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拿虫子丢我脸上。”夏令涴手腕一翻,一只褐色的肉虫趴在了手心,周围顿时响起一阵尖叫。

“她还说她是狐狸,我们是虫……嗝……子……嗝嗝”

“她还说书院是乡下人呆的。”

“她说只有她是最尊贵……嗝……嗝……最美貌……嗝……的人。”两姐妹唱双簧似的相拥而泣,哭得那个撕心裂肺。

“我没有。”古小姐仪态大失地反驳,还准备再说什么,小严姑姑伸手一拦,站在众多女童身前居高临下地望着三人:“每人罚抄《女四书》一百遍,两日后交到我手上来。”

古小姐身子摇晃两下低下头去,夏令涴睁着水灵灵地大眼睛仰视着这名严肃的女子,总觉得对方的样貌似乎也十分的熟悉。

“给我你们的答复,或者是意见。”

“不。”古小姐首先反应道,提起裙摆行礼:“孙蓝谨遵姑姑训导。”

小严姑姑非常满意对方的识时务,好歹也是在书院上过一年学的学生,不会不知道这里的规矩。当然,作为白鹭书院的第三把交椅,她也十分明白面前三人的身份。她们身后所代表的家族势力再大也大不过皇家,不是么。更何况,她们都还只是孩子,现在就树立起教引姑姑的威严是十分有必要也是必须做的,也正是有着这份觉悟白鹭书院才能在大雁朝屹立不倒傲视群雄。

她的视线转到依然抽泣的两姐妹:“你们有没有意见?”

夏令姝死死地抓住姐姐的衣袖,点了点头。众人的目光依次集中在了夏令涴的脸上,兴味、揣测、嘲笑等等情绪陆续上演。年纪小的可能不知道,可在这书院读了几年书的哪个听不出话里隐含的意思。说是问意见,谁敢对教导自己的尊师提意见?这只是例行公事的询问罢了,为了让你彻底的服从,虚假的服从。这个书院里面每个人都披着一张光鲜亮丽的皮,皮里面裹着珠宝真金或权利兵符类的东西,每个人透过那张皮直望到内里。

夏令涴不知道,所以她反驳:“她欺负我,还打我,我脸上还有伤。你为什么不罚她?”对于夏家的子弟来说,抄书不算惩罚,挨板子才算。

小严姑姑的目光根本没有停留在夏令涴的脸上,她只掠过了针锋相对的两人腰间的牌子,淡淡地说:“起来吧,夏小姐再加《院规》五十遍。”手一挥,就要众人散了。每个人看起来都在幸灾乐祸,啊,《白鹭书院院规》可是几百年来历届院长不停修正之后的规章制度,可比《女四书》要长得多了。

夏令涴脸色通红,不知道是气的还是方才那被打的地方扩大了。她先是看着小严姑姑那平静无波的神色,看得久了越发觉得熟悉,这人与那日惩罚汪哥哥的康静夫人有八分相似,应该是一家人?她果然与这书院的人犯冲。还有已经转过身去都掩不住笑意的古小姐。明明是对方先欺负人,也明明对方诋毁她,可对方得了便宜还卖乖。

众人慢慢地散去,夏令姝扶着姐姐慢慢地站起来,想要掏出锦帕给姐姐擦拭一下方才的泪痕,哪知夏令涴头一矮整个人就冲了出去。

她飞奔而至那古小姐的身后,毫不犹豫地、迅猛地,一脚踹在了对方的臀部,将古孙蓝踢成了狗啃泥。

这次尖叫的人换了,夏令涴叉腰做茶壶状呼呼地直喘气。

“夏令涴小姐去柴房面壁。马上。”本就远走的小严姑姑马后炮地飞冲过来,比她还喘得急地怒吼。

按照夏三爷的说法,那种吼声可一点都不符合名门闺秀的教养。可他更加不知晓,他大女儿的做法更加野蛮无礼堪比猴子。

他大女儿呆在柴房里,将垒着的木柴堆数数了很多遍,最后遥望窗台之外的月亮。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饭香。”她饿了。关进来已经有六七个时辰,上学的第一日在学院柴房度过是具有历史意义的一件事情,以后要说给自己的儿女听,如果她还能够嫁出去的话。

百无聊赖中,饿得前胸贴后背地夏令涴只能翻找柴房里任何一个细小的地方,希望可以找到一点吃的,比如蜘蛛或者老鼠。然后生火靠着它们吃,哦,希望不会闹肚子。

她不知道,老鼠应该喜欢呆在厨房或者粮仓而不是柴房,蜘蛛只住屋檐而不是墙角。一无所获中她就只能爬上靠窗的柴堆,耐心地等待妹妹或者连翘给她送吃的过来,否则她将是该书院中第一位饿死的学生。

然后,她看见了两个鬼影子。

白色鬼影子凶巴巴地说:“总算等到你了。”啊,这个鬼跟她一样饿了,等着吃人。

深色鬼影子冷哼:“出招吧!”估计,他们是相互要吃掉对方?

白色鬼影子唰得变出一把长剑,直接朝着对手给刺了过去。两个人在夜幕下快速的腾挪打斗,不时听到兵器相撞地叱声。夏令涴看了一会儿,觉得鬼怪打架非常没意思,因为他们太快了,她的眼神根本追不上。

饿晕了的她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只瞧见那白色鬼影子蹲在她的面前,似乎在考虑……从哪里下口才能吃了她。

“我不好吃的。”她含糊地说,“娘亲说我是猴子变的,毛粗皮厚还不爱沐浴,浑身臭臭的。对了,我今日只吃了早饭,饿了好久了,你能不能等我吃饱了再来吃我?到时候说不定我会胖些你也能够吃得饱饱地。”

鬼影子扑哧笑道,拖着她站起身来。清冷的月光从窗口窜入照在他的身上,是与她有一面之缘的熟人。

夏令涴指着他啊啊大叫:“小龙哥哥你什么时候死了?哎哟。”

“你才死了。”

“我就要饿死了。”

七公子揉揉她的额头:“你怎么被关在这里?”目光一溜就看到了夏令涴的腰牌,他拿着摸了一下笑道:“恭喜你入学。”

“唉,别说了。我一点也不喜欢书院,这里的姑姑和千金小姐太会欺辱人。”她简要的说了早上的事情,七公子恍然大悟:“原来你就是那位让古小姐颜面尽失的夏家大小姐。我更加要贺喜你,经过今日你已经成了白鹭书院的名人,大家都听说了你的‘丰功伟绩’。”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面蹦跶出来,七公子的脑中全部都是夏令涴站立着单脚踩在倒地的古小姐背脊上的情景。

假仁假义地安慰了夏令涴,七公子这才从身上掏出一块油纸来:“给你吃的。”

“啊,百味斋的千层饼。”啊呜地咬着,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还在对方的身上打转。七公子任命地又掏出一个油纸包,里面是蟹肉糕。吃得夏令涴满嘴碎屑,梗着喉咙吞咽。七公子只好出去给她着水喝,这么吃下去会让人以为他蓄意谋杀夏家大小姐。

早就被七公子刻意用食物收买的夏令涴只知道点头,完全忘记了自己是在什么情况下见到的对方,也没细想七公子为何会在深夜跑入这书院后面最边远寂静的柴房附近来做什么。

她吃干净了食物,还意犹未尽地将油纸给舔了干净,其中包括捏过糕点的手指头和嘴角。她拍拍不够鼓的肚子,还是觉得饿。

“姐姐?”吱呀着,柴房门总算打开了,夏令姝的身后另外又跟来了一位少年。

她站起身来,高兴地喊:“你们给我带吃的没?”

不得不说,夏令涴你是饿死鬼投胎来的吧!

第六回

从那之后,白鹭书院的人都知道夏令涴与古孙蓝之间的仇恨不共戴天。有人归结为这是夏家与古家在朝堂的权利斗争延续到了书院;也有人认为这是一书院容不得二美的必然结果,哪怕这两位美人都还只有水桶腰;有人认为这是为男人而起的争斗,她们喜欢谁?那位汪家的公子不就跟两人很熟么。

汪云锋的酒窝笑得有点深:“涴儿,你总算明白我的心了么?”

夏令涴迷惑:“你是说那夜吃的桃心糕?我明白啊,那是你家厨子特意给你做的。”她舔着舌头,“很美味,下次你家再做的话给我留点。”没错啦,那夜她没能饿死还要多亏汪云锋去找了严老院长求情,才把她从柴房接了回去。

汪云锋脸色变幻数次,最终只能躲在墙角画圈圈。

“其实,我姐姐是爱上夏家小姐了。”古孙蓝的孪生妹妹古孙萃一语道破天机。

众人:“哦——”恍然大悟。

两个人的战场一直蔓延到了课堂上。

梧桐院的棋子是损耗最大的一项物品,每次上课之后,里面的黑白子总是会被牙齿咬碎或者被尖利的锐气给戳碎。忘了说,夏令涴喜欢持黑子,古孙蓝喜欢白子,她们是对手。

巧音楼学琴,古大小姐一曲《凤求凰》让人如痴如醉,夏大小姐半路协奏《凤求凰》变成了《乌鸦求青蛙》,声声入耳摧残众人的耳膜,一堂课下去整个栖凤馆地女学子们三日不愿上此课。

双色楼绘画,古大小姐拿出唐伯虎的真迹在众人面前夸夸其谈,一个转身,真迹上的仕女新长了两条八字须。

余卷楼读书,教课地小严姑姑先知先觉地隔开了两人,为此她的课堂只是损失了两只毛笔。其中一支沾着墨汁被投掷在了古大小姐新发式上,另外一支落在了夏大小姐的裙摆上染黑了繁复花纹的银线。

宜春楼其实不是楼,是一座雕刻精美的水晶盖起的屋子,屋子里面种植了各式各样的珍奇花卉。负责教学的温姑姑第一次见识到名门闺秀居然也如山野女子那般,相互撕扯着在花房里面打滚叫骂。

锦绣楼是危险之地,里面有做女红需要用到的刀子、剪子、银针和无数的绣线,结局可想而知。好在没有出现流血意外,为此负责教导她们女红的细娘深感欣慰。她相信,她的笑容是压制夏令涴粗心而调皮性子的最好兵器。谁让当初就是她拿着实木板子目无表情地惩罚了汪云锋呢。某些方面来说,夏令涴的记忆非常好。

七蝶楼是一座竹竿修建的楼宇,高七层,每一层都养着千奇百怪的珍奇异兽。地底三层全都是凶猛野兽,它们嚎叫着呲牙裂齿,尖锐地爪子拉扯着精钢铸造的笼子,吓得所有的千金小姐脸色惨白不敢越矩一步;地面上的四层是各种飞禽和昆虫,更多的是颜色艳丽舌头呱噪的鹦鹉雀舌们,深得大家的喜爱。当然,大家最爱的就是教它们说话,比如‘夏令涴是个没教养的丫头’,再比如‘古孙蓝是狐狸精’诸如此类。

在啼珠院教导礼仪的正好是康静夫人,这是唯一安静的课室。虽然,最开始的时候某些人总是无故摔倒到手肿腿肿,有些人更是直接以头呛地晕倒几日。总体而言,这门课除了身子上的伤害,言语上基本保持了‘沉默是金’地美德。为此,同为一年生的各位千金小姐们都忍不住安抚好自己的心跳,并且感谢瑶琼娘娘的保佑。

严老院长偶尔来探查,都会忍不住感慨:“人不疯狂枉少年啊!”是‘风流’不是‘疯狂’,全体师生宽面条泪。

岁月就在幼年学子们的欢笑和诅咒声中慢悠悠地滑走。藏书阁里面的珍本孤本因为某些学子们锲而不舍的闹腾而有了手抄本第一版第二版的机会,它们最开始都只是孤本,之后它们出现了第一版草体版,再是第一版精装版,然后是金装绝版,最后还有删节版、完整版、简字版,甚至还有各民族的版本和各国语言的译版。某一次,众位来借书的学子们还发现了甲骨文版,哦,幸亏课堂上他们学的语种够多,下次他们可以建议严老先生收录一些天竺佛音版或者魔文版。所有的字体中,就那两种字体最难学又最难记,当然字体也是最为华丽。

“本姑娘不干了!”夏令涴很想掀桌子大喊,“这是哪颗乌龟蛋提出需要蛮族文字版的《良民论》?不知道本姑娘抄写很辛苦么,不知道蛮族的文字很怪异很丑陋么,不知道《良民论》这种书籍是用来忽悠平民的么。”

“姐姐,你应该兴庆这本书不厚,要知道古大小姐需要翻译的《蛮族兴衰史》是你的三本高度,而且也需要用蛮族文字书写。”

“可我这次本来可以躲避惩罚,都是那位行动缓慢如蜗牛的古小姐尖叫的声音太大,导致围观的同窗太多让我逃跑路线被堵。”

“咳,那是因为你将刚刚出生的小麻雀放入了她的衣领中。”一边还在帮忙核对译本内容的汪云锋幸灾乐祸地道,“是你估算了她惊吓的程度才让人抓了现行,而你也再次坠入了抄写孤本和翻译珍本的地狱。”他疲累地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将厚重的辞典狠狠地放在了桌面上,就算是他在经过了两个月的抄书折磨下也开始变得脾气暴躁:“涴儿,你必须停止挑衅古大小姐的行为,否则我将不再帮你核对或者抄写。”

“是她先招惹我的。”

“你太抬举自己了,夏大丫头。”不知何时,古孙蓝也走入了藏书阁,她的身前是难得一见的七公子,身后跟着万年牛皮糖的妹妹古孙萃。抬眼就瞄到他们面前这张桌子上的众多辞典和已经抄写完毕的纸张,忍不住嘴角抽动了一下。怪不得每次被罚她都比夏令涴迟交,原来对方还找了帮手。心里不由得恨恨地道:“本小姐对你这种粗野丫头没有丝毫兴趣,不会每日里有事没事地找你麻烦。也不会因为课堂上的不愉快而对你刮目相看,毕竟你的学识还不能让我感到威胁。当然了,本小姐更不会风度尽失地与你斤斤计较以免丢了身份。”

她身后地古孙萃忍不住叹气:“姐姐,你对夏大小姐的爱到底有多深,才能让你无时无刻不忘注视着她,同时还要靠如幼稚的手段来吸引她的注意。”

“我没有……”古孙蓝一如既往地对自家妹妹反驳,对方却一副‘我明白,我理解,我不反对我也不赞成’的神情。当然,这里的人也早就习惯了每日里相同的剧目,他们对这两位千金小姐之间剪不断理还乱地感情表示观望。

古孙蓝急得口里冒火,跺脚吼道:“闭嘴!”

“其实一直都是姐姐你在说,好吧,我闭嘴了。”

一直沉默地七公子已经拿起桌上的孤本仔细翻看了起来,不一会笑道:“原来此书的珍本在这里,上次我与院长提议着人将其翻成青山族的文字,以后定然要做大用。却没想到……”他瞄了下挂着熊猫眼地夏令涴,“这么说最近两月藏书阁不停增加地珍本的手抄本都是出自于几位之手?”

夏令涴惊诧:“是小龙哥哥说要抄写《良民论》的?还特意要求译成蛮族文字?”

“对。”

夏令涴用黄梅戏唱腔哭诉:“你害得我好……苦,啊啊啊啊啊……”

七公子一顿差点噗笑:“我不是故意的。”

夏令涴再用越剧唱腔道:“你……只……只是……有意的……”

众人大汗。七公子咳嗽着正色道:“说吧,你想要什么补偿?”

夏令涴哀怨气息顿时转了三百六十圈,变成了狗腿子一般地腆笑:“百味斋的银鱼松饼、茯苓玉米蒸糕和芝麻豆腐麻薯球,清风茶楼的红茶猫舌饼、乌龙茶花卷和最新出的十大鲜果茶,野禽铺子的烤鹌鹑、熊掌肉沫和河豚嘴。还有……”

汪云锋忍不住插口:“你吃得完这么多?”

“不是还有你们嘛。”好吧,她其实只是想要发泄自己的怨气而已,众人表示理解。

大家在九溪园找到了一处凉亭,将吃食摆满了桌面之后,夏令涴才咬着猫舌饼问:“小龙哥哥要这些书做什么用?你想要看的话,直接用藏书阁借走就是了。”转瞬又说,“难道是因为你看不懂我们大雁朝的文字?所以才特意让院长给你准备蛮族字体版本的。哦,小龙哥哥你该不会是遥远的青山族地子民吧?”

七公子喝茶的手一抖,差点将杯盏都给倾倒。身边的汪云锋已经喝止她:“别胡说!”

“夏大小姐可知晓为何众人称呼我为‘七公子’。”

“因为你在家里排行老七。这个我知道,我家我是排行第一,所以妹妹和弟弟有时候叫我‘老大’。”

“对,可是在这白鹭书院只有一户人家的子孙可以用排行来称呼。那就是……”他环视着周围众人,闲适而散漫地气度中隐隐添了睥睨天下地气势:“皇家子弟。”

“哇哦!”夏令涴睁大了眼睛。

七公子道:“我是当今皇上的第七个儿子——顾元朝。”

夏令涴问:“那书院中还有其他的皇子?”

“我四哥、五哥和太子殿下都在书院上学,大公主和二公主则在栖凤馆。”

夏令涴嘴巴里面塞得下一个鸡蛋:“我从来都不知道皇子公主也会在书院读书。爹爹不是说皇宫里面有专门给皇家子弟读书的地方么?”

“皇宫学的与书院学的不同。我们都是早上在宫里,下午才来书院。十岁领了差事之后,大部分时日就都在府衙,只晚上宿在书院以便能够跟上学习的进度。”顾元朝十二分的纵容,笑道:“还想知道什么?”

汪云锋给夏令涴夹点心的动作一顿,抬眼偷瞧顾元朝的神色。只听夏令涴轻声问:“那你能不能跟院长说下次别罚我抄书了?”

顾元朝郑重地道:“古人有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饿其体肤,空乏其身。夏小姐,”又看向另一位,“古小姐,你们可以将它看作是院长对你们的重视。毕竟,不是人人都能够得到院长的眷顾,让他老人家诲人不倦地教导你们不同的文字和各国的历史。要知道,每次换着字体来抄写孤本是为了锻炼你们的笔力;将朝廷的珍本译成别国的文字这是培养你们的博学;随着抄写地书本越来越多就是对你们意志力的最大考验,是为了培育你们的承受力和忍耐力。这是你们的荣幸,也为你们在家族中的地位添加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世家大族和官宦之家都明白,只有在书院出类拔萃地人才能够得到院长的肯定和众多学子们的称赞。日后定亲,这也是夫家考核的重要一项,而两位小姐毫无疑问地将是皇城中数一数二的佼佼者。你们的父母会为你们自豪,你们的族长会赞誉你们,你们将会是所有名门闺秀争相学习的对象。”

不愧是皇子,能够将小小的抄书夸大到家国的地步,唬得众人纷纷只觉茅塞顿开硬是将这项苦差事看成了院长对她们的特别训导,转而对能够冷静分析的七皇子顾元朝顶礼膜拜。

而顾元朝俯视着忙忙碌碌地芸芸众生,只觉得一股豪迈之气盈满胸间,让他的身形越发高大和威武。其中,以古孙蓝最盛。

只有汪云锋在肚子里毁谤:鬼扯,院长只是为了应付你的差事,即完成了任务又惩罚了闹腾的学生,一箭双雕而已。

当然,真相往往是残酷的,隐瞒和糊弄是必须的,无知……是可以原谅的。

作者有话要说:咳……其实,学校才是JQ发展最频繁的地方,望天

第七回

中秋节,朝廷大小官员休沐三日,书院亦同。八月十五的前一日,白鹭书院的学子们就陆陆续续被自家仆人们给接走了。

这还是来到皇城之后,夏家两姐妹第一次离家最久。诺大的马车才驶入偏门,夏令涴就急不可耐的拖着妹妹跑去了夏黎氏的院子。

八月,正是美人蕉与夹竹桃盛放的时候,艳丽的花色将庭院中的鹅卵石路掩盖了不少,而两名女童就好像花中最奔放的蝴蝶翩然飞舞,直接冲入了花厅中。

“娘——”夏令涴呼唤,门内正迎上她父亲温怒的神色:“大家闺秀跑跑跳跳的没有一点规矩,成何体统。”

两姐妹脚下的绣鞋如踏入了纷乱的战火之中,溅起无数的灰尘。夏令涴脸色一白,直觉的将妹妹拦在了身后,首先站稳了这才恭恭敬敬地上前两步行礼,柔声道:“爹爹,娘亲,女儿们回来了。”只是一瞬,入屋之前的毛躁和兴奋就被突然压制得无影无踪,除了那因为奔跑而略微有些红润的脸颊还能看出她们的喜悦之外,现在的两人都成了一张磨得平滑地镜面,没有一点波澜。

夏黎氏不由得有些心疼,上前扶起自己的女儿,低声道“瘦了”就哽咽难言,夏令姝怯怯弱弱地唤“娘”,夏令涴挺着腰杆站了半响任父母打量了遍,心里隐约的有些不安。果然,没了多久,夏黎氏就带着夏令姝走了出去,只说是看看她最近的课业,独自留下夏令涴一人面对面沉如水地父亲。

进入夏府之前呼吸到的自由气息在沉闷中逐渐消散得没了踪迹。夏三爷坐着,夏令涴站着,两个人中间隔着光可鉴人地青石板,上面倒映着一黑一白,黑地是父亲的衣衫,白地是女儿的面色。

“头上的簪子是哪里来的?”

“簪子?”夏令涴摸了摸自己的发髻。知道今日可以回家,打滚了整夜都睡不着地她大清早就爬了起来,根本来不及细心的装扮,现在她的发髻上只有一根鎏金簪子。拇指大小地珍珠周边缀着各色罗钿,珍珠是上好地东海白珍珠,同等大小的各色罗钿色泽繁艳,镂空地鎏金成色十足,小小的一支簪子就足够小户人家一个月的吃穿用度。

夏令涴不知父亲有何用意,只道:“是汪云锋哥哥今早送给我的,说是中秋节礼物。”

夏三爷脸色稍齐,沉声道:“涴儿,你现在还不明白自己的身份?”

夏令涴吧嗒着眼眸:“我是爹爹与娘亲的女儿,是夏令姝和夏令乾地姐姐,是连翘和龙芽地小姐,是小偷儿和小尾巴地主人,是……”

夏三爷正色:“若你真的不明白,爹爹只能让你离开我们,一个人回平遥老家做你想做的事情,再也不会管你也不会过问你过得好不好。”

夏令涴吓得一跳,跑到夏三爷的身前,惧道:“爹爹,你们不要涴儿了?”浑身倏然发抖。

“不是爹爹不要你,而是夏家容不下任何一位桀骜不驯又无才无德的富贵骄人啊!”他扯直了夏令涴,痛心疾首地道:“看看你这两个月都做了什么,学到了什么?琴棋书画你样样倒数第一,女红更是拿不出手,就连最基本的礼仪也即学即忘。每日里不是与人玩闹就是为了芝麻绿豆之事与人争执,接而被罚。你真的以为自己能够对抗整个书院?真的以为院长不敢严惩你?真的以为你爹爹天下无敌能够替你遮风挡雨,还是你娘亲就是瑶琼娘娘能够包容你的胡搅蛮缠和无理取闹?我们作为父母生你、养育你、教导你,不是为了让你长大之后给夏家带来灭门之祸啊!”

夏令涴脸色苍白往地上一跌,嗫嚅道:“爹爹你说什么,涴儿听不懂。”

“你不是不懂,你只是不愿意去想。古孙蓝的父亲是谁,在书院这么些日子没有人提醒过你?刑部古大人是大皇子的人。御史汪大人与夏家是百年世交,汪云锋在书院中对你也多有照顾,这是为了什么?不是因为汪云锋将你当作妹妹看待,也不是他真心喜爱你这小丫头,而是因为这一切都是他的父亲汪大人授意。汪云锋可以对夏家任何一位小姐好,因为你们中间的一人最终要嫁入汪家联姻。”

夏令涴抖着身子,下意识地摸着发髻上的那一支金簪,只觉得小小的一根簪子已经压得她头也抬不起来。

“汪家与夏家同时都支持六皇子,也就是现今的太子殿下。而七皇子顾元朝的母亲淑妃正是当今皇后的表妹,你与他交好则是彻底地将夏家推向了太子一边,如是有个不测……”

“爹,”夏令涴哭道,“女儿不懂。”她只有五岁,就算再聪慧也不会明白朝中的权利斗争。

夏三爷重重地叹气,他知道女儿不懂,他也知道这不是女儿的错,可是他无法原谅这个女儿的粗心大意和仗着他们夫妻的宠溺而肆意妄为。否则,迟早有一天他们夫妻真的会为如今的不作为而付出惨重的代价。世家大族的子弟从小就必须学会如何去获得权利,他们接受地教导永远都是以家族为重,他们身边的每一位同龄之人都是经过了精挑细选的势力划分,读的每一本书都是为了以后运用到权势斗争之中,做的每一件事都必须三思而行。

他们,其实都是名为家族棋盘上的棋子,每一颗子都是下棋人手中的傀儡,家主让你下到哪里起到什么作用都是有明确地目的性,是为了获得更大的利益。

夏三爷抚摸着女儿的发顶,缓慢地说:“你是我们三房的大女儿,这注定了你必须为了弟弟妹妹牺牲。你是他们的开路者,你要成为他们的榜样,引导他们走正确的路。涴儿,你必须长大了。”

“可我只有五岁。”

“你大伯的女儿令婩五岁之时已经为父母分忧,并承担起约束同辈中人地言行。我想,在老夫人的院中你已经领教过了。”

夏令涴‘啊’了一声,双颊通红,她早就忘记两个月前地事情,更加别说堂姐提醒过她什么。

定了定神,“我该怎么做?”她想不通,那么就让爹爹替她想然后她再去做吧。她不想离开父母。短短的两个月,已经充分的明白自己与书院中的人有何不同。爹爹说得对,她只是无知地认为父母可以替她遮风挡雨,可一旦父母也不要她了,她该怎么办?在书院中就被夏家的众多同辈给刻意忽视的她,回家之后也要面临着这些么?今日爹爹突然对她发脾气,也是因为家里的亲戚对他说了什么吧?

她完全不知道,她的事情根本不需要夏家刻意去查探询问。任何一位白鹭书院的学子的一言一行,都会直接由专人送到他们地父母手上,哪怕学子们晚上出去散步了一趟,也会被灌上‘与某些人商议要事’的怀疑,更加不要说夏令涴与古孙蓝那些接连不断地争吵了。

在她无意之中,已经给了外人父亲偏向太子殿下的假象。古来宫廷权利的交替之前都有一番腥风血雨,谁也无法预料结局。太子顺利登基还好,若是如今已经二十出头地大皇子先下手为强,到那时,早就被古家记恨的夏家又会如何?是全身而退还是找替罪羊换来家族的平安?很显然,真要牺牲一直在家族内部宣称中立的夏祥君夏三爷会被毫不犹豫地推了出去。

夏令涴浑浑噩噩地走出房门,日头正炙直晃晃地打到她的脸上,方才的泪痕瞬间就被挥发干净。她回头,只能看到屋檐上那一角狰狞地兽在嘶吼,展开地黑色羽翼直划入蓝天欲飞。

在世家大族中过地第一个中秋异常地热闹。

夏家老夫人有五个儿子,大儿子是太子太傅,二儿子是正五品宁远将军,老三早年远离皇城政见一直秉持中立,老四在工部,最小的老五在司农寺做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官,最近就要离家去南方视察秋收。夏家之所以是大雁朝地名门世家,与他们世世代代为朝廷效力有关。

夏令涴那日之后一直昏昏沉沉不知今夕何夕,寅时起来沐浴更衣装扮,与爹爹娘亲一起随便吃过粥点;卯时随着人群一起去祠堂祭祖,三跪九拜再磕头,听着大伯捧着一本折子念念叨叨,看着老夫人上香上供果点香油灯,每一房地人依次上前跪拜磕头。夏令涴夜里被噩梦惊醒几回,脑袋里面空荡荡地,好几次跪下去就爬不起来,幸亏有着妹妹和弟弟拖着才没有趴到地上。到了老夫人端坐给长辈们训话的时候,她已经汗如雨下摇摇欲坠,夏令姝在旁边拉着她手指泛白,她极力睁大眼睛只能看到雾蒙蒙一片,猛地一晃,身后突地一股大力撑着,耳边一个略微熟悉地声音嘶嘶地钻入耳垂,如一颗颗钉子落在玉盘让人浑身发冷:“想象一下,倒下之后,我们会如何看待你,又会如何嘲笑令姝和令乾。”是夏令婩,爹爹口中五岁就成为同辈中佼佼者地堂姐。夏令涴只感到兜头一盆冰渣子倾倒下来,浑身一个激灵人已经清醒了。先前看去,娘亲忍不住的担忧神色已经缓了过来,她费力地对其笑了笑。

坚持到了巳时末才从祠堂出来,管家已经使人来说,各世家已经使人送来了中秋节礼,夫人太太们带着女儿们转去后院,老爷们带着儿子们去了前院见客。夏令涴浑身已经汗湿,人虽清醒了可脱水得厉害,连翘趁人不注意拖着她去了换了衣裳,又喝了半盏参茶。出门遇到已经换了盛装地夏令婩,刚刚积攒的力气又悄无声息地溜走了般。

“跟上来。”两人七拐八弯,也不知道转去了哪一处院子,从墙外只能看到长春藤飞檐走壁地占满了所有的空隙,远远看去还以为是绿色的密林,连大门也是墨绿沉色,门扣上的银蛇栩栩如生。

院子里没有亭台楼阁,只有三处小轩由长廊串联,莲花石板地下是湖面。湖面上有假山,山上躺着晒肚皮的寿龟,浮萍中偶尔几朵孤立的睡莲静静绽放。轩中、长廊里的大半都是她往日里不屑于熟识地夏家女儿们。莺莺燕燕,红妆绿裙,或美艳或娇弱或灵动,不管是何种神态可都遮不住天生与来地贵气和娇气。

“这就是令涴妹妹?”才入门庭,就有一位豆蔻少女倾身前来,拉着夏令涴双手左右端详:“不愧是姨妈的女儿,瞧这皓齿星眸圆润如玉地样貌,生生将我们黎家地女儿们给比了下去。”俏皮话惹得其他几人遮扇轻笑。

“我是你母亲的大哥哥的长女黎昭渺。”

“啊呀,姐姐又欺负小娃儿。看看,小表妹已经被你逗迷糊了。”你一句我一句,夏令涴呆立着,任着这人捏一下脸颊,那人亲掐她的耳垂,每个人都笑靥不断,是在夏家那些堂姊妹中不曾见地和善,也不是书院中冷淡疏离地讥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