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那个告密者就确定是他了吗?”

“从笔迹来看,从目的来看,八九不离十了。”齐小白说出了自己的判断,“但有一点我不太明白,为什么他要亲自写呢?会不会是有别人再模仿他的笔迹?”

“这点确实值得怀疑。”连渃赞同齐小白的怀疑,“不过,如果他有夺位之心,一切就都说得通了。而且有资格参与君位之争的,也就齐褚、齐无知、你与他齐纠了,那时,就齐无知与齐褚实力相当,挑拨他们陷害你最终获益的除了他根本没别人。”

“此招虽险,即便被发现,他人也必定有类似于你我的疑惑与考量。但从最终利益出发,什么都是浮云了,这像是他老师姬夷吾做出来的事。”

“所以,你先不动齐无知,是要他来对付齐纠对吗?”

“反正不管齐纠是不是告密者,他都是我登位之路上必须除掉的障碍。”齐小白目光深邃悠远起来,“因此,在齐无知眼中,他一定要成为告密者。”

“借刀杀人吗?”

“对。”

“但要怎么让齐无知出刀呢?齐纠行事太低调了,低调到几乎没有大事不出门,而且他那个老师也不是省油的灯呀。”齐纠不得齐国百姓喜欢,在齐褚面前更几乎等同于路人甲乙丙丁,虽说齐无知多少有注意防范他,但要让他自己露出马脚,难度还是相当之大的。

“这,就要靠你了。”

“靠我?”

“嗯。”齐小白眯眼笑着朝连渃招招手示意她靠过来。

半跪在案几上扶着齐小白肩膀的连渃小心翼翼地将脑袋靠到了齐小白的唇边,啵,谁料,一凑过去,她软乎乎的耳垂就被某人含住啃吮了起来。

“别闹,正经一点。”连渃气呼呼地拍打上齐小白的胸膛。

“呵呵。”任由连渃拍打,齐小白只顾将她拥入怀中,下颌搁在她的肩窝中,侧着脸边吻着她的脖颈边跟她耳语他借刀杀人的计划。

“噢,原来还可以从那里入手啊!”听完,连渃对齐小白的佩服又上了一个台阶,“小白,你果然脑子很好用。”

“我文不行,武也不行,人又不上进,除了能想几个歪点子以外,几乎没有其他优点了。”齐小白对自身的条件还是挺不满的。

“哪有。”齐小白谦虚,连渃可不,她捧住齐小白的脸颊重重地在他的薄唇上印了深深一吻,“在我心中,小白就是完美的,样貌好,脑子好,人也好。”

“那你是双眼都被名为爱情的东西所蒙蔽了。”

“被蒙蔽了就被蒙蔽了,我乐意我愿意。”连渃抬抬下巴,遇到齐小白,纠缠他,爱上他并获得他的爱,可是她这辈子自认做得最正确与最自豪的事了。

“好好好。”齐小白拿连渃一点办法都没有,面对这个有点任性有点骄傲又有点偏执的女子,他能做的就是竭尽所能地宠她爱她,“知道你不嫌弃我,我就很开心了。”

“嫌弃全世间的人,我也不会嫌弃小白你的。”

“就算,我曾经做过或者将来也许会做出对你不好的事来,那时,你也不会嫌弃我怪罪我吗?”也许是此时太过幸福,让齐小白不禁开始担忧起了未来。

“曾经?将来?”齐小白的眼神有些闪烁,连渃看得有些入迷,但她并没有往深里想,“如果你做得那些对我不好的事是为了我们的未来,是为了我们的爱情,无论那些事有多么的不好,我都不会嫌弃你,怪罪你的。”

“就算,以后我可能让你去做冒险、危险的事甚至将你置于危险境地,你也不会吗?”想起自己以后的计划,齐小白就会忍不住想要像连渃提前寻得一些心理安慰与勇气。

连渃不知道齐小白为何突然表情凝重了起来,她凝着他深邃清透的双眼笑问道:“有多危险?会要了我的命吗?”

“我不知道。”齐小白眉头蹙紧,一丝痛苦爬上了他的面庞。

“这样啊…”连渃咬咬下唇,一手无意识地捏起了齐小白的双耳耳垂,“我考虑一下下哦。”

考虑期间,齐小白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地紧盯连渃,她表情的变化,眼神的变化,甚至微小的惯性动作,他一点不落地看在了眼中。

咚咚咚,时间过去了一大会儿,齐小白的心开始紧张起来,他接下来的计划,每一个都会需要到她,尤其是最后一步,冒险又危险,搞不好真的会送命,亏他自认自己脑子不错,点子多,可要达到最终目的,却绕不过这个坎,更找不到其他替代之法。

于是每每想起,他总是会犹疑,甚至好几回都想放弃,可现实是,当他将目标定在国君之位上,当他在背后将那些目标人物一一瞄准之后,他发现自己眼中、心中已经看不到任何东西了,他根本停不下来,在完成这些之前。

“说老实话,我怕死也怕疼,更怕半死不活。”良久,连渃才缓缓开口,“可不知道为什么,如果有那么一条路,能助你最终登上国君之位却又布满荆棘与危险甚至最后需要付出我的性命的路,我想我都会义无反顾地去选择它的。”

齐小白嘴巴微张,十分感情当中有三分惊讶三分激动,剩余的四分名为感谢。

“因为,比起看到你死在我面前,我宁愿自己死在你面前。”本来就是她主动逼迫他下手的,另外,还有最最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连渃想,终究她还是爱他多过爱自己,“所以,如果我真的为你而死了,可不可以这一辈子都不要忘掉我?”通往君座的那一条路,会遇见什么危险都不足以为奇,从进宫当齐褚的妾开始,她就做好了牺牲的准备,只是从前她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一次一样这么认真地面对与思考过这个问题。

“不会让你死掉的,绝对不会让你死掉的,阿渃。”齐小白激动地抱住连渃将整张脸都埋进她的颈窝,他的泪点很高,但刚才那席话之后,他的眼眶不仅湿润了,若不是及时埋头下去,他的眼泪很可能就那么掉落出来了,上几次痛苦决绝的分离都没能让他落泪。

“小白,你哭了吗?”未见泪滴,可从齐小白嗓音中的沙哑与哽咽,以及颈脖传来的温热感,连渃认定,他的确是哭了。

被问及,齐小白不言不语,只顾埋在连渃的颈窝里摇头与吸鼻子。

在一起这么多年,印象中,连渃只记得齐小白哭过一次,那就是他生母逝世的时候,他哭得很伤心,很伤心,那以后,就再也没见他哭过了。以至于后来给了她一种奇怪的错觉,笑起来温柔和煦又好看的齐小白无论遇到什么事,眼泪都是与他无缘的东西。

可今天,她发现并不是,齐小白也是凡人,只是未到伤心处。

“小白,你能为我流泪,我很高兴呢。”如果非要给爱排个顺序,在齐小白心中排第一位的应该是她早逝的母亲,而比起永远将齐小白排第一位的连渃总是觉得稍有不公与不甘,但今日他的眼泪是不是可以说明,她在他心目中其实已经达到了他母亲的地位?不言超越,只求并列,这样的结果,怎能让她不高兴。

“母亲身体弱,为了生下我更是染上重病久年未愈,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垂下紧握我手的手;乳母被那些禽兽□□与烹杀,无权无能的我又只得带着阴影与仇火冷眼旁观,你不知道,我有多么的恨我自己。”齐小白发力揪住连渃肩头的衣衫,揉皱处就像他心中伤痕的褶皱,“齐褚夺走你,齐无知胁迫你,这种事我不允许发生第三次,因为,这一次,我要将那些障碍全部杀掉,一个都不留。”

咯咯咯咯,齐小白的牙齿在连渃耳边磨得很响,浑身散发着蒸腾杀气的齐小白,连渃还是第一次感受到。她明白,不光是自己需要宣泄,齐小白内心肯定也会有各种各样的情绪需要找个人找个途径述说出来。

很庆幸,他们都能成为彼此的倾听者与避风的港湾。

“喂,你这样一直在我耳边讲死人啊杀人啊这些东西,孩子会听到的。要是孩子以后也学你,那可怎么办?”

冷到快凝结的周遭的气氛在连渃打趣的话语之下一下子就升温瓦解了,意识到自己被思绪带的太远、意识到自己的情绪愈渐失控的齐小白也赶紧在连渃肩头的衣衫上蹭了几蹭,“是是是,都是我不好,我不该说这些东西,我应该说一些美好的事情给孩子听。”

“那你打算说什么美好的事情给他听呢?”

“这里有满满的关于我们的美好回忆,我可以一件一件说给他听。”

“好呀,那我听你说。”

离开了书室,齐小白又牵着连渃的手在祈跹殿内外转了个遍,每到一个地方他都能说出过去在这个地方两个人所发生的事情以及大部分的对话。

“阿渃,你还记得那个吗?”二人来到了杂草丛生的庭院当中,齐小白指着院墙附近已枯萎的桃花树对连渃说道。

“当然记得,那东西还是我亲手做的呢。”以前这庭院是个花园,四季都会开满紫白色的花,那棵桃花树未枯萎前,一到春季,桃色的花瓣便会被春风吹得满园飘香,而现在它虽已枯萎不再开花,可粗大的树杆上却仍保留了一样东西,那是一块够二人坐的木板两头钻了孔穿进了两条粗藤蔓,然后挂到树杆上可以荡来荡去的秋千。

“阿渃你说,为了君位,我常年被困在这个富贵的囚笼当中,将所有心思与精力都投入到去学习怎么成为一位有用的未来国君上面,因此而错过了外面世界的精彩与颜色,于是你就做了这么一个秋千,我站在上面,你在后面推着我,然后当秋千荡到最高点时就像鸟儿展翅翱翔在天空的感觉一样,能将外面的景色一段一段收入眼底。”少时枯燥沉闷的学习生涯让齐小白无数次生了想要逃跑的念头,但遇见这么一个缠人又鬼心眼多多的精灵之后,他无须逃跑就能跟着她看到、感受到外面世界的精彩与色彩,那时,他真的很感谢上苍,能让他遇见这么一个人。

“哈哈哈,现在想想那时我真是什么海口都敢夸呀。”连渃擦擦鼻子踏着及踝的深草来到秋千旁边,她试着晃了几晃,年数久远的藤蔓不时发着吱呀吱呀的声响,“虽说荡到最高点能看到王宫外面的街道,那真的在最高点停留的时间只有那么一小撮,所以那时候为了让你多看几眼,我的手臂都险些废掉了呀。”

“现在,要不是试一试?”齐小白也缓步靠了过来,他一手握着藤蔓一手做出了一个请的姿势,“这次,由我来推你。”

“好呀好呀!”连渃雀跃地踩上木板。

“抓紧了。”

“抓得很紧了,快开始吧。”

双手紧握藤蔓,双脚稍微分开踏在木板上,然后腰际传来齐小白的力道,秋千开始晃荡,咿呀咿呀,随着力道的加大,秋千晃荡的幅度也开始加大,乘着风,从低处荡到高处,视野也渐渐从庭院的墙根开阔到了墙垣之外。

呼呼呼,耳畔生风,身体在半空划着大幅度的半圆状,直上直上,刺激又惊险,当真的有飞翔的感觉。

“哇,好可怕…”飞到最高处,整个人都有一种要被甩出去的感觉,“但是好开心,好刺激呀!”从最高处稍稍停顿之后又以最快的速度坠降下来,整个身体又有后仰往下掉的感觉,那裹在身上的袍子都被贴紧在身上并发着呼啦呼啦的声响。

“哈哈哈哈…”自由新鲜的风鱼贯入口,与体内沉闷繁冗的心情做交换,几圈下来,连渃整个人都豁然开朗了。

“小白,接住我。”秋千停稳,站在木板上的连渃展开双臂扑向了齐小白。

“来吧。”这是每次连渃玩完秋千例行的把戏,齐小白了解得不能再了解,因此也早早做好了准备,他在连渃喊话展开双臂之前早就站稳脚跟敞开怀抱迎接她的飞扑了。

“嘻嘻。”扑到了温暖厚实的臂弯胸膛里,连渃开怀地大笑,“小白,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刚认识的时候,我要这么扑你,你总是很坏的跳开,害我扑空摔趴好多次呢!”

“记得。”那时候的连渃一身男装小子打扮,玩完秋千总是一脸灰一身泥,齐小白爱干净更受不了这么热情亲密的接触方式,于是总是在关键时刻闪开。

“其实我能说你也是视觉动物,以貌取人的家伙吗?”后来,连渃换了女装,打扮得得体干净之后再那么去飞扑,齐小白就再也没有让她摔趴过了。

“那次只是因为你太好看,看得太入迷了以至于忘了闪开了。”连渃初次以女装示人,不仅惊艳了齐小白还惊艳了整个时光。

“我费了那么多心机,失败了那么多次,甚至门牙都摔掉了两颗,才终于到了你的怀里,回想起那段时光,我都不得不佩服自己呢。”二人紧紧相拥,连渃不可思议地感叹道:“我为你做的事,上天一定都看在眼里,你为我做的事,也一样,我相信,我们现在所遭遇的一切都是上天对我们的考验,最后我们的结局一定会像从前一样好的。”

“嗯。”齐小白重重地点头,他也相信,上天不会给他们过不去的考验,更何况,他爱的女人是如此的坚韧有毅力,并且永不服输,因此,他也不能落后于她。

“小白,下一次,什么时候能再见到你呢?”结束了相拥,二人十指相扣,相互依偎地坐靠在了秋千之上,秋千咿呀咿呀地小幅度前后晃荡着,连渃不忍打断这一刻的美好,可瞅瞅天色,已不早了,他们不能无休无止地继续缠绵下去了。

“不知道。”这次是借着新君登位,高傒又在场并配合牵制住齐无知的情况下,他才能得以偷偷地溜出来见她一见,他不是朝中大臣,无须每日觐见,所以没有正大光明的召见,他是没有资格进宫的。

“没关系,我会等着你的。”齐小白的难处,他们的处境,连渃拎得清,“而且你还派了一个俊俏的臭小子给我,对了,他好使唤的吧?”想起姜横云那傲娇样,她心里一下没了底。

“横云只是孩子气,忠臣度、机敏度与剑术造诣更胜花溟。”这影卫是齐小白精心为她们母子挑选的。

“是吗?还真看不出来呢。”连渃腻在齐小白的怀中蹭了蹭,“你知道,我现在怀了孩子,不可以动气,那小子好使唤最好了。”

“放心吧。”齐小白摸摸连渃的脑袋,“回去之后,凡事都要小心,切莫勉强,知道了吗?”

“我会的。”

“嗯,时候不早了,你也回去了。”望望天色,齐小白不忍地开口。

“你回去也要小心。”

“好。”情话缠绵到头,齐小白率先站起身。

“小白。”跟着起身的连渃温软娇媚地喊了齐小白一声,待齐小白的目光落到她脸上时,她便闭上眼睛,明明白白地在索吻。

无声无息,齐小白嘴角卷笑,俯身低头,温热绵长的吻便落了下去。

而后一前一后分开出殿,最后反方向别离。

连渃回到梧台殿时,殿内依旧一片漆黑,昏睡的素袖也没有醒来,于是她便开始处理炉中的香并将素袖的身体搬正坐回原位,然后又小心仔细地检查了下鞋底、衣衫未带任何暴露她出过门的东西之后,她也躺回了榻上休息去了。

翌日,日上三竿,昏睡了一整夜的素袖打着哈欠伸着懒腰从案几上起来了,睁开眼,她第一件事就是望向床榻,见连渃还在熟睡,她就觉得莫名的安心。

“呃,等等,我怎么睡到了现在?”而当她看到窗外的日头时,素袖才安的心即刻又扑通乱跳了起来,她可是典型的晚睡早起的人,这么多年,一觉睡到太阳晒到屁股的事从来没发生过,于是她本能地去看香炉,一看,香炉当中的香已经烧光了,如果那香有蹊跷,要求点香的连渃比自己睡得还香,要是有什么企图怎么会把自己也拖下水呢。

“嗯,那就一定是这新奇的香的安神效果太好了。”素袖撇嘴望向睡懒觉的连渃,“天赋高就是好,总是能制作出稀奇的东西,哼,上天真是太不公平了。”一枝香也让她嫉妒羡慕不已。

“磨磨唧唧个屁啊,我等你醒来可是等得差点睡第三次回笼觉。”听到素袖在那嘀咕,连渃眼睛张开一道缝,她可是早就想起床了,但为了装样子,她不得不比她晚起,这等啊等,中途她可是睡过去两三次,再不醒,她腰都要睡酸了。

“哈——欠——”素袖醒来半柱香时间之后,连渃才睡眼惺忪地起身坐到床榻之上借伸懒腰来松筋骨,瞅了瞅四周未见齐无知,她装得一脸疑惑的明知故问道:“咦,君上呢?”

“君上参加酒宴,彻夜未归。”

“彻夜未归?是不是饮醉了?”连渃担忧地起身,道:“君上不胜酒力,如果醉了就不好了,我得去看看。”

素袖却出手阻拦,道:“你不能去。”

“为什么?”

“因为今天你还有事情。”

“什么事?”

“按礼制,与新君继位一样,君夫人也需接受公子、朝臣的夫人们的拜见。这是君上吩咐的。”叉腰拦在门前的母夜叉素袖俨然成了齐无知的传话人甚至是后宫的总管。

“呃…”连渃不满地嘟嘟嘴,表现出一幅最讨厌跟这些三姑六婆打交道的表情。

“未时在琼台。”连渃的表情让素袖产生了一种到时候有好戏看的想法,遂,她假惺惺地提醒道:“可别丢了君夫人的脸面哟。”

殊不知,连渃她等得就是这个机会。

卌一回巧借刀(上)

琼台,不是宫殿,而是一个露天的水上花园凉亭,八角亭阁,一楼一底,楼在湖心之上,底则沉于湖水之下,阁身朱红,阁外栏杆褐红,大门四方,台阶各九级,阶与阶的空隙皆种满了应季的鲜花,什么杜鹃、月季、兰花、海棠,繁花似锦;除了主门有一条汉白玉的长廊链接陆地,其余台阶下尽是碧波荡漾的湖水,花、水、亭,怡然的景色让连渃很容易想起了禚地离宫的山水与风景,这场合用来幽会再适合不过了,可她却要见一帮子三姑六婆。

未时到,那些公子、朝臣的夫人们头顶烈日艳阳缓步而来,一个个不论年纪都浓妆艳抹打扮的花枝招展的,远看像极了艳俗的拉客老鸨子。

“拜见君夫人。”十几人都进入亭阁之后便齐齐向连渃行蹲拜礼。

“各位夫人不用客气。”连渃扬扬手,亏得以前在太医署为医侍的经历,这些人当中有一大半她都认识。

“君夫人,据闻您身怀有孕,这是我与我家老头子送给未来太子的一点见面礼,希望未来太子殿下能健健康康地出世。”

首先入座并开口说话的是丞相的夫人,一位五十岁上下,颇有风韵的妇人,几年前,因为眼疾找过连渃看病,此番送上的见面礼乃为一颗夜明珠,在背阴的亭阁中,那光度与亮度几乎能闪瞎人的双眼,出手够阔绰的。

“这是小女与我的一点心意。”

这回起身送礼的是两个人,一老妇一少妇,是母女,老妇为司空舒大人的正妻,少妇则是公子纠的嫡妻舒家二女儿剪兰,顺道说一句,齐褚后宫里的那位舒夫人便是她家长女。此二人送的见面礼比起丞相家那位来就朴实的多,乃为一块刻了“长命百岁”的银锁牌。

“虽不及夜明珠那般贵重,但锁牌上的字乃小婿亲手镌刻的,希望君夫人以及腹中的孩子能一世平安无忧。”

司空夫人年纪不小,可浑身散发着一股子书卷气息,略施粉黛的她给人一种平和祥宁的感觉,她的女儿亦是如此,果然跟公子纠扯上关系,不低调也不得不学着内敛。

“好了好了,轮到我了…”

丞相、司空两府意思到后,接下来还有司徒、司寇、上卿、上大夫等等的家眷,不过连渃早没了那个闲情去听她们奉承,因为她今天所等的目标已经出现了。

在一圈名为拜见实则是送礼攀比的见面会告一段落之后,各位夫人便各自入座,入座之后,场面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她们跪坐与各自的案几前,不敢抬头,不敢吭声,更不敢动案几上的吃的喝的。

“喂喂喂,你们一个个低头不吭声,又没死人,搞这么严肃做啥。”连渃是极不喜欢这种场合的,所以看到她们像木头人一样,她自己也相当不自在,看不下去之后,她便主动开嗓,道:“各位夫人请不要拘谨,我知道你们之间有些是妯娌,有些是老相识,在这种大家难得一聚的场合,请放开怀地聊天说笑联络感情吧。”

君夫人令一出,死寂的亭阁瞬间就沸腾了起来,那些压抑许久的女人纷纷起身动了起来,品茗的品茗,赏花的赏花,闲聊的闲聊,甚至还有搭伴下台阶嬉水的都有,总之才一句话的功夫,那帮女人就完全变了一副嘴脸。

“啧啧啧,这些女人啊,真是太做作了。也罢,大家都是出来混都是代表各自身后的利益体,各有各的身份与背景,比起一上来就放肆,还是做作点靠谱。”连渃摇摇头,心想要是一直和这些人打交道,她肯定会吃不消。

“夜明珠,银锁牌,上等绢帛玉器、黄金爵,各种珍珠头饰首饰…啧啧…”在一旁看到现在愣是没看出什么好戏的素袖倒是围着她们进贡的一堆财宝评头论足了起来,“对贪财的你来讲,这又是一笔可观的收入,当君夫人什么的,真赚钱。”

“是很多钱啊,你一定想要极了吧。”见身旁无人,连渃也就不讲什么仪态与形象了,她酸道:“如果你的良人给不了,那就想办法爬到我这个位置来呀。”

“哼,我才不像你水性杨花,男人换了一个又一个,又不是凭自己本事得来的,有什么可炫耀显摆的,哼!”素袖是很想要那些价值连城的东西,但她却很不屑连渃这种得到的方式。

“能换那么多男人,还能换一个男人地位就上升一级,那也是一种本事不是。”连渃白了一眼蔑视着自己的素袖,“总好过某些人,死了活,活了死,改头换面换姓什么的,也才只混到了太医署的太医令一职。”

“你——”被呛的无法还击的素袖眼珠子都要爆出来了,但在这么多贵妇面前又不好发作,她深深吸了几口气,而后不断用手指抚平因生气而产生的面部皱纹,“还有五个月,你嚣张的时间。”

“对了,这里这么多东西,你帮我收拾一下吧。”连渃故意跳转话题。

“为什么要我收拾,不是有那么多宫婢吗?”被指使,素袖老不乐意了。

“这么贵重,我哪里信得过她们。你是我师父,我只信任你。”

“你只是想指使我吧,或者是不是想找机会陷害我啊?故意叫我拿这些贵重的东西,然后说少了一件,就能成功栽赃给我了?然后就能顺理成章将我调离你身边呢?最后我会失去太医署太医令一职,甚至被诬陷下狱,呜呜呜,你太狠了,太狠了…”素袖瞪着眼睛、手指乱戳地幻想了起来。

“啊…”连渃阴沉着脸,这素袖的想象力绝对比自己还强百倍,而且一旦开始胡思乱想就很难停得下来,这会儿,又要被唾沫星子给淹死了,“算了,不理她了。”

任由素袖发神经,在眼面前堆满的礼物当中,连渃拿起了那块银锁牌,仔细研究起了上面的字体,经过与记忆当中公子纠字体的对比,她确认那应该是出自公子纠之手,只是这四个字还远远不足以将他拉下水。

因为根据齐小白的计划,她要通过公子纠的妻子舒剪兰之手弄到公子纠的墨宝,上面最好出现在两条密报上都同时出现过的比如“君、夫人、公子”这些字,这样呈到齐无知面前时,才能通过对比将告密者的头衔按到他身上。

“到底要怎么弄到手呢。”连渃的目光穿过案几上堆积成山险些遮挡住视线的宝贝而落到了舒氏母女的身上,其他夫人们都该干啥干啥去了,司空夫人也与自己的表姐妹丞相夫人在台阶花坛那闲话家常,只有舒剪兰一个人呆坐在案几后的席垫上,一言不发地凝着爵中茗以及盘中的水果、糕点发呆。

“在想什么呢?”连渃摩挲着下颌,“现在过去跟她搭话一定会引起素袖或者那些夫人们的注意的,但用这些宝贝显然打发不走素袖,嗯…啊,有了。”

啪啪啪,想到法子的连渃起身拍了几拍手,“各位夫人们,我身旁这位是太医署的太医令宣情大人,她的医术高超,对养生驻颜之术也颇有心得,难得大家今个儿聚在这里,我想,大家要是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找宣情大人咨询探讨哟。”

女人爱美,这些贵妇们更是,寻常无事,不就是整这么些玩意嘛,而且今天是太医署的老大太医令亲自坐镇,因此,连渃的话音未落,她们就丢下手头感兴趣或者正在干的事往素袖身边围拢而来,乖乖,那架势,就好像商号搞降价遭哄抢一样让人叹为观止。

“太医令大人,我想问问,我脸上这斑是怎么回事,前段时间还没有呢…”

“宣情大人,我额头、眼角皱纹又加重了,你有没有什么法子让它们消失?哦,少那么一条两条都行呀!”

“那个,我、我…”

十几个贵妇,你一言我一语将还在胡思乱想的素袖围了个密不透风,素袖不像连渃,当她发现自己成为全场瞩目的焦点之后,她超强的虚荣心就让她飘飘然起来了,她不仅有话必答,还全程赔笑做起了自己研制的这个胭脂、那个粉的生意来了。

“真不知道是谁财迷心窍了。”只要有生意就做,一点不带挑的,这不是连渃的风格。

搞定了素袖,吸引开了绝大部分贵妇的注意力,连渃再次观察期了舒剪兰,她依旧坐在那里发呆,似乎对周遭的一切人事都不感兴趣。

“夫人,你看起来好像不开心?是今天我哪里做得不好吗?”连渃不知不觉地来到舒剪兰的身旁。

“呀——”舒剪兰根本没料到有人会来跟自己搭话,更没想到君夫人会亲自来自己身边跟自己说话,从独自的安静世界被叫醒的她,身子很明显地颤了一颤,“不知君夫人亲临,剪兰有罪。”

“不要这样。”见舒剪兰要跪地磕头赔罪,连渃赶紧阻止了她,“君上与公子纠是堂兄弟,我们也算妯娌,你完全不必行此大礼。”

“可是、可是…”不知是激动还是害怕,舒剪兰闪动的双眼似乎含着泪。

“你很怕我?”那双湿润的眼睛让连渃觉得好生奇怪。

“不、不是。”

“那为什么一副要哭的样子?”连渃擅自跪坐到了舒剪兰身旁空了的席垫上,“要是不知情的人,一定以为我在刁难你了。”

“君夫人,我,我没有。”舒剪兰结结巴巴的解释,“我刚才在想事情,不知君夫人会来,所以一时一时吓到了。”

“没事没事,都怪我不好,来了也没提前打个招呼。”连渃拍拍舒剪兰的肩膀示意她不用直挺着身子跪在那里了。

“哪里,哪里,是剪兰不好。”舒剪兰还在不断地赔不是。

“你真是谦虚又客气。”连渃觉得肚子有些饿,就拿了一块糕点吃了起来,“你姐姐我也见过,她和你性格真的差好远。”

咯噔,姐姐这两个字让舒剪兰蕴在眼眶打转好不容易压制下去的眼泪又涌了上来,她有些哽咽激动地开口:“君夫人认识我姐姐。”

“认识啊,我以前是齐褚的妾,你姐姐也是,我们见过几次,还在一起讨论养颜秘方什么的来着呢。”连渃几口就消灭了一块糕点,但肚子完全没反应,于是她又拿起来一个吃。

“是啊,我姐姐以前是齐褚的妾氏。”同样都是前国君的妾氏,面前这个女人可以从妾成为君夫人,可她的姐姐却是那种遭遇,真是不同人不同命啊,舒剪兰叹了一口气。

“你在叹气?”舒剪兰很轻微的叹气声却被连渃听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