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们也只能强词夺理道,“刘公这么忙,怎么能为这等小事打扰他?”

如意道,“事关师徒情谊,人身清白,算不得小事。”

如意不同于张贲,和少年们同为士族子弟,他们在如意面前还是讲道理的。虽已恼怒起来,却还是反驳道,“刘公远在相县,便是你能将信送到相县,又能保证一定能找到刘公的住处吗?”

如意道,“如此看来,你是连刘公的住处都找不到了?”那少年蓦的脸红,反驳道,“要找自然能找到,只不值当为此等宵小去叨扰罢了!”

如意便道,“可若张贲所言为真,你今日所作所为,便是故意曲解刘公的本意,欺侮他的徒弟。你论断旁人时,竟连核实都不做吗?”

那少年哑口无言,“他这种人,刘公怎么可能会收!定是他欺瞒在前!”

如意见他胡搅蛮缠起来,便不再同他废话。只转而望向张贲,“你敢不敢给刘公写信,请刘公言明真相?”

张贲立刻表白道,“刘公是我的恩师,我自然敢!”

如意便递纸笔给他,道,“那你就在这里写吧。写完后,我会派人和你的信使同去,看你所说是否属实。”

那少年见张贲挥笔直书,仿佛要将这数日积攒的愤懑一泻而出——仿佛忽然间就反身成了站住道义的那一方,而如意竟真在一旁看着他写信,不由就恼火起来。

“不论他究竟是不是刘公的子弟,他和他的父亲冒充彭城张氏招摇撞骗,都是不争的事实!此等冒认祖宗、不知廉耻之辈,你竟不以为耻,甘愿和他为伍,就不怕玷污了东海徐家的名声吗!”

如意头也不抬,只缓缓道,“此一事,彼一事。”

张贲笔下不由就一顿——如意是这数日来头一个说相信他的人,他却不愿她也这么看待他,立刻便分辨道,“我从未说过自己是彭城张氏之后!”

那少年冷笑了一声,“你将好处都占尽了,此刻才说自己没冒充过。何以旁人错认时,你不做解释?!”

张贲愤懑道,“我若解释了,你们便容得下我吗?”

那少年一噎,厉声道,“你父亲做下那等丑事,谁能容得下你!”

他的理由至此已清晰可见,张贲便不再言语了。

如意先前恼火张贲不敢承认自己的出身,然而此刻却约略明白了什么。

张贲的出身就像是他的原罪,他不坦白,尚还能有一线为人所知的机会。可若他坦白了,所有人都将弃他如敝履,他甚至没有证明自己的机会。

她想,所以表哥才不以为怪,只说是“趋利避害”的小伎俩吗?

那少年沉声斥问如意,“你依旧要袒护他吗?”

如意不做声。

——她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但是她无法开口替张贲辩解。

那少年便知道她确实是要袒护到底了。他们到底顾虑徐仪的情面,不能同如意撕破脸,只能咬牙切齿道,“你这么不识好歹,后果自负!”便甩手离开了。

张贲垂着头,无法直面如意。所幸他手中书信尚未写完,便面红欲滴的垂着头,将力气尽数压在笔尖。

然而那信到底还是写完了。他收了笔。

两个人各自默默的立在原地。片刻后张贲气息低弱的问道,“……信还送吗?”

如意才答道,“送。你封起来吧。”

张贲不知该再说些什么——他也颇有些自厌,明知会连累如意,但难得有人主动来帮助他,他下意识的就人牵连进来了。如此,自然是无法交到真正的朋友。

他将信封折好了,递给如意。

如意接到手里,忽然说道,“……会有人容得下的。”

张贲不由望向他。

如意道,“就算你一开始便解释了,也会有人容得下你,愿意同你结交——世上不是人人都只看出身、门第,不是人人都要盯着你的父亲做错过什么,却不肯看清你是什么样的人。可你撒了谎,你不相信天下真有这样的人。”

她是真的理解了何以张贲会隐瞒,会不敢承认。但这不足以令她认可他的作为。

如意叹了口气——她并不在意那些世家子弟怎么看待她,谁叫她是个公主呢。但她也确实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格外在意这件事,为什么非要袒护张贲,非要说这些话给他听。

但既然说了,那也不妨就说到底,“你想和人做朋友,却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要骗他们,就猜疑他们的眼光和胸襟——这真是无耻之尤。”

她说完了话,便唤仆役进来,道,“送去沛国相县,给刘夫子。若不知道路途,便去问表哥身边的人。他们知道。”

她处置好这件事,便不再理会张贲,依旧回座位上读书

张贲张了张嘴,忽然便意识到自己错过了些什么,不觉怅然若失。

第二十三章

正是午间休息的时候,馆内学生大都散落在各处,或是在角亭里对弈、喂鱼,或是在藏书楼闲翻经卷,或是在庭院里一窝蜂的追闹着……琉璃也猫一样懒懒的伏在侧殿窗前,捉着一枝红枫闲玩了一会儿,又歪在榻上读了一会儿话本,自觉着身上疲乏消散得差不多了,便收整衣衫回学堂里去。

刘峻正在檐下与人喝茶,见她要回去,便与她结伴同行。

琉璃无可无不可——她恨恼前几日刘峻脱口说出张贲在乙榜的事,总觉着这些年馆内气氛沉寂得异常,也不知同窗们察觉到什么没有。心里对刘峻的气还没消,也就不大爱理会她。

刘峻只挥之不去的跟在她脚后,不时引逗她说话。这少年也聪明伶俐,待要讨人喜欢时,堪称敏捷有趣。不多时琉璃便被他说得飘飘然起来,虽依旧有些娇蛮的小脾气,不肯轻易解颐,但脸上到底是带上笑意了。

他们回来得早,其余人还在各处玩耍,学堂内外便静悄悄的。琉璃一路回来,就只看到几个世家子弟恼火的步出庭院——也不知在埋怨谁“不识好歹”,以至于迁怒到琉璃身上,狠瞪向她。琉璃也就微微扬头,眯起杏眼傲慢的瞪回去。

她生得美好,那眼睛尤其优美而野性,几个人同她对瞪片刻就败下阵来,红着脸别开头去,“愚蠢至极!”

便转身离开了。却还是有人回头暧昧的扫视琉璃。

琉璃莫名其面挨了骂,又被那目光看得心火乱烧。当即便要挥拳揍他们。所幸刘峻就陪在一旁,赶紧伸手拦下她。

琉璃错手用红枫抽了他一下,自己也愣住。一面上前用衣袖帮他擦拭,一面怨恼道,“你出来做什么?!”

刘峻也不恼火,只讶异先前碰触时她身上的柔软温热。此刻又嗅到她衣上芳香,竟是甘甜的气息。便有些心不在焉。

所幸他修养含蓄,并没有脱口议论,只是想无怪总觉着他一身闺中气息,原来他竟用这么脂粉气的熏香——世家都有自己的熏香配方,给男子用的,大致都以檀香、冰片之类为底味,不使过于甘柔。但刘峻嗅着,琉璃用的熏香只怕是桂花芸香之属的百花香。

他推开如意的衣袖,垂着眼睛说道,“虽是他们失礼在先,但你动手了,反而更要受人非议。干脆不要同他们一般见识。”

琉璃不满道,“那便白给他们骂了?!”

刘峻心想——也没白被骂啊。但凡你能稍微沉稳聪慧一些,也不至于被张贲蒙蔽了还不算,将还挺身护着他……是非要将黑锅背到底吗?

他心中不由又暗恨张贲无耻。

他当然不能向着旁人,也斥责起琉璃来,便含糊道,“——总之不能当面、直白的打回去。”譬如你可以背后找人套麻袋揍他们嘛……

琉璃哼了一声,只觉得心中大不痛快。她虽不敏锐,但也并不愚钝,此刻已察觉出馆内怕是发生了什么事,就只她还被蒙在鼓里而已。微微眯了眼睛又盯了刘峻一会儿,缓缓道,“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刘峻心下一虚,道,“瞒着你做什么?”

琉璃盯了他一会儿,总算才别开头去。她也不多追问,只暗暗的留了心。道,“算了,快回去吧!”

进了学馆,正有几个世家子弟在指挥着小童掏临墙处树上的鸟窝,一边说道,“这张贲究竟有什么本事,不但让张……”

刘峻不动声色的踏重了脚步。几个人闻声回过头来,见琉璃同他走在一起,便立刻闭了嘴,仰头对童子道,“往左,就在你手边!”

琉璃抿着唇,也不做声,只兀自往学馆里去。

待靠近了学馆,便隐约听见里头有人的沉声说话。虽听不大清楚说的是什么,但依旧能察觉到,虽故意压抑了,但说话的人情绪略有些激烈。她听着隐约像是如意的声音,便加快了脚步。

待她进屋去,终于听清了如意说的是什么——无耻之尤,也看清了她是在对什么人说——她的表哥张贲。

琉璃见张贲一副无言以对的模样,心头怒火再度蹿升上来。

她大步走到如意的桌前,双手一撑,用力的按下去,居高临下、目光如火的望着如意。

如意心头却也有一把暗火在翻涌,换在平日里她绝对不会理会的挑衅,此刻却十分奏效。她也不闪不避的仰头望回去,正同琉璃针锋相对。

她一贯容让琉璃,被琉璃骂不要脸,被轻蔑、鄙视,被敌对……她都仿佛木头人一般毫无反应,视琉璃如空气。

琉璃厌恶她一副道德君子、唯我独醒、何必同你计较……的死模样,但此刻她终于有了反应并且敢正面瞪回来,琉璃却更忍不了,恨得想将她的眼睛剜下来。一个叛逆的遗腹子罢了,凭什么也受万千宠爱。琉璃不由就恨恨的想,真该让她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

看她还有什么脸面指斥她的表哥。

但她到底还是将脾气收敛了起来——她得先查明馆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她眼睛瞪着如意,并不隐瞒自己的厌恶和恨恼,但还是直起身子。不待张贲上前阻拦,便安静的从如意桌前离开了。

他们对视的那短暂片刻,剑拔弩张。就连不知原委的刘峻也不由屏息,心想这二人间究竟有什么宿怨?不会是要打起来了吧!

就连幼学馆里的女官们也不由向里张望——年初设立幼学馆时,天子特地调拨了几个女官过来,负责各殿的茶水、笔墨、熏香一应事务。初时刘峻还惊讶过,国子读书的地方怎么竟让女人出没!不过时日久了也不得不承认,许多事女官照应得确实比书童、小厮们周全。尤其是幼童多的地方,有天子的女官在场,既不会过于威重、压抑,彼此间的龃龉、矛盾也能更轻松柔和的化解掉。

在世家子弟和寒门子弟混杂相处的地方,这些体面、有地位、学识出众的女官,简直就像灵丹妙药。

刘峻见他们分开了,忙跟上琉璃。

徐仪被博士们唤去,帮着誊写了几封信笺。

虽说他的字已很有章法,但年纪资历摆在那里,怎么也不至于让博士们看重到这个地步。

徐仪誊信时便留了几分神。

誊好了信,博士们又留他问了几句话。

果然和立太子的事有关,是想透过他打探他父亲的主意,也顺便透露一些不方便透露的风声。

徐仪处置完这边的事,回幼学馆便有些晚。

一回去,便先撞见有人向他告如意的状。

徐仪听如意处置此事的前后,心里不由暗暗发笑——他这个小表妹,果然是认认真真、一本正经的讲道理、处理事的性格。

看来处理得并不情绪化,虽不够圆转巧妙,但也有礼有节,很有她本人的风格。倒是让他多虑了。

他便说道,“先生确实是我的启蒙恩师,张贲当是在我离开之后才入门的吧——原来他竟是我的师弟。”他笑道,“不过,这回只怕真的是你们误解先生了。先生为人任侠逍遥,常说‘有教无类’,素来都不怎么在意门第出身。也只看人是否有向学之心、是否本性淳朴罢了。他门下纯是读书育人的地方,我们师兄弟彼此间都不知道出身。若主动过问,反而会被人看轻。所以实在无需隐瞒门第。”

他一说,众人便都不觉羞赧。又道,“不过,这个张贲是品性不诚,倒和门第无关。”

徐仪便笑着宽慰他们,道,“我明白,早些时候你们爱他坦率真诚,亦以赤诚待他,何尝计较过他的出身门第?便他真是彭城张氏的子弟,张家几代都没出过显德、博学之士了,又有什么值得格外敬重的?莫非你们是爱他的门第吗?”

众人俱都愤愤的点头。

徐仪便接着说,“同师所教、同窗就学。诸君能破除门第之见,以诚心接纳他,赏识他的人品和学识。谁知他偏偏要在出身上心存隐瞒,岂不是辜负了你们的真诚?故而此事一出,你们也就格外气恼。”

众人不由默然片刻——徐仪此言既说中了他们的心情,却也说高了他们的胸襟。倒令他们无法作答了。

若是旁人这么说,他们自然要反驳一句,“不能免于门第之见”,表一表自己不屑与寒门子弟为伍的诸多理由。但这是徐仪说的,且他才提到刘公门下的风气。被他如此高看一眼,众人实在是无法振振有词。反而觉着自己依旧囿于门第,未免流于凡俗了。

也只其中一人讪讪的在地强调,“他有什么人品……”但也相当于承认自己确实是看重人品学生胜过门第,只是气恼被张贲蒙蔽了。

徐仪便又温言安慰了一二——却也没继续再同这些人说什么道理。

横竖说到这里,已值得他们思考一番。日后他们再欺负张贲,反而是自贬品德。

就算他继续说下去,也难以破除这些人心中的门第偏见。

而他和这些人亦非同类,尚还不到能直言劝谏,而无需顾虑对方心胸狭隘,无需担忧罪小人的交情。言尽于此,也就够了。

他总算脱开身去,便转而去寻如意。

如意却不在馆内。他心中疑惑,却还是出门去寻找。

待拐过花园,转至幽静偏僻去,便听见有女官切切叮咛,“……多同徐公子商议,您可千万不要同三公主起冲突啊!”

如意只垂眸捉着绦上鸣玉,默然不语。

第二十四章

女官离开之后,如意并没有急着回去。

她默然站在那里,脸上几乎没什么表情,只目光略有些茫然罢了。

就连徐仪也看不出她究竟是在想些什么。

江南秋色绚烂浓郁,树木丛丛簇簇的浓红浅黄重绿映在平静无波的秋水之上,或可见水滨黑顶白底的亭台。

而她一袭青衿深衣,落落的站在水的这一边。

徐仪忽就有些心疼、怜惜她。

他自拐角处出来,唤了一声,“如意。”

如意回过头来,见是他,目光便重又明亮欢喜起来。仿佛先前的迷茫都已是过眼烟云,仿佛她不曾有过什么心事,受过什么委屈。

她笑应道,“表哥?你已忙完了吗?”

——她不肯向他诉苦。

徐仪拾步上前,停在如意的眼前。他心知如意是个女孩子,平日交往时往往不动声色的恪守礼节。纵然同她走在一起时,也时刻不忘保持一步的距离。但这一回,那一步之遥却被打破了。他上前半步,身高上的差距骤然便凸显出来。如意疑惑的抬头望他,他犹豫了片刻,终于伸出手来,轻轻抚了抚她的头顶。

他手心暖暖的。

如意目光一晃,眼睛里便有些水汽蒙上来。她并没有躲避,也并没觉着被冒犯、轻薄了——她虽有兄姊,但有譬如没有,她的兄姊是不可能像真正的哥哥姐姐那般心疼、宠爱她的。他人更不必论。

可徐仪却在疼爱她。

她喉中有些梗,只乖巧的站在那里令他抚慰。片刻后才又笑着说道,“我不要紧。我出来已经有一会儿了,我们快些回去吧……”

徐仪只点头,“嗯。”

——这其实并不是徐仪第一次撞见如意身旁的人包括徐思自己,叮咛如意要让着姐姐,不可顶撞她更万勿和她起冲突。

初时他虽略觉微妙,但想来姊妹间相处时互相容让也是和睦之道,倒不必对旁家家教发什么议论。可就这半年多他所见所闻,这姊妹二人的矛盾分明悉数由琉璃自己品行轻慢而来,几乎回回都是她在蔑视甚至辱骂如意,反而如意容让有加,从未和她计较过。

故而此刻再撞见这般场景,他便立刻察觉出究竟是哪里不对。

——公正。

他姑姑说得巧妙委婉也就罢了。可这些人对她们姊妹间矛盾的态度,就仿佛如意不是琉璃的妹妹,而是个随时可能会不自量力的冒犯琉璃进而招致大祸的……外眷?

徐仪也说不明白,但他总算察觉到了。在众人心里这姊妹二人并非同样尊贵,故而也不会像对寻常的姊妹一样,于长幼之外还需讲个是非公正。如意是可以被委屈错待的。

他忽然便朦胧记起,他阿娘隐约曾说过——也或是他幼时无意听见的——如意并非真正的金枝玉叶。他脑中竟倏的闪过些记忆——彼时他似乎还曾因听闻这个秘辛,而想将如意抱回自家去养,免得她被人害了?

……

他记事很早,早年记忆大致还是可靠的。况此事惊世骇俗,若不是他当真经历过,应该也不会无缘无故的想起来。

徐仪心下惊疑,暗想,回去之后还是向父母求证一二吧。

因这桩心事,徐仪一整日都有些心不在焉。

待到傍晚,馆中少年大都已被马车接走。他也打算回去,然而见馆内只剩琉璃和刘峻还在,便不愿让如意一个人留下来。于是邀请她道,“一起回去吧。”

琉璃想摆脱刘峻却不得,正心中烦躁。见他们要走,干脆也不管刘峻是否在场,立刻便闪身上前拦住如意。也不多话,开口便冷冰冰的指控,“——是你做的,对不对?”

然而这一次如意却并没有瞪回去——她一如往常般压抑着情绪,面无表情的看着琉璃,顺从却又不耐烦的,“不是。”

“还说不是!”琉璃恼火道——如果真不是她做的,何以自己一提,她就知道她问的是什么事?!她厌恶透了如意这种油盐不进的姿态,不由恨恨的从牙缝中挤出一句,“卑鄙小人!”

又是开口就骂人。

徐仪终于有些忍无可忍,抬臂拦在了姊妹之间,道,“究竟哪里卑鄙了,还请示下。”

琉璃心中认定,将张贲身份揭发的人必是如意,且徐仪定然也脱不开干系。她心里喜欢徐仪,徐仪偏偏只同如意玩,令她颇受了些挫败。她很想趁此机会盖定徐仪的本质,就此厌恶了他。

然而徐仪忽就这么近、这么不卑不亢的同她正面相对,她望见他温雅清俊的面容,心下竟又混乱委屈起来。一时竟不知是恼他卑鄙,还是厌他竟又护着如意。

她已然失了分寸,早忘了刘峻在场,言辞间需得有所避讳,竟脱口便指控道,“除了你们还能有谁!”她指着如意,“就只有你知道张贲的身份!”又指控徐仪,“而你明明和张贲同在相县求学,却假装不认得他。待旁人都彬彬有礼,偏偏要疏远他,引得同窗纷纷猜测缘故——你敢说你不是别有居心?!”

她虽娇蛮任性,却也并非愚蠢不可理喻之人。只是今日她闻知张贲在馆内所遭遇的委屈,心里受了极大的冲击。偏偏此事微妙,她无处发力,正当满腹怨气的时候。然而关于此事的流言几乎句句同徐仪有关,知道张贲身份的人也无需做他想——正是徐仪和如意。她自然就先入为主的认定了他们。

虽心里也有些念头一闪而过——诸如如意虽极可恶,却并不是长舌之人。而徐仪谦谦君子,更不屑为此。诸如旁人也可能从旁的渠道获知这些事……但人在气头上,理智反而容易受蒙蔽。她越说便越觉着这两个人居心叵测,纵使不是他们,肯定也同他们有关。

人偏执到一定程度,也堪称无懈可击。

要徐仪同这样的人讲道理,他实在打从心底厌烦。只觉得话不投机半句多,一时竟哑口无言。

如意则是早习惯了这样的局面,只道,“不是。”然而她也不想再同琉璃多纠缠了,只拉了拉徐仪的衣袖,道,“我们走吧。”

琉璃恨恼,边呵斥“站住!”边快步上前要拽住她,却被刘峻一把拉住。

琉璃怒目回头道,“你做什么!”

如意和徐仪也只回头看了一眼,便转身离开了。

刘峻本以为琉璃知道真相也就回心转意了,谁知她不但还要维护张贲,竟为此指控岂徐仪和如意来,不由替她着急。急促的低声道,“你既已知道张贲是什么出身,怎么还一心替他说话?万一让旁人知道,岂不要以为你一心和他同流合污?指不定还会连累到家门名声,到时你该如何摘清出来?”

琉璃气恼至极,反倒能引而不发了。她一把挥开刘峻的手,也不去追如意和徐仪,只目光如火的望着他,道,“果然你早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