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上不久就会见到父亲了。”

“原来你杀了你的父亲。”管逸轩的回答让齐褚混沌的脑子彻底清醒了,明白到自己处境之后,他开始思考对策,期间,他时不时去关注了姜离合与花溟、姜柳黯的剑客决斗,然,那位深受自己器重与信任的超强剑客正陷入了以一敌二的苦战当中,输赢还不好定论。

“说来惭愧,逸轩确实杀了自己的父亲。”弑父一事在管逸轩口中说起来相当的轻松,完全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愧疚感与伤心不忍来。

“想当初,你父亲也是杀了自己的父亲才登上大将军之位的,你管家的传统,你继承的不错。”齐褚表面上称赞管逸轩以拖延时间,内心则在盘算着应对的计策。

想当初,管隽杀死其父谋夺大将军之位时,老将军颇多手下表示不服不满而遭到斩杀与清除,于是十五万的大军只剩下了十万;如今管隽死了,管逸轩反了,十万军队他能保下来多少呢?保守按三分之二计算,那也得有六七万,那么离宫当中自己亲掌的两万亲卫队与之较量,胜的概率就相当之低了。不过所幸,觐见时他只带了少量随从进来并且都上缴了兵器,所以,如果能在宫外他的军队杀进来之前让亲卫队拿下他们,那这一场逼宫事件就会以自己的胜利而告终。

“哪里哪里,逸轩所作所为哪里比得上君上分毫。”齐褚如果是暗讽,那么管逸轩此言就算的上是明喻了。

“所以你现在为了赶上寡人而要弑君了是吗?”

“良禽择木。”

“你当真觉得你所选的是正确的吗?”面对有所求的部下,齐褚觉得这种人其实不难对付,甚至比起兵戎相见,他认为谈判会更加有效率。

“当然。”

“你父亲为寡人所用,寡人将他从一个被父亲光环压制了数十年的裨将提升为了大将军,如果你继续效忠寡人,寡人可以将管家军与连家军都交由你统帅,到时,你就是统领二十万兵马的大将军了,这种统帅权无论是齐国就是放到各诸侯国,你都将是最耀眼最风光的将帅。”

“你确定连澄将军的部队还能听从你的指令吗?”被晾在一旁、被齐褚刻意无视了很久的齐无知总算逮到了插话的机会,他单手玩转着撕下的人皮面具开口道。

“连澄已死,兵符在寡人之手,他们还能不听号令?”齐褚特别厌恶齐无知,因此自他现身以来,他就没正眼瞧过他一眼。

“连澄将军,你内心最真实的想法要不要亲口对我们的君上说一说。”齐无知侧昂着头,目光瞟向了正宫大殿的门外。

话音未落,一位身披银甲肩镶披风腰佩长剑、身材健硕魁梧的男人迈着威风凛凛的步伐淡定自若地穿过众人的面前,至齐无知身边时,他驻足朝齐褚行了一抱拳礼。

“连澄见过君上。”

“连将军,你居然没死?”继公子彭生、齐无知之后,第三个死了的人又活蹦乱跳地出现在自己面前,这叫齐褚再难以把持,“你为什么没死?”他激动地指着管逸轩手中的锦盒,那盒中血淋淋的脑袋,他可是亲眼过目了的。

“连澄确实未死。”

“你们到底在玩些什么把戏?”三个死人当中有两个是自己亲眼所见的,可他们都活过来了,这可绝对不是简单的诓骗把戏那样简单,于是抛开一切成见与偏见的齐褚终是将目光落到了齐无知身上,“公孙无知,你快告诉寡人。”

隔着几丈的距离,齐无知饶有兴致地与满目惊恐、满脸认真的齐褚对视,“你终于肯看我一眼了吗?我记得,你以武力剥夺我一切之时,都没这么认真地瞧我一眼呢,今天这是怎么了?”

“你少废话,快回答寡人。”

“好,我大人有大量不跟你计较,你不想废话,那我就不废话。”齐无知不屑地将手中的人皮面具朝齐褚丢了过去,“这张人皮面具是不是做得特别逼真?”

出于好奇,齐褚难得地捡起了齐无知扔来的东西研究了起来,那张面皮摸在手中几乎与真皮无异,面部的五官部分做得与真人难分真伪且极薄极薄,真是巧夺天工的手艺啊。

“一直以来都是你在扮演着师若游?”不禁感叹的同时齐褚也诧异万分。

“对,师若游就是我。”

“琴曲也是你演奏的?”如果人皮面具能改变人的模样,那么通过刻苦练习修得的琴技总不能假冒吧,尤其是师若游这种天赋异禀的琴师,齐褚不信,这些他也能模仿。

“难道先侯僖公没告诉过你吗?因为我自幼喜欢乐律,所以他花重金、托了鲁侯甚至动用了周王室的关系为我请来了鲁国宫廷大司乐师若游来齐秘密传授我琴技,也就是说,我是师先生唯一的嫡传弟子。”齐无知得意又故意地炫耀完过往还不忘说一些激怒齐褚的话语,“哎呀,不好意思,我忘了,你虽是长子,可却不得先侯欢心,一直都不得。”

没错,齐无知说得一点都没错,先侯僖公——齐褚的父亲一直以来都是那么那么的偏心,所以作为从小就被冷眼相待的长子的他自懂事之日就在心里发誓,长大以后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与手段都要出这一口恶气,后来他发动兵变从父亲偏心的家伙们的手中抢来了君位,更将他们一个一个踩在脚底并狠狠地折磨与羞辱了个够本。

但没想到,这几个月,自己的死对头居然无时无刻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晃悠,这让齐褚感到了莫大的耻辱与侮辱,他愤慨地将人皮面具摔在了地上疯狂地踩踏了起来。

“寡人居然一直蒙在鼓里,不可饶恕、简直不可饶恕。”

“现在就发狂是不是还太早了一点?”这种程度自然满足不了齐无知,他扬起手中的青竹竿点点身旁的连澄,“连将军,此番你前来不是还有话要对我们的君上说吗?”

“什么话?”齐褚亦知道事情远没有结束,他犀利的目光即刻落到了连澄身上,“连将军,别告诉寡人你也要背叛寡人?”

“君上,我…”连澄没有抬头,来这里配合齐无知的计划实属情非得已,此番面对齐褚的质问,他实在难以启齿。

“你妹妹背着寡人与他人偷情就算珠胎暗结了,寡人还是没拿她怎么样,寡人之所以处死你妹妹那是因为她毒害了寡人的太子与文姜妹妹,是她先犯错在先的,怪不得寡人。”齐褚抓紧最后一点机会试图挽回连澄,“但如果连将军你继续拥护寡人,寡人可以对你妹妹既往不咎的。”

“我呸,谁有那闲工夫毒杀你孩子你女人啊,那孩子是胎死腹中。”最后关头齐褚还要给自己乱扣罪名,连渃气愤地直指齐褚,道:“而且如果真说要毒杀,我第一个且最想要毒杀的人就是你。”

“连将军,你听听…”连渃那么直白果断地说要杀自己,齐褚扶额装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悲痛惋惜嘴脸道:“寡人可是对你连家一直不薄啊!”

“阿渃,你现在不该生气,对身体不好。”连澄先按下连渃的手安抚了几句,而后才缓缓抬头直视齐褚,“君上,此次前来我只为表态。”

齐褚闻之,眼睛直了,耳朵也竖了起来。

“君上与公孙无知大人一事,我连澄及其手下将士只旁观、不参与。”说罢,完成了使命的连澄再给齐褚鞠了最后一躬便大步流星地转身离殿而去。

希望与绝望,成功与失败,一个人的偏向往往就将它们都决定了。

看着连澄匆匆而来又匆匆离去的背影,齐褚仿佛看到了自己的绝路与尽头。

砰,可他还来不及哀叹与思考绝境求生的法子,一个巨大的阴影就从天而降重重地摔到了他的脚边。

“主…主…人、对、对…不…不…”

不用低头去看,齐褚也能分辨出是谁在说话,但他还是去看了,一双带血的手盲目地伸展在半空当中,他想去握什么却又找不到方向,血,一滴一滴地坠落在地,溅出一朵朵象征死亡的花。

“起…”

遗言凑成整,吧嗒,空抓几次终无果,那只什么都没有抓到的手便冰冷地垂落下去了。

能得到姜氏一族百年来最强的一位影卫的跟随,一直以来,齐褚都觉得这是自己儿时最有运气的一件事,可这个最强刺客居然输了,第一次输也是最后一次输,不仅输掉了姜离合的命,还将他自己的运气与命运都一块输掉了。

“兄…长…兄…兄…”

失了运道之后,坏事与噩运也无休无止地缠上了齐褚,前脚姜离合被花溟、姜柳黯合力击败死在了面前,后一脚一队士兵就揪着齐文姜的头发将她从寝室的床榻之上给拖了出来。

“敢动她,寡人杀了你们。”见齐文姜披头散发、衣衫不整、满脸痛苦地被一群男人以嬉戏的方式抬手抬脚拖拽出来之际,急红了眼的齐褚拔出腰际的佩剑就朝那些士兵挥砍上去。

铿,孔武有力的公子彭生一个箭步飞身上前,长剑一挑便削飞了未曾习过武又手臂无力的齐褚手中的剑。

嘤嘤嘤,被削飞的长剑划破空气,发出类似婴孩低泣的嘤鸣声,齐褚抬头视线随着长剑划出的弧线而去,同时,他的颈脖也感到了一股冰凉感,他知道那是来自剑锋所带来的死亡气息,可他又无法眼睁睁看着齐文姜被他人玷污。

进,自己脖子要挨刀,退,心爱的女人要遭殃。

到底是进还是退呢?

反反复复的挣扎间,最后,在挚爱与生死当中,人类畏死的本能还是让齐褚优先选择了自己。

“你的两万亲卫队已经全军覆没了。”见齐褚在公子彭生剑下失了一切抵抗力,齐无知以胜利者的姿态踱步到他旁边,道:“当初你手握兵权夺位时是怎么对我们的,你还记得吗?”

他当然记得,他不仅记得,他还明白,当初他施加在别人身上的痛苦,现在正以十倍百倍千倍的速度向他报复回来。

“为了打击公子小白,你派你手下的士兵当着他的面奸淫并烹杀了对他而言和亲生母亲无异的乳母;而将我先是丢进了水牢关了七天七夜,废了腿之后又将我关进临淄囹圄深室整整三年,这些,今日,我要全部还给你。”齐无知一直带笑的面容突然狰狞了起来,他双手紧握青竹竿,一扯一抽,一柄极细的剑暴露了出来,他手握那柄细剑面对着齐褚却后撤着步子来到四仰八叉狼狈不堪的齐文姜身旁,“齐文姜,啊,按辈分,我也应该喊你一声阿姊,对吧,文姜阿姊。”

哭得泪眼模糊、失魂失了意识的齐文姜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她那双不断掉着泪珠子的眸子左顾右盼地在找寻着什么,但搜寻了几圈仍是定不下目标与方位来。

“阿姊啊,世人都说你生得秋水为神、芙蓉满面、柳腰娇柔,一双剪水眸子顾盼间不知迷倒了多少英雄豪杰。”齐无知用剑尖挑起齐文姜的下巴帮助她来固定视线,当齐文姜空洞的美眸与自己对上之时,他摇着头咂了几咂嘴,道:“你的美貌让鲁侯无视了你与亲哥哥乱伦的事实,然后你的亲哥哥又为了你的美色杀死了你的良人,的确两国国君都为你着迷倾倒。不过在我看来,你只不过生性放荡不知廉耻的祸水罢了,从古至今,祸水们的下场,我相信阿姊你应该很清楚吧?”

“呜…呜…呜…”齐文姜张合着泛白起皮的唇瓣,呜咽了半天愣是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字句,也难怪,自生下死婴又大出血之后,她一直徘徊在生死边缘,现在意识不清的她根本搞不清自己面对的是谁以及接下来又要遭遇些什么。

“将士们,今日尔等有福了,为了犒赏尔等斩杀亲卫队之功,这个女人便是我送予你们的礼物了。”齐无知用剑尖拍拍齐文姜煞白无辜的小脸蛋,“荡妇就该有荡妇的结局,所以,阿姊,好好享受最后的人生吧!”

齐无知话一出口,那帮拖拽着齐文姜的士兵们就爆发出一阵雀跃的欢呼声。

“这么美的女人,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今日一定要好好爽一爽。”

“是啊是啊,以前总是听世人夸赞这女人怎么怎么美,没想到今天我也能尝一尝鲜了。”

“虽然看起来病殃殃了一点,但也无碍,因为这弱势无辜的美人蹂躏起来一定别有一番风味,是吧,兄弟们。”

“哈哈哈哈,是啊是啊…”

“那我们就先谢过公孙无知大人,啊不,是君上,对,是君上的犒赏。”

那些眼冒色气、摩拳擦掌、迫不及待出手的士兵们经由领头的人那么一说便纷纷向齐无知下跪行跪礼以示谢意。

“呵呵呵呵呵。”整齐划一的跪拜声将齐无知捧上了云之最高端,拉下齐褚登上君位夺回属于他的一切,即将完成这些壮举的他很是享受却也不得不在一切还未彻底结束前而暂时按捺下自己激动亢奋的心情,他优雅地抬手道:“免礼。”

“谢君上。”行完礼,那些士兵便争先恐后围住了毫无抵抗力的齐文姜并一边拖行她一边对她上下其手了起来。

刺啦,刺啦,不久,位于君座之后的寝室那头就传来衣衫撕裂的声响与男人们饥渴的淫笑声与女人沙哑无助又凄凉的哭喊呻吟声。

听着里头传来的声音,齐褚睁大眼一言不发,齐文姜在遭受着什么,他心知肚明,可他却无能为力,他想,当年被他那样对待的人们的心情,他总算清楚地体会了一遭。

什么是绝望,什么是生不如死,什么是心如死灰,什么是怒从心头起却又什么也干不了的悲哀无力感…

“果然,人还是不应该有弱点。文姜妹妹,是为兄害了你。”齐褚紧咬着唇瓣用力地闭上双眼,无力回天的结局只剩下一种,该来的该受的,都要用余命去承受与面对。

“现在轮到你了。”不给齐褚什么喘息的机会,齐无知持剑而来,“想怎么死呢?你。”

被问及,齐褚睁开眼不怒不恼地看着齐无知,眼神无波,他仿佛在以一种极端的平和来无视与不屑齐无知的所作所为。

“最讨厌你这种目空一切的眼神了。”齐无知轻描淡写地开口,手腕随即一抖,锐利的剑锋就划过了齐褚的双眼。

一道光,一道线,是光明与黑暗的距离,一道伤痕、一道血口,完成了正常人到盲人的过度。

不闭的双眼不得不闭上,因为破裂的眼球与眼眶当中涌出的鲜血已经让齐褚失去了睁眼的自由与权力,但被刺瞎双眼的他把嘴唇咬出了血也愣是没喊一声痛。

“好戏,才刚刚开始呢。”齐褚赌上最后尊严的一搏与反抗让齐无知颇为欣赏,但就此放手那是不可能的事,于是他刻意走到连渃面前,“我想你应该很乐意看到他被折磨致死的画面吧?”

“是呀,做梦都想。”连渃等一天也等了很久了。

“那么就一道来看看吧!”

“好啊!”

对于胜利之后怎么处置齐褚,齐无知早就在心中幻想过千百遍了,此次幻想成真,他自然要将那些想法一一加注在齐褚身上。

几年之前,齐褚将他困在水牢当中七天七天害他废了双腿,今次,他刺瞎了齐褚的双眼仇也算报了一半,剩下另一半,他决定将齐褚置于灌满冷水的青铜大鼎当中,然后在鼎下架起篝火慢慢加热它,这样齐褚就能一边浸泡在水中,一边等着冷水变沸然后被活活烫死煮熟了。

烹杀之刑,连渃在纪已见过,这次再见,她早变得麻木了,尤其受刑的还是暴君齐褚。

架鼎架篝火将齐褚投进去再满水最后到点火这一些列过程实在进展的很快,以至于火烧得旺盛、青铜鼎烧得发红发烫,鼎中喷出咕嘟咕嘟乱溅的沸水之时,她却一直都没有听到齐褚发出任何一句声音,没有喊疼更加没有求饶。

而为了确认齐褚死亡与否,齐无知还特别下令士兵们将大鼎放倒,砰地一声,地动山摇,沸水乱溅,待水流光之后,连渃看见一堆焦黑模糊又骨肉相连的肉团沾粘在了鼎身当中,滋滋滋地冒着热气并散发出类似焦炭的恶臭味。

“呕——”强烈的呕吐反应让连渃无法继续直面下去了,蹲地捂嘴撇过头的她眼眶不知不觉湿润了起来,因为喉头上涌的酸味刺激的缘故,也因为亲眼目睹了那个自己深深憎恶厌恨着的家伙终于殒命的原因。

齐褚死了,属于他的时代也结束了。

然,接下来是谁的时代?

齐无知还是…

“还记得吗?”夕阳西下,同样见证了齐褚死亡的齐无知缓缓转过身来,隔着不太远的距离,他一手反握剑藏于身侧一手则平摊开朝连渃伸了过来,“在临淄囹圄的深室,我说过的,他日我登上国君之位,我就封你当君夫人。”

背身而立,齐无知大半个身体都沐浴在了被染成绯红的云霞之下,他俊美的脸颊上也跟着泛起了一丝红晕,听着他温柔的嗓音、看着他笑着挂满了浓浓的暖意与深深的诚意的眉眼,连渃想,此刻自己眼中倒映出来的画面,在其他女子眼里一定是最美的风景。

卅七回二晋封

“你什么意思?要封我当君夫人吗?”再美的风景也是别人眼中的,在连渃眼中最美的风景除了齐小白从来都不会进驻第二人。

“就是这个意思。”

“呵。”连渃摇头失笑,“但你别忘了,我们曾经发过的毒誓与达成的交易。”

见连渃没有伸过手接受自己提议的意思,齐无知尴尬地暂时收回了手,他抿着嘴、蹙着眉、表情有些纠结地缓步踱至连渃身边,“可今日不同往日,那些还能作数吗?”

“哪里不同了?”

齐无知歪着脑袋视线不断在连渃周身上下游移,最后垂眼的一瞬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到了她的腹部,“怀了我的孩子,还想要离开我而获得自由吗?”

齐无知垂眼,连渃半眯的眼睛则停留在他的面庞移不开,当初与他交易定誓约时,她根本没想到之后会见到齐小白并且能怀上孩子,更加不会想到她会利用孩子来对他说谎,如果没有孩子,现在他干掉了齐褚登上了君位也该是她获得自由之时,可如今却因为那个迫不得已的谎言让她被他反将了一军,骑虎难下,要怎么办呢?

“还是说,这个孩子根本就不是我的,你从头到尾只是在利用我,现在利用完了,就要一走了之了吗?”齐无知依旧没有抬眼,他只是将面庞更加凑近了连渃。

齐无知一靠近,那股沁人心脾的淡雅莲花香气就随之扑面而来,不过连渃此刻却无心情贪婪地呼吸享受,因为她明白,齐无知一定不会无缘无故说出刚才那些话,他或许真的知道了些什么,也或许只是再试探甚至是胁迫手段的一种,于是为了搞清他到底是何用意,她下意识地后仰了脖子并咽着口水问道:“你是在怀疑我吗?”

“你觉得呢?”

“我知道一直以来你都没有百分百的相信过我,但要说刚才那番话,还请你拿出证据来,不然我可不会信服。”

“你要证据,是吗?”

“对,我要证据。”

“证据,不知道这东西算不算呢?”齐无知转过头对连渃很有心计的一笑,而后便从怀中掏出了一片竹简,“这东西,是我前不久收到的密报,你看看吧。”

这一幕,连渃似曾相识,齐无知拇指与食指夹着的也是一两指长宽的竹片,那上面写着一行墨字,字体笔格遒劲老道,就跟当初在齐褚那见过的让她为之惊艳的密报字体一模一样,上一次,那密报准确地预言了她的行动,那么这一次,又会出现什么神论呢?

“夫人腹中孩儿生父乃公子小白。”当连渃在心中默读出那一行字体时,她知道,神论居然真的再次显灵了,除了感叹除了疑惑的猜测,她心底只剩下一片寒凉了。

“这密报,可说的对?”

“信则有,不信则无。”一眼扫完密报,连渃心底波涛汹涌,可表面却一丁点反应都没表现出来,因为同样的梗第二次再见识自然不会出现当初的惊慌与失措,所以她在回复齐无知的问题时选择的字词与语调都相当的考究和颇含深意。

“好一句信则有,不信则无。”连渃的回答齐无知听完觉得很合心意,毕竟他不是齐褚,他绝不会轻信这样一片不知出自谁之手又带着何种目的的竹简密报的,因此他再次朝连渃伸出了手,“吾为君,卿为君夫人,可好!”

平摊开的手掌,白而纤长,手指没有茧子又骨节分明,掌心的纹路清晰而连贯,没有横生的枝节与分叉的曲线,算命人看手掌看得就是这个纹路,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这纹路就暗含预示了一个人一生的荣华富贵与人生走向。

然,只要连渃一旦握上这只手,她的人生轨迹又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与她的理想、她的愿望到底是越走越远还是愈靠愈近,她不知晓,所以到底是接受还是拒绝,她又要面临一次艰难地抉择。

连渃与齐无知之间本来就是利用与被利用的关系,她利用他保住性命,他则利用她背后的兄长所代表的军权取得了叛乱的重要筹码,现在颠覆了原有的秩序,按理说,就算她想撤退他也不会拿她怎么样,毕竟那军权可是她最大的靠山与庇护,他想要稳坐江山,那些是根基,无法动摇的根基。

“假如我拒绝,会怎么样?”连渃看得到、分析得出的东西,齐无知一定也同样能得出,但她容易忽略的地方,他也一定能想得到,抱着这种心态,她试探地问了这么一句。

“如果你拒绝,我不能拿你怎么样,理由你自己知道。”齐无知很明白连渃的用意,“但你拒绝我,那是不是间接证明了密报的可信性?若如此,那么某个人就犯了欺君之罪了,那可是要掉脑袋的呀。”

某个人说的是谁,连渃心知肚明,利益、交易、威胁、牵制,权利纷争当中永恒不变的几个要素,齐无知不仅将他们利用得相当得当与顺手,而且还不会像齐褚那样把那些时时刻刻挂在嘴边以最直白的方式说出来让人生厌。

“呵呵。”看来命运不允许她选择“拒绝”这个选项了,决定选择“接受”的连渃即刻转变态度,她把手搭到齐无知的手掌上就和当初向齐褚伸去手一样的谦逊与顺从,“君夫人可是我此生最大的目标,今拜你所赐得以实现,我怎会拒绝。”

不同于齐褚,齐无知并未握上连渃的手,而是沿着连渃的掌心翻转着自己的掌心直到两只手掌竖起重合,“信与不信,其实这个问题根本不值得困扰,因为孩子出生,一切就能见分晓了。”语落,他的五指分开从连渃并拢的五指缝隙当中穿过造成了单方面五指紧扣她掌面的状态。

“是呀,信与不信,孩子出生,一切就见分晓了。”连渃意味不明地重复着齐无知的话语,在嗓音消散之前,她竖起的五指也慢慢弯曲,最后扣在了齐无知的掌面上完成了十指相扣的全过程与全状态。

“六月初六,新君继位典礼定在那一日,到时候我会让你风风光光的以君夫人的身份与我并肩而立接受百官朝拜的。”说完,齐无知又倏地将手单方面从十指相扣的状态中解放出来,“刚才与姜离合那一役,你的影卫断了一条手臂,你该去为她好好诊治诊治了。”

齐无知留下一席话就离开了,夕阳将他的背影拉得很长很细,细长到一开始就与另一道人影重合了。

几丈之远,一席黑衣束马尾的修长身影面对着连渃而立,那人的左臂手肘处以下被剑锋整齐地削掉了,鲜红的筋肉与骨头就那样突兀地暴露在空气当中,可那人面部却始终鲜有表情,目光亦平和冷静到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花溟,你的左手…”连渃哽咽的出声,脚上的步伐也跟着迈开了,她跑到花溟身旁心疼地检查起了她的伤口。

“主人,花溟的伤不碍事。”花溟淡淡地开口。

臂被断,可血却奇迹般地止住了,只要好好包扎性命应该无碍,不过细心的连渃还是发现了,花溟虽眼神表情都没变,可被她咬破的下唇以及留下汗渍的额头以及面颊无一不在透露着,痛,人人都怕,只不过杀手们却有着比常人强百倍的忍耐力与意志力,眼前的女子,正是用精神力硬生生扛住了断臂带来的巨痛与伤害。

“以后你要怎么握剑?”左手乃花溟持剑之手,失去了剑,作为剑客、作为影卫的存在价值就大打折扣了,连渃不禁担忧起来。

“花溟还有右手。”花溟笃定道。

非惯用手用来使箸都不容易更可况来使剑来耍出那些眼花缭乱的剑招甚至去取人性命,难度有多大不言而喻,可花溟的眼神与语气竟是那样的坚定与肯定。

“值得吗?”

“能以一条手臂就换来对姜离合的胜利,当然值得。”

“为什么断臂的要是你?”当时他们三个影卫对决时,齐褚也与齐无知展开了最后的战斗,连渃的主要心思都在后者,不过她也会时不时去关注那边的战况,有一幕她至今记忆深刻,为了杀死姜离合,花溟用自己的左半边身躯为诱饵吸引了姜离合的剑,而当剑刺进她左臂时,她故意选择不避闪而是迎前用手捉住姜离合的剑,剑尖横穿手骨、剑锋又被花溟抓住了,急于脱身的姜离合就与花溟较起了力,但这一较量只维持了极短暂的时间,因为姜离合选择了残忍地连根斩断的方式来拜托纠缠,也就在他发力斩断花溟左臂的那一瞬,从旁瞅准时机的姜柳黯正好溜上来给了姜离合致命一击。后来,因为急着看齐无知怎么处置齐褚,她才一下子忽略了受伤的花溟。

“当时最好的机会离我最近,我不可能放过的。”说起那一战,花溟平静的眸子稍稍变了色,“击败姜离合是我此生最大的目标,如今仅用一条手臂就换达成了目标,已经很便宜了。”

“你可是女子。”怕死怕疼怕吃亏的连渃觉得女人就是要自怜自爱,“废了一只手,我又要如何对小白交代?”

“无需任何交代,影卫为主付出生命也是理所应当的事,何况花溟只是少了一条胳膊。”花溟完全不以为意,“而且就算只剩下右手,花溟也会努力成为像之前一样出色的影卫,绝不会耽误保护主人与公子的任务的。”

“好了,别说了。”花溟完全和自己是两个世界的人,因此连渃也不再多费唇舌,她抚上花溟的断臂,想来她之前受得伤都未痊愈,这次又废了一只手,真是难为她了,“我给你包扎一下,这段时间你就别跟在我身边了,回临淄先好好休养吧。”

“主人,花溟不走。”被遣回去,花溟无法接受这样的命令。

“别担心,齐无知马上就要登位成为新的国君了,我是他的君夫人,谁还敢把我怎么样?而且,你回去也正好给小白报告这里发生的事情。”连渃找了一个让花溟不得不回去的理由。

“花溟自当将此地发生的事详细地报告给公子听,但主人真的要当齐无知的君夫人吗?”

“是呀。”

“那公子…”

“此事,日后再议吧!”接受齐无知的册封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就算花溟报告给齐小白听也不可能这之前改变这一事实,因此只能从长计议了。

经连渃这么一说,花溟也只得乖乖回临淄了,而给花溟处理好伤口之后,连渃又亲自目送她离开禚地,完了,她才乖乖回到葵丘管家军的军营,等齐无知处理好一系列事宜之后再随他行动。

十日之后,齐褚因在离宫后山打猎遭遇公子彭生附身的野兽袭击而坠马身亡的消息传遍了整个齐国,国君驾崩,国人无人悲痛缅怀甚至无人怀疑此消息的真伪,因为新任国君人选是连澄、管逸轩两位大将军与丞相及众多文官一起推举出的那位先是无故失踪后又无端暴死的公孙无知大人。

此消息一出,不仅在齐国,上至周王室下到各诸侯国皆掀起了轩然大波,他们都在纷纷讨论这件神奇诡异而又大快人心的事。

六月六,新君继位仪式在都城临淄王宫正殿当中盛大地举行,上百乐师在殿侧奏乐鸣钟,穿甲举戟的三军方阵整齐地排在大殿之外,身着官府的百官则早就跪在了殿内等候。

钟鸣乐响,吉时到,士兵齐声行跪礼。

被推举为新君的齐无知身着玄袍、头戴冠冕、腰佩国君之剑八面威风地从跪地伏拜的众朝臣面前昂首阔步的走过,而被册封为君夫人的连渃也着一席赫赤色曳地深衣,头戴芙蓉冠,样子威严的紧随齐无知的步伐一步一步往正殿中的君座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