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连渃早早置好了筵席、上好茶水与水果等着四位夫人的再次光临,到了约定时间,四位夫人也如约而来,可这筵席还没坐热,就传来国君齐褚从禚地回宫的消息并且已经往莲台宫来了,这座才住进主人的宫殿居然在第三日的头上迎来了鲜少出现在王宫更别说是后宫当中的国君齐褚,这简直让人难以想象、难以相信。

“呀,君上来了,君上来了…”连渃呆了,那四位夫人却像疯了一样紧张兮兮又激动地开始整理妆容与衣衫。

“你让开,你快点让开…”

“该让开的是你,走开…”

等整的差不多了,四位夫人又一齐疯狂地向宫门扑去,为了争到第一个冲出宫门去见齐褚的机会还开始互相撕扯甚至大打出手,争到最后互不相让的四人以及四人贴身的奴婢几人竟全部扭打在了一起。

“呵呵,这些女人真是有毛病,那头被撕乱的头发,那被撕破的衣衫,那被抓花的脸…齐褚会瞧你们一眼才怪。”连渃被她们疯狂的行为惊掉了下巴,她无力地抽了抽嘴角。

正如连渃所言,进门之人确实一眼没看地上扭打成团的四位夫人半眼,因为来人根本不是齐褚,而是一个年过半百常年贴身跟随齐褚的一名姓魏的老侍人,他左手握着竹简,身后跟着一队侍卫,应该是来传君令的。

“连夫人,君令到。”

不出所料,那人的确是来传君令的,连渃闻声而跪拜接令。

哗啦,魏侍人展开竹简,中气十足地念道:“君上有令,命夫人连氏即刻启程赶往禚地离宫。”

禚地离宫,那里可是齐褚与齐文姜幽会之地,召她前去所为何?听完指令,连渃首先想到的是这个问题。

“啊啊啊啊,君上已经两年没来看过婢子了,这次居然宣召才进宫三天的小贱人去禚地,这太不公平了!”而显然那四夫人肯定考虑的和连渃的不一样,这不,她们其中之一的季氏就连滚带爬地来到传令近侍的身旁大声指责了起来。

“就是就是,这太不公平了,要去禚也应该是我们,怎么能轮到那个从卑微医侍之职爬上来的小贱婢呢!”

“魏侍人,你是不是传错君令了?”

“对呀对呀,上回我可是给过你这个的,你还答应我给君上传话的,现在怎么你却帮着外人了?”

剩余三位夫人也不顾披头散发、衣衫裂损的形象就闹哄哄跟上来将被传令的魏侍人团团围住、七嘴八舌了起来。

“四位夫人。”身子被四人八只手拉得东倒西歪的魏侍人却是一脸淡定,“本侍人只负责传令,如果君上要召见哪位夫人或者要驾临哪位夫人的宫殿,本侍人自会携令前往夫人们的居所传达君意的。”

“那什么时候君令才来呀?我已经等了整整三年了。”

“我也等了两年。”

“我也差不多。”

“就是,我次次都给你这个,你却次次都只会说同样一番话,真怀疑你是不是尽到了责呀?不会诓骗于我等吧?”

“岂敢岂敢。”

“魏侍人,我好了,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启程?”就在四人与其纠缠不休之际,连渃已从殿内收拾好了细软来到了魏侍人身旁。

“马上走,现在就走。”见到连渃,魏侍人就像见到了救星,他赶忙下令身后的侍卫接过连渃手中的细软,自己则快步领着连渃往宫外走。

“该死的魏侍人,下次别让我见到你…”

“君上,你好狠心呀…”

见魏侍人带着连渃逃也似地出宫,身后那些夫人亦领着宫婢紧追不舍。

“连夫人,快上马。”

殿外居然停得不是车舆而是十几匹马。

“在宫中骑马可是禁止的。”

“是呀。”魏侍人一边请连渃上马一边解释了起来,“有急诊,车舆太慢,君上吩咐吾等务必在三日之内赶回禚。”

连渃不含糊地上马,“谁病了吗?”

“去了,就知,莫问。”丢了这几个字,魏侍人也紧跟着上马,在四夫人以及宫婢们追上来的前一刻,十几匹快马破天荒地在王宫当中疾驰了起来。

廿四回离宫行

禚地,山明水秀,气候宜人,建在这里的离宫望山背水、聚气藏风、环境幽雅,的确很适合生活,当然更适合情人幽会了。

不分昼夜地赶了两天半路,累得眼冒金星、上气不接下气的连渃终于跟着魏侍人以及一群不要命的侍卫来到了离宫。

“连夫人,麻烦您快点。”见连渃趴在马背上装死,年过半百的魏侍人却看上去精神头十足。

“稍、稍、等、等、等…”那连续夹马肚子的双腿几乎累得快要抽筋、那紧握缰绳的双手也又酸又痛,备受摧残的四肢只要多动上那么一动就浑身吃痛,想,上次这么玩命地赶路是为了齐小白,再累再苦也乐在其中也算有盼头,这次没了唯一的精神支柱,中途天知道她有多么想放弃,现在到是到了,整个人半条命也差不多送出去了。

“你、你、你们四个来呀,将夫人架下来,抬着进宫。”连渃只要求稍微喘口气,可明显等不及的魏侍人就招呼侍卫们动手了。

“喂、喂,别…”

被下令的侍卫无视连渃的反对就几人几手将累得无力挣扎的她给弄下了马,下来之后,他们还当真遵照魏侍人的话几人分别抬手抬脚像杀猪一般小跑着把她送进宫。

“好吧好吧,你们就抬着我吧,我还真是累得一步都走不动了。”无力反抗就暂时顺从好了,连渃是个想得很开的人。

哒哒哒,哒哒哒,离宫悠长清幽的通道上就出现了一副特别诡异与喜感的画面,急得额头直冒冷汗的魏侍人边擦汗边扬着手让身后抬着个时不时翻白眼的也不知是死是活的人的四侍卫火急火燎往国君宫殿赶。

“参见魏侍人。”当值的宫婢宫人们见状纷纷行礼,虽然大家都不明所以。

“别挡道别挡道。”这些人在魏侍人看来简直就是让他烦上加烦,但那些宫婢宫人一点也不吸取教训,不仅不知让道还一路跪拜,有的甚至还有想当场汇报其离开三天宫中所发生之事的不长眼宫婢,“汇报个屁,瞎眼的家伙没见本侍人现在忙得很呀。”彻底恼怒的他一脚踢翻一个宫婢,就这样,到国君宫殿还是花费了不少时间,不过幸运的是,他们在太阳落山即将到三天的规定期限内将国君要见之人给带来了。

“禀君上,连夫人带到。”离宫正宫,宫门大开,大殿当中有一群乐师与舞姬正在奏乐起舞,魏侍人让侍卫与连渃暂留在外,自己一人先行进去禀报了。

“跑了那么多路,踹翻了好几个宫婢,那个老头太监居然大气不喘一下,还是不是人呀!?”察觉到魏侍人的步伐与气息都没怎么变,连渃深感意外与佩服,但刚感叹完她就意识到了一个极其窘的事情,她现在还被四侍卫抬着呢,这君座与大门间虽然被许多乐师与舞姬挡着,但透过人缝,稳坐几丈开外的君座之上的齐褚她却看得清清楚楚,若自己这般窘样被他看到,那当真可以找个地洞钻下去。

“哎呀,你们快点放我下来。”在被齐褚看见前,连渃调动起手脚挣扎着下了地。

“连夫人,君上宣你觐见。”连渃双脚刚落地,进去像一阵风出来依旧如风的魏侍人已经来到了自己跟前。

稍微整理了一下仪容,连渃扭扭脖子、抖抖脚、放松了一下全身方才跟着魏侍人身后进殿,一进去,她就被乐师们所奏的靡靡之音与舞姬们舒展柔美的姿态所吸引。

“真是懂得享受呀。”连渃不太懂音律因此自当不像齐褚那样沉醉其中,“既然这么有闲情逸致欣赏这些,就说明病不致死,有必要累死累活赶着过来嘛,真是的…”她仍旧耿耿于怀这三天自己被马匹颠簸折腾的去了半条命的事。

“呕、呕——”

正当连渃暗自抱怨时,动听的乐曲当中突然连续传来几声突兀的呕吐声。

“文姜妹妹,你感觉还好吗?”紧接着呕吐声响起的是齐褚焦急、担忧地询问声以及他伸手轻声拍着某人背部的温柔动作。

这时,连渃才发现,原来君座上不止齐褚一人,还有一个侧躺在他双腿上,现在正一手撩着披散在肩的长发一手不停拍着胸口往君座旁的盂中吐酸水的女人,不用看来,齐褚的称呼已经告诉她那女人是谁了。

“是齐文姜,而且好像还怀孕了!”根据刚才齐褚的行为以及齐文姜表现出的症状来看,连渃一下就想到了这个结论,“齐文姜有了齐褚的骨肉?他们可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妹,这…”思及此,她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脑子也暂时出现了一阵短暂的空白。

“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点过来给她诊治。”

“喔!”被齐褚那么一吼,连渃的身子抖了三抖,应声的同时,自己也弯腰低头迈着小碎步往君座那一跪,啥也不说,直接给齐文姜把起了脉。

双脉,脉象往来流利,应指圆滑,如珠滚玉盘之状,这说明齐文姜真的怀孕了,差不多有两个多月。

“呕、呕…”

把脉期间,齐文姜又呕吐了数次,妊娠带来的强烈身体反应让她整个人看起来都发虚,那曾经被世人赞为绝色的面容也失了不少颜色。而且齐文姜现在已年过三十,阳明脉衰,气少血少,加之妊娠反应如此之重又导致身子发虚,所以出现了胎不稳的状况,倘若这种状况继续下去甚至可能会出现滑胎的危险。

把完脉,连渃的眉头蹙了蹙,她总算明白为何齐褚会如此着急遣近侍去将自己带来,因为这齐文姜的状况的确颇为不妙,不过她并不打算隐瞒、也没思量该用什么话说出来让他们比较好接受,病情怎样,她一字不落的据实汇报。

听完,齐褚就激动地揪住连渃的衣襟将她提到了自己眼前,“你给我听好了,无论如何都要保住寡人与文姜妹妹的孩子。”

“婢子会尽力而为的。”齐褚的那双眼血丝遍布,眼神看起来像是要杀人,被拎起的连渃凝着这双眼,心底不自觉地冒着冷气。

“不是尽力而为,而是一定要让他平安出生,那是齐国未来的国君,你明白吗?”齐褚恶狠狠地盯着连渃,甚至试图用无上的君权来逼她做承诺,“保不住,你就是杀害未来国君的凶手,下场毋庸寡人多说吧!”

又是这种威胁言论,治不好周王姬提头来见,违抗君令或者想自杀想逃跑就诛你全族,君权真是个好东西呀,百试百灵。

这一次,连渃没有退缩,她唇角泛起了冷笑,相当镇定地对齐褚说道:“君上,尽人事、命由天。”

“敢当着寡人的面说这样的话,你就不怕寡人当场砍了你吗?”

“婢子的命无论何时何地都是掌握在君上您的手里的,想砍了婢子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但婢子认为,现在最重要的应该是夫人以及夫人腹中的孩儿。”连渃难得跟齐褚正面碰撞,怕死胆小的她这次之所以这样,那纯粹是以一名医者姿态来说的,尽管她常以医术骗钱,但她从来没有骗过一个患者的命,病,治不好,就绝对不会隐瞒;治得好,她则决不敷衍与放弃。

微抬的下巴与微敛的双眼,让连渃整个人看起来强势又自信,好像,真的好像,他从前真的从没见过她这样的一面,一瞬间,齐褚产生了这样的错觉。

“兄长,既然你让她前来就表示相信她,所以别说什么砍了她的话,好吗?”吐得昏天暗地的齐文姜有些不耐烦起来,“我吐的太难受,再继续这么吐下去,我非没命不可,兄长。”

对视片刻,齐褚猝不及防地松手将连渃推了出去,同时收回的手又轻柔宠溺地攀上了齐文姜的脸上,“文姜妹妹已经开口了,还不赶紧过来诊治。”

柔软下来的眼光,柔软下来的音调,面对齐文姜的齐褚与面对连渃的齐褚简直判若两人。

“养胎先调心,孕期一定要保持心情愉悦,像现在每日听听乐师演奏就很有效果;然后需要养胎气,期间不宜服药,所以婢子会以食疗法来调养夫人的身子;另外会以蔬果法来缓解夫人的妊娠反应,服后便能止呕和胃。”连渃毫不含糊地说起了自己的治疗方案与办法。

“好,从现在开始,你除了要负责诊治文姜妹妹,她的饮食等一切事宜也都交给你,一定要给寡人千万小心,若出了任何纰漏,寡人唯你是问。”不放心的齐褚忍不住千叮咛万嘱咐。

“是,君上。”齐褚对齐文姜母子的在意重视程度已然超越一切,不用齐褚威吓与叮嘱,连渃自当小心行事。

“那你现在赶紧去弄点止呕和胃的东西来,文姜妹妹难受得紧,看的寡人都…”见齐文姜吐得人都脱了形,帮不上忙插不上手的齐褚一脸的焦躁与痛心,那表情就像是在告诉世人,如果可以,他恨不得自己去替她受这份罪。

“是,婢子这就下去准备。”

“魏侍人,快带连夫人去厨室备药。”

“遵命,君上。”

在殿内呆了不到半柱香时间,连渃就又与魏侍人一道退了出来,而退出来的那一刻,她的整颗心都放下来了,一路而来的自己真是想太多了,什么担心齐褚召幸自己了,什么致幻药丸与药粉会不会下得不是时机了,甚至万一被逼迫大不了就服下假寐装死算了…

“呼——”连渃长吁一口气,什么迎她进宫封为夫人,说到底只有一个目的就是防止连澄与齐小白联手,而且自她入殿的那一刻,齐褚几乎都没正眼瞧过她,因此她确信除了那点用意外,在他齐褚眼中,她自始至终都不过是个有点医术需要时可任其差遣的下人罢了。

“哇,心情真是好。”出了殿,连渃也就没了许多顾忌,她大胆地伸了一个大大懒腰,嘎啦嘎啦,骨节发出清脆的声响,听起来真悦耳。

“连夫人,你说什么?”在魏侍人看来,连渃此举有些怪异,一般夫人见到君上哪个不是想方设法献媚讨其欢心,可眼前这个从太医署出来的医侍夫人的脸上却一点看不出对文姜夫人的醋味与敌意,反之还心情大好。

“我说我心情很好呀。”

“为什么心情好?”

“为什么要心情不好?”

“因为、因为…”魏侍人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不止我心情好,我觉得你甚至整个齐国的人都该心情好才是呀。”连渃咪咪笑着看向魏侍人,“继位三年多的君上终于有后了,整个齐国的子民都该心情好吧,哈哈!”

“这个是自然的,只不过…”作为近侍,自己已经照顾君上十几二十年之久了,见他有后,自己其实比谁都开心,只不过,怀有子嗣的却不是后宫任何一位夫人,反倒是先侯嫁去别国的公主、君上的亲妹妹,这让魏侍人无论如何都难以接受。

“魏侍人,爱是不分性别与身份的,有些君主不爱女色偏好男色,而我们的君上爱上的人恰好是自己的亲妹妹罢了。”看透了魏侍人的心思,连渃作势安慰了起来,“我们这些人能做的就是让君上开心、安心,不是吗?”

“夫人能这么想,本侍人甚感安慰。”

魏侍人说此话时,连渃的余光故意扫了一眼,他脸色平静,但浑浊的双眼不时闪过异色,她知道这个待在齐褚身边伺候了半辈子的老家伙绝不像表面那么好说话,而且齐褚所干之事以及齐氏一族之事,他也自然清楚,于是刚刚那句话其中所含深意,连渃也是听出一二来了。

“哎呀,我这人嘴笨得很,做事还总是冲动而为,现在进了宫,恐一时难以适应,所以诸多地方还需多多仰仗魏侍人你呢。”连渃客气开口。

“连夫人这是说哪里的话。”听连渃这么一说,魏侍人即刻驻足抱拳对着其行礼,“夫人您医术高明,是本侍人需要仰仗您才是呢!”

“那咱们互相仰仗?”

“这…”

“魏侍人你负责君上,君上又将文姜夫人交给我负责了,那么我们难道不该互相仰仗然后让他们开心安好吗?”

“哦,如此说来甚是甚是。”魏侍人如梦初醒一般拍了拍自己的后脑勺,“连夫人,你果然和临淄王宫中的那些夫人不一样。”

“好说好说。”

“那连夫人,本侍人就先带你去厨室,待调配好文姜夫人与君上哺食所需的药膳与膳食之后,本侍人再带您去您休息的宫殿,可好?”

“那就有劳了。”

厨室在正宫偏东的地方,熬药与饭食都可以在这个地方制作,步行过去大约需要半柱香时间,到了地,连渃将入膳需要的几种果蔬与食材写在竹简上让魏侍人去准备,而她则一个人去厨室备水开火。

“呜哇!”一进厨室,连渃的鼻子就动了动,“好香呀!”接近哺食时辰,厨室的厨娘们已经开始准备膳食了。

“有鱼有虾,都是我的最爱。”连渃看着活蹦乱跳的新鲜食材直流口水,这三天她压根没吃好一顿饭,如今看着眼前这些美食,她都有想扑上去生吃的冲动,“啊啊啊,可怜的我还要伺候别人。”想到还有某个弱气的女人还等着自己的东西下肚,她只能不舍地摇摇头。

滋滋滋,哔啵哔啵,连渃刚把灌满水的鼎放到火上去煮,身旁就传来热油锅炸东西以及一声听之令人很舒畅的嗓音。

“小美人,那个虾不要炸得太老,吃起来就不脆不嫩了。”

循声望去,说话的是一名男子,着靛蓝色深衣、及腰的长发只用一条靛蓝发带束起,几缕飘逸的长美髯一直从鬓角留到了下巴处,薄唇在胡须的包围下更显温润,眼角微吊、眼神有些发飘甚至是无焦距,种种细节与特征都给连渃造成了一种世外高人的感觉。

“炸至金黄,然后翻边、翻边、翻边,别忘了啊,小美人…”男人双目平视,一手捋着胡子一手握着一根青色细长的三截竹竿,似是在指挥着厨娘行动。

“嗯,靛蓝,好熟悉的衣衫颜色,记忆中好像有谁也喜欢这么穿,但却想不起具体是谁。”连渃歪歪脑袋,脑中竟无意识地钻进了这样的念头,“嗯,然后再让我来看看‘小美人’有多美。”抱着发现美色欣赏美色的眼光厨娘投去目光时,她才发现自己错了,因为那明明就是个身材走样、满脸麻子的中年妇人。

“喂喂喂,这‘小美人、小美人’你到底是怎么叫出口的呀!”被欺骗了感情的连渃不爽地瞪着那个男人小声嘀咕道:“这男人能对着无色之人喊美人的,不是瞎子就是放浪轻浮之辈。”

“呃?你是在说在下吗?”男人耳朵特别尖,连渃声音还未散,他就转过了头来,“不巧,在下正好是前者。”

“啊?原来你居然是…”经男人那么一说,连渃才明白过来,那双眼以及他手中的青竹竿早就告诉自己他的眼睛出了问题。

“是呀,在下看不见。”男人转过头来好久,那双发飘毫无焦距的双眼却许久没寻到连渃所在之处,“你是新来的吗?在下之前都没有听过你的声音呢。”

连渃听说过,人五感一旦有一感出现了问题,其他感官的功能就会变得异常敏锐,眼前这瞎男人竟凭耳力就听出了自己是初来乍到的。

“算你厉害,我的确是今天才来的。”

“那你的拿手菜是什么?能做给在下尝尝吗?”

“比起拿手菜我拿手的汤药更多,你要尝吗?”让她下厨,齐小白都不舍得这么要求过她,这瞎眼男人倒是心直嘴快,连渃仔细地打量了起他来,“话又说回来,你到底是何方神圣居然能自由出入这里?”

“你又是谁呢?在下还没见过有哪位厨娘敢在这个地方大声喧哗的呢!”

“喧…哗…我?”连渃指指自己的鼻子,自己的声音是出了名的小,于是她想大概是自己刚才直言不讳地问及了他的身份吧,于是她压了压欲上来的火气,道:“我是君上新封的夫人。”

一自报家门,厨室内的几名厨娘都立即停下手中的活儿来给突然驾临于此的连渃行跪拜礼,“参见连夫人。”

得知连渃身份,瞎眼男人也双手抱拳施了一礼,“见过连夫人,在下师若游,是一名琴师,来自鲁国。”

闻名,连渃大吃一惊,若说她的名字是齐人皆晓,那么师若游的名号大概就是各诸侯国人民都皆知的存在,因为这个人是鲁国宫廷的大司乐亦是该国最有名的琴师,据说千金难求此人一曲,亦听说他现在只为极少数弹曲,没想到这样的大名鼎鼎的乐师会出现在这里。

“鲁国的大司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在下除了琴,最好的就是美食。”

“倒是挺符合传闻的。”连渃努努嘴,“只不过,我问的是,你为什么会在这离宫而不是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厨室。”

“文姜夫人乃鲁侯生母,受她所邀,在下不得不应承。”师若游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那表情看起来挺不情愿的。

“那刚才正宫正在奏乐,你为何没有出席?”

“在下只想在想抚琴的时候再抚琴,在下目前只想享受美食,而且在下只单独抚琴,不会与一群乐师一同演奏。”师若游循着鼎冒出的热气用手扇了扇,“小美人,烦请帮在下将炸虾盛出锅,然后再盛一碗饭。”

“是,师先生。”

厨娘小心翼翼地将炸得酥脆金黄的炸虾盛在了碗中然后再连同箸以及一大碗白米饭一道交到了师若游手中,嘎吱嘎吱,炸虾入口,清脆的嚼声馋得连渃口水狂咽。

“在馋鬼面前大吃特吃,还摆出一副美味的要死的表情简直就是犯罪。”连渃急促呼吸强迫自己不去看师若游,“对,我还有自己的事要干,嗯,干起来就什么听不见什么都看不见了。”

为了分心,连渃利用厨室现有的食材试着做起了补汤,咕嘟咕嘟,当鼎中水沸腾,她将食材小心地扔下去之际,嗒嗒嗒,竹竿点地前行的声响亦传入了她的耳中,她感觉到师若游正向自己这边走来。

“小美人,明日在下想吃清蒸海鱼。”美食下肚的师若游心情很好地跟厨娘挥挥手道别,以竹竿辨方向的行走速度极慢的他费了一点时间才来到连渃身旁,擦身而过时,他以小到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嗓音开口道:“你也挺喜欢吃炸虾配白米饭的呢,我记得。”

廿五回名琴师

“你说什么?”连渃听得清楚并也只用两个人听到的声音回问道。

“在下什么也没说呀。”师若游没有回头亦没有停下脚步。

“不对,那句话绝对是他说的。”见师若游矢口否认,连渃并未冲动地追上去询问,她想这地方人多口杂如果太随便很容易落人口实,再来一个人明明对自己说了暧昧不清的话可转脸就不承认了,她觉得这其中或许有什么隐情。

炸虾配白米饭,她的确很喜欢吃,不过她只在自家、公子彭生以及齐小白的府邸吃过,太医署以及镜花水月坊做的都不合她口味以至于她吃过一次没再敢要第二次。那么这个师若游又是怎么知道呢?他们从前在哪里见过吗?

“要是一般的路人甲乙丙丁,我可能不记得,但这么大名鼎鼎的人物,如果见过或者同席吃过饭,我一定不会忘记的。”望着师若游离去的背影,连渃始终想不起自己在什么地方见过他了,“嗯,等有空抽个机会找他好好聊聊。”

“连夫人,鼎中的汤满出来了。”发呆之际,不知何时出现的魏侍人指指鼎中煮沸的东西对连渃说道:“连夫人,还有您要的东西本侍人都备齐全了。”

“哎呀。”回过神,连渃才看见面前的鼎口不断滋滋滋地溅出滚烫的汤水,吓得她急忙退了几步,又见身旁的魏侍人捧着一篓子蔬果食材,于是她指指灶台的空位,“喏,魏侍人,你把东西都搁在这。”

“诶,好!”魏侍人将篓子中的蔬果食材一样一样拿出来并分类摆放整齐,“连夫人,这些都是最新鲜的食材,文姜夫人的膳食就麻烦您了,本侍人就在旁,您有任何吩咐都可以唤我。”

“好的。”连渃点点头。

“半个时辰之后就是哺食时间,本侍人要给君上上膳食,不知连夫人你这是否也可以?”

“没问题。”

“那行,到时辰本侍人会通知连夫人的。”

“嗯。”

“还有,文姜夫人口味淡,不喜欢葱花什么的。”

“嗯。”

“还有还有…”魏侍人再去监督厨娘给齐褚做膳食之后还总是时不时踱回来提醒她注意这、嘱咐她别忘了那的。

“知道了。”连渃表面好脾气的应声,心底里却直骂这个老太监聒噪啰嗦的像只鸭,她是年轻,是不怎么进厨室,但她从七岁就开始给师父素袖看炉火了,熬过的药煲过的补汤比普通人吃的饭都要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