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人们齐刷刷地点头。

她咬着下唇思索了一会儿,很是大方:“行,那把小江给你们。”

又一场开始了,有了江城在旁,屡战屡败地小厮们斗志昂扬,个个摩拳擦掌,蓄势待发,球刚到脚下就迅速传到江城那边去。

“江侍卫,靠你了!”

他接过球来,脚下正欲发力,耳边忽然就听明霜喝道:“小江不许动!”腿脚惯性反应立时一僵,险些没一头栽倒在地。

明霜慢悠悠地挪到他跟前去,俯身把球捧到手里,又慢悠悠地挪到球门前,“啪”地一下。

“好了,又赢了,快给钱快给钱!”

“……”

这么明目张胆的耍赖也亏得她是小姐才做得出来,不过谁家腿伤了的小姐还玩蹴鞠?说罕见都不为过。

鞠球踢得太猛,冷不防从园子中飞了出去,滴溜滴溜地滚到乔清池脚边,他弯下腰去很随意地捡起来。

众人一见,是个生面孔。今天宴请宾客,想必是从前院来的,再看这穿着打扮,定然不会是寻常人家,一时都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明霜也收敛了表情,目光探究地朝他一望,似有些稀奇,杏遥见状赶紧上前推着她过去。

“这个……是姑娘的鞠球?”乔清池拿在手中轻轻掂了掂,淡笑道,“失礼了。”

明霜道了声谢,垂眸把球接过来。

“姑娘是府里人?”见她在打量自己,乔清池拱手作揖,“在下姓乔,今日特来给明大人贺寿的,不过这园子太大不小心迷了路。不知姑娘能不能行个方便?”

恍然听到刀刃渐渐出鞘的声音,他循声瞧去,正对上一双清寒迫人的星目,看上去并不怎么友善。明霜偏头把江城的手摁了回去,随即捧着鞠球展颜笑道:“呀,这么巧,其实我也迷路了。”

想不到对方连愣都没愣一下,接着她的话说:“原来是这样,那的确是很巧呢!”

“是啊!”

乔清池把折扇一收,故作好奇:“敢问姑娘是这府里的……”

明霜含笑回答:“老爷请来修剪园子的粗使丫头。”

他绵长的“哦”了一声,喃喃重复:“来修剪园子的呀……”

明霜歪头眨了几下眼睛:“不知公子是?”

“在下翰林院侍读的书童。”

“原来是书童公子。”明霜垂首算是行礼,“幸会幸会。”

乔清池忙恭敬回礼:“客气客气……恕我斗胆,能否请问姑娘芳名?”

“我么?”明霜吟吟一笑,“我叫杏遥。”

身后的杏遥抽着嘴角默默盯着她的背影。

但见他将这名字细细含在嘴中咀嚼,打着扇子摇头晃脑:“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果真是个好名字。”

她含羞带怯地别过脸,“公子这般赞誉,杏遥哪里当。”

“那公子怎么称呼?”

乔清池作揖回道:“在下二狗,见过杏遥姑娘。”

“二狗公子不必多礼。”

两人一问一答,应付自如,各自的气场竟有几分相当,已从修剪花枝谈到抄录书籍,从浇水施肥讲到煮茶喂鸟。明霜爱玩也就罢了,难得还遇上个肯陪她玩的,实属少见。

杏遥讷讷地立在一边儿,听得一愣一愣地,正想同江城打趣几句,回眸见他表情冷淡,到嘴边的话只好又都吞回肚里。

【遇故人】

两人兴致勃勃的胡扯了一通,水榭那边戏台的声音隐隐约约传来,想是有一场极热闹的杂耍。明霜似是漫不经心地随手一指:“花园后面在唱戏呢,公子不妨过去瞧瞧,没准儿就走回去了。”

乔清池举目看了看,知道她这算是下逐客令,也就很识相地施礼告辞。

“既是如此,那在下先去试试。”

“公子慢走。”

直到乔清池在视线中行远,杏遥这才嗔怪道:“小姐,您就是图省事儿,也不能直接用我的名字啊,万一往后惹出什么误会来那可怎么好?”

“傻丫头,别人才没那么蠢呢。”说了半天她觉得口渴,招呼左右准备回去。

“什么意思?”杏遥听得糊涂,“难不成那位公子知道您的身份?”

明霜并未言语,信手扯了一根青枝把玩,沿着花圃往小院走,轮椅吱呀吱呀回荡有声。

“翰林院侍读的书童啊……”她意味深长地笑道:“这人真好玩儿。”

这样的语调素日本没少听过,但此时江城却不自觉皱了一下眉头。

她果然……待谁都是这样么?

北风微凛,当下是十一月的天气,吹在人身上冷飕飕的。

他正看着石板路出神,耳畔忽然听得一阵轻笑。

“小江好像不大高兴啊?”

明霜已停了步子,在前面等他,“怎么了?是不是方才我没让你出剑,你不开心了?”

江城忙垂首说不是。

他这个人太沉闷,有心事从不说出来,只往死里憋,她看着觉得心疼但也猜不出在他想些什么,只好琢磨着逗他:

“你啊,平时别总那么紧张兮兮,剑拔弩张的样子,来者是客,万一吓到人了怎么办?你看小婉,都快被你吓出病了,还不改改?”

江城抿唇点点头,“属下知道了。”

“知道了还不笑一笑?”

他觉得为难,半晌才僵硬地动了动嘴角。明霜瞧着着急,干脆两指头一伸把他唇边勾起一个弧度来,定睛一望那表情,自己先乐了,掩着嘴咯咯直笑。

眼见江城一脸无奈,她才乐不可支的收回手,“哎呀,想不到把一个好看的人弄得不好看也是件很有意思的事,对不对遥遥?”

杏遥连气都懒得叹了,“估计也就您觉得有意思吧……”

她觉得无所谓,高兴就好,一路上心情愉悦的摘花扯草,因为叶夫人生的那场气早就给抛到九霄云外去了。看她神采飞扬的模样,江城也莞尔摇了摇头,忽然觉得这样出糗能博她一笑也没什么不好。

午后吃了饭,明霜靠在软榻上浅眠,她怕冷,被子厚厚实实的压了两三层,正睡得舒服,翻了个身,隐约却听到杏遥在耳边轻唤。

她很是不耐地拧起眉,也没睁眼,“什么事?”

知道明霜有起床气,最不喜人打搅睡觉,杏遥细如蚊蚋地低低道:“宜春郡主来了,在外间吃茶等您呢。”

“你没告诉她我身子不适才睡下么?”

“说了。”杏遥也觉得头疼,“可郡主说不打紧,她不喜欢看戏,在这儿边喝茶边等您也是一样。”

这不是明摆着叫人清梦么!

明霜满心恼意地坐起身,拢拢头发低沉道:“梳头更衣!”

“是……”

风风火火地打理了一阵,她按捺怒气,坐在轮椅上由杏遥推出去。外面的阳光已退,屋里显得很阴暗,宜春郡主倚在玫瑰椅上玩她搁在茶几上的棋盘,一副悠闲自得的神情。

明霜咬着牙,眉眼荡开笑意:“郡主如何到我这儿来了?早说一声我也让人准备一下,这儿冷冷清清的,又不好玩。”

闻得动静,宜春郡主才把手里的东西放下转目看她:“那外头看戏才叫没趣儿呢……我一上午都在找你,怎么不见你去?问了叶夫人,她说你出去养病了,我才不信呢,果然一来这儿就逮着你了。”

话不好明说,明霜只笑道:“是我觉得不舒服,也怕应付不来这样的大场面,索性就说不去了。”

“你倒是个聪明人,真会享清闲。我也不喜欢这样的场面,认识的还好,不认识的还得跟他们客套,怪烦的。”

想她刚才的那句话,似乎有事找她,明霜命下人斟茶,略有不解:“郡主特地来我这儿,不知所为何事?”

“你不提我都要忘了。”宜春郡主赶紧把茶杯搁下,凑到她身边去,含笑道,“早听人说你有个贴身侍卫,武功很好,是不是?”

明霜思忖地慢慢颔首:“怎么?郡主是想讨这个人么?”

“不是。”她扬了扬眉,带着几分得意之色,“可巧,前日今上也赏了我一个御前侍卫,身手挺不错的,十来个壮汉,他徒手就摞倒了。不过人虽好,就是太孤傲,知道你这儿有个高手,说什么也要来会一会。”

讲明白了就是来挑衅的,明霜正恼她搅了好梦,一面喝茶一面客套:“但凡习武之人切磋武艺是本性,这情有可原。只是圣上所赐的御前侍卫定然不同一般,我这儿不过是小小的一个护院,肯定及不上的,不如就不比了吧?”

宜春郡主是个直性子,当即摆手:“哪儿的话,你别看是宫里出身的就能高人一等了,禁中里的废物可不少呢。再说了,你不比怎么就知道自己的手下不如我了呢?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与其看外边扮猴儿扮鬼的杂耍,还不如这会儿瞧瞧比剑,我觉得有意思多了。”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明霜也不再推辞,眯着眼睛笑道:“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江城,你进来。”

帘子轻轻一动,江城静静而立,不卑不亢地施礼:“小姐。”

起先来得匆忙,竟没发觉人就在门外。宜春郡主好奇地细究他,逆着光,这人身姿挺拔,气质如松,眉目生得清俊儒雅,单单看相貌自己家的侍卫就被比下去了一大截。

“方才郡主说的话,你也听到了。既是郡主想看你们比剑,你且去试试,可别扫了兴致。”

他抱剑拱手,应了声是。

趁着宜春郡主低头喝茶的功夫,明霜扯住他衣角,咬着耳朵狠狠道:“你要是敢输了,看我饶不饶你!”

“……”

她这是要自己给她出口气,连郡主的面子也不想给了,横竖心里痛快就好,倒真是个孩子脾气。江城心中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微扬起唇角,轻轻点头。

“果然是个器宇不凡的人。”宜春郡主赞了声好,把茶盏一合,抬手拍了两下。

掌声未落,门外有人缓步走来,锦衣绣袍,身躯凛凛,眉粗眼大,一双胳膊浑如铁棒,很是有力。等看清来者相貌时,江城明显怔了一下,浑身一僵。

“这是我的手下。”宜春郡主向她介绍,“左听云,是三衙亲卫里武功最好的。”

明霜略颔了一下首,转过眼去吩咐姚嬷嬷,“赶紧叫人把小花园收拾出来,碍手碍脚的东西不要有,江侍卫要和人比武。”

“诶。”姚嬷嬷领命下去。

她好整以暇地捧着手炉打量那人,据说武林高手之间过招,还没开始就能从内力观察对方是强是弱。她歪头看了半天总算看出……这人实在是不及江城英俊啊!

明霜抿了口茶,偷眼忽瞧见江城的神色有些异样。

她悄声问道:“小江怎么了?”

他摇头,“没怎么。”

对面站着的左听云,目光却极其傲慢,两手抱胸,一抹冷然笑意在脸上,很是不屑。

江城看在眼里,眸色一沉,眉峰渐蹙。

方才因为踢球的缘故花园已经腾出许多空间,只需稍作打理便可,于是很快就有人来请她二人过去。

场地之外放着两张圈椅,由于天冷,丫头们取了汤婆子、披风、坐垫来,一一打点好。明霜便同宜春郡主各自落座。

花草树木中间,那两人相对而站,猎猎的寒风卷得他衣袂飘飞,从旁边看去十分萧索。

左听云持刀横在手臂上,似笑非笑地朝他行礼:

“江大人,别来无恙。”

江城冷眼迎上他视线,星目中含着杀意,“你特地来的?”

“我也是偶然打听到您的消息。”左听云放下长刀,慢条斯理地吹了下上面的浮灰,“您既是还在京城,我不来瞧瞧您,岂不是大过了?”

“时隔多年,你还如此上心。”他换了语气,竟也学着某人那般微虚了眼睛淡笑道,“看来我当年对阁下的影响不小。”

左听云咬着牙:“哼,你也知道!”正待要说话,余光瞥见不远处的郡主,他冷笑道,“现在可不是叙旧的时候,五年不见,不知指挥使剑法精进到何种境界,在下特来讨教讨教。”

江城斜抖出剑来,银白的剑身映着日光,寒气迫人。

“请。”

第27章 【三合一】

【辞往昔】

他剑光逼过去,对方抬刀便挡,反手握着刀柄使劲隔开很快又欺身上来,两刃相交,“砰”的一声脆响,一道刺目谎言的光芒骤然闪烁。

宜春郡主和明霜坐在外场观望,两个大户小姐都对剑法刀法一窍不通,看不出他俩这会儿谁占上风,只能伸长脖子干着急。

尽管知道江城功夫好,但当他真上去了,明霜心里却开始慌张起来。

他之前手臂的伤好了么?方才好端端的为何迟疑?难不成是真的打不过?

当下也不在乎他能不能打过了,只盼着人没事就好。

转眼两人已拆了数招,似乎是难分高下,那刀剑颤动着,嗡嗡有声。左听云知晓自己功夫不如他,于是连攻五招逼近他身侧,一面施劲,一面朝他冷讽:“想不到数年不见,你这剑法越发厉害了。听说严涛买了你,你跟着他杀了不少人吧?”

江城波澜不惊地接下这招,气息同他相比要平静得多。

见他不说话,左听云咬咬牙,举刀接招,继续道:“哼,不出声么?想不到江大人也有今天,曾经你何等威风,眼下却跟着个女人做侍卫,若让你手下的人看见了,真不知他们会有怎样的表情。”

他动作微不可见地顿了一顿,左听云看准时机,飞腿猛踢向他脖颈,幸而江城眼疾手快抬手挡住。

“你那时不是要军法处置我么?”他不依不饶,手上不停攻向他要害,“这笔账我可等了好久了!”

“你而今还是戴罪之身吧?那位瘸子小姐知道么?你说倘若我告诉了她,明家还会不会留你?”

江城眸色一凛,目光斗然转变,凌厉之极,连刺四招,剑势奇急,左听云全然没料到他会突然发狠,一时招架不住。

“你就这么想留在明家?”他边躲闪边出声,欲扰乱他心神。

“还是说你心甘情愿跟着那个女人?”

“她应该许了你不少好处吧?”

左听云笑得很暧昧:“莫非你是对她……”

话没说出话,江城一脚猛踹他小腹,大刀瞬间脱手,左听云向后仰跌出去,重重摔在地上。他像是怒不可遏,长剑紧攥在手,作势就要刺穿他咽喉。

“江城!”

她的声音在远处蓦地响起,江城动作一滞,神情冷漠地盯着面前的人,挽了个剑花,收入鞘中。

明霜慢悠悠地到他跟前,笑盈盈道:“比武切磋点到为止,可别伤了人啊。”

他不咸不淡地拱手说了声是,随后俯身下去拉了左听云一把,垂头的一瞬间覆在他耳畔冷声道:“你大可去试试,看我杀不杀得了你。”

说完,江城拉他起身,非常友好地给他拍了拍裤腿上的灰尘,淡淡一笑:“承让了。”

这样笑里藏刀的神色,五年前的他绝对没有的,左听云被盯得背脊发凉,半晌才举刀回礼。

宜春郡主却感到很失望,噘着嘴走过来,颇觉不甘:“想不到还是你家的侍卫更胜一筹,哎,我输得心服口服,这回踢馆子可算丢人了。”

明霜摇头微笑:“哪儿话,分明是左侍卫让着小江的,我还不知道么?他能有几斤几两呀。”

这句客套话虽一听就知道是假的,宜春郡主还是觉得很受安慰,遂把比武的事放到了一边,高高兴兴地和她下了几盘棋,直到晚上开席,她才恋恋不舍地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