阑珊眼神迷茫,“总不能看着他们等死袖手不管。”

“你倒是会做烂好人!”少女回过头,凝注着地上的恩人,眼神瞬也不瞬。

老人却是摇着头叹息。

“七公子,你醒了!”少女惊喜的叫着,毫不掩饰面上的担忧,“你终于醒了!我真怕……”

昏迷的人醒转后,目光却是穿过身旁的少女四处搜寻。阑珊听到少女的叫声,也急忙转回了目光,碰上射过来的视线,她脸色微红,连声致歉,“请公子原谅,我是无心致公子重伤的!”

面色发白的人仿佛是沉入了梦中,眸光朦胧,然而唇边却是挂着笑意,“无碍!”

“无碍?都伤成这样!”少女蹙眉,语气冷了许多。

然而对于她的抱怨,他恍若不闻,只是看着阑珊,“你……是谁?”

这样的注视,阑珊有了几分不自在,“我叫阑珊,请问公子呢?”

“哦,阑珊。”那人瞬间似乎失神,喃喃,“我就知道,怎么会是呢!”

片刻的失神后,他又恢复轻松的笑脸,嘴角噙着笑,眼光微转,“我呀?我叫植绍,曹植的植,袁绍的绍!家中排行老七。”

被这样的介绍逗得有了丝笑意,阑珊浅浅一笑,“七公子的剑伤真的不要紧?要不要我度内力给公子疗伤?”

植绍淡淡笑道:“这点剑伤就能伤得了我?若不是……”心想必会被人认为是在吹牛,他也懒得再说,只是话锋一转,“姑娘的剑当真是好剑,宝剑必有名称,不知姑娘的剑是怎样的名字?”

“这……”阑珊略显为难。

“若是不便相告就算了!”植绍显出大度的样子,挥了挥手。其实他又怎会不知那剑的名称?不过是略略试探罢了,她如此为难,正印证了他的猜测。他也知道了她的身份。

“七公子无大碍,我也就放心了。可是……这屋子,是我损毁的,不知老人家需要怎样的赔偿?”阑珊看着那父女道。

“呵呵。”植绍突然一阵笑,尚未笑够便又蹙起眉头,手按着伤处,吸了口冷气,随即又恢复了轻松的语气,“难道姑娘能在一夕之间建起一座屋宇供他们父女居住?”

阑珊露出歉意和为难的神色,植绍看在眼里,似乎觉得颇有趣。老人家摆了摆手,“罢了,姑娘也是一片好心!”

虽然主人不怪,然而毁人房屋怎能不做赔偿?阑珊取下佩戴的一块玉佩递与老人,如凝脂的和田玉上刻着一个“珊”字,洁白的玉色,毫无瑕疵,水头十足,一看便知价值不菲。“一块玉聊表心意,再多的钱财也是无法赔给老人家原居的,请老伯见谅!”

老人家看的呆住,说什么也不能收下这么名贵的玉石,阑珊却也执意不收回。

“老人家,七公子,小姑娘,由于要事在身,阑珊就此别过。”她回看了诸人一眼,“另外,请诸位饶他们一命,给他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老人点头,“姑娘心善,就按姑娘说的办!”

“告辞!”目光从众人脸上一一扫过,最后停顿在植绍面上,她报以歉意的一笑,便转身行去。

风雨楼上白衣现

数日行来,依然未出四川地界。阑珊一路打听,始终未得任何有关纪怀溪的线索消息。已是越走越远,她也不作沿路返回之想,既然出了山,就一路往东吧!轩儿的病,有唐慎微为托,兼以七司主为助,她也可以放心了。就是留在山中,也是帮不上什么忙,徒然着急而已。不如独自出来,既可派遣这段时间来所遇的不顺和抑郁,也可打探纪怀溪的下落,并且,可以一路东去。她心中的目标自然是九华山了!无论如何她也不能无所事事的等待他的归来!若是此去能为他做些什么的话就更好了!

一路走走歇歇,大约半月后,她来到一处市镇,街衢算得上繁华,人群熙攘,房舍楼阁层层叠叠,市井车水马龙,物品丰盛,商品繁多。阑珊行在街道上,左右人群川流不息,街道两旁商品争奇斗艳。

在荒无人烟的地方时以果物充饥,此刻到了繁荣市镇,该好好填补一下饥肠了。阑珊询问到了当铺的所在,便向朝奉递入了一把玄铁打造的链子飞刀和数枚珊瑚磨制的暗器,那朝奉初见这些当品时着实吃了一惊,心想遇上了江湖客,当小心赔些钱为上策。然而抬头时居然见到一张微带腼腆的俏丽面庞,不禁又是一惊。不过既然是个姑娘家,那就不用担心了。兵器暗器若是上不了稀世珍宝的档次是值不了几个钱的,然而玄铁与珊瑚却是能值一些钱,但朝奉是一向以外表取人的,一见阑珊便揣测定是要与绿林混混私奔的小媳妇儿,临走当些东西做后备之资,便随意给了二十文钱。阑珊收了钱,道了谢,便赶紧出来了。虽然觉得链子飞刀和珊瑚珠不止值这些小钱,却也难为情向人家多要。她第一次进当铺,不知该如何跟人家讨价还价,更厚不下脸皮。她在冷月庄地位显赫位及沉香阁主,从不忧衣食,如今虎落平阳,终于尝到了生活的艰难。

她掂量着手里的铜板,择了一家装扮简朴的酒楼上去。酒楼生意不错,宾客满盈,酒香飘荡,菜香四溢。二楼靠窗处有空座,阑珊走了过去坐下,询问了店小二几样寻常蔬菜的价钱后觉得还能够支付便要了简单的饭菜和便宜的茶水。

阑珊临窗望向下面的市集,人烟味浓厚的街面带给人一种扑面的浮生暖意,百姓安宁,市民过着简单而人情味盎然的市井生活,不能不说是一大福事。这样的人生也是不错的,也是不少人渴望而不可得的。岁月静好,人生安乐。

青菜入口的刹那,一种久别的舒适感觉又回来了,酥酥嫩滑,清香满嘴,人间烟火还是不能不食的!她吃得宁静安逸又慢条斯理,心里颇为感激这顿饭菜。

酒楼内划拳的划拳,喝酒的喝酒,碰杯的碰杯,吃菜的吃菜,唱曲的唱曲,拉琴的拉琴,一片嘈杂喧闹。阑珊享用着自己的饭菜,毫不在意周围的喧嚣,那些纷扰似乎半分也上不了她的心头。将自己沉浸在万众喧嚷里是一种自得陶然的好法子,而且倍感安全。

不同地位不同身份不同性情的人聚在这酒楼里,互不认识互不相干,各吃各的饭菜,各喝各的酒。然而这份喧闹中的安宁却没有持续多久。嘈杂的酒楼里飘荡着卖唱少女歌咏的市井小曲儿和咿呀的胡琴声,本是增添几分市井味儿,不想竟酝酿了一场风波。

一根琴弦“铮”的一声断了,少女的歌喉跟着顿住。“啪”的一声脆响,少女本已略显苍白的脸颊上挨了一巴掌,霎时浮现五个粗短的红色指印。少女被打的滚在地上,头脸朝下,嘴角沁出血滴,有几滴落到地上。她趴在地上粗重的喘息,那一掌显然不轻。拉琴的中年男子被吓愣了,抱着断弦的旧琴目光呆滞的看着这一切。打人的是一个矮胖的黑汉子,满脸油光,一身横肉,猥琐的坐在桌前怒骂着地上的少女和呆立的中年男子。酒楼里的喧嚣顿时被这桌的变故压制住,静了下来,满楼只闻胖汉子的辱骂声。旁人的目光纷纷被吸引过来,随后有各种声音加入了进来,有叹息卖唱少女命运坎坷的,有对发泼汉子的低声指责的,有骂拉琴男子痴呆不济的,有暗暗发笑饶有兴致观战的,也有事不关己漠不关心的。

那胖汉子丝毫不顾及周围的目光,抓起酒杯扔到地上少女的脸上,酒水泼了她一头一脸,额前的碎发湿漉漉的搭在眼睛上。那汉子嘴里喋喋不休的骂着秽语,似乎依然怒气难消,伸出肥胖的腿不停踹到少女的肚子上,少女疼得抱着身子在地上翻滚。那少女不过十四岁的光景,瘦弱单薄的身子眼看在这顿毒打中随时都会断折。不少人已开始纷纷指责那汉子,然而始终没有人站出来说话。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在那少女和黑胖汉子身上,但阑珊却依然坐在窗边安静的吃饭,她低着头夹起青菜递进口中,又挑起一团米饭入口。自始至终,她的目光都没有离开过自己的饭桌,周围的一切似乎都与她无关。——这显然不符合她的性格。她阑珊向来爱打抱不平好管闲事,而现在,她却对正在发生的恃强凌弱漠不关心毫无兴趣。

少女的呻吟渐渐转弱,翻滚身体的动作渐渐迟缓,可胖汉子的毒打却似没有止境,一脚紧跟一脚,狠狠的踹出。拉琴的懦弱男子突然跪下抱着那汉子的腿哀求,那汉子更怒,一脚将他踢飞,男子与胡琴重重砸到旁边的酒桌上,砸毁了一桌酒席,入座的人纷纷起身避开,唯恐殃及自身。酒楼内的人众观看的多指责的少。既然那黑汉子敢公然毒打一个柔弱少女,那必然是有资本有后台的,谁也不敢贸然触虎须。

黑汉子在唾沫四溅的骂声中飞起一脚,朝着少女的头部狠狠踢下,那简直是往死里打的气势。已经奄奄一息的少女在这样的暴打下必然命不久矣,黑汉子的腿就要触及少女的头部,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却有一根飞来的筷子不偏不倚打歪了汉子的胖腿。那汉子借着这一击的力道转过了腿,飞速踢出,腿影重重,杀机盎然,朝着筷子的来向——临窗一直默默吃饭的红衣女子。

腿未到,脚风已扫到,八仙桌的桌腿在不绝的“喀喇”声中寸寸断折,木屑飞溅。阑珊的身形并不见如何移动,只有无数点珊瑚红配以寒光闪闪的飞刀霎时袭出。黑汉子躲闪中左右支绌,慌忙中拉过逃窜的一人做挡箭牌,数点暗器嵌入那肉盾中,虽不见如何流血,却已然气绝。阑珊一咬嘴唇,一阵懊悔,遂停手不再发放暗器。那汉子得空,旋转着手中失去生命的盾牌一步步向阑珊逼近。他目露精光,眸子里寒星闪闪,满脸凶狠,已不似方才毒打少女的模样。若说方才是一个地痞流氓的凶狠,那么现在就是一个武林高手的果决。

酒楼里人们纷纷夺路而逃,不多久,片刻前还宾客盈门的楼里就剩寥寥数人。黑汉子手持无辜百姓,挥动如风,严密防守,同时踏着步法,逼近了阑珊。寒光一闪,他手里赫然多了把钢刀,刀上铜环相互撞击,叮叮作响。他挥着手中钢刀,风声虎虎,一挥一斩,锋芒凌盛,楼梁上灰尘簌簌而落。阑珊急忙退闪,仍有数茎发丝被凌厉的刀锋斩落,缓缓飘落,还未落地又被刀风卷起在阑珊的视线中凌乱飞舞。

阑珊不知道他是谁,但却知道他的目标是她。那个少女不过是诱饵,引她上钩。阑珊知道是诡计,所以对那场做戏无动于衷。她原本以为那少女跟他是同伙,二人配合着演一场苦肉计。可是后来那汉子毫不容情的毒打使阑珊开始动摇,兴许那少女真是无辜的。她不能坐视不管继续无动于衷,救了那性命垂危的少女,引来了设计者。

矮胖汉子的进攻越来越猛,刀锋织成一片刀网,朝阑珊笼下。阑珊手指扣着暗器,却不贸然发出,早已捏的汗津津的。她不能直接向对方射出,虽然那肉盾已没了生命,她也不愿自己的暗器再碰到无辜者,哪怕只是尸体。所以她等待着合适的时机,一击向那汉子。那汉子似乎很清楚阑珊的顾虑,便更加肆无忌惮的猛攻。阑珊抓起左右一切可供抵挡的物品扔向刀网中,阻止着刀锋的继续肆掠。

突然,从刀网中飞来一物,直撞向阑珊。阑珊蓦然停止手里的动作,运起内力抵御着巨大的冲击力,又慢慢回收内力,使飞袭而来的重物不至冲击太大。她本可以飞身避开袭来的重物,但她却坚决要以空手接住。——因为飞来的是那人手中无辜者的身体。以内力化去强烈的冲击力,她无恙的接过了那具沉重的尸体。然而,同时,刀锋当头罩下。

阑珊腾出一只手来一按窗弦,连人带椅瞬时从地板上滑出刀锋笼罩的险区,迅速从窗台处移开。“轰”的一声巨响,窗台连同窗下地面被打成一个洞开的空间。阑珊刚吁出口气,突觉后背一寒,一双分水刺悄无声息的抵在了她的脊椎大穴上。

“原来不过如此嘛!”一声怪笑响在她身后,充满了鄙夷和不屑。

阑珊眼角余光瞥见了后面那人的一角衣衫,褪色的灰白长衫飘在阑珊座椅下方。——竟是方才目光呆滞的拉胡琴的男子。果然是场骗局,欲引她上钩,也果然引得她上了钩。她明明知道,却还是中了这场埋伏。她看向这座摇摇欲坠的酒楼中央的那个躺倒地上的少女,看来只有那少女是真的,但不知那少女伤势如何,能否挺过这关。

要害被控,阑珊面上不动声色,毫无惧色,她只是心里深深叹息,只怕是到不了九华山了!

黑汉子收了钢刀,往地上啐了一口,来到阑珊面前,点了她几处大穴,这才长长吁出口浊气,“妈的,还有两下子,一个娘儿们使这么恶毒的暗器,不怕没人要?”

灰白衣衫的男子也收了分水刺,笑嘻嘻的摸向阑珊腰间,慢吞吞的扯下了一个绣制精美的暗器囊,在手中掂了掂后揣入了自己怀里。而后一双眼珠滴溜溜的从头至脚打量着阑珊,转动着坏心思,竟伸手往阑珊脸上捏去。

蓦地,一道白光如闪电般从众人视线中掠过。

待三人定睛看时,地上多了只断手,齐肘被斩断,手指仍在抽搐。灰衣男子惊醒过来,陡然发出惨叫,右手断处鲜血如注涌出,染红了他大片衣襟。巨大的疼痛包裹着他,疼得他跪倒地上不住惨呼。黑汉子“铿”的抽出钢刀,拉开步子朝向洞开的窗台。

那处洞开的地方此时立着一人,白衣临风招展,翻卷如云,洁白如羽。那人天降般的稳立废楼之上,目光电闪,杀意肃然。

持钢刀的人不自禁的生出怯意,竟觉得握刀的虎口陡然酸软,渐渐拿不起沉重的钢刀。然而未战怎能先惧?他提起内力,一声长啸,猛地一刀斩去。也不见那白衣人如何出手,似乎一直都是在那站着未动,然而钢刀竟飞了出去,斜斜插入屋梁里,震的灰尘簌簌。黑汉子一动不动的站着,突然喷出一口鲜血,随即重重倒下。断只手的灰衣男子顿时被吓蒙了,跪在地上惊惧的瞧着白衣人。在压顶的恐惧下,他念头电转,断定那人是来救人的,于是孤注一掷,蓦地掠起以一只手取出分水刺压到穴道被制的阑珊咽喉上。然而那白衣人丝毫不受要挟的样子。灰衣男子顿时慌了神,料到难逃此劫,索性拉个陪葬的。他手中的分水刺毫不留情的刺下,直切向阑珊咽喉。

一声闷哼,灰衣人抽搐着倒在阑珊脚下,心口处一片殷红。阑珊将目光从地上几具尸体上移向仍站立在窗台的白衣人身上,眼神复杂,说不清是感激还是谴责,“七公子,别来无恙?”

那人笑了一笑,走了过来,正是植绍。他出指如风,解了阑珊被点的穴道,笑着道:“我好得很。姑娘受惊了,都怪我来迟一步!”

阑珊俯下身翻检躺倒她椅旁的尸体,从尸体怀中取出了她的暗器囊,而后立起身,对着植绍,神色冷淡,“你的伤好了?”

“伤?”植绍继续笑着,似乎觉得上次根本就不叫伤,“好了。”

“多谢七公子相救,阑珊就此别过!”

植绍饶有兴趣的瞧着阑珊转身离去的背影,嘴角添了几分笑意,“刚见面就道别,莫非姑娘十分讨厌我?”

阑珊背对着他止住脚步,冷然道:“岂敢!七公子身手如此不凡,瞬间便要了数人性命,阑珊岂敢得罪!”

植绍禁不住又是一阵笑,“姑娘是夸我呢还是指责我?”

阑珊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地上的尸体,轻叹,“何必非要取他们性命?手法还如此残忍!”

“对姑娘不敬的该有此下场!这还是轻的,若不是你在场,我会让他们死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痛苦!”植绍突然敛了笑意,眸子里波涛汹涌,暗流翻滚。阑珊瞧得顿生寒意。似乎突然意识到了阑珊异样的目光,植绍瞬间敛了锋芒,恢复了淡淡的笑容。

阑珊不去看他,折身到一片狼藉的场中央,俯身检视地上少女的伤势。那少女面无血色,眼睛紧闭。阑珊掏出身上仅有的二十文钱放到残桌上,然后抱起少女,慢慢往出口走去。

植绍一直跟在阑珊后面,保持一段距离,一路无语。他见阑珊向路人问了大夫的家,然后沿着所指一路寻去。

大夫是个好心人,当阑珊说明自己分文没有时,那大夫依然慷慨的接下了救治少女的亏本生意。

“七公子,后会有期!”出了大夫家,阑珊站在街道旁,对植绍道。

植绍看着长长的街道,此时天色向晚,不见几个人影,临街的人家有的已点起了门前的红灯笼。屋内的是温情,屋外的是傍晚的清风,吹拂石板铺成的长街。他吹指一声啸,哒哒的蹄声便响起在青石板路上。有临街的窗户打开,有人探出头来。然而不是归人至,不过是某个过客。

纯白的马如风行来,瞬间抵达。阑珊惊得不知所以,喜上眉梢,急奔过去抚着马儿的鬃毛,“雪霁!是你!这段日子你还好吧?”白马仰头嘶鸣,见到久违的主人,它显然也是高兴的,亲密的抬头蹭着阑珊的脖子。阑珊抱着雪霁的脖子许久才松开,感激的看着植绍,“多谢七公子!只是,七公子在哪儿找到它的?怎么知道是我的马?”

雪霁与宇鸾在谢斯寒与阑珊上山寻找唐慎微之前就存放在山下樵夫家里,谢斯寒去九华山必然是下山取了宇鸾后才上路的,而阑珊由于在山中迷失了方向,没有按原路下山,找不到樵夫家,所以雪霁应该依旧在樵夫家里。只是植绍怎么知道雪霁的下落呢,而且知道它就是阑珊的马?阑珊感激植绍的同时也充满了狐疑。

“算是我为姑娘尽的一片心吧!”植绍淡淡看她一眼,“告辞!”

阑珊看着他渐渐远去,觉得此人是越来越难理解了,笼罩在他身上的迷雾越结越厚。他帮她寻到马,却不解释背后的疑团。他突然的出现,又突然的离去。他武功高深世所罕见,却曾被阑珊刺伤。他整个人都让阑珊猜不透。

这漫漫长街上,一袭白衣行在夜风里。

离别,离别,他的一生都在与人别离。莫非他的人生惟别?

短亭柳径试剑碑

阑珊打马离开了市镇,一路沿长江东下。

马踏长江侧,心系千里外。阑珊快马加鞭,星夜催马,如此赶路,纵然宝马,也会难以忍受。日夜兼程,雪霁过于劳顿,竟开始口吐白沫。阑珊不忍,心中愧疚。即使是畜生,也不该如此对待!她从马上跃下,牵着雪霁沿江而行,好令马儿吃些江边肥沃的青草,喝些长江的流水。

行至一处茶寮,阑珊也觉得有了些口渴,便在茶棚外木桩上系了马,择了个干净的位子。茶寮仅有一个老头煮茶沏茶端茶,不算空阔的斗室里只有阑珊一位客人。茶水没得选择,普通的叫不出名的茶叶三三两两飘在不算洁净的瓷碗里。老头木然的端上茶碗,送到阑珊的座上。阑珊道了谢,盯着面前的茶水犹豫了半晌。老头坐在棚外灶台边远远看着她,阑珊便打消了拿出手绢擦碗的念头。捧着茶碗呷了一小口,茶香似有若无,茶水也寡淡之极。然而这一喝,似乎更加渴了,她连喝了好几口。喝了半碗后,便已解了渴。然而留下半碗,终究不礼貌,她又将剩下的喝完了一部分。最后,碗底浅浅的茶水上依旧荡着几片舒展的茶叶。

放下茶碗后,阑珊抬头打算付钱。——钱是雪霁归来后她在马背革囊里发现的,同时还有食物干粮和清水,一路走来,干粮还有,水壶却已空了。

茶寮老板此时正一脸诧异的望向远处江面。阑珊随着他的目光看去,一见江面,也顿生了讶然之意。宽阔的江面上,不疾不徐的行着一艘数层的精美坚固的大船,气势不小。船上可见的有十几人,或在船首,或在船尾,或倚船舷,或登楼阁,各司其职,人数不多也不少。这样的地方,或许不大容易见这般的大舫吧!

大船停岸后,十数人训练严整的各就其位,丝毫不乱。其中一个黑衣劲装的男子带领着另外几个劲装的人下了船后,笔直朝茶肆走来。为首的男子在离茶棚五丈开外处止步,后面紧跟的人众亦停了脚步。为首之人对着茶寮遥道:“里面的可是沉香阁主?”

阑珊吃了一惊,起身应道:“正是!不知诸位是……”

“我等受朱雀部崔统领之命来此迎接阁主,请阁主移尊!”

听到是奉了崔铉之命的,阑珊更惊,崔铉以下犯上,挑起叛乱,不知道他是否知道谢斯寒与自己知晓此事,所以不知道此番是何征兆,若跟他们去,到底是吉是凶?崔铉又是如何得知自己到了这里的?他究竟做的是何打算?

阑珊尚犹豫不定,那人又道:“请阁主上船!崔统领正恭候阁主大驾!”

既然崔铉知道自己来了这里,又如此兴师动众的来请她,想必是步步缜密,计划周详。何况,这里已到了朱雀部的地盘,如今的朱雀部在崔铉手上,让人摸不清楚情况。阑珊自忖已是没有退路,看来崔铉是必须得见了!但愿他并不清楚他的罪恶行为早已被自己所目睹,这样她或许还能有一方周转的空间。

阑珊离了座位,来到茶铺老板面前,问道:“老伯,茶水多少钱?”

那老头怪异的目光看着她,木然道:“两文。”

阑珊打开钱囊,摸了两文钱,又迟疑着放了回去,取出一块碎银子放到老头手上。而后她牵了马,随那些人上了船。大舫上稳若平地,极为舒适。阑珊被请到三层阁楼,那里早已备下糕点茶水,看去都极为名贵。座椅上铺着竹席,门窗都大开,向外看去,江上江边风景都在眼底,旷景怡人。不时有江风吹进,格外凉爽湿润。造这艘大船的人可真是会享受!既然有此因缘际会,不如就好好利用一回!看够风景后,阑珊坐回凉椅,思索着如何应付崔铉。想着想着,不知不觉竟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船已泊岸,舷窗外暮霭沉沉,四周一片安静,似乎船上已没有多少人。阑珊顿时警觉,暗怪自己过于大意,在敌船上居然还能睡着。她倒不去想是自己连日的赶路过于劳顿,并且江船上夏风凉爽怡人,此情此景,困顿之人格外容易入睡。

阑珊戒备的走下楼阁,一直到甲板上,都不见人影。阑珊正狐疑,突然听到轻轻的脚步声。“阁主醒了!”赫然是那劲装首领。

“这是哪儿?为什么不见其他人?”阑珊警惕的看了看四周。

那人道:“崔统领得知阁主在小憩,便吩咐我等撤离画舫,不要扰了阁主休息。船已靠岸,上岸后不远便是朱雀部总坛!既然阁主醒了,就请随我上岸!”

下了船,阑珊仍有些犹豫。前途是安是险?崔铉的邀请是何种目的?

然而,既然乘了船,上了岸,怕是再没有了选择的余地!

晚风吹在脸上,阑珊愈加清醒,同时,这长江的夜风也激起了她几分豪情。好歹她也是堂堂沉香阁主,只身犯险还要退缩不成?习武十来年,她功夫本就不弱,近些年又得谢斯寒指点剑法,这次入江湖,又有宝剑防身,她实在是没有道理畏惧。

由着那人带路,阑珊从容相随。

行了里许路,阑珊与那人之间的距离始终不变。那人暗自心服,他故意变换速度,不经意间时快时慢,以此试探阑珊。而阑珊也于不经意间调整步伐,要快则快,要慢则慢,并且二人间的距离不多一分也不少一分。那人终于知道,阑珊的轻功绝不在他之下,便慢慢稳下速度,不疾不徐,引她前行。

渐渐,阑珊感觉附近的气氛与江边迥然,凭着直觉,她几乎能确定已经到了朱雀部总坛,一种森严肃穆的气势扑面而来。她不禁开始警觉,然而在这样的气氛包围中,她也不可太过戒备,否则会被暗中的势力察觉,也许会直接引发危险。

阑珊跟着那人绕过迷宫般的路径,眼前豁然明亮。前方不远处的高台上正燃着熊熊圣火,圣火的北边立着一只硕大的青铜雀,昂首挺立,面向正南,张着巨喙,圣火便是从那几丈高的铜雀喉中吐出,如金乌降世,耀亮夜空。

圣火台下,立着一人,一袭红袍,金带缚腰,凌然静立。南方属火,朱雀属火,红袍属火,然而那人在圣火焰下却透着黑夜的阴寒,似与这烈火极不相容,然而,同时,似乎他眸中的黑夜已然压制住朱雀圣火,金乌为黑暗所包围控制。场中的异样气氛,全是因他的存在而贯注天地!

见到阑珊,崔铉从台下徐步走来,开口道:“朱雀部副统领崔铉接迎沉香阁主!”

“不敢当!”阑珊走上几步,“有劳崔副统领久候!”

崔铉又道:“朱雀分舵得迎阁主,实万幸之至!有请阁主入坛,崔铉为阁主接风!”

说罢,他一挥袍袖,朱雀高台上号角响起,一声接一声,低沉悠远,响彻夜空。紧接着,一面朱旗在台上展开,上绣朱雀金乌,夜风下猎猎作响。朱旗招展下,不知何时,圣火台上列满了人众,齐声高呼:“恭迎沉香阁主!”声势浩大,喊声震天。

阑珊实在没有料到会有这样的阵势,忍不住看了看崔铉。崔铉做了个请势,示意阑珊往高台后去。阑珊顺他所指,走到高台后,从正北方走上高台,面见了众人。崔铉紧随其后,亦步上了圣台。

圣火映的阑珊衣裙更鲜,在火焰下,她更能与朱色融为一体。而崔铉则避开了烈焰,立在铜雀阴影下。

盛大而繁缛的见面仪式完成后已是寅时,天空不再完全是黑暗,而圣火依旧燃烧。步下圣台后,阑珊已疲倦之极。在崔铉的带领下,她总算进入了朱雀部内部。穿过大理石楼门后,她被带进一间整洁素雅的卧房。

“阁主请休息,崔铉就不打扰了!”

崔铉站在门外,话毕,便行离去。

阑珊也不再多问,疲劳的一句话也不愿说。房中的卧床便是她所有神识期待的地方。和衣睡下,这个世界便被她关闭在眼帘之外。

直睡到正午,夏日阳光泄了满窗,阑珊在阳光下醒来,坐起后,顿感一阵晕眩。她拍了拍额头,离床下地。出了卧房,她四处看了看,择了条杨柳路径沿浓荫而行。

虽是夏日,在柳荫下却是十分的凉爽,阑珊边漫步边观看沿途的布置。她自入冷月庄以来,多数时日是在庄内度过。按照冷月庄的惯例,历任沉香阁主毕其一生都不能出冷月庄一步,然而,沉香阁自上任阁主宋青皑失职被撤,空置已久的阁主一职由阑珊接任后,惯例便被打破。整个冷月庄,没人会限制她的自由。随她所好,既可坐镇书斋,也可出入江湖。虽则如此,她以前却是没来过冷月庄在南方的分坛朱雀部,所以此次是首次来此,对一切都不熟悉。

行了一段路后,她注意到前方有座凉亭,走近后,突然发现,凉亭里有人,不是别人,正是崔铉!崔铉也注意到了阑珊,旋即起身,“阁主可休息好了?”

阑珊只得迈进亭中,“此时方起,叫崔副统领见笑了!”

“哪里!阁主一路劳顿,加之昨夜仪式漫长,定受累不浅,理当好好休息!”崔铉延请阑珊入座,又在她面前沏了杯茶。圆桌上,配有点心、果子。“崔铉一直在此恭候,阁主倒是比我预计的要早到!”

阑珊端起茶杯品了一口,“莫非副统领有事?”

“阁主请先用些点心!”崔铉坐在圆桌的对面,执起了茶杯,垂下眼帘自行饮茶。

阑珊随意吃了些,虽不知道崔铉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若犹豫迟疑,倒是显得她没胆量。另外,崔铉若是想下毒,早在长江画舫里就可以下手,但当时阑珊查视过,船里的食物没有毒。

“副统领在这南方分舵,想必事务比较繁忙吧?”阑珊用完点心,随意提了个话题。

“近来是有些忙,然而先生吩咐的事,我们定当竭力完成!”

阑珊呷了口茶,“是有关百医盟的事?”

崔铉点头,“范统领便是为此事在外奔波,未能得见阁主,失礼之处还请阁主见谅!”

阑珊淡淡扫视他一眼,见崔铉提到范豫是毫不动声色,一丝忏悔与怜悯也无,心中不禁生了怒意,但面上还是尽量保持平静。“那倒无妨!毕竟早些寻回令牌为是!”虽然压制住了怒气,她却是不想再看对面坐的人,视线投到亭外杨柳间。

“先生近来可好?”崔铉问道。

“好。”她淡然回复。

“据说先生已出庄,也是为百医盟的事。”

“嗯。”她面上神色清冷了许多。

崔铉瞧着她道:“崔铉邀请阁主至此,是有一事相求!”

他做事自然是有目的了,阑珊早就揣测许久,“什么事?”

“请阁主随我来!”崔铉起身道。

出了凉亭,沿着柳径百步远处,崔铉顿住脚步。阑珊注意到面前有座石碑,上刻“试剑”二字,石碑下的石墩上放置着两把剑。阑珊有些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