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副德行坐在看台上不是观赏,是被人观赏。

“我想先回房休息。”

西蒙长老照旧恭敬引领我直到回房,没有多问。等房里只剩下我一个人的时候,我的心情才慢慢平静下来,眼泪过了不久也慢慢收了回去。

刚才那一幕,我想都不敢去想,唱歌唱到莫名其妙的流眼泪,明天《流言蜚语为王》又有头版新闻了。

然而,更让我感到恐惧的是,这具身体发生的微妙变化已经在潜移默化之中影响到了我。是因为灵魂与身体还是存在隔阂吗,最近身体产生的强烈情感不受我意志的控制,我担心这种情况在日后会越来越严重,到最后我的灵魂将被它完全吞没。

那到时,我还是我吗?

我披了件斗篷,悄悄一人从拉姆斯登堡的后面离开,现在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前面,我的消失并不会引起太多人的注意。我索性拦下一辆马车,上车后却又不知道到哪里去才好。

“你拉着我随处转转吧。”

马车夫奇怪地看了我一眼,扭过头驾起车来。

今天路上的人特别多,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可以称为欢庆的味道。肯特的人民都涌进城里,一路看去沿途摊位、小店也都打出大大的招牌,游园活动,杂技表演,人们围聚在一起碰杯豪饮、高声放歌,女人们无不打扮得明媚美丽,男士们全都穿上了自己最体面绅士的衣服,整座城都融入在愉悦之中。

这时,马车夫兴致勃勃地跟我说:“每年的结盟日算得上是一年来费尔蒙最盛大的节日,我们就是应该让洛特的人看看光明天神的子民是不会被打倒的,我们的生活有多快乐。小姐,前面过去都是闹市,今天人太多,我不好过去,要不你就在这里下吧。”

我下车后,不找方向地随着人流走。当我真正没入这座城市的人潮中时,我才发现,其实我并不是像自己所想的那样孤单漂泊。走在路上会有可爱的孩子跑到我面前,扬着小脸送我一只气球,采花的婆婆会送上祝福的祈祷并递上一株美丽的百合。我一手拿着花,一手牵着气球,望着那满是笑脸的街头,心中隐有澎湃。

以前,我总是把这里当做是一个虚幻的世界,我对它没有认同感,我喜欢让自己置身事外,漂浮在空中作为一个旁观者看待这里发生的大事小事,对自己说每一件事都与我无关。可当我真正走入这些人中的时候,我发现,其实一切并不是我所想的那般,这里是一座真实的城市,踏在脚下的是一块坚实的大地,身边充满的是热情活力的人民,他们有血有肉,有悲有喜,在他们之中我能够闻到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被阳光沐浴的味道,我可以感受到他们身上传递给我的温热的人的体温,我还能够深深体会到他们向往和平,祈求美好的心愿。

这并不是我的一个梦,我存在在这里,和他们共同呼吸塞得里斯大陆的空气。

我站在格蕾蒂斯的喷泉下,那座金色的雕像有着一张和我一模一样的脸,半是美丽半是忧伤,来到这里这么长时间,我的内心第一次有了动摇。

“看着自己的雕像觉得很美吗?”

我一惊,回过头去,不知何时竟有人已经紧靠着我站在身后。

那人戴着礼帽,隐去了黑色的发和黑色的瞳孔,甚至是那过分苍白的肤色,我眨了眨眼睛,还不太确信。可认清后,我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凭空出现的人,又立马朝四周看看,确定只有他一个人。

“陛下,你怎么会在这里?”我压低了声音问他。

亚瑟坦荡荡地说:“出来逛逛,不过,好像跟其他人走散了。”

我狐疑,这种时候,他是洛特的王,国王陛下放心让他深入人群,还和人走散,骗人的吧。可是,想想他那么大一个目标,也不可能掩人耳目独自溜出来。

亚瑟王比我明目张胆多了,我好歹搞个披风把自己遮掩一下,他却堂而皇之地露出那张惹人心跳的脸,双手靠背,仰起头看着我的雕像,问:“这座雕像是你行成人礼时镀造的吧?”

我茫茫然摇头:“不记得了。”

“我记得好像是那时候。”

我望着他的侧脸,忍不住问了句:“陛下,我们以前很熟吗?”

亚瑟看我一眼,又漫不经心地回过头:“你说呢?”

问了等于白问,我算是发现他这人一大毛病了,就是喜欢跟你玩猜谜语,遗憾的事,本人猜谜不能,所以,我干脆当自己没问。

“格蕾蒂斯,既然出来了,客随主便,你带我走走吧。”

我被他这声自然无比的“格蕾蒂斯”惊得头发直竖,接下来那句“客随主便”更是把我雷得脑筋打结。

今天的太阳没从东边升起吗,这个人明明早上还一脸我跟你不熟的样子,我死皮赖脸了两次想跟他搭上“朋友”的关系都被不软不硬地挡了回来,虽然还是高高在上的样子,可现在是他自己主动送上门来的。

尽管我不太明白其中奥妙,不过这样的好事我绝对不能放过,即便胸口又开始发闷。

“陛下,前面有游园会,不如我们去看看吧。”我换上笑脸,一脸殷勤地对亚瑟说。

亚瑟突然凑近我一点说:“在这里陛下殿下的不太合适,叫我兰斯。”

“哦,”我看着他一下子放大的脸,说话已经不经过大脑了,“好……那你叫我……”

“格蕾丝。”

他自作主张地就地给我起了个名,我还没能反抗,他已经大踏步向前,不过,只是一个暂时的名字,我也不就计较了。

亚瑟毫不避忌的四处张望,好像对每样东西都很有兴趣,我在一旁却胆战心惊,虽然他有变装过,可要是被人认出来,他可以不死,我可能就完蛋了,我们是清清白白的关系都已经有人猜我们有JQ,要是再被人看到……

亚瑟忽然说:“上次我来的时候,这里是街头化妆舞会。”

我愣了下,回道:“化装舞会?听起来很有意思。”

亚瑟状似思考了下,说:“确实,不过,我比较喜欢今年这个。舞会什么的,浪费体力。”

这人说话从来不说满,我努力破解他的话中意,脑中慢慢浮现出他被女人成群结队邀请的样子,忍不住笑出来,这确实挺费体力。

“格蕾丝,你笑什么?”

我乍听这个名字还没反应过来,片刻后才意识到这是我的新名字:“……噢,我看到那围着很多人,还有人扮小丑,好像什么比赛的样子。”

亚瑟的眼神像是能看穿人心,我紧张地看着他,说:“我们过去看看吧。”

我们走到那处人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地方,走近了才看清,原来是一场射箭比赛。如果参赛者能射中奖品,就能拿走奖品,但如果你没射中奖品,抱歉,不仅要掏腰包给钱,还得被那小丑嘲笑一顿,真是输钱又丢人。而在较远的地方有一片悬在空中的目标群,分得很散,其中最远最高的便是大奖,我努力辨认了下,还是没看清那是什么,这么小的东西,要从那么远的地方射中,我摇摇头,这老板太黑了。

这时候,又有一名挑战者上场,个头很高,虎背熊腰的,力大如牛的样子,我第一感觉就是他连弓箭都拉得断,估计有戏。可让人大跌眼镜的是,他一箭射出,那箭头飞了一半的路程便化成一道弧线掉了下来。

一个男声叹了口气:“唉,不行,没人能射到那大奖。”

“我要那个大奖嘛。”

我身边有对情侣,那女孩摇着男朋友的手臂,纠缠不休:“那是金色玫瑰,我喜欢,你给我射来。”

只是一朵小小的金色玫瑰能做大奖?

“我给你买一朵玫瑰不行吗?”她男友很无奈地说,“我都射了十八次了。”

“不行就是不行,那是金色玫瑰,平时你看得见金色的玫瑰吗,何况这是国王陛下特许的,不是贵族也能拥有,我今天非要那个不可,除非你不爱我。”

女人一使出这招小性子,大多数男人都没法招架,那男人苦着脸又去排队了。

“为什么你那么喜欢那枝金色玫瑰?”我好奇地问那女生。

那女生给了我一记你真没文化的白眼:“你不知道吗,传说将金色玫瑰送给自己喜欢的人,就能让对方也爱上你,多神奇。”紧接着她那梦幻的表情一变,不甘地说,“不过,都一早上了,最厉害的人也就属刚才那个大力士,其他人更惨……啊,维克开始射了。”

果然,刚才那男人已经站在起射点上,不过,完全没有信心的样子,飞出去的箭在空中打了个弯,直直地掉了下来。

我皱着眉开始研究那大奖,自言自语道:“难道就那么难,真没人能把它射下来?”

老板已经在那里收钱收到手软,裂开嘴巴呵呵大笑,挑衅道:“还有没有人?这个大奖我只摆一天,没人射中我可就收回去了。”

此话一出,我以为会激起一众男士的自尊心,可没想到竟没人敢出来应战。

“这里!”

这个声音怎么如此耳熟,还离我如此近,我飞快转过头,只见亚瑟优雅地举起手,神色淡然地说:“我来试试。”

作者有话要说:貌似今天是七夕,那咱也来点七夕的感觉。

第二十四转

作者有话要说:据说女主热烈过头,稍微改一下……

一时间,我所在的位置成为了众人的焦点。在这么多视线的压力下,我不得不把自己藏得更隐蔽,私下里拽了拽亚瑟的衣角,好言相劝:“这里人太多,还是算了吧。”

亚瑟根本不把我当回事,他兴致很高地拉了拉手套,非常自我地说:“你在这等着。”

他迈着从容的步子朝内圈走去,周围立刻响起褒贬不一的声音,而更多的是女人们此起彼伏的议论声,盯着亚瑟的眼神就像母老虎瞪着不属于自己的小白兔,又惊艳又嫉妒。

我蒙上脸,暗暗哀号,你们不要看我,嫉妒我做什么,要嫉妒也应该嫉妒他老婆,我只是路人甲。

刚才那女生凑过来说:“你家那位有把握吗,看上去不怎么行啊。”

我本能地回了一句:“谁说不行。”可话一落下,马上觉得不对味,我那么激动干嘛,再说,他也不是我家的。

不过,亚瑟看上去身形修长偏瘦,虽然形体很美,但总觉得没什么力气的样子。不过,据我上次近距离观察过他没穿衣的体格,他还是很有料的。果不其然,他让人大跌眼镜地挑了一把最沉的弓,还在手上掂量了两下,异常轻松,刚才那些怀疑的声音立刻小了下去。

那女生看到后呆了呆,说:“好像,真的还行。”

“简,我们到别处去吧。”她男人维克开始不安了。

叫简的女生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等会,看完再说。”

维克郁闷地站到一旁,我心生同情,亚瑟的杀伤力太大,他还什么都没做,别的男人就被逼得要全副武装了。

亚瑟指了指箱子里的箭,说:“我要十枝。”

“小子,这么自信,十枝就够了?”那黑心老板笑得很贼。

我在心里替他捏把汗,他知不知道自己在跟谁说话呐……

亚瑟却不以为然,拿起第一枝箭,说:“绰绰有余。”

他用那么清淡的口气说出这等狂言,听上去竟让人觉得非常震撼,我只能感叹,他这种神级的大人物跟我们这种等级的平凡小人物果然不是一个国度的。

不过,也有人对他的狂妄很轻视,我身后就有人跟边上的人打赌:“看他那娘们似的样子,我赌他一个都射不下来。”

我偷偷往后瞧了一眼,原来是刚才那个大汉。

周围逐渐安静下来,大家都把全身的注意力放在了那个手持巨弓的男人身上。

亚瑟选择了一个角度,慢慢举起弓,放上箭,我不自主地屏住呼吸,没发觉自己手心里死死捏着披风。亚瑟拉开弓的刹那,我禁不住心跳狂奔,即使我没见过其他人射箭的姿态是怎样的,可我就是能断言,这一定是最漂亮的姿势。

弓在他手里就像是一件玩物,轻轻松松地就被拉满,然后,没有一丝犹疑,箭快到我们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已经在空中亮起一朵金色的火花。

亚瑟射中了一只银质的高脚杯。

那个大汉张口说出很讨打的话:“什么嘛,才这么点本事。”

我想都没想就气鼓鼓地回头瞪他一眼:“这才第一枝箭,看好了。”

亚瑟要开始第二枝箭了,还是那行云流水,完美无缺的动作,速度快得匪夷所思。

这次是一串索丽娜珍珠项链。

他又调整下姿态,第三发箭,紧接着,第四发,第五发……没有人看得清他究竟何时换箭,又是何时射发,天上的金色火光一个接一个亮起,在蔚蓝的空中串起奇妙的光晕,我简直看呆了。

而他最后一枝箭射出的时候,那迸发出来的金色火光比任何一次都要耀眼夺目,我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就被人抓住了胳膊。

简疯狂摇着我的手,对我喊:“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的眼睛!他射中了,射中了!金色玫瑰!”

我抬头望天,依稀还能看到残留在天上的亮光,又愣了一秒,终于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这真是人能做到的吗,十发无一虚发,还如此干净利落。

瞬间,我的体内不断涌出无法抑制的狂喜,比我自己射中了大奖还要冲动,我朝后头已经整个儿呆掉的做了个鄙夷的手势,趾高气扬地说:“看见了吧,什么叫做男人!”

随后,我奋力拨开前面已经开始沸腾的人群,激动得胸口起伏不定,脑袋都开始发胀。我真是太不开窍了,亚瑟王,征战沙场的王者,没有人愿意与之交手,就连米切尔这位圣骑士团第一统帅都曾是他的手下败将,他的箭法怎么可能不好?

我跑上去一把抓住亚瑟的手,兴奋得有点说不上话:“陛……兰斯,你是怎么做到的,太棒了,等等,让我先冷静一下……”

“你们看,他好像射出来一颗心。”

人群中似乎又有发现,我抬头看去,果然把他射过的地方连起来看,是一颗完整的心型。

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心脏紧急收缩了一下,情绪忽然镇定下来,转过头时发现自己还死抓着他的手不放,亚瑟安静地任我抓着,面上还是淡淡的,眼眸中却似有浅薄的笑意。

但就是这一刹那,我猛然意识到自己的失常,反射性地甩开他,再一连倒退三步。

我是不是疯了,我这都做了什么,脑中乱成一团,我站在那抬不起头来,尴尬得想找洞钻下去。

这个时候,心跳还是在以不正常的速度乱窜,但突如其来的是一阵接着一阵从未有过异常凶猛的窒息感,穿插在其中的刺痛几乎让我没法继续站稳。

旁边有人要挤过来,我摇摇晃晃地就要倒下,突然,亚瑟抓住我的手,又对人群喊了一句:“各位,送给你们。”

然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大家都朝一个方向跑去,而我被亚瑟紧紧握着手趁乱逃了出去。

我根本没法跟上他的节奏,无力的唤了一句:“等……等一下,慢一点。”

“怎么了?”

我们跑到一个拐角处停下,亚瑟靠过来问我。

心口难受得我没法开口,唯有摇了摇头,慢慢蹲到地上。

他竟也跟着我蹲了下来:“格蕾丝?”

我艰难地开口:“胸口……难受。”

过了会,我感到手上一松,冰凉的感觉消失不见,我呆了呆,抬起头看到亚瑟已经站了起来,踱步到离我一米远的地方,英俊的脸上已经挂上他一贯高高在上的淡漠面具。

他说:“前面就是蓝色波涛,进去坐一会。”

说完,也不等我就自己先走,我反应不及,伴君如伴虎,是这个意思吗,前一秒还高高兴兴……至少我以为大家都还挺愉快的,可下一刻就已经板起脸,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不过,我好像缓过劲来了,我愤愤然起身跟着他走进蓝色波涛。

亚瑟找了一个比较隐蔽的位子,我在他右手边坐下。

他还是点了朗姆酒,又要了牛奶蛋糕,我则只要了杯清水。今天,蓝色波涛完全开放,无需检查证件,所以这里人比平日更多。而且看过去有相当一部分既不是费尔蒙,也非洛特的外来人在此汇集。

气氛冷的很,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我喝了口水,顺顺气后解释道:“我也不想的,可胸口突然不舒服喘不过气,也不能怪我吧……”

亚瑟没理我,继续喝酒。

我握着水杯,又说:“这可能是老毛病吧,最近开始有些严重。”

“你以前可没那么麻烦的毛病。”

“哦……”等一下,“你知道我以前没这个病?”

亚瑟放下酒杯,侧过脸,慢慢说:“毛病是有不少,不过这么麻烦的没有。”

我听得似懂非懂,他又回过头去。

不过,我终于确认,格蕾蒂斯和亚瑟王,有关系,这个关系……还不好说,只不过千万别是传说中的JQ啊。

“陛下……”

亚瑟只是轻轻抬眼扫了我一下,我立刻改口:“兰斯,没想到你舞跳得好,箭也射得那么厉害。”

“嗯。”

牛奶蛋糕上来了,亚瑟王摆好餐巾开动,把我晾在了一边。

没话找话,我再接再厉:“刚才那点程度对你来说难不难?”

他这次看都没看我,说:“洛特随便一个骑士都能做到。”

“……”

我又勉强问:“你喜欢吃牛奶蛋糕?”

他忽然一个眼风看向我:“你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