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怀溪摇着头。

“你昨晚听到箫声了么?”

纪怀溪点头,“那又怎么样?”

“那是先生在召唤我们。”

“啊?”纪怀溪睁大了眼,似乎不相信,“你们在那么远,怎么能够听见?”

玉衡笑着,“箫声传不了那么远,但先生吹箫,我们可以在心底听见!”

纪怀溪更加迷惑,然而玉衡没有继续解答的意思,只是给了她一个暖暖的微笑,便松开了她的手,站在了一边。

摇光也与他们站在一起。大家谁也不再出声,纪怀溪便安静的陪他们站着。

谢斯寒一边品着茶,一边等着。

不久,门前出现一人,踏进大厅,随即行礼,“天权来晚了,请先生责罚!”

谢斯寒挥挥手,令他站到一边。

半个时辰过去,外面还是一片安静。六个司主等在大厅内,最后一个却不知在何处。

谢斯寒的神色渐渐冷下来,他放下手中已凉的杯盏,站起身道:“不用等了!叫你们来,有件要事必须在一个月内完成,不允许失败!”

“是!”六人齐声答道。

“每人寻一剂药引。天璇前往极北寻蟾酥,天玑前往灵墟岛寻百山祖冷杉,天权前往普陀山庄寻普陀鹅耳枥,玉衡前往苗疆寻僵蚕,开阳前往藏边寻筚茇,摇光前往回鹘寻一叶萩。无论如何必须在一个月内找回,否则不必再来见我!现在你们去隔壁房中询问唐大夫,你们各自负责的药引的具体情况。”

“那我干什么呢?”这句话不是屋内任何一人说的,是从外面传进来的。

众人不由齐齐看向门外。

一朵大紫的花朵由远及近,瞬间掠至大厅。纪怀溪这才看清是着紫裙的妖艳女子天枢,纪怀溪非常的不喜欢她,从不主动地跟她说一句话,甚至连见都不想见到她。

天枢娉婷妖娆的走进大厅,浅浅一笑,笑的乾坤春满,她淡淡施礼,用娇媚至骨子里的嗓音说:“好久不见,先生可好?”

谢斯寒冷冷道:“谁能好过你?谁能叫的动你?”

天枢绝美的脸上随即绽开绚丽的笑颜,淡紫色的眼眸中流光万转。再千娇百媚的花在她面前也会失色,再璀璨的星辰在她眼眸下也会黯淡。所有尘世的美艳似乎都聚集到她身上,倾国倾城又岂能喻她三分?自忖美貌的女子,在她面前,只能自惭形秽。她使所有女子失色,使所有男子颠倒。

天璇从不敢正眼看她,天权从不在她面前抬头,开阳从不在谢斯寒面前看她,摇光从不与她对视。

武林尽是为她疯癫的男子,由于她而发起的争战不在少数,每年至少有十起争斗是她引发的。她的红颜引起的祸水随意流动波及,而她只是微笑着旁观。

她的美貌被誉为独步天下,因此她征服过武林无数豪杰,引得无数英雄竞折腰。

然而,天下男儿拜倒在她石榴裙下,却有一人例外!

就是此刻正冷眼注视她的人。

她紫眸波光定定回视,蕴满笑意和深意,“先生莫非生气了?先生是在生我的气?”她叹口气,轻柔的如同情人的耳语,“只要先生愿意,我就呆在庄中,哪也不去,不惹先生生气了!”

谢斯寒不想与她啰嗦,冷冷吩咐道:“一个月内从波斯王宫取回密陀僧,不得有误!”

“一个月?”天枢露出委屈的神态,目光从低着的眼帘射向谢斯寒,“来往一趟至少得三个月呢!何况还是进入波斯王宫呢!”

“你可以不去。”谢斯寒目光钉住她,一字字道:“只要解下天枢印。”

她无声的叹了口气。

天枢是七司主之首,是冷月庄的一枚要棋,是冷月庄主的左右臂膀。尽管她自恃美貌行为不检,自况才高小看世人,谢斯寒还是十分倚重她,要事都交由她去办,例如这次去波斯,便非她不可。

天枢明白的知道自己的地位和作用,因此在冷月庄中,毫不收敛自己的张狂,人人见她让步。在谢斯寒面前,她也放纵不羁。

外间关于她与谢斯寒的传言甚多。

对于各种传言,她从不否认。当有人小心的告诉谢斯寒这些传言时,他也从不理会,从不置一词。

人们私下猜测,他二人并非纯粹的上下级关系,然而谁也不敢当面去问。就是阑珊,也总是置若罔闻。

司主们从唐慎微处了解了各自搜寻药引的样貌、特性、注意事项后便纷纷向谢斯寒辞行。

在谢斯寒以为七人都已上路时,玉衡突然转了出来。

谢斯寒淡淡看着她,问道:“有事?”

“嗯,也不是什么大事。”玉衡缓缓走上前,掏出一个竹盒,送到谢斯寒面前,“这是我从苗疆带回的噬毒蛊,带在身上可以预防毒物,先生……收下吧!”

谢斯寒并不接,淡淡道:“你不知道我从不用蛊?”

“知道,可是……”

“你自己留着吧,再去苗疆用得着!”

“我有一个,这个送给先生!”玉衡赶忙道。

谢斯寒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那制作精致的竹盒,终于伸手接了。

玉衡终于轻松的舒了口气,开心的笑了笑。

“暖煦,你去过一趟苗疆,所以这次去南疆寻僵蚕的任务交给你,但切不可大意!苗疆险境重重,你一切小心!”

“是!暖煦明白!”玉衡抬起目光注视着他,她目光中写满无畏。

因为这个抚养她长大、教她武功、赐她荣誉、为她所敬佩的人现在叮嘱她关心她,她还有什么可畏惧的可退缩的?

玉衡走后,纪怀溪跑到谢斯寒面前,拿起那个竹盒上摇摇下摇摇,大是感兴趣。她拉着谢斯寒的袖子,“谢哥哥,可以打开看看么?”

“不能打开!里面的虫子有剧毒!”

“很可怕么?是什么样的虫子呢?”

谢斯寒制止了她不停的摇动竹盒,“噬毒蛊,专爱吃毒虫毒液,能够感受到哪怕微弱的毒气,每当有感应时,它就会在盒中不安分的跳动,所以可用来防身。但要小心饲养,适时喂它些毒虫。”

纪怀溪听得入迷,觉得神奇极了,“你还有么?给我一个!”

谢斯寒笑道:“你以为有很多?普天下只有苗疆拜月教喂养的一只,却被暖煦盗了来。”

纪怀溪更是觉得神奇了,爱不释手的捧着盒子瞧。

“你要喜欢就给你。”尽管拜月教十分看重这东西,谢斯寒却没兴趣,随手就转送给了纪怀溪。

暖煦从拜月教盗来噬毒蛊,弄得教中天翻地覆。她取来这虫子,为了送给谢斯寒,谎称自己也有,谢斯寒不说什么,见她坚持如此便接了,也是不忍拂她的意。她倒是小看了他冷月庄主,他虽厌恶蛊虫,却对苗疆拜月教相当熟悉,也相当关注。暖煦使得拜月教发生的一场骚乱,早就有人汇报给了谢斯寒,谢斯寒将这事压下来,权当未发生过。暖煦自以为周全,以为拜月教不会知道是谁干的。其实,谢斯寒在拜月教的骚乱后派人妥善处理了这件事,不会有人再追究。至于为什么不直接处置暖煦,则是因为他不想把事情闹大。事情一闹大,对于暖煦的处置就不会简简单单了。

众司主离去后的翌日,谢斯寒把阑珊与纪怀溪召到跟前。

“轩儿的药方能否配成就看天意了,假如治不好他,我就必须找到宁公子。其实,就是治好了他,我也要将宁公子夺回。百医盟,我不可能不管;渡云楼,我也不能袖手!”他看向阑珊,他的用意是希望她能明白他的处境和决定。

阑珊抬起一直低垂着的目光,“我可以跟你一起去么?”

九华山充满了未知和不定,她希望能够在他身边,与他一起经历未知与险阻,能够帮一帮他。

“你和怀溪都留下,照看轩儿!”他却是这样的回答,不容反驳。

早就猜到他会这么说,但阑珊还是忍不住失望。向来对他言听计从的她,除非有足够的理由反驳,否则她都会默默照做。这次,她觉得自己找不出合适的理由陪他上路。仅仅是担心他,这是她没有底气说出口的。她尽量不将失望显现脸上,始终保持平静的笑容,对他点点头。

纪怀溪垂着脑袋,眼睛盯着地面看,不知在想些什么,似乎已经默认了对她的安置。

阑珊送谢斯寒出狭谷,她似乎心中很乱,全然不知送了多久走了多远。谢斯寒突然回身,她不明所以的抬头不解的看他。

“不用再送了!”

阑珊看着他,只是点头,却没有止步的意思。谢斯寒拉着她的手,“回去吧!”

“嗯。”阑珊上前几步,靠在他怀中,低头时泪水不经意的滑落,没有让他看见,“你对轩儿尽力了,我……很感激!去九华山,一定要小心!你在明,别人在暗!你本事再大,也应谨慎行事!”

谢斯寒低头见她润湿的睫毛不停的颤动,心中一软,把她抱紧了些,情不自禁低头吻着她,这天地都被抛至脑后了。

林中落叶飘飘扬扬,逍遥在风的怀抱,纷纷而下的沙沙落叶,从二人肩头滑落,零落如雨。

阑珊却怎么也止不住泛滥的泪水,苦涩又香甜的泪珠蜿蜒在她面颊,旖旎的小溪经过唇边,长吻的二人都能尝到别离的味道吧!

他蓦然止住。

万千柔情最是羁绊。

“不要对女人用情太深!”

在他尚未登上冷月庄主的高座时,一位前辈这样对他说。

“无情未必真豪杰,但要做真正的王者,必须无情!”

这是前任庄主对他说的话。

其实,他向来都是无情之人。正是他的无情、他的铁腕手段奠定了他今天的地位,否则,偌大一个冷月庄,在觊觎庄主宝座的多股势力中,凭什么是毫无势力的他接任庄主一位?

所有与他争夺过的人最终都匍匐在他脚下,他踏过成河的血水和如山的尸骨,迈向庄主的座椅。在他转身临视拜伏的人群时,谁的目光比他更阴冷狠厉?四处征伐后,武林以他为至尊。多年的杀戮生涯后,他渐渐收敛了凌盛的杀气。偶尔生出的柔情,他控制的很恰当,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什么时候需要柔情什么时候不需要。

他眼中的热度逐渐退却,恢复了一贯的冷静,“你该回去了!”

他的变换无常,阑珊是清楚的,但还是有些承受不住这样的落差。尽管如此,她却从不许自己觉得委屈,她告诉自己要知足,他已经给了她很多!

她定定的站着,目送他离去的背影。

阑珊回到住处时,发现已不见了纪怀溪。

这任性的少女很有可能暗地里跟踪谢斯寒去了,跟踪谢斯寒而不被他发觉,纪怀溪肯定明白不能跟得太紧。她是有经验的,在湖南境内就跟踪过一次。但这次是在西蜀,地形复杂得多,不知道她会不会跟上谢斯寒,万一迷路可就糟了!纪怀溪的花拳绣腿对付些小毛贼兴许有用,若是遇到真本事的人,又不小心得罪了别人,那是半点用也没有。

阑珊越想越着急,告知了唐慎微一声,她便出谷去。无论如何也要试试,找找看!

人生若只如初见

荒山里,落叶腐烂,枝蔓垂挂,人迹到处,虫蛇飞窜。阑珊行得步履艰难,冷汗贴背,喘息粗重。四野人迹罕至,莽莽丛林,不见人烟。想是迷了路,深入荒林,寻人自是寻不着了。在密林中艰难的择路,还要避开倒刺密布的植物、吞吐毒腥的蟒蛇以及罕见的兽类,阑珊咬牙坚定自己的意志,一路走下去。在复杂的丛林里迷路,就怕丧失神智放弃求生最终葬身兽腹。

偶尔扑翅的怪鸟掠至眼前,都使她惊惧交集。数次跌坐腐烂的地面,滑下不曾注意的陡地,踩入兽类的洞穴,触及鸟兽早已腐坏尚自散发尸臭的枯骸,衣裙被撕裂,肌肤被划出血痕,发髻被枝丫挂散,浑身枯叶,她行得憔悴而狼狈。这时,便不由想若是他在身边,她也不至于在这原始丛林里摸爬滚打。此时,他在何处呢?

不知行了多久,一片原始的密林被她走了出来,她不禁瘫倒在丛林外,然而强行支起神识,拖动疲惫不堪的身躯捡来一堆枯叶树枝,寻了一处低地燃起了篝火。日色已晚,暮霭沉沉,林里的寒气阵阵袭来,她拉紧衣襟抱膝靠近火堆,仍不住瑟瑟发抖。寒冷而疲惫的身躯渐渐松弛下来,日里艰难的行路致使此刻倦意如潮水袭来,她合起沉重的眼皮,靠着冰冷的木石,呼吸渐渐平缓,睡意越来越浓。

不远处的丛林中声声兽鸣随着风声阵阵传来,寒夜里令人毛骨悚然,夜枭声进入疲惫旅人的梦中,搅碎了梦里的相聚。阑珊睡一阵便醒一阵,在荒山野外,只身一人,岂能深睡?周围总似有点点荧光般的眼睛在逡视着暗火下的猎物,恐惧如夜色般深浓,阑珊不停往火堆中投入枝叶,维持着系命的篝火,双手因寒冷和惧意而剧烈颤抖。闭上眼不久旋即睁开,巡视周围的危险。

晨曦里,她才安心的合上眼睛。一夜的惊惧和警惕,使她更加的疲倦,睡意再次袭来。身旁的篝火渐熄,微弱的烟袅袅升起,消散在林风中。灰烬旁的女子终于全身放松的睡去,手指扣着的暗器慢慢坠落入地上的枯叶中。

阳光洒入林中铺满大地,满林被金光笼罩,鸟虫惊起,开始了晨间的觅食。阳光透过枝叶碎碎撒到阑珊脸上,她缓缓睁开眼睛,满目的金光和晨雾。夜里的恐惧和危险终于消散殆尽,少时的歇息也恢复了些体力。她爬起身,理了理周身的落叶,重新上路。

走出丛林,走向山下,渐能闻得流水哗哗声。她来到水边,照见自己憔悴的面容,她蹲下身,掬起一捧清水洗脸。在水边解散发髻,从髻上取下一柄小木梳悉心梳理了片刻,重新挽起了云鬟。插入发簪,临水一照,水中便映照出一张秀丽的芙蓉面,虽因风霜而略略憔悴,却也不减最初的风姿,惊得鱼儿纷纷沉入水底。

一路下山,仍不见人迹。这片丛林不知有多少年岁没有人类的涉足了。晨日升起,雾气渐散。

又一片林子挡在眼前,不过好在是十几年生长的林木,不似那莽林粗木虬结。阑珊进入林中,便可见踩踏的路迹。

也不知道纪怀溪是否安然出了丛林,可别像她这般折腾在林中迷路的好。但愿那孩子平安无事,安全下山!若是能在山下碰见就太好了!

阑珊一边寻思着一边走向林中深处。突然,一阵响声在林中跌跌撞撞闯进她耳膜,打断了她的思绪。什么声音,如此杂乱?她脚下不停,渐渐进入树林腹地,终于听得真切了——是打斗声!

她一阵小跑过去,就见一处不大的木屋,木屋外是一群受伤的人。兵刃跌落了一地,血迹随处可见,呻吟声不绝于耳。那群受伤的人众全是青壮年,个个捂着伤处呻吟,身上伤口处鲜血喷涌,本已不蔽体的衣衫被血染红了大半。那些人里,有背靠树木喘息的,有躺倒地上哀号的,有在血泊中滚打的,更有倒在地上一动不动早已停止呼吸的。阑珊被这幕景象震住了。

忽然,“嘎啦”一声,木屋的护栏断裂,随着一声惨呼,一个人影从屋中飞了出来,洒落一路的血水。阑珊毫不迟疑,纵身接住了这个飞来的人,落地后,她将此人轻轻放倒地上,朝着木屋一挥手,一枚暗器倏然袭去。听得一声惊呼,又一次从木屋飞出一个人来,重重落地。阑珊定睛一看,那人同样的衣不蔽体,鲜血流了大半,皮肤惨白,本已是命在旦夕,却在咽喉处嵌了枚袖箭,顿时毙命。

阑珊脸色陡变,那是她的暗器!这人被用来抵挡了她的袖箭。竟用如此残忍的手段!阑珊怒容勃发,“唰”的抽出了袖中薄剑,冲向木屋,刺出了手中的剑。那一刻,霞光飞起,几乎映红了大片林子。她的剑身绯雾缭绕,与她一袭红衣融为一体。剑锋处红光大盛,映出天地的影像,剑气吞吐,如虹贯出。抬手处,屋梁折断。宝剑的锋芒所到之处,尽皆斩杀!这是她一直不曾出手的利刃,因为它的不同凡响。而此刻,她被激怒,便不顾一切的为了那些伤者与死者而拔剑!

剑出鞘,屋中的人似乎有瞬间的疑惑与惊奇,没有立即躲避和还击。阑珊一足踏上屋前栅栏,剑锋便已递出,直指席帘后的凶手。

那一击,用了她毕生所学,混同了她的杀气与绝世利刃的剑气,当真所向披靡!梁柱断折,屋宇倒塌,大厦倾覆,哗啦啦摧枯拉朽一阵轰鸣。

屋中那人迅速躲闪,贴着剑锋滚落于地。虽身手敏捷,却也不免被剑芒划破衣襟,落得一身狼狈。见那人被逼出,阑珊转手又是一剑刺出。几次险象环生的躲避后,那人趁隙还击。

在那样锋利的宝剑面前,他竟伸出双指,在阑珊一招用老时迅速出击,一连声的在绯色剑身上弹过。震得阑珊几乎握不住,突然,只觉手腕一紧,阑珊愕然的发觉那人已控住她的命门,一时间,内息紊乱,心下大慌。

然而,那人在见到她那一刻的震惊丝毫不亚于她的惊慌。

那人扣住她的脉门,竟没有下一步的攻击。笼罩她全身的凌厉气息竟然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莫可名状的感觉,阑珊惊愕的看着这个人。

那人眼中的怒意和杀意逐渐隐去,浮现的是震慑与惊喜,竟似……竟似见到故人的别后重逢之意。

顾不上疑惑,阑珊趁他不备,猛然抽回手,一剑递出。

这次,没有躲闪,宝剑的锋芒准确的刺入了那人体中。一寸一寸的推进,肌肤被割裂的声音响在耳际。阑珊怔住了,这人居然不躲避!她突然没了主意,剑在那人体内,不知该进还是该退。她再次惊惧的看着他,他只是稍稍蹙眉,而剑眉下的星目中有掩不住的喜色。那样柔和的目光,凝注到阑珊身上,阑珊在这样的注视下,感到了措手不及。

握住剑柄的手终于颤抖的垂下,绝世宝剑就这样插入那个她素不相识的人体内。有血流顺着剑锋缓缓滴下,那人伸出手来,伸向阑珊。阑珊惊恐的后退,神色惶惑。难道这人认识她?她在记忆中极力搜索,最后坚信自己从未见过此人。那么,他眼里的神色是什么意思?

那人踉跄一步,朝她倒了下来。惊惧中,她退了一步,然而终究不忍,又上前几步扶住他。

“啊!大恩人!”一个少女的惊呼突然响起。

阑珊抬头看去,见一个女孩扶着一个老人家颤巍巍的走了过来,二人神色哀恸,目中贮满泪水,紧紧盯着她扶着的人。几步远处,那少女放开老人跑了过来,瞧见阑珊手上的血迹与她所扶之人的前胸,又是一声惊叫,竟缓缓跪倒在那人脚边,嚎啕大哭,“大恩人,我们对不起你!对不起你!不该连累了你……”

“他、是你的恩人?”阑珊犹豫着问着脚边的少女,“你……不要哭,是我伤的他,我不知……”

“啊?”那少女抬起泪眼恨恨盯着阑珊,嘶声道:“你为何要杀他?你这强盗!他不过是要救我们啊!你就杀了我吧!杀了我吧!”

阑珊一时头脑空白,难道自己做了错事,救了不该救的,杀了不该杀的?

感觉到手中之人只是昏迷,阑珊忙迅速出指点了他伤口处的穴位,将他缓缓放倒。阑珊转头对着少女歉然道:“是我的错!我弄错了!赶紧救他要紧,姑娘,可有止血草药?”

那少女看出阑珊确是出自善意,也顾不得许多,赶忙擦了擦眼泪,从地上爬起来,“有!在屋里!”

然而屋子已毁,屋宇破败,木屑纷飞,何处去寻草药?那少女估计了一下方位,便一头钻进残垣中翻找。

那老人脚步蹒跚的走到阑珊面前,朝着阑珊竟然跪了下去。阑珊大慌,连忙上前扶起老人家,“您……这是干什么?晚辈怎生受得起?”

“姑娘!我求求你!”老人佝偻着背,哀哀诉求,“求求你救救我们的大恩人!”

“老人家,对不起!是我的错!”阑珊难过而诚恳的道歉,“都是我鲁莽,不分青红皂白,竟把他当成了恶人。”

“找到了!”那少女惊喜交加,满身尘土的跑了过来,“找到草药了!”

“好!”阑珊冷静下来,“把草药嚼烂,快点!”

那少女也顾不上药草上的泥土灰尘,直接将那植物塞进嘴里,猛嚼一气。看看差不多了,阑珊取出丝帕,轻轻摁在剑口,右手握住剑柄,深吸了口气,猛然一拔。虽然封了穴位,止了动脉,剑被拔出的时候,仍有一股血箭喷出。嚼烂的止血药适时被敷上了伤口,阑珊用丝帕摁在草药上,缓缓催出内力阻回不断涌出的血液。一番忙碌后,伤口的流血被止住了。阑珊吐出口气,拭了拭额上的汗水。

“七公子应该不会有事了吧?”少女擦拭着地上昏迷之人手上的血滴,并未抬起目光,吐出这一问题。

“七公子?”阑珊诧异道。

“就是我们的大恩人!”老人解答道,“他让我们这样叫他。几日前,七公子遇到我们,得知我们被那帮强盗要挟,便主动留下来帮我们解难。”

“强盗?”阑珊望向那些重伤的人,一些已经死去,尚有口气的此刻却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只是低低的在喉中呻吟。这位昏迷的七公子以一人之力对付了这么些大盗,自是英勇。然而,致他们于死地,也未免太……太过了!

“那帮山中大盗数日前扬言要强娶我女儿,我们父女商议着悄悄离开这是非之地,这时,这位七公子游离至此,得知后便让我们不用担心,说他自有办法对付。昨晚,七公子让我们暂时避一避,以免今日被殃及。我们父女躲在不远处的地道里,可以瞧见这里的情景。眼瞧那帮强盗一个个被收拾,却不想姑娘突然出现,竟……竟帮了那帮强盗,伤了我们的恩人。于是,我们便也不顾一切,赶来求姑娘手下留情。原来姑娘不知这其中的曲折,误伤了七公子。唉,我们也怪姑娘不得!七公子受伤,说到底还是我们父女给连累的!”善良的老人喋喋的诉说,满是内疚与自责,竟丝毫责备阑珊的话都没有。阑珊便更加的羞愧,都是自己不分是非酿成大错!

然而,回头看向那些人众,阑珊心里有了动摇。她捡起一些散落地上的止血草,起身往那处血泊走去。她将草药敷在不停呻吟的人伤口处,尽量减轻他们的痛苦。走过一地的血迹和尸体,阑珊脑中渐渐混沌,到底什么是侠义?又该如何拔剑?是非是否就那么明确?

“咦?你救他们?”少女明亮的双眼看着阑珊,眼神复杂难辨,“你不知道他们手底有多少人丧命,他们杀伤劫掠,做下多少伤天害理的事!你留他们性命是要让更多的人受害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