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铉看着石碑道:“崔某三年前跟随范统领,得范统领传授剑法。崔某本是以刀法见长,然而既然入了冷月庄,就得按弟子礼修习印月剑法。范统领的剑法是得过先生的点拨,剑艺不凡,崔某所学,也算是间接得到了先生的传授。然而,范统领事务繁多,无暇与崔某谈论剑法。而崔某所悟似乎与范统领有些出入,却不知以何为准。恰逢阁主途经朱雀部辖区,听闻阁主早些年入庄是得先生教授的印月剑法,故而想请阁主指点一二!”

阑珊微微有些吃惊,崔铉大费周章,难道就是为了剑法的事?她见过他与范豫动手所使的弯刀,刀法不可不谓精湛,然而剑法如何,却是不知。在她沉吟时,崔铉指着石墩上的双剑道:“请阁主挑剑!”

事已至此,也不好推却。阑珊随意拾了把剑,不禁想到,似乎每一步都是崔铉的安排,使她一步紧跟一步的就范。

崔铉拿起另外的一把剑,除了剑鞘,转身行了几步。

阑珊握着剑柄,看着崔铉道:“阑珊虽得先生指点,但因资质欠佳,未能得先生剑法精义,所学尚不及十之一二。指点崔副统领,却不敢当!权当是切磋剑艺,阑珊也向崔副统领请教!”

“阁主不必谦逊!”崔铉遥遥抱拳,“请阁主出剑!”

阑珊拔剑出鞘,剑光一晃,剑鞘被她掷回石墩。起手式后,印月剑法第一式“春江潮水连海平”,剑上青光粼粼闪动,如水波荡漾,平平递出,幻化作海潮推波,随她身形进发,袭向崔铉。

崔铉沉稳的旋起剑花,一朵接一朵,一片接一片,终于剑气翻涌,越旋越快,直至剑花串成一轮,飞速旋转,银光闪耀,最后剑身幻作明月一轮,熠熠生辉,光芒万丈。他内息吐处,月轮升起,直撞向袭来的海波。“海上明月共潮生”。他以第二式来迎。明月与海潮同起共舞,分庭抗礼,不分伯仲。

阑珊屈肘回剑,一个转身,再度挥出,第五式“江流宛转绕芳甸”。海水化作江流,激越奔流,分成数股,绕花圃奔涌。破竹之势,飞袭向大海。崔铉不慌不忙的继续挽着剑花,第十式“皎皎空中孤月轮”。明月已升离海波,镇守当空,俯瞰江流海潮。不等此式用尽,他剑芒一转再转,“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数招连发,招式磅礴!

此四式便是他与范豫所悟的不同之处。本应是婉转低回哲思的剑招,在他手中居然散发着无畏与漠然,剑芒大盛,笼罩天地!

阑珊急退,明白此人心无所牵,对生命无所畏惧,对天命也是绝无敬畏。心知此时不可硬接,当巧妙闪避。情急间,她收回剑气,敛息锋芒,不攻只守。“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剑身光晕流转,旋绕她周身,朦胧如月色初泄。她神色间透着淡淡的离愁别绪。剑诀与心底的牵挂辉映,勾起无限惆怅,月下低回。剑身轻颤,嗡嗡鸣响,既哀叹月影又感伤离人,既幽怨自身也悲悯凡尘。

多情悲悯之剑化解开了无情无畏的攻势。

崔铉在那巨大的悲叹之下,亦敛了万丈锋芒。

月华之外,包裹崔铉全身的黑暗依然存在。阑珊剑芒重新吐出,“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

崔铉眸中光芒迸出,内息剑气自剑柄推向剑端,如离弦之箭,倏然飞射而出!“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他红袍飞逝,顿时脱离月华。同时手中长剑亦飞出,飞袭向月华正中。

“嘭”的一声巨响,剑入月轮,月华散尽,剑势不减,继续飞进。

阑珊错愕间,只觉手腕一麻,剑已脱手。

她的剑被崔铉脱手的剑袭飞,双剑搅碎月华,飞入“试剑”石碑中,直没入三寸有余,剑柄仍在急速颤动。而石碑上已透出裂纹。

阑珊转头看着石碑。

崔铉看着她,“阁主以为如何?”

阑珊转过目光,回视他,“若不是崔副统领数次相让,阑珊早就败了,怕是根本就坚持不到最后一式。副统领剑法精湛,阑珊佩服!”

“崔某所悟的印月剑法,与剑法精义相去多远?”

“无所谓相去!剑法的奥义本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更何况此剑法是从唐诗中感悟而创的。各人所悟的不尽相同,不必强求相似雷同!”阑珊倒是诚恳相告。

印月剑法是唐朝时冷月庄第十任庄主燕无痕根据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而悟出的,二人交好,时常在一起探讨诗篇剑法。燕无痕与张若虚初识于江边月下,当时,燕无痕漂泊江湖,潦倒失意,无意中听闻张若虚吟诵自己的新作,顿时心境大开,灵台清明。本就是剑客的他因感张若虚的诗篇而创印月剑法三十六式,自此享誉武林。后来不知是怎样的因缘际会入了冷月庄,不久便坐上了冷月庄主的至尊宝座,此后,传授印月剑法与众弟子,不仅使印月剑法流传下来,也壮大了冷月庄。燕无痕后,历届庄主修习印月,小作修改补充,渐臻完善。然而,每人所悟所练的印月各有千秋。关于印月剑法的历史渊源,在冷月庄沉香阁的庄史中有记载,且有燕无痕亲笔书写的《印月传》,阑珊作为沉香阁主,自然是熟读成诵的,每翻阅那位老前辈的遗著,都不禁掩卷深思。不仅极为尊崇燕庄主,而且也对那位作出《春江花月夜》如此名篇的张前辈称颂不已!

崔铉沉默半晌,才道:“如此而言,印月剑法并无定式,想必先生剑下的印月当是众所不及的另一番天地!”

“那是自然!”阑珊似乎已猜到他的最终目的,不安的同时也是不以为然。崔铉根本就没有资格与谢斯寒抗礼。

崔铉突然笑了一笑,俊美的脸庞掩不住黑暗的邪气,“但愿什么时候能一见先生的剑法!”

阑珊瞧着他莫名其妙的笑,皱了皱眉,“崔副统领既已试探了我的剑法,现在可以让我走了么?”

崔铉依然笑着看着她,“阁主说哪里话!崔某岂敢限制阁主?凭阁主意愿,既可留此小住几日,亦可随时离去,无人会阻拦阁主!”

“好!我还有要事,就此告辞!可否?”阑珊冷冷看向他。

崔铉含笑点头,“我送阁主一程!”

送走阑珊回来,崔铉坐回凉亭,独自品茶。

柳树间现出一个身影,低声道:“你就这样让她走了?”

崔铉并不抬头,“不可么?”

那个身影冷笑道:“莫非你忘了我们的约定?”

崔铉饮尽了杯中茶水,“莫非你是想让我忘记?”

那个身影疑惑着道:“可是你让她走了!”

“我让不让她走有什么关系?反正你们也有准备,何必我多此一举?”

那个身影似乎在考虑该不该相信这个同盟者,最后可能想到也没有其他选择,便只好信了。“好!这次她走了没关系,不过接下来,你可得按步骤行事!”

“你们放心!”

那个身影又道:“你倒是在剑法上用心!虽然胜了她,但也不要得意忘形!若是与他交手,你未必有胜算!与他为敌,以你一人之力是绝对不行的,但,你还有同盟者,不要忘记!”

断情殇处情难续

阑珊离开了朱雀部辖区,顿感轻松,摆脱了崔铉,心情便如拨云见日般明朗。然而,崔铉居然没有为难她,倒令她些微吃惊。难道崔铉真的只是为了看看她手中的印月?是觉得她无足轻重还是真有丝忌惮?以至对她终是尽到了礼数。

阑珊满心的疑问,一面揣测崔铉的心思,一面催马快行,只想快些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她实在不敢肯定崔铉不会有其它什么把戏。

不知不觉,又到了沅江畔。半月不到,就又再次看到这条江水。景依旧,人却不同。当初数人同行,此时却只有她与白马相伴。水中的倒影显得那样的孤清与单薄,她心中升起淡淡的惆怅,水上的面容似乎更见清瘦了。离别后的数日,心中只要一空下来,就会止不住的思念,满腔愁怨便如抽丝般一根根被剥离,而后渗透全身,每一寸肌肤都被牵挂与思念所缠绕。

不知什么时候能再会,什么时候能一解愁绪,什么时候能慰思念之苦。她如此的挂念,那么,他呢?是否如她一样的牵绊挂心?千里之外的他此时是否知道沅江畔有人正相思成怨呢?

在他心中,自己究竟是怎样的地位,究竟有多重的分量?在众星璀璨间,她的光芒到底牵引了他多少目光?她是否就是与众不同的一颗呢?想到这,她不禁有些脸红。她有多少凭借去与众星争辉?再者,她也不是能够轻易吐露心声的性子,平日里遮遮掩掩,怎好意思直接向他倾诉?

然而,这么些年的相伴,多少次的出生入死,各自已经不需语言的证明了吧?本应如此的,然而她还是没有信心。也许,女子天生便需要言语的慰藉,不管是真相还是虚假,总是需要能令自己安心的外界凭证。

他也许并不明白这点。

阑珊在江边牵着马,思绪不由自主飞了出去,脚步只是下意识的挪动。她愁绪暗结的眼中突然捕捉到一团亮光,非同寻常的亮处牵引她再次的注目。

日已向晚,那处亮光格外的显眼。一看之下,阑珊不由惊呼——那分明是火光,冲天的大火!

她迅速上马,调转马头,朝大火的方向策马。急忙中,她蓦然意识到,那个方向,是殿前都虞侯的湖南别院的所在。她惊得险些从马上跌下,易舒,易舒可千万不要有事!她顾不得雪霁的劳顿,不停地催马,心中早已扑嗵乱跳。

渐渐近了,天色更晚,然而,火光下却感觉不到暮色,别院一片红光,尽在大火的烈焰下。院门早被大火吞噬,火舌伸展,似欲舔进整个天地。院墙、屋檐都在噼剥作响,不时有墙壁倒塌,梁柱折断,倒入火中,火舌更旺,灰烬满天。

阑珊弃了马,奔到火边,只觉炙热难耐。为什么这里会起火?里面可有人?阑珊心急如焚,却无法进入。她绕着别院寻找入口,同时仔细聆听。砖瓦、墙皮烧焦的爆裂声中,隐隐夹杂有人的哭声和叫嚷声。真的有人!阑珊亟欲冲进去,奈何被火舌所阻,进入不得。她绕着院墙,寻找火势较小的地方。

突然,前方一处墙壁摇晃,终于轰然倒地,火舌蔓了出来。同时,一条火墙上添了个缺口,虽然也有火势蔓延,但有瞬间的虚火。阑珊趁此跃入,跨过燃烧的红墙,冲入了院中。扑身的热浪烧得她呼吸困难,眼都睁不开,浓烟呛得她忍不住蹲下身剧烈咳嗽。地面的空气使她稍微清醒了些,好受了些,她强忍着炙火烟熏,勉力睁开双眼,视线艰难的穿过火舌烈焰,寻找路径与人的身影。

一棵几欲被烧成焦炭的树挟着大火呼呼倾斜,朝阑珊砸下。炭火扑面,阑珊以手撑地,倏的跃起避过,落向庭院更深处。落地后,阑珊发觉里面反倒要好受些,火势反没有外面大。似乎有人故意设计的,让大火包围外间,使外人无法进入,里面的人也无法逃脱,只能被活活烧死,并且,死之前还要经受一段时间的惶恐和折磨。

阑珊往一间间屋宇跑去,寻找遭灾的人们。里间火势虽没有院外猛烈,却也在熊熊燃烧着,没有一个屋子不被火焰吞吐,廊柱、屋梁也在根根砸下,每个房间都被烧得变了样。若是里面有人,怕是早遇难了!外面的人根本进不去。阑珊只能在每间屋外大喊:“有人么?”

一进进院落寻去,见不到一个人影。可是,她刚才分明听见有人!她不放弃的继续往深处找寻。她提着被火苗舔了不少零星小洞的裙裾慌乱奔跑,突然,脚下被绊了一下,她差点扑倒。回眼一看,发现是横卧在地的人。她急忙俯身探视,那人鼻息全无,脉搏早已停止了跳动,再细查看,原来是后颈被斩,整个头颅几欲断折。那人脑后的血液被火炙烤的早已干了,地上只是一片红褐色的土地。

阑珊放下那人,心情沉重的继续寻找。

不多久,她又看到一具尸体,不几步,又有,致命处均是脖颈被斩。阑珊迈过一具具尸体,继续穿越火舌。她有些怕了,怕看到更多的尸体,更怕……更怕易舒……

但她不能退缩,不能就此离去,越怕越要往里走!

稀薄的空气和浓烟让她有些头晕,有些恍惚,她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手脚已渐感无力。终于,她觉得再没有行走的力气,一跤跌在地上。她只觉头痛欲裂,脑中一片混沌。置身于整个火场,宛如一个无法醒来的噩梦!

她倒在地上,昏昏沉沉。

噼啪的火声中,隐隐有叮叮的撞击声。进入她耳中,仿佛从另一个世界传来。本已近昏迷的她,不知怎么急欲从噩梦中脱离,就似有什么在召唤她!从地上爬起,她艰难的一步一步挪向响声传来的方向。绕过正燃烧的花圃,踏过滚烫的石径,推开虚掩的火苗窜出的木门,然后见到一个阔大的庭院。院里有两个身影正在恶斗。

一个白衣人,一个黑衣人。

这是场力量悬殊的搏斗,因为白衣人身上数处烧伤,精力不济,手中的剑挥不出全力,而黑衣人剑法精粹,招招凌厉。白衣上沾染了不少新鲜的血迹,每一次出剑,伤口都会被撕裂,新的鲜血就会再度涌出。

这个白衣人不是别人,正是李易舒!

黑衣人数次试探了他的剑法后,便开始出杀招。如此一来,李易舒便坚持不了多久,所剩不多的精力已经躲不开黑衣人的猛烈进攻。李易舒也知无法坚持,便蕴了全力于剑上,主动出击,只凭一击,是成是败,只此一击!

他目光陡盛,集所有念力扬剑!

天崩地裂的一击!

黑衣人不敢怠慢,全力相迎,亦运起刚猛的内力击剑!

阑珊看的心口一窒,忍不住叫了出来。她这一叫,纷乱了狠斗中二人的心神。两声闷哼后,李易舒倒地,黑衣人连退数步。阑珊再也顾不得,飞身奔向李易舒,全不顾周围的危险。黑衣人捂着滴血的右臂,冷眼瞧着二人,缓缓走上前来。阑珊一门心思只在神识涣散的李易舒身上,根本察觉不到背后的危险。

黑衣人并指朝她击下!

江水无声的流淌,朝阳悄然升起。

巨大的江石后面被阳光罩下,阑珊抬起衣袖遮在眼上,缓缓睁开了眼睛。映入她眼中的是明净的蓝天和数朵朝云,这使她不自觉的生了笑意。然而很快,她感到自己全身无力,犹如从一个漫长的噩梦中醒来。她扶着岩石坐起,突然就看到了倒在江边的李易舒。她心中一惊,蓦地站起,快步走了过去。

李易舒半边身子浸在水中,头发散乱,面容苍白,褴褛的白衣上血迹斑斑。阑珊把住他脉门,发现还有脉搏,一时喜极而泣。顾不得擦泪,阑珊把他移出了江水,使他不再泡在清晨冰冷的水中,然后掏出白帕,在江水中浸湿后便给李易舒擦脸。从他额头擦向双颊,阑珊看着这熟悉的面容,不禁出神。他的眉毛,他的鼻梁,他的嘴唇,一切是那么的熟悉,多少年前,她曾给他擦过脸,而这一次,再次拂上他脸颊,两次之间隔了多少的岁月多少的沧桑?二人再也不是最初的双方!

收回思绪,阑珊开始查看他的伤口,他身上有烧伤也有剑伤,阑珊手执湿手帕,不知从何处着手。看着这些伤,不由生出无尽的怜惜。她轻轻擦拭伤口附近的血迹,小心翼翼的不去碰触伤口。

将伤口一一清理完后,阑珊坐到江边歇息,这时才想起该洗把脸了。对着沅江水,她的心思不在妆容上,这时得空,不禁开始思索起昨夜的事来。李易舒的别院为何会起火?与他打斗的是谁?自己和易舒怎么会在这江边?

昨夜的意识好像是在易舒倒地后她上前呼唤时中断的,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这是哪?”

阑珊听得身后的声音,心头的重石这才落了地,她立时停了思索,起身来到李易舒身边。

“阑珊?”李易舒见到她,不由吃惊。

阑珊蹲下身扶起他,使他靠在岩石上。李易舒一动,便觉得全身如虫噬。阑珊见他脸上的痛苦之色,心中也是难受,只恨自己不能为他分担。李易舒仰头靠着大石,重重的喘息。阑珊拿起手帕给他擦汗,轻声道:“这是江边。”

“我为什么会在这?”李易舒环顾江水与草地,询问道。

“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

李易舒凝视着阑珊,“昨日你去了我府上?”

阑珊点头,“我见到大火,就去了,进去后看到院落的几具尸体,后来见到了你和一个黑衣人,你晕倒后我跑到你身边,然后也不知怎么回事,今早醒来就在这里了。”

李易舒见她一身鲜衣尽是烟熏火燎的痕迹,连忙道:“你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阑珊担心道:“倒是你,全身是伤!”

李易舒见她没事,便放下心来。想起昨日的事,他眉宇间升起忧愤。阑珊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李易舒不禁悲愤,“我也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是谁纵的火!是谁杀的人!”

阑珊坐在一边,等他冷静下来。连易舒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这件事就太蹊跷了。

“府中的人多数都来不及逃走!”李易舒仰靠岩石,闭目许久,“可怜他们,不明所以就做了大火的祭品……”

阑珊不知该说什么,只好默默坐着。

突然,李易舒睁开眼看着阑珊,“你不认识那黑衣人?”

“不认识。”

李易舒又道:“那就奇怪了!”

阑珊明白他的意思,替他说道:“奇怪那黑衣人没有伤我?”

李易舒点头。阑珊想了想,还是摇摇头,“也许昨夜没看清楚,那人一身黑衣,不好确认。会不会是那人送我们到江边的?”李易舒不置可否。过了会,他问阑珊:“你怎么会一个人来此?”

阑珊低头沉默了会儿,才回答他:“先生去九华山了,纪怀溪不见了,我本是来找怀溪的,不管找不找得到,我却是要去九华山的!”

“他去九华山做什么?”

“去救百医盟的宁公子。”

“那你去做什么?”

“我……”阑珊迟疑着道:“我怕他有危险!”

李易舒泛起苦涩的笑,心中五味历经,“他就是有危险,你去了又有什么用?”“总比我什么都不做的强!”

李易舒看着她坚定的神色,不由得羡慕起那人。“你最好不要去!”这句话却绝对不是因为心中不平才说的。阑珊不解道:“为什么?”“因为你去了也许会更危险!”

阑珊颓然的沉思,满面忧愁。李易舒不想看,却一切尽数落入他眼中。他撑着岩石企图站起,一用力,伤口裂开,血又渗了出来。阑珊阻他不住,着急道:“你不好好养伤,要做什么?”李易舒冷笑道:“养伤做什么?”阑珊不知他是怎么了,掏出白帕捂着他的伤口,李易舒一把把她推开。

阑珊不料他会如此,也不料他重伤之下竟还有这么大的臂力,竟被他推的立足不定,跌坐地上。李易舒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她,阑珊也不明所以的看着他。李易舒扭过头,艰难的缓步走开。地上的青草上散着零星的血滴,阑珊心中一阵阵难受,她从地上站起,追了上去。

“是我说错什么,做错什么了么?”她拉住李易舒手臂。

阵阵钻心的痛使得李易舒止住了脚步,他反拉住阑珊,握紧她的手,注视着她的双眸,“你心中只有他是不是?”突来的问话,使阑珊不知如何作答。李易舒不等她回答,又接连问道:“他心中只有你么?他待你如你待他么?他给你什么承诺了么?”阑珊怔在当地,眼中泛起泪花。李易舒狠下心再次问道:“你为何就对他这般死心塌地?”

阑珊忍住泪,一字字道:“因为我爱他!”

这句话,如电般击中李易舒,他觉得自己似乎已经停了心跳,只有一个声音在脑海中不断的提醒他:她爱他!她爱他!还需要什么理由么?这句话足够回答他所有的问题!因为她爱,所以可以不顾一切的得失!

他又岂是看不出来?只是听她亲口说出,他才能够确信,他才能够死心!虽然早就知道会是如此,他还是如坠万丈深渊,已经到了万劫不复的境地!他颓然的松开了她的手,仿若游魂的离去。身体上的伤,他再也感觉不到半分。本应心痛的,却也是感觉不到。也许,心已麻木,已死去!

莲山佛国迥诸天

雪霁不知从何处跑来,跑到正捂着脸坐在地上的主人身边。阑珊抬起满是泪痕的脸,看到雪霁,便伸手抚着它的头。阑珊惊讶的发现,雪霁眼中竟也蕴满了泪水,她慌忙起身检视雪霁周身,看是否受伤,然而一番查视后,没有发现伤处。她抱着雪霁的脖子,眼眶再度湿润,“我的雪霁,你为什么哭泣呢?是因为我么?可我伤了易舒的心,又该怎么办?我不希望他难过伤心,却偏偏令他心碎!我该怎么办?”

雪霁只能以低鸣来回应主人。

雪霁载着阑珊连日赶路,路上再无耽搁,直达安徽青阳县。远看九华山峰高出云表,莲花般的九子山峰峦奇秀,神采奇异,阑珊不禁神往。九华峰上更有她牵挂之人,一别多时,可无恙否?听闻九华山清幽绝尘,自古便是宗教圣地,道教兴后佛教旺,九华一千寺,撒在云雾中。这处仙城佛国,请佑她与他平安重逢!

突然,阑珊意识到一个问题,他是否还在山上?会不会已经救走宁公子,往回川蜀了?不过既然她未在路上碰见他,想必就没有错过,况且,她有预感,他依然在九华之上!

此时天色已晚,等行到山下只怕山门已关。虽然长途跋涉几经波折后他们已是离得如此近了,但却不能立即相见,不免遗憾。她痴痴凝望着九华,他的身影会在何处?他可知道自己千里跋涉后的到来?她一直望到暮色四合,暮霭锁进峰峦,只剩灰青色模糊一片,这才收了视线,转了马头,往县中小镇投宿而去。

夜里的小镇很是宁静,在九华山诸佛的庇佑下,似乎格外祥和安宁,一切都沐浴着佛光,即使是夜里,人心也是安然的。阑珊找了客栈,定了客房,一夜之后,明日便可上山。想到此,她的心却是平静不下来。她就要见到他了!会是真的么?这么远的跋涉,她终于到了!她就要站在他面前了,会给他一个惊喜么?当他看到消瘦的她时,会作何感想呢?

阑珊走到客房桌上的铜镜面前,银光之下,她的双眼愈发明亮,淡淡的腮红衬着明眸善睐,她自己都忍不住多看几眼。对着铜镜,她拔了发钗,解了发髻,放下满头青丝,若是坐在椅中,便会垂到地上。这头发,跟了她多少年啊,她都不记得了。

她起身到窗前,推开小窗,外面的夜色扑面而来,夜的清凉,夜的色彩,夜的气息。她伏在窗台上,追寻夜的足迹。她自己是夜与烛火的分界点,不强烈不凌厉,只是温和的过渡,对于无边的幽暗夜色,她是引导者,引着夜进入她的眼瞳,引着夜过渡进光明。遑遑黑夜之中,九华山的轮廓似乎勾勒进了她眼中,浓浓的苍郁铺进她眸底,花草的芬芳透入她鼻端,佛堂的香烟飘进她肺腑,殿中的梵音鸣响在她心间,喃喃的经语传入她耳际,众生度尽方证菩提,在大愿地藏王的誓言里,包蕴了怎样的决心和慈悲?

阑珊想的有些入迷,忆起佛经中的句子。

佛告四天王:善哉善哉!吾今为汝及未来现在天人众等,广利益故,说地藏菩萨于娑婆世界,阎浮提内生死道中,慈哀救拔,度脱一切罪苦众生方便之事。

心中默念着《地藏菩萨本愿经》,又如此近的观望地藏菩萨的道场,她的心渐渐静下来。

翌日,她早早就起来,退了客房,她牵着马进入到市集中。虽说一直都有着急切的心情上九华山,但此刻她却想缓一缓,做好准备后再上山。昨夜,她清点了暗器囊,擦亮了剑。如果他在九华之上遇到了麻烦,兴许她可以帮他。今天,她要去市集上买身衣服。总不能让他看到她一身风尘的样子吧?

在铺子里,她挑了件玫瑰红的衣裳,这是她向来喜欢的颜色,并且也是他所喜欢的,他曾无意中说过喜欢她穿红衫,于是之后,她的衣橱中便被娇艳的颜色霸占了天下。换上新衣后,店里人的目光一个个注到她身上。她赶紧离开。

出来后,雪霁不见了!四处都不见,询问店外的人,有人说那匹白马好像往集市东头去了。阑珊赶紧寻去。然而心中诧异,雪霁不可能离开自己乱跑的。

穿过长街,拐过一道墙后,她似乎见到一团白色一闪而过——是雪霁!她一面唤着一面加快脚步。就这样一直追出了市集,来到了郊外。荒草一片连着一片,有处草面有条披靡的痕迹,阑珊断定是雪霁留下的,便循着断折的草茎找去。她知道事有蹊跷,便格外小心。然而,当她走出了荒草,不仅看到雪霁安然无恙,而且,居然也看到了失踪许久她遍寻不着的纪怀溪!

她不由喜道:“怀溪!”

正抚摸着白马的纪怀溪抬起头看到阑珊,也很高兴,“阑珊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