暖洋洋照在身上,倒也不会冷。杜修宇猜她大概是睡着了,轻手轻脚靠近她,俯身正想亲一下她的脸庞,却看见了她眼角的泪痕,他忡怔。

云若睁开眼:“阿宇?”

“怎么了?”他问。

“阿宇,”她从躺椅里坐起,“我们现在的钱是不是已经足够多了?”

“嗯,”他释然,云若心地善良,热衷于做善事,每次去慈善机构探望过一些不幸的人,总会黯然神伤半天,“是不是又要捐善款?想捐多少钱你作主就行。”她常为孤儿院、老人院捐赠大笔的善款,他并不怎么在意,没有什么比得上让云若开心更重要,更何况他现在最不缺的就是钱。

云若摇头:“我今天在教堂里遇见大哥了,原来这些年,他一直在找我。”

“该死!”杜修宇心中暗骂,他早就知道苏步昌也来到了这座城市,而且现在的身份是国际刑警,曾经因为苏步昌,他和云若两度险些分开,至今心有余悸,因此刻意向云若隐瞒了苏步昌的消息,防不胜防,居然让他们兄妹重逢了,杜修宇表面上装出惊喜的样子:“真的吗,难得兄妹重逢,怎么不请大舅子到家里来吃餐便饭,我也好跟他叙叙旧。”

“今天是大嫂的生忌,每年的这一天,大哥都要一个人独自祭奠大嫂。”

杜修宇意外,“你大哥结过婚?”

“很早的事了,那时我还不认识你呢,大嫂跟大哥一样,也是皇家警察,她人很好,把我当作自己的亲妹妹一样疼爱照顾,有一次,她和大哥去调查一棕军火走私案,为了保护大哥而不幸遇难。大嫂去世后,大哥心里再也容纳不下第二个女人,所以至今孤伶伶的独身一人。大哥最痛恨的就军火走私和贩卖毒品,阿宇,你知不知道,做这样的事,制造出了多少家破人亡的人间惨剧?”

杜修宇笑得有些不自然:“你怎么了,是不是你大哥又对你说了什么?”

“这些年来,我从不过问你的事,是因为我没有勇气问。你对我说在外面做生意,我就相信你,其实,我也猜得到不是什么好生意,常自欺欺人的想,人在江湖,身不由已,即使你不做,还会有别人做。人在做,天在看,再怎么自欺欺人,总堪不破良心这一关,所以,我尽可能的做多善事,想赎回一点罪过。可大哥说得对,与其赎罪,不如制止犯罪,阿宇,你以前答应过我的,只要安顿好一帮兄弟,就退出江湖,找一个清静的地方,陪我和孩子快快乐乐的过一生。现在,是时候了吗?”

杜修宇皱眉,果然苏步昌一出现就没有好事,低下头,正对上云若殷殷望着他的眼眸,眼中满是祈求之意,他心一软,柔声说:“傻瓜,你现在有孕在身,别胡思乱想了,对孩子不好。”

她握住他的手:“阿宇,收手吧,我求你了,我很害怕,这世上真的有报应这回事。”

“别怕,”他轻抚她柔顺的长发,“我做的事,就算有报应,也该报应在我身上。”

“可是,”她仰起脸,“报应在你身上,和报应在我身上有什么区别吗?”

他怔一下,是呵,他和她还分得出彼此吗,张开双臂轻轻把她搂入怀中。

云若偎依在他怀中,微微皱起秀气的眉,“我并不怕报应在我身上,我只怕会报应在我们的孩子身上,也许失去前面两个孩子,就是上天对我们的惩罚。”

“好吧,”他叹气,“给我点时间,一下子收手,怕兄弟们接受不了。”

“嗯。”她愉悦微笑,对于他的话,她总是无条件选择相信。

品尝过权利与金钱滋味的人,怎么可能说放手就放得了手。他所从事的生意固然不是正途,可面对百分之几百的巨额利润,世上有几人能抵拒得了这种诱惑。数年来,他和一帮兄弟用血汗拼出的一条康庄大道,有多少人垂涎三尺而求之不得,他们更不可能轻言放弃。

对于云若,杜修宇只能一次又一次的敷衍,久而久之,她终于不再提起,他以为她又跟以往一般,选择了妥协。

一批价值数千万美金的货运往东南亚时,被警方截获。赵晓峰说:“警方对于货物运输和交接的整个流程都十分清楚,甚至警方内部暗中被我们收买的人也被一一揪出来了,看来,我们这边出了内奸。”

详细知道整个流程的人只有五个,杜修宇、赵晓峰以及傅传玉,还有两名送货的负责人,在交接现场的交锋中,已经被警方就地击毙。杜修宇思索:都是跟随他多年的手下,谁会是内奸?他突然想到一件事,详细的书面计划锁在他书房的保险柜里,住所四周有严密的保全警报装置,能自由进出他的书房并且知道保险柜密码的人,只有一个;而整个事件,将他完全置之度外,警方没有丝毫证据证明他跟这个案件有任何关系,会这样维护他的人,也只有一个。

“是我做的。”云若供认不讳,他来问她,更多的是希望她说一句:与我无关!只要她说,他就相信。可是,她却承认了:“你有没有想过,这么大一批货一旦进入东南亚市场,会让多少父母失去孩子,又会让多少孩子变成孤儿?你也是将要做父亲的人了,为什么就不能为孩子积点德,难道你想让我们第三次失去孩子?”

他抬起手,她却毫不畏惧,倔强的仰着脸:“如果说,只有无利可图,才能让你收手的话,那么,下一次,我还是会这样做。”

那一记巴掌,他始终没有挥下去,心寒的感觉更甚于对失却货物的痛惜,连她都可以出卖他,那么,这世上还有谁信得过?

他拂袖离去,和一帮手下在夜总会里喝多了,他们起哄塞给他一个女人,他狠狠搂住那个女人,有些恶意的想:“不就是一个女人吗,以他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比她更年轻更漂亮的女人要多少有多少。

他开始流连花丛,日夜不归宿,身边的女人来了又去、去了又来,始终记不清她们的脸孔,越来越清晰的却只有云若的容颜。渐渐地,他觉得厌烦焦躁,心中分明有所期待,只要云若给他来个电话,说几句软话,他会立刻飞奔回她身边。可是,等了又等,她就是不肯给他电话。

终于,他无意中找到了一个完美的替身,她和云若惊人的相似,以至于他抱着她的时候,会情不自禁的喊“云若。”他带替身离开夜总会,给她房子、车子、珠宝......只要是她想要的,他都给她,把她当成了云若来宠爱,他甚至记不清替身的真实姓名。

只有在云若身边,他才能安然入眠,每一个午夜,他惊醒过来,看着枕边熟悉的容颜,心里空荡荡的,她终究不是云若,再怎么相似,也代替不了云若。

终于在某一个午夜,他再一次惊醒后,按捺不住思念如狂潮,不理会替身的哭喊,穿上衣服冲出了门,一路飚车狂奔回家。四个多月没有回家,细细算来,云若腹中的胎儿应该已有六个多月,他站在床前,盯着熟睡中的云若看了很久,然后轻轻在她身旁躺下,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这一觉睡得格外香甜,他满足的睁开眼,看见云若坐在床头,默默注视着他,他也默默的打量她,她腹部隆起了不少,人却削瘦了许多。许久,他伸手把她拥入怀中,下颌轻抵在她头上,她发间的清香沁入鼻端,他莫明觉得酸楚,心中却又是那样的满足快乐。

她没有问他这四个月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他也没有再提及她盗取文件给苏步昌的事。他们再一次为彼此、为感情而相互妥协。

杜修宇几乎忘记了替身的存在,一心一意呵护着妻子,等待孩子出生。万万没想到两个月后,大胆的替身找上了云若,云若伤心气极,动了胎气。

接到傅传玉的电话,杜修宇心急如焚冲到医院,在手术室外遇见同样急切赶来的苏步昌。一见到杜修宇,苏步昌如被激怒了的猛兽般扑过去,狠狠一拳打在他的脸上:“杜修宇,你这个混蛋!”杜修宇的保镖们拦住苏步昌,杜修宇挥手让保镖们退下,任由苏步昌对他拳打脚踢:“杜修宇,你不喜欢我妹妹,就放过她,凭什么这样欺负她,折磨她......”

“不要吵了,”护士从手术室里出来,“产妇情况危险,保大人还是保小孩?”

“保大人!”两个大男人同时大吼,第一次,他们的意见如此统一。

万幸的是,大人保住了,孩子也保住了,虽然瘦瘦小小,跟一只小猫一样,但毕竟留住了一个鲜活的生命。

得知母女平安,所有人松了一口气,产房外,傅传玉对刚看望过妻女出来的杜修宇撇一撇嘴:“宇哥,你怎么找了那么一个女人,脸长得像嫂子,品性没有一点跟嫂子相似。”

杜修宇阴沉着脸:“她说了什么?”

“她可嚣张了,说她肚子里的是杜家长子,嫂子肚子里的只是一个赔钱货,要嫂子识相点,主动让位。当时如果不是因为嫂子情况紧急,我都想灭了她。”

“杜家长子?”杜修宇的笑容有点阴森,“照顾好你嫂子,我很快回来。”扔下一句话,他带了几名保镖匆匆离去。

傅传玉轻笑一声,替身和她自以为是“杜家长子”的命运,基本上可想而知。

云若为女儿取了一个小名:小小。月子里的婴儿长得特别快,一天一个样,才十来天时间,褪去了出生时的红色,露出玉雪粉嫩的肌肤,五官轮廓渐渐清晰,傅传玉仔细看了看:“长得像宇哥,以后肯定是个大美人。”

刚饮饱母乳的婴儿满足打了个嗝,不理会大人们的评头论足,继续睡觉。杜修宇笑:“怎么整天除了吃就是睡,跟小猪一样。”

云若并不理会他,把孩子放在身旁,盖上小被子,自己也随之躺下。

傅传玉最懂察言观色:“嫂子正坐月子,要多休息,我们不要在这里吵她了。”拉起赵晓峰的妻子和侍候月子的仆妇,一溜烟跑了出去。

杜修宇默默站在床边,云若躺在床上闭着眼,十多来天,她不看他,也不跟他说话,完全当他不存在,无论他怎样刻意讨好。站了一会儿,他轻叹一口气,慢慢向门口走去,手刚触及门柄,听见她说:“我们离婚吧,除了孩子,我什么也不要。”

他猝然回头,她还在月子里,看起来虚弱苍白,眼神却异常坚定。他觉得恐慌,既使无数次面对死亡威胁,也不曾有过的恐慌。他是明白她的,她轻易不会提出离婚,一旦提出就不会收回。虽然性情温婉柔和,其实她并不软弱,一次又一次为他妥协,只是因为她爱他,而他却因着她的爱,肆无忌惮!

第五章、怨偶是怎样炼成的

大床边搭起了一张单人小床,杜修宇每晚睡在小床上,夜间只要大床上稍有动静,他立即起床。云若坚持自己奶孩子,不让请奶妈,每次半夜起身喂奶时,杜修宇便守在一旁,等小小吃饱,他马上接手抱过女儿,为她换尿布,哄她睡觉,尽可能的不影响云若休息;云若行动有所不便,他每天为她擦身子,换衣服;其实这一切都可以让保姆做,但他却非要亲力亲为。一个月下来,小小养得白白胖胖,杜修宇却瘦了一圈,赵晓峰叹息,当爹是一项任重而道远的工作。

小小满月这天,苏步昌带着律师上门,把两份离婚协议书摆在杜修宇面前:“云若放弃一切财产,只要孩子,请你签了这份协议,我马上带她们母女离开。”

杜修宇看也不看一眼,直接把离婚协议书扔进碎纸机里,阴沉着脸吩咐管家:“送客!”

“既然不珍惜,不如放她们母女一条生路,我苏步昌虽比不上你杜老板财大势大,养活妹妹和外甥女的能力还是有的。”

杜修宇冷笑:“我的老婆和女儿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养活。”

“想必医生已经告诉过你,以云若现在的身体状况不能再生育了,”苏步昌说得咬牙切齿,云若以往的体质并不差,会有今天,可想而知这些年跟着杜修宇吃了不少苦,一切拜杜修宇所赐,“很快别的女人会为你生下一个儿子,小小这个女儿你不会稀罕,你的女人要云若识相点让位,云若现在也成全你们了,你还想怎么样?”

杜修宇理亏,说不出话来。

轻微的脚步声沿着楼梯步步传下,在静默的大厅里显得格外清晰。杜修宇抬头,云若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拿着一个小提包,缓缓走下来。

“云若——”他站在楼梯口,拦住她的去路,有些惊慌失措,“我不需要儿子,有小小这个女儿,我就知足了,那、那个女人腹中的胎儿我已经处理了,我以后再也不会见她,我——”

她只静静看他一眼,然后转开视线,一言不发,这样的不哀不怨,不怒不争。

杜修宇突然恨不得扇自己一耳光,不,不关什么儿子的事,也不关什么女人的事,是他,伤她伤得太重,所以她的决心前所未有的坚定,无论他怎样的赎罪,都无济于事。荒唐的时候曾经想过,只不过是一个女人,然而,于他而言,其他任何女人岂能比得上云若的万分之一?她是陪他走过年少时代艰难岁月的人,早已和他骨血交融,割舍她,比割舍自己的生命更加的痛楚,“云若,我知道是我做错了事,你原谅吧,我一定好好弥补......”他从不对别人底头,但是,面前的人是云若。

苏步昌想上前扶妹妹,杜修宇固执的拦在了楼梯口,云若站在阶梯上,谁也没有开口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