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白隼的体重骤降,小鸳鸯的感情却是逐渐升温。

其实夏令涴没有时时刻刻传递什么消息过去。毕竟白隼在熟悉了路线和主人之后,一个来回也要好几日,之后它又傲骄的用沉睡表示抗议要休息,用每顿越吃越多的精肉表示它想要维持标准身材的决心,所以两人一个月也就传递个三回消息。

写信和收信突然而然的变成了夏令涴的生活重中之重。从白隼被放飞的第一日起,她就开始紧张,依然害怕它成为战场士兵们的盘中餐。等估算着顾元朝收到消息的时候,她又惴惴不安,不知道对方这一次会说什么,是骂她笨蛋还是吼她不懂规矩,更多的是告诉她最近战场的境况,让她别太担心。

如果可以,夏令涴恨不得冲进对方的梦境里,抓着他的头发大吼:我才不担心你这禽兽!

等到了严寒,夏令涴怕白隼抗议,每个月只让它飞了一回,信中啰啰嗦嗦的唠嗑一大堆,分量明显增加。顾元朝的回信依然简洁明了。冬日都是休养生息的时候,一旦开春,战事将起,他现在开始忙活诸多事宜没了与她说闲话的功夫。夏令涴某日琢磨了半日,从娘亲的库房里面翻找出一块上好的暖玉,放在牛皮袋里面包了几层,让白隼给送了过去。

顾元朝的信中笑说:定情物收下了,会贴身不离的挂着。

气得夏令涴摔杯子,将信拿起放下好几回,最后面红耳赤的仔细叠好守在了一个檀木盒子里。里面的一模一样的信纸已经堆得老高。

过了年,到了二月初八她也就十五了。夏老夫人与黎老夫人一起,主持了她的及笄之礼,众多姐妹们抓着她推来揉去的捉弄了半日才散了。

下午与自家弟弟妹妹们呆在花房里折腾新移栽过来的奇花异草,外间有人传话来说赵王府的管事来了。

夏令涴疑惑,出门一看,就只见一位留着胡须长得堪比千年老山羊的老人对着她行礼,道:“王爷给老夫留了话,让老夫今日带着夏小姐去一处地方。”

夏令涴想着顾元朝在信中没有提过这事,只回道:“你如何证明是赵王派你来的。”

老管家的胡须抖了抖,借过纸笔写下两字递于她看,居然是她明吼暗骂过很多次的名字——狗熊!

夏令涴俏脸一红,偷偷瞄了老管家一眼,显然对方早已接受自家王爷与未来王妃的特殊暗号,淡定得很。

她的身份如今已大有不同,老夫人也不会放任她独自外出,同行的除了平日里随侍的尚嬷嬷和上次入宫之后淑妃娘娘赠与她的安嬷嬷,还有连翘龙芽,两个一看就是不好相与的恶婆子,再加夏家四名身材魁梧一脸横肉的家兵一起浩浩荡荡的出了大门。

沿着朱雀街的西头坐马车到了东头,这里的墙比西街的名门世家的都要高,绿瓦被前几日的春雨浇透后泛着翡翠般的光泽。从墙头望去,只能隐隐约约看到千年古树繁茂的树冠,和横耸出来的高塔尖。这纵横着的十几条街上住着的都是皇亲国戚王爷之流,随意路过的几个大门上都能看到某某王府的牌匾。

梅管家领着队伍直接进了赵王府。因赵王一直没有妻妾,府中的丫鬟们自然有一处较大的庭院独立分割开来,顾后院依然可以看到侍卫矗立着。

夏令涴坐在轿子里,被众人抬着进了后院,梅管家没有说,随行的夏家家兵自然也不会擅自离开。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才停在了一处风景秀丽的花园中。

才一下轿,就隐约听到瀑布激流敲打在石头上的声响,抬首望去,眼前桃花满枝。随着抄手游廊一路往假山走,景色转绿,山顶有几间轩室,木头的清香还没散去,簇花的淡香又萦绕在了屋里屋外。

“这处轩室是王爷出征之前画了图纸让老夫督人加紧赶工,要求务必在夏小姐及笄之前建成,好作为生辰礼物赠送与你。”他推开正门,引着她进入了屋子: “轩室分有一正厅,两花厅,左侧最后一间是书房,右侧最后一间是琴室。后面还有几间大的厢房可做休憩与待客。”夏令涴点点头,随意走走看看,到了书房赫然瞧见墙上挂着‘难得糊涂’几个大字,那七扭八拐的字体一看就知道是顾元朝刻意为之。那只狗熊,很久以前还嘲笑过她屋里的字幅太过于老调,如今却自己写了一副挂在这里,难不成他也要将那四个字作为座右铭?

顾元朝将她的生辰礼物建在他的府邸之内,其心——相当的险恶!

可别说这里的风景,哪怕是花厅中的翡翠琉璃精巧茶具,琴室中古老朴拙的乐器,还有厢房中的海棠春睡图,都相当的贴合她的心意。最为高兴的是,书房里面不止有大雁朝的通用书籍,还有很多皇宫才有的珍本孤本,连历代嫔妃公主们内部流传的《宫廷艳-史》《金颦梅》《绿萼梦》的手稿都在此处。

自那之后,夏令涴就开始堂而皇之的穿行在赵王府的后院,俨然已经将此处当作自己的私人花园,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让北定城中的众多女子即羡慕又嫉妒,偶尔地节日或者茶花会的相聚中都忍不住酸溜溜的刺她两句。现在不消遣她,以后真的成了王妃就更加没法说了。

“王妃么?只要没有出嫁,一切都有变数。夏令涴,你也别得意得太早了。”古孙蓝摇着羽毛扇,恨不得将那些孔雀毛都扎在她的鼻孔里。

若说,夏令涴定给顾元朝让众多世家女子震动,最为不甘心的却是面前这位古家大小姐。

原本,皇后属意的是多才多情的她,而不是榆木疙瘩的夏令涴。

那赵王也不知道被猪油蒙了什么心,居然在王爷们的指婚还没公布民众之前,硬是求得皇上改了婚配对象。若是选了皇城名淑排名第二的夏令姝都能够让古孙蓝好受些,可偏巧是排名第一百零二的夏令涴。天理不公,以万物为刍狗。

古孙蓝怎么不怨怼,怎么会认输。

她想要找顾元朝理论,对方在忙活着出征之事,哪里有空对娇纵的千金小姐解释清楚。

她去宫里求见皇后,皇后碍着是淑妃的儿子,自然不好管他们家的媳妇人选。横竖,你古家也没有给皇后娘家汪氏什么好处,没必要替她出头。

更何况,满门重臣的夏家明显权势鼎盛,哪里是古家斗得过的。嗯,换了五年前说不定还真的斗得过,不过,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夏祥君夏三爷早就不是那五品官员,他如今是清流中立派的从一品大臣,霸占着工部的大部分实权,皇宫里盖一个院子没有他点头你一根树桩都立不住,打战没有他你就等着饿死。他的兄长一个在吏部掌管朝臣们的升迁,一个在尚书省做左仆射。他的弟弟一个在兵部随着顾元朝出征去了,一个在地方上做州郡刺史成了地头蛇。敢跟他们家的女儿叫板,行,只要你敢亲自上夏家甩脸子,她皇后娘娘不奉陪。

无奈之下,古孙蓝让人打听到夏令涴要来看龙舟大赛,早早的就等在了夏家茶楼的最高一层。她要当面质问夏令涴用了什么手段勾引了顾元朝,她要羞辱对方不自量力痴心妄想的要做皇家儿媳妇,她更加要将对方过去十年来的蠢事丑事肮脏事都捅出来,让她在北定城没法做人。

好不容易等到人来了,对方却连眼神都不给她一个,就被众多趋炎附势的世家女子给众星拱月的围着。不为其他,半个月前边疆又来了捷报,大雁朝的兵士们将蛮族中人打得落花流水。本来年前还对夏令涴的未来不看好的人,转瞬又开始对她喜笑颜开,好像她们自家未婚夫君打了胜仗似的,前后态度的比较让人哭笑不得。

古孙蓝恨得牙痒痒,一只眼睛瞪着夏令涴,一只眼睛却梭到她身后笑得如弥勒的安嬷嬷。这位嬷嬷在宫中的地位可不小,她说的一句话抵得上三品妃子在皇后面前唠嗑十句,世家千金中可没人敢得罪她,就怕一个不小心误了自己的终身大事。只是不知对方为何随着夏令涴前来,心含怀疑之下,只能甩下一句不痛不痒的话,扭着腰-臀一步三摇的走了。

夏令涴对古孙蓝早已没了在白鹭书院的针锋相对,相反,长大的她对着世家女子说的每一句话都会习惯性的在脑袋里面转悠很多圈。这些个人,每一个人会空穴来风的说什么似是而非的定语。

面上不露情绪的与众多女子看完了赛龙舟,不急不缓的回了夏府。不远处正好瞧见夏家的仆从们给穷苦人布施粽子包子等物,又想起很多年前自己罚跪后偷溜出家门,就被顾元朝哄着去布粥,冷得她全身发抖还要被当作免费童工被虐待。

那只狗熊,从小就露出了禽兽的本性。

正想着,一路去了老夫人的院子,靠窗的鸟笼子上居然静静的站立着一直纯黑色的隼,尖啄厚爪,眼神锐利。与白隼相比,它就是君王。

老夫人在正位上招得手来:“令涴,告诉我你是不是非赵王不嫁?”

夏令涴一震,突地回想起方才古孙蓝的那句话来,惊疑之下差点栽了一跤:“祖母,为何这么问?”

老夫人叹息一声,将一张纸条递到她的手上,这一看去,夏令涴差点就跌坐到了地上。

三九回 ...

淑妃目无表情的望着殿中跪着的少女,左挑剔右挑剔,怎么想都想不明白自己的皇儿为什么会选了她。

瞧那身板,排骨似的,风一吹就倒;臀部不宽,生不出孙子的话怎么办?还有那跟倾国倾城沾不上星点边缘的容貌,呃,果然做狐狸精她都不够资格。

不过,已经跪了半个时辰了这姿势依然有板有眼,可见身子骨的底子很好;明明是为了皇儿的事情来,淑妃不发问她就不提,世家女子的残酷教导在她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看那神色平平静静,眼眸中压抑的担忧和希翼交替却怎么也瞒不过精明的淑妃,隐隐的从她身上看到了夏黎氏的影子。

“起来吧,老是这么跪着,等到皇儿回来说不定还会责怪我这母妃不懂得心疼人。”淑妃一扫广袖,拐了弯去了偏殿。夏令涴慢慢的站起来,好在她平日里罚跪罚得多,要是换了其他小姐们别说半个时辰了,就一盏茶的时分都能让她们没法走路。

好一场不动声色的下马威。

夏令涴缓缓地呼出一口气,随着宫女也到了偏殿,头也不敢抬,脚下亦不敢多走一步,十足的恭顺恬静的样子。

“皇儿在战场的事情你知道了多少?”

“回娘娘,小女只知赵王殿下深夜奇袭蛮族兵将营地,三日未归。”

淑妃微不可查的轻笑了声:“你们夏家倒是消息灵通。”想了想,“也怪不得,夏祥民都随军出征了,有什么消息定然是瞒不过你们这些世家。”

夏祥民乃夏老夫人第五子,是夏令涴的小叔。夏家家大业大,如今大爷与二爷站在保守派;三爷就是夏令涴的父亲是中立派的领头人;四爷在外地立意博得大名声,算得上是朝廷新贵,偏靠激进派;这五爷原本也是夏家安排到地方上做个小县令,那知道对方武术了得,做不了文官就半路上跑去参加朝廷三年一届的武选,入了兵营,从最底层爬起一路到了六品昭武校尉。

‘有人的地方就有战争,哪里有战争哪里就有夏祥民。’这话在皇城的兵营中没人不知晓的,夏祥民更是世家子弟中出了名的亡命之徒,哪里上战场他就往哪里跑。皇上偏生就爱着他这股蛮性子,今日里把他丢到云麾将军的麾下去极西北的雪山滚两圈,明日里把他丢到忠武将军的船舰上去海里游一趟,这次蛮族进犯,皇上又把他塞入了辅国大将军的帐篷,随着顾元朝一起去草原上撒腿子的跑一回。

在淑妃看来,皇上压根没有把夏祥民当作武人看待,圣上是把他当作一刻都不愿意停歇的看家护国的神犬。哪里有战争,皇上就大喊一句:关门,放夏祥民!对方绝对啊呜一声就冲着暴徒咬了过去,多好的忠犬啊。

不过,在世家眼中又是另外一档子事,这明显的是皇上防着夏家势力过盛的打算。夏家几个儿子都与朝中三派有瓜葛,不管那一派斗得你死我活,他们家绝对能够延续兴盛。那还都是文臣,若再加上一个带有兵权的武将,啧啧,只要夏家愿意,而新上任的皇帝是个软弱柿子的话,大雁朝的君王天天换人都是寻常事。

所以,皇上喜欢夏祥民没错,可真的要让他在一个兵营里面混熟了,那是绝对不成。到处平调任职,则能断绝他与某一派的将士过密,从而影响夏家在武官中的实权。

这些夏令涴知晓不多。她只记得在顾元朝出征之前,爹爹带着她亲自去见了五叔扎扎实实的磕了三个响头,求五叔暗中保下顾元朝的平安。当时五叔怎么说的来着:放心好了,为了侄女以后的霸权,我会好好的调-教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也许,某些时候顾元朝的笔迹看起来软弱无力,就是因为五叔对他调-教过密的缘故?

夏令涴暗中无辜的眨了眨眼,她真的不是故意折腾某人。不过,为了自己以后在王府的霸权,顾元朝的牺牲还是值得。

淑妃指了一处位置让她坐下,斟酌半响,才叹息道:“若夏家要退婚,还来得及。”

夏令涴一阵茫然:“什么?退婚?”她眼眶微红,抽抽鼻翼,委屈道:“我……赵王他,他准备在欺负了我之后不要我了?”

淑妃一怔:“他欺负了你?他怎么欺负你的?”哎呀,这话题怎么拐弯的,作为母妃她肯定不是想要八卦,她是在试探哇。好吧,试探的同时也打听一下儿子的某些劣迹,也无可厚非。

夏令涴食指在袖口的掩饰下卷着锦帕,抿紧了唇瓣,思索了好一会儿才道:“赵王说过他会回来的,我哪里也不去,就在这里等他。祖母也说夏家女子一旦决定了夫家,没有无缘无故退婚的道理。”

淑妃掩饰着小小的失望。唉,这世家女子果然善于避重就轻,她想要听八卦对方偏来说情深意重,甭没趣了。

“若是我皇儿真的战死沙场,你也愿意为他守一辈子活寡?”

夏令涴瞬时泪珠满腮,垂着头不敢想像的痛苦模样,肩膀耸动:“他说了会回来的,我等他。”这算是愿意还是不愿意啊?

淑妃郁闷了。这女娃比她想象的要狡诈,果然赶在大庭广众之下敢跟我皇儿针锋相对的女子,不是什么好欺负的角色。哎哟,以后她这婆婆要辛苦了。淑妃心里哀叹着,擦了擦眼角似有似无的眼泪,安慰了夏令涴一番,做足了善解人意的好婆婆形象,又拐弯抹角的打听顾元朝是如何‘欺负’夏令涴的话题不果,这才唉声叹气的放对方出了宫。

出了宫门,爬上夏家的马车,帘子才一放下,夏令姝就拉着夏令涴问:“怎么样?”

“赵王没事。”

夏令姝惊诧:“淑妃娘娘亲自告诉你的?”

夏令涴用粘着芦荟花露的湿帕将脸上蜡黄的妆容给抹了干净,又喝了一口茶之后才道:“哪能啊!娘亲说过,这宫里的人说话九转十八弯的,你得想得更加深一些。淑妃只是先罚我跪了一阵子,我估摸着她原本也是有怨气的,怎么说外人都只道赵王是为了与夏家联姻才去了战场,现在赵王生死不明,她怎么着也要表示一下怨愤,好在我跪习惯了。”半个时辰算啥呀,在夏家那是打碎了一个茶杯的惩罚,或者是午睡的时候流了口水的小戒。

夏令姝一边帮她重新上妆,一层层的扑上珍珠粉让她的脸色逐渐转为惨白,看起来就跟新丧没什么两样。夏令涴觉得还不够,自己又在额头补了一颗泪滴状花钿,衣裳依然是入宫的那一身华衣,衬托得脸色越发惨白,我见犹怜如弱柳扶风。

夏令姝替她端详了一下,道:“折腾完了,快说你怎么知晓赵王安危的。”

“很简单,淑妃娘娘说‘若夏家退婚,还来得及’。”

夏令姝何等聪明,立马就明白了这话里隐含的情绪:“她先是给你下马威,让宫里的人认为淑妃娘娘对夏家有怨恨,从而减轻皇上对汪家与夏家联姻带来过大利益的隐忧,也能够打消皇后对赵王是刻意与太子针对作对的猜想,同时警告夏家不要太过于张狂;接而对你好言问话,试探退婚之事夏家的看法。从她那句话中听得出她是保留了余地的,若你是回答退婚,那么她当场就会甩你耳光对你疾言厉色;若你回答不退,那么夏家对她的利用价值就高了,自然那一场罚跪的戏码经由她的 ‘善意’也能够让夏家明白现在的处境。”她又端详了下夏令涴的眼眶,“而你还哭了,这更加印证你对顾元朝的真心。有你这份情谊,我们的爹爹以后明里不会做什么,暗里却是会给赵王帮忙。”

夏令涴眨着眼眸:“你看我哭得怎么样?我可是一路从后宫哭了出来,这半里多的路哭得我眼珠子都要掉了。”

夏令姝拉住姐姐的手腕摇晃两下:“你是真的伤心了,别以为我不知道。昨夜你从祖母的院子出来,一直呆呆傻傻的游荡着,令墨都以为家里住进来一个女鬼,吓得哭着要跟令乾一起睡。”

夏令涴假咳着:“还不是祖母刻意吓唬的,只说要么死等赵王,他活着我就活着,他死了我就要陪葬;要么就是我另嫁,也不能嫁给世家了,顶多找个妾室的儿子勉勉强强过日子,这辈子什么都不用指望。嫁给妾室的儿子,还不如一刀子捅死我来得快,省得折腾。”

夏令姝笑道:“我们都被这些长辈给算计了。别说有五叔了,淑妃娘娘的娘家是汪家,听说赵王早就将汪家给纳入了自己的手心成了一族之长。这样的人,暗处总是跟着一群死士,不到关键时刻不会显露。你是关心则乱,糊涂了。”

夏令涴脸色红得连再厚的珍珠粉都盖不住了。她这哪里是被长辈算计了,连自己的妹妹也开始消遣她来着。

好不容易从淑妃处安了心,可到底心里担忧,在夏家她还一如既往的持家理财。

夏黎氏这半年已经开始教她如何打理铺子,验收田地和房产。夏三爷提前将给她预备的嫁妆单子给了她,名下也有分布大雁朝各地的一些小产业,茶店酒馆绣庄等等。王府的梅管家送来的礼单中还有两间挂羊头卖狗肉的外郊的庄子,并亲自带夏令涴去看过。远处瞧着是连绵起伏的群山,庄子在前山的半山腰,周围人迹罕至鸟飞虫鸣。她无意中翻去了后山,发现另有乾坤。顾元朝那只狗熊居然另外还建有别院,院子里住着一群猛汉,吓得她差点从山上滚到山下成了名副其实的刺猬。原来,那别院的外面看着是训练家兵的产地,实际上地底下挖有秘道,一直可以穿行到赵王府的书房。秘道甚多,梅管家只打暗号似的提过一条秘道可以去更郊外的铁匠铺子。

夏令涴吓得脸色苍白,只说她是良家女子,不做打家劫舍的勾当。她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并且用着狂放的笔法写了一句话塞给了白隼给顾元朝给寄送了过去,即是:你是一只狗熊,不是老虎!

等待消息的日子很漫长。夏令涴已经不知道她是等着五叔的黑隼送来顾元朝还活着的消息,还是等着顾元朝亲自用白隼来告知他打了胜仗。不,其实,只要他还活着就好了。爹爹说过,战场上,活着就有更多的机会赢回来。

可每一次参加世家千金们的聚会之时,总能听到大家说起战场上的残酷,也许是刻意也许是无意,每个人的眼光都会转到她的身上,让她觉得心里刺痛。因为,众人不相信第一次上战场的顾元朝能活着,不相信一位文质彬彬的皇子能够从奇袭蛮族兵营上安然无恙的回来,甚至,还有人猜想顾元朝已经被抓获,等着朝廷拿着金银珠宝和若干城池去换人。

古孙蓝对她的恨意逐渐加深,有时候会在品酒会上直接讽刺她,说是她还得顾元朝上了战场,是她还得顾元朝马裹尸还,一切都是夏令涴的错。接而,对方会哭得梨花带雨,用着赤红的双眸盯视着她。夏令涴从平静对待,到勉力反驳,再到自信满满的回视,展现了一位少女逐渐转向稳重成熟的过程。

面对那些或真或假的试探,她从淡定的无视,到忍耐痛苦的一个人一句话的针锋相对,到最后认定了顾元朝能够回来,相信他说的誓言,相信他的能力和智谋。她不再让那些流言蜚语恶意中伤击溃自己努力为此的端庄面具,也不再让那些辱骂和嘲笑的话语戳中自己的心伤和彷徨,她固执且坚强的面对外人,用沉默的对视展现出她的气度和对未婚夫的海量信任,让每一个别有用心的人从小声嘲笑到大声讽刺,再到羞愧的垂首。

倏然张望,她一眼就能望到五叔的黑隼俯视的冲进了夏老夫人的院子,而远在天边,另一只极力快速飞翔的白隼伸展这长翅朝着她的脑袋给冲了下来……

四十回 ...

顾元朝半躺在马车中,想象了会夏令涴收到他消息之后展现的神情,一定是哭笑不得,或者直接瞪起那灵动的眼眸,恨不得将纸条当成他给戳得千疮百孔。

他的未婚妻实在是太活泼,太……像一只猴子了。

车厢外传来一迭马蹄声,接而听到:“赵王,方便否?”

顾元朝立马收拾起自己那副色令智昏的表情,整整衣衫,盘起了腿,又是一副道貌岸然的衣冠禽兽样,这才示意士兵放人进来。

“可是伤口又开始疼了?脸色看起来有点像在发烧。”

顾元朝干咳两声,他实在不好意思对此人说,自己不是发烧,是发-骚。笑道:“夏校尉不用担心,本王只是看了一些东西,有点气着了。”

夏祥民哈哈大笑,跳上马车之后就拈起一个舒坦的位置坐下了:“年轻气盛的王爷。嗯,大度些对以后有好处。”

顾元朝眉目稍动,沉声问:“难道夏校尉不恼?明明我们可以得到更大的胜利,硬是被人半路阻挠而功亏一篑。要知道,不是每一次蛮族来袭,都会有蛮族的王子坐镇。”

夏祥民在车厢柜子里熟门熟路的翻倒一番,摸出一小坛子酒来,长臂再一伸,又不知道从哪个角落挖出两个酒杯:“的确是这样,别说蛮族了,就算我们大雁朝的边疆阵营中也不是每一日都有王爷坐在里面逗鸟。”

顾元朝本含的一口酒差点呛到肺里去,脸色越红,不是气的是尴尬。

如今,边疆的将士们都知道顾元朝有一只傲骄的白隼。除了每个月固定的飞行之外,就喜欢呆在顾元朝的肩膀上看将士们训练,谁偷懒了,冲过去朝着面门就是一爪子。不但凶蛮,还非常的好吃。边疆靠近草原,偶尔它会独自飞出很远叼回一些毒蛇或者老鼠,有次还抓了一头羊羔飞了回来给顾元朝加菜。士兵们嘴馋了,偶尔就会逗着它去打野食,成效不错。

不得不说,顾元朝与士兵们打得火热有它一部分的功劳。吃人的嘴软,士兵们为此少不得有事没事的去赵王帐篷外串串门子。

“你看,就算你是王爷,只要上得一次战场,以后就会食髓知味的继续来。相比之下,被你半夜奇袭失了一条手臂的蛮族王子肯定会比你更加想着要报仇雪恨。只要他敢来,下次我们就要他的命。”

顾元朝沉息,喝干了酒,道:“下次,再多的下次又如何,不照样还要被大皇子争夺部分军功。毕竟,父皇是不会打破皇子之间的平衡。”越想越气,锁眉道: “我没有想到,他为了争夺军功,居然会在我身边布下死士,一旦我斩杀蛮族将领转瞬就会死于死士的刀剑之下,好狠毒的心肠。他以为这样,父皇就不会追问我的死因了?”

“的确不会追问。”夏祥民替两人斟满了酒,道,“战场上刀剑无眼,死一个王爷算得了什么,就算是皇帝也有死在敌国疆土上的时候。而且,对于当今皇上而言,你赵王顶多只是太子殿下手中的一颗棋子而已,哪里能够跟大皇子抗衡。再说了,你死了的话,皇上顶多给你盖一个大一点的陵墓,王爷的名号上多加一些死后的封赏,再让我家令涴陪葬,够仁至义尽了。那个朝堂上,暂时还没有人会替你出头,你的兄弟姐妹也不会。信不信?”

顾元朝抿着唇,半响,才点头:“我信!”

夏祥民大笑,拍打着他的肩胛道:“傻小子,你还年少,以后有的是大作为。不想做将军的王爷,不是好丈夫。”

顾元朝嘴角微抽,再一次败在夏五爷谚语的魅力中。

夏祥民继续道:“赵王,众多皇子中只有你最懂得养精蓄锐的道理。这次的截杀事件,我希望你能懂得自己周身的形势。你还只是一个王爷,若换了太子或者皇上,你去想想,身边的人还有多少可以信任,又有多少次能够死里逃生?秦始皇一统天下之后,他又是如何度过余生的,这一点我不相信你没有想过。”

顾元朝心内一震,脱口而出:“令涴对你说了什么?”

夏祥民倏地笑道:“我可没有什么白隼每月里替我传递消息。再说了,英武不凡的叔叔私下与懵懂无知的侄女传递信件,这事,我还真的干不出来,会被三哥扒皮抽筋。”他别有深意的瞥了对方一眼,道:“你既然选择了令涴,就该知道她的性子,现在才为她是世家女儿的身份担心,是不是太晚了些?”居然还担心夏令涴将赵王的底子事无巨细的交代给娘家,这事说出去,她不用说成为王妃了,就算是嫁给寻常男子也会惹得家宅不宁。

“抱歉,”顾元朝立马醒悟自己的多心,揉开自己喝多了之后被夏祥民套出真心话而暗恼:“我……”

“赵王,”夏祥民阻止了他后面的话,笑道:“我想,你可能是误会了什么。世家的女娃虽然将家族看得甚重,可到底还是女人家。所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嫁了就是嫁了,与夫君吵架了也不敢轻易回娘家滋事,更加不用说等着娘家替她们出头。不说别人,就算是令涴她娘,当初被妾室害得新出生的孩子都夭折了,她也依然必须将对方的儿子当作自己的亲儿子养育,而不是跑到黎家哭诉我三哥宠爱妾室而忽略她的感受。同理,三哥带着三嫂去了外地过了多年回来之后,夏家在里面帮衬多少是大家心知肚明的,黎家暗地里不说,明面上却是由着我三哥一人作为。我三嫂也不会因为这事而去跟黎家的人说,你们得帮我的丈夫,因为我是黎家的女儿,所以你们得帮他。没有这个道理,嫂子若真的这么说了,黎家说不定立马就会将我三哥给收拾了,省得嫂子被人利用了还不自知。”

顾元朝沉思一会儿,道:“五叔的意思是,如果我真心对待令涴好,她就愿意全心全意的替我考虑?我与她,不管富贵荣华都是必须绑在一起不离不弃的,她不会因为家族的缘故而选择利用我,而我亦不能为了权势而指望夏家的鼎力相助?”

夏祥民摇晃了两下酒坛子,自己再斟了一杯:“世家永远是家族为先,要我们的势力可以,拿出你的诚意和你的能力来。我们不做亏本买卖,同时也不会去扶持阿斗之流。赵王,你不是每一次都有运气能够死里逃生,你也太小看了世家的能力范围。”

这一次,顾元朝是真的震惊了。他不由得想到当初潜入蛮族兵营里半个月后,突袭的人折损大半,随他暗袭的人也相继被斩杀,独自一人面对蛮族王子加上上百精悍士兵的情景。那一次,若不是母妃安排的暗卫以及夏祥民带领的十多名奇怪体性的士兵出现,他就真的要为自己的鲁莽和无畏付出代价。仔细想来,对方带来的那些士兵他居然一个业没有见过,那些人应当是十分懂得低调隐藏自己身份的底层士兵。那样的人,任何一人随手就能斩杀三个强壮的蛮族勇士,若是收于自己的麾下……

他若有所思地望向夏祥民,道:“你们想要得到什么?”

夏祥民赞赏的敬了对方一杯,笑道:“平衡。皇上不动世家,世家自然也不会干预皇权。如今的大皇子靠着新贵们支持,太子殿后有着皇后引领的世家大族,可太子要娶我家令姝,这不得不让警惕。三足鼎立之时,另外两足灭了反抗者之后,剩下的就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了。你说,太子殿下的胃口是不是太大了点,想要靠着一己之力将朝廷的势力逐个击破,然后他独揽大权?”正巧,顾元朝又要娶夏令涴,这无疑是给太子的棋盘上的中立派增加筹码,不得不让夏家提防。这也是夏祥君为何会深入敌营去救下顾元朝的因由,救了顾元朝的命,自然就让对方欠了夏家的人情。

夏祥民虽然不如哥哥们懂得阴谋诡计,可他到底是世家培养起来的武将,哪里看不清天下的局势。再加上几位兄长一合计,任何事情就都有合理的解释和目的性。

顾元朝道:“太子殿下的心思我不大清楚,诚如你所说,皇家兄弟之间没有亲情可言,太子也并不完全相信我。”

夏祥民似笑非笑的盯着他:“那赵王你呢?你想不想要那个天下至尊的位置?”

顾元朝脸色一变,握着酒杯的手背顿时青筋凸显。

夏祥民掀开车帘,缓缓地道:“你说,如果新皇要与天底下所有的世家相斗,谁能赢?是唯我独尊睥睨天下的专权皇帝,还是放眼众国,势力盘根错节且财力物力人力雄厚的百年世家?哦,我忘记了,世家大族可不止一家,就皇城里也有上百,而皇帝,他只有一人。”

“朝廷新贵呢?”

“新贵?朝廷最大的新贵不就是大皇子么?你且等些时日,看看他的下场再来说吧。”

夏祥君倒置着酒坛子,为两人斟上最后满满一杯酒,倒头喝了干净。随手将酒坛子朝着车门外给掷了出去,发出‘噼哐’的响声,临下车之前又想起了什么,说道:“那白隼,上次来过之后好像就有孕了。”

顾元朝脸色再一次青白交加,对方这是告诉自己,夏家的隼不止一只。夏家根本懒得利用夏令涴,相信一个弱女子,不如相信手中掌握的财力物力。

存活了几百年的世家,真的能够由一位皇帝就能够彻底拔除的么?别说顾元朝没有自信,哪怕当今的皇帝造成了三足鼎立的局面也是不得已为之。太子,再聪明再有能耐,大部分的时候不还是要倚仗皇后手中的汪家。顾元朝自己更是世家大族韩氏的族长,灭了世家不就是砍了自己的手足?

难道,做皇帝要么如父皇一样极力为此几方势力,要么就等着专权不成反而被世家控制做傀儡皇帝,或者直接被人暗杀?

夏府的人最近都极力避免与夏令涴碰面,而丫鬟仆妇婆子们更是一个个成了哑巴木偶,轻易地不敢多笑一声,多咧嘴一下。不为别的,自从那一日夏令涴收到了白隼的回信之后,她的脾气就越见暴躁,隐隐有种火山即将喷发还被刻意压制的趋势。

在府里面对父母姐妹们还好,偶尔说话,开始还是笑眯眯的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只要某人无意识的提起某个人的名字,她一瞬之后那牙就在磨,眼中冒火的成了凶猛野兽。在自己屋里,丫鬟婆子们切记不能喂那头白隼吃东西,否则她会毫不犹豫的将肉块丢在泥土或者香灰里面滚两圈再砸到对方的脑门上。白隼也不是好欺负的,一人一鸟展开护食大战,夏令涴不让它吃肉,它就吃夏令涴的肉,闹腾的鸟飞猴跳人人自危。

“什么叫做‘老虎靠山吃山,蛮族的野马不如猴子美味!’”夏令涴拿着针尖戳着绣了两只鸳鸯的香囊,“有了我,你还敢去吃蛮族的野马,我要戳扁你这只混蛋。我戳你那色迷迷的眼眸,戳你爱甜言蜜语的臭嘴巴,戳你爱乱摸乱碰的熊爪子,戳戳戳……”

连翘瞄着那可怜的香囊,替两只野鸭子哀悼。好吧,现在‘野’马的‘野’字,也成了这屋里的忌讳。当然,还有譬如‘顾元朝’‘狗熊’‘英雄’等字眼。龙芽再一次偷偷摸摸悄无声息的猫了进来,在连翘耳边耳语几句,对方一个招手,屋里屋外的仆人们都退了干净,留下不自知的夏令涴又抓着另外一个绣着狗熊的香囊戳啊戳,口中依然念念有词。

门外,不知何时已经走来一人,晒得黝黑的脸庞上挂着两年不见的闲适轻笑,自认为摆了一个非常英挺的姿势,对着屋内人笑道:“英雄回来了,你还戳狗熊干嘛!”

四一回 ...

夏令涴突地转身,目瞪口呆的望着门口那人,手中的针头还在持续之前的动作一点一点的扎着香囊上的狗熊肚皮。

顾元朝背后的光影在他周身洒落细碎的暖晕,他忍不住打趣道:“怎么,见到日思夜想的英雄就震惊得说不出话了?”

夏令涴眨眼,拿起那香囊就朝对方那张厚脸皮砸了过去:“找你蛮族的野马去吧!还回来做什么。”她当初担心得觉也睡不好,饭也吃不下,焦急难耐的等着他从敌营安全回到自家兵营的消息,对即将收到的信件即害怕又期待。哪里知道,抖开纸条之后居然只看到:‘老虎靠山吃山,蛮族的野马不如猴子美味!’这样的话,让她如何不气如何不恼怒。

老虎是什么,他顾元朝顶多是只狗熊!

野马是什么,蛮族的野马不就是撒蹄子乱跑乱勾搭人的蛮族少女少妇老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