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没有。”舒剪兰慌张地摆摆手。

“你果然还是对我不满吧?”连渃放下手中咬了一大口的糕点,拇指食指互相摩挲,沾在指腹的粉末像雪花一样密集地掉,“先是一言不发,后又当着我的面叹气,我有哪里做的不好,你大可以说出来,我不是那种听不得忠言的人。”

“君夫人真的误会了。”舒剪兰不断对着手指,想解释却不知怎么解释。

舒剪兰是个嘴笨的女人,不像她的姐姐那样能说会道,更不会交际,所幸嫁得的良人也是低调得没大事不出门不应酬的人,像现在这种场面没有她母亲的陪伴,她一个人肯定应付不来,而且她本来就心中有事,现在再被带有君夫人头衔的连渃一逼,她想打个地洞钻下去的心都有了。

“对手指,那是孩童犯错才有的动作嘛,嘿嘿,这女人看来还是很天真无邪的嘛!”舒剪兰手中的小动作给了连渃很好的引导与暗示,“你是不是有什么困难?”心地单纯的人通常都是藏不住心思的人,这舒剪兰不是因为自己的关系而摆出那副表情,那就一定因为其他人,她熟知的人的关系才唉声叹气,魂不守舍的。

“我、我…”舒剪兰手指对的更快了,得知今日要来拜见君夫人,她心中其实已打定了注意要与君夫人说上一说姐姐之事的,但自知自己不善言辞,几度想开口都不知如何开口,加之胆子又小,于是就只能发呆思索。

“是公子纠有事?”连渃开始一个一个猜。

“不、不是…”

“那是你父亲司空大人?”连渃边猜边观察舒剪兰的表情。

“父亲大人,安、安好。”

“那是你姐姐。”

提到“姐姐”,舒剪兰的眼珠子在眼眶里来回转,与先前提到的两个人定定的感觉完全不一样,症结找到了,就是她姐姐有事。

舒剪兰的姐姐,齐褚的妾,齐褚死后,他的后宫自然而然就解散了,这是齐无知当初说过的,但是不是解散,如何解散,连渃还真不知道。

“你姐姐怎么了?”

“姐姐、姐姐…”虽然打定主意要找君夫人说一说,但主动被其问起,舒剪兰始终觉得有些难以启齿,毕竟这事她完全没有和自己的父亲母亲与良人商量过,而且良人又是那样低调与远离是非之人,要是因为这事给他们带去了麻烦,那她就是罪人了。

被初次搭话的人不信任与防备那是情理之中的事,所以连渃并不着急,“你姐姐真是个有意思的人啊,那次,我们闲聊了一个下午,居然吃掉了几盘子杏仁酥,结果吃撑打嗝都是杏仁的味道。”

“姐姐最喜欢吃杏仁酥,每次都能吃很多块。”说起姐姐,舒剪兰顿感亲切。

所谓,要打开一个人的心扉,就得跟她聊她心坎里的东西,见舒剪兰给了点反应,连渃便继续套近乎,“可惜啊,我只在宫中呆了三天,不然,我与你姐姐一定能成为好朋友的。也不知道你姐姐现在怎么样了,她回家去了吗?”

“姐姐在遗人居。”说完,舒剪兰就开始抹眼泪。

“遗人居,那地方我去过,那里的宫人宫婢眼睛都长在头顶上的,之前就不给周王姬送水送吃的,后来周王姬受不了自杀了,再后来那里就闹鬼了。”连渃说得有鼻有眼的,“你姐姐被流放到遗人居,日子必定不好过,但愿别像周王姬那样啊…”

噗通,舒剪兰双腿跪地,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拉住连渃的衣袍哭求了起来,“求君夫人救救我姐姐,救救…”

眼瞅着舒剪兰积郁许久的情绪即将一下子喷发,连渃赶紧捂住她的嘴巴,紧张地往后瞄,幸好那群女人被素袖忽悠的晕头转向没工夫理会其他。

“你别哭,保持好仪态与风度,这里好多双眼睛盯着呢,你若好好说,我能帮的就一定帮你。”本来连渃还在想要怎么攻略这舒剪兰,没曾想,那才见过一两次面的前国君夫人倒成了一个突破口,这会儿,有得利用那就得好好利用。

“嗯嗯嗯。”自知失态的舒剪兰连忙调整情绪。

这出身世家的千金就是有这么一种本事,要她哭就哭,要她笑就笑,也就几个眨眼的功夫,舒剪兰就恢复到了常态,就像闲话家常那样开始一五一十说起了自家姐姐的事。

经舒剪兰的口连渃得知,齐褚在离宫驾崩后,他在临淄王宫当中的四位夫人就彻底被人遗忘了,但新君登位,那些宫殿就必须空出来,也不知是宫内主事懒得跟齐无知报告还是报告了被齐无知无视了,反正那四位夫人就被放逐去了冷宫遗人居。

虽说这四位夫人各自出身丞相、司空、司徒、司寇之家,但这些职位只是些有名无实的文官,军权在将军手中,朝堂中几乎是世袭上卿的天下,所以他们才会想方设法将女儿们嫁给国君,希望她们肚子争气能为国君生下一儿半女,那么他们整个家族都鸡犬升天了,可哪里晓得,这齐褚娶归娶,就是不碰她们,那么些年过去了,齐褚从公子成为了国君,他们的女儿依旧没混出个名堂来,这齐褚一崩,他们就干脆遗忘了不能给他们家族带来任何利益的亲闺女们。

再说这遗人居,此地连渃可是亲自走过几遭的,莫说过日子,就在那待上几个时辰半天她都受不了,更别提那些身娇肉贵的千金大小姐们了,因此,不用细问不用去看,她都知道等待着那些前国君夫人们的下场是什么。

最后,这舒剪兰与舒夫人是同父同母的亲姐妹,二人从小就睡一张榻盖一床被长大,所以感情比普通的姐妹都要好上很多,此番姐姐遭罪,她这个做妹妹的不止寝食难安还总会做恶梦梦到姐姐在受苦受折磨。为了摆脱那苦不堪言的现状,她誓死要救姐姐出苦海,但她是母亲父亲求了个遍,可他们都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自家良人她又不好意思去求,心灰意冷、求助无门的她一直巴望着遇见贵人能搭救一把她姐姐。

“虽然我现在是君夫人,但是这些事情并不归我管,我也没有权利放你姐姐出冷宫。”连渃沉眉,一脸为难的样子。

“那能否请君夫人与君上说说?”

“哎!”连渃无奈地叹一口气,“不是我不去求,我想这等大事,君上应该就知道了吧,要放肯定早就放了吧。”

“那…”好不容易遇见贵人,可事好像还是办不下来,舒剪兰的心一下子就沉到了谷底,几乎又要泪崩。

“不过你也用不着先绝望。”先打击然后再给甜果子吃,这是连渃开头就想好的策略,“君上新登位,一定还有很多重要的国事政事需要优先处理,而且人一旦忙起来,心情就容易烦躁,我想若是等君上心情好起来,你亲自去求君上,或许还能管用呢。”

“我亲自去求君上?”面君对舒剪兰而言绝对是个想都不敢想的事。

“对呀,我怎么都是旁人,你俩姐妹情深,你亲自去说去求,肯定比我转述有效果的多。”

“可我若是单独去见君上,那母亲大人、父亲大人必定会知道。”为家族舍弃之人出头,肯定吃不了兜着。

“放心,他们阻止不了的。”连渃勾勾手指,“下个月初八是君上生辰,到时候一定会设群臣宴,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嗯嗯嗯。”见到一线生机的舒剪兰频频点头。

“不过去求人总要有一个说辞,对吧!”

“君上可有什么喜欢之物?”

“名门大家出身就是不一样,不管嘴多笨,人多单纯,对疏通人情这方面还是一点即通的嘛。”看舒剪兰进套了,连渃便把设定的目标抛了出来,“君上很欣赏你家良人的那笔纂字。”

卌二回巧借刀(中)

“我家良人的墨宝实在难求呀,除了同好会那些文人骚客以外,他的字几乎从不外赠与外传。”很简单的要求可在舒剪兰看来却难如登天。

齐纠平时赋闲在家,没有必须出门的大事他绝对是闭门不出的,这关在家里也总得找些什么乐子,于是每天练习书法就成了他打发时间与陶冶情操的最好方法,年复一年,他的笔法练出来了,在僖公与君夫人寿辰时每每都是他献的字帖拔得头筹,因此获得僖公与众大臣高度赞赏的字也就一传十十传百让他出了名,所以这些年来,他不仅得到了一批同好者的追捧,更吸引一批无官无爵的文人骚客上门,十日一小聚,两月一大聚的讨论诗文字画,好不惬意与风雅。

但,这齐纠还有一个怪癖,自僖公驾崩,齐褚夺位之后,他的字帖就再也不外传了,而单单只给懂得欣赏自己的那一小撮人品味,所谓知己难求,只为知己而死就是对他最好的写照。

“你也说了除了那些文人骚客以外。”又不是封笔了,就算封笔了,人心也是肉长的,是人就有弱点,连渃相信,只要有心,攻克齐纠根本不是什么难题。

“君夫人的意思是让我去找那些文人骚客帮忙?”舒剪兰为了自己的姐姐也算得上是有心人了,但有时候并不是有心就能办得好一切事的,“可他们聚会时,我从来没有参与过,我不认得他们,如果贸贸然前去,恐怕…”

连渃也看出来舒剪兰有几斤几两,话都说到这个节骨眼了,她可不想半途而废,“我听闻公子纠好饮酒,每每聚会都会喝得酩酊大醉,而后酒兴大发提笔疾书,是这样吗?”

“嗯,的确如此。”每次聚完会,自家良人就醉的不省人事,又吐又是醉言醉语的,害她好一顿照顾与收拾,“啊,我知道了。”抱怨着抱怨着,舒剪兰暗淡的眸光忽然一亮,她似乎想到什么好主意了。

“果真知道了?”为了确认,连渃故意反问之。

“知道了。”舒剪兰绷着的表情终于舒展开了,她粉嫩地唇微微一弯露出了好看的梨涡,“谢君夫人提点,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我想在你的努力之下,你姐姐很快就能离开那个鬼地方了。”舒剪兰开窍了,连渃也稍微松了一口气,“不过,有一点,我得提醒你。”

得连渃的提点,舒剪兰不知道有多感激涕零,于是她现在再提任何示意,她都会照办,“君夫人请明示。”

“这事可是我俩之间的秘密哟,所以…”

“不管成不成,我都不会透露半句的。”

“一定要在无人看到且在君上独处时去觐见哟!”为保险起见,连渃又补了一句,“你知道,不止你姐姐一人关在那鬼地方,丞相、司徒、司寇他们三家也牵连在内,如果被他们知晓的话,他们会觉得我不公的,你明白吗?”

“明白明白。”据舒剪兰所知,那三家并没有像自家一样直接放弃了,他们在私底下一直都有想办法,不过收效甚微,所以她知道,能唯独得到君夫人的明示那简直天上掉馅饼的大好事,于是她竖起三根手指头直接起誓道:“就算是死,我也不会透露出这事与君夫人有关的,不,这事完全与君夫人无关,好坏与成败,我都将一人承担。”

“祝你成功。”连渃展开手掌拍了拍舒剪兰竖起的三根手指头,掌心与并拢的手指头轻碰时发出闷闷的虚虚的类似击掌的声响。

“多谢君夫人。”周遭人多,不便跪地磕头行礼,舒剪兰只对连渃微笑含笑致谢。

“与其说谢,还不如把事办成功、办漂亮,不然我可是会很困扰的。”舒剪兰的神采飞扬了起来,连渃却未如她那般出现巨大的情绪起伏,事情告一段落,她观察了一圈周遭的情况,发现那些贵妇人依旧围着素袖团团转,想她们应该都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行动,故,她要赶在她们散开前回到原位。

“哎呀呀,可把我累坏了。”当连渃回到原位喝完三爵茶,扫完一盘糕点时,被众人围堵七嘴八舌说个不停的素袖终于歇下来了,咕咚咕咚,散了人群,她第一件事就是连灌了五爵茶水,“嗝——”

“看来你今日也收获颇丰嘛!”累得够呛的素袖虽然满头大汗、衣衫湿尽,可手中却捧着不少金银与各种首饰头饰,想必那是她用口水忽悠来的东西。

“只准你坐享其成就不许我赚点私房钱吗?”哑了嗓子的素袖一边舔着手指头一边点着怀中的真金白银,那眼珠子咕噜噜转的跟抽风了似的。

“是啊,谁叫咱俩都见钱眼开呢。”也托这些的福,连渃才能甩开她,“好了,现在私房钱也赚了,是不是能回去了?”

“回去,当然要回去。”赚够了钱,想看连渃被三姑六婆烦死的想法早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来人,扶君夫人回梧台殿。”

披着后宫总管皮的素袖也不管那些贵妇人怎么样,甚至不叮嘱连渃宣布一句茶会结束什么的话语,就直接催促着宫婢们拿上见面礼赶紧回去。

回到梧台殿时,已至哺食时辰,按理,连渃是要等齐无知来一起用膳的。

“不用等了,君上不会来了,就我们俩吃。”没等来齐无知,素袖擅自让宫人们传菜上膳了,浪费了很多口水与气力的她,见饭菜上来就开始狼吞虎咽起来。

这场景仿佛回到了当初的公子彭生府邸,那时候公子彭生也经常不归府,哺食时,也就她们师徒外带她一双儿女一起用膳,四人十菜,那吃的叫一个风卷云残、形象全无。

“这里可不是你自家的府邸,你能不能稍微顾及一下形象呢?”虽然连渃饿极时会不顾这些,但素袖可是每顿饭都如此,她就看不过眼了,“你这样,可会影响我的食欲的。”

“形象?你以为你有什么形象。”素袖嘴里包了一大口饭菜边咀嚼边说话,“我实话告诉你吧,君上是不会再踏入这梧台殿的了。”

“君上告诉你的?”齐无知不住梧台殿,连渃心里是有底的,但不再踏入,她倒是有些意外。

“是呀,君上说在孩子生下来之前,都由我来陪着你。”医术、身份上压不倒连渃,却在与齐无知的关系上胜一筹的素袖自当要好好利用它,“你若是有什么事要见君上也要先报告给我。”

“喔…”连渃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怎么,看你那表情是不信?”素袖疯狂地往嘴里塞东西,“君上现在住在露华殿,最近还颁下令要在全国广选美人入宫,你呀,也就是得了君夫人的头衔,不受宠住冷宫,你肚子里的孩子若不是君上的,连现在这待遇也会全部失去,所以趁还有时间,你就好好做最后的享受吧!”

“是是是,你这臭女人也就现在能在我面前嚣张,到时小白夺位成功,我也还能稳坐君夫人之位,而且整个后宫就只有我一人,还不把你羡慕嫉妒死去,哼!”连渃点头应和并拿起面前的箸开始吃饭,殊不知齐无知不来,她不知道有多开心多轻松。

真如素袖所说,齐无知自继位那一日来过梧台殿小憩之后就再也没有踏进这里半步,于是连渃便与素袖及一干伺候的宫婢一起度日,虽每天都少不了受素袖的酸言酸语,但习以为常之后也姑且能算得上是闲暇日子里的一种特殊乐趣。

不过随着连渃肚子一天一天大起来,她的妊娠反应也随之出现,在怀孕四个月多时,她也像当初的齐文姜一样吐得昏天暗地,吃啥呕啥,有时呕到酸水都出来了,但为了腹中的孩子,她还得再继续去吃那些吃下去注定还会呕出来的东西,并且这种现象越来越严重,严重到她整日只能无力地躺在床榻之上静养。

也正是在这个关头,齐无知依旧没有来看她,反而正常的、大肆铺张地举办了他继位之后的第一个生辰宴,据素袖说,为了彰显他这个新君的胸怀,他在宫内与朝臣同乐,在宫外还有人组织流水宴,让百姓亦同乐。

不过弄得再奢华再盛大,连渃这身体也去不了,但唯一不同于继位夜宴那晚的是贪玩好热闹的素袖竟擅离职守丢下了她自己偷跑去宴席举行的露华殿混吃混喝去了,于是她便独自一人留在了只余一盏青灯、一扇窗半开的冷清的梧台殿的床榻之上。

“哎…”素袖走了,宫婢没有吩咐又不敢进来,连渃顿时觉得与自己拌嘴的人突然不见了,她竟会觉得有那么些失落与无趣,“咦,不对呀…”哀叹着哀叹着,她的眼珠子忽然转了几转,“臭小子,在不在?臭小子,在不在?”她怎么忘记了,她还有一个如影随形的俊俏影卫呀,于是她小心翼翼地压低嗓子冲着黑暗一片的房梁喊了起来。

可喊了好几句都没人应声。

“喂喂喂,我难得召唤你一次,你居然不应声?这太说不过去了吧?”连渃怒瞪着黑漆漆一片的头顶,“难不成那臭小子也跟臭女人一样去赶热闹去了?就这样把我一个孕妇丢在这里,太不厚道太没人性了吧…”

“啊,好无聊,好无聊。”等了挺长时间,姜横云还是没有现身,平躺在榻上的连渃耐不住攥紧拳头一拳捶打在了着榻沿上,“哎呀,痛,呕——”

又要喊痛又要呕吐,这一个来不及,那些酸不拉几的东西就从鼻子里呛出来了,那滋味受过的人就知道它有多么的多么糟心。

“呕、呕——”爬在榻上不停对着盂吐酸水,那从鼻腔蔓延扩散开的酸劲激的连渃泪水频流,“你们这些混蛋坏蛋,就让我一个人呕吐致死好了,呜呜呜…嘤嘤嘤…”

啪啪啪,痛苦与委屈齐齐袭来,连渃正觉得难以忍受之际,她忽感背部传来了轻柔地抚拍节奏,有人正在给她拍背。

“嘤嘤嘤,我就知道还有人没有抛弃我,不抛弃我的人,我统统给予重赏。”连渃抽泣着哽咽着,“你拍得很舒服,再来给我多拍几下。”

啪啪啪,抱着盂吐得没玩没了的连渃压根无暇回身,而被要求之人也不出声,连渃怎么要求,那人就怎么做,包括拍背、递绢帕拭汗擦嘴,以及倒茶漱口。

“咕咕咕,呸…”漱好口,连渃觉得口腔鼻腔里的酸味似乎好了一些,她这才翻转身从新躺平了身子,“谢谢你了,待会儿太医令回来了你记得找她去领赏。”

“真的要我去找素袖领赏吗?领多少?”

“领…嗯…咦…”想数额时,连渃还不忘瞧一瞧伺候她的人是谁,这一瞧不得了,她先是喜上眉梢,下一瞬又怒从心起,“你就去素袖那领赏吧,领十篓子巴豆,哼!”

“那是要拉肚子拉死我吗?”

“就是要让你尝尝浑身脱力起不来床的痛苦,就是要让你试试困得要死却不得不一次一次跑茅房的折磨。”

“是是是,都是我不好,让你受苦了,阿渃。”

“臭小白,不要叫我。”来人是齐小白,连渃心底头高兴到没边,可一想到自己近段时间来受的罪,她就觉得委屈,委屈到偏过头不去看难得一见的心上人。

“时间过得真快,他也长大了好多。”齐小白的手摸上连渃的腹部,上回摸时还没有特别大的感触,这回,肚子已经隆起来了,一条鲜活的小生命正在他掌心下存活着,摸上去的那种感觉真的很奇妙,奇妙到找不到词汇、言语、心情来形容。

“为了让他长大,我可遭罪了。”连渃头侧在一旁,才说了几个字,眼泪就簌簌地掉。

“这种时候不能时刻陪在你身边照顾你,是我该死。”齐小白收回手呆坐在榻旁,看着连渃流泪,他的眼眶也湿润了,“阿渃,现在我就去向君上坦白一切,好不好?”

“好个屁。”不知齐小白是真心还是故意,连渃反正很生气,“现在去,那我们之前的那些忍耐又算什么?你敢现在去,我就死给你看。”

“你要是死了,那我也即刻去死。”

“呸呸呸。”齐小白难得随自己一道任性说胡话,因此连渃意识到,现在根本不是撒娇撒气的时候,她抹了一把眼泪,扯着齐小白的袖子问道:“小白,你怎么来了?”

“好不容易君上分身不暇,横云又告诉我素袖不在,所以我就想来看一看你。”齐小白双手握住连渃的手,“我一来,就看你在这吐得厉害,而且还没有人在你身边照顾你,我觉得特别难过与自责。”

“不要难过不要自责,生孩子就是这么一回事,没事的。”无理取闹过后,连渃反倒宽慰起了紧咬牙关一脸难受的齐小白来,“难怪我刚才叫横云,他没有理我,原来是去找你去了。”

“嗯。”齐小白点头,“横云现在在外面看着。”

“没想到那小子倒是很机灵。”尽管只见过那一面,但居然懂得在无人时去通知齐小白来见自己,那少年年纪看起来虽小,但好像看得懂她的心。

“嗯。”齐小白再次点点头,“横云从出生开始我就一直有看他,直至他长大出师,我们都保持着密切的联系,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互相都很熟悉了解的我们比起真正有血缘关系的那些兄弟更像兄弟。”

“难怪你会派他来我身边。”连渃总算明白了齐小白的用心,“小白,我以后会像你一样信任他的。”

“好。”

“对了,你说齐无知分身无暇,他是被什么缠住了?是舒剪兰去找他了吗?”互述衷情了几番,连渃想到齐小白此番前来定还有要事,遂问道:“也不知道她拿没拿到齐纠的手笔。”琼台一面之后,她就再也没了舒剪兰的消息了。

“放心,横云已将琼台你们会面的事告知于我了。”为不让连渃担忧,齐小白赶紧解释了起来,“那以后,我就派人时刻紧盯公子纠府邸的动静,在君上的生辰宴之前,公子纠一共举办了两次同好会的聚会,两次都喝得酩酊大醉,但第一次实在喝的太多导致直接醉倒不省人事了,好在第二次没醉倒,就是这一次,舒剪兰利用偷龙转凤的伎俩成功弄到了公子纠的手笔,现在她带着那手笔正在露华殿的书室面见君上。”

“不知道她会不会成功啊?”连渃不知道那副字帖里到底写了什么内容,万一没有出现一个与密报内容上相同的字,那可怎生是好啊。

“一定会成功的。”齐小白右唇角一挑,“那副字帖的内容就是与君上生辰相关的,当时是应一个文人的要求特别而作的。”

“居然有这等巧…”连渃刚以为是老天爷再帮他们,可一瞅齐小白拿笃定自信的笑意,她便旋即改口:“小白,这一切都是你设计好的对吧!”

齐小白挑挑眉,“靠舒剪兰一个人不足以成事。”

连渃当初也是这么担心的,可她心怀六甲又被困深宫,实在是有心无力啊。

“小白,我还有一个担心。”

“什么?”

“齐无知并不是冲动与无脑之人,他一定会想,密报一事出自齐纠之手,他的夫人却挑这么个时间来送字帖为亲姐求赦,这不是自露马脚吗?”连渃直白地说出自己的想法,“虽然可以这么解释,密报一事,齐纠瞒着舒剪兰所做;送贴求赦一事,舒剪兰也是瞒着齐纠而为,但狡猾的齐无知会不会觉得,这其实不是件巧合?”

“告密者就是齐纠,齐无知一定会如此下论断的。”齐小白斩钉截铁地说道。

“真的?”

“当然。”齐小白嘴边泛起了比刚才还要幽深与神秘的笑意,里面尽是胸有成竹的气势,“齐无知若不想动,但不代表齐纠不会先动。”

“你的意思是…”

“主人,那个臭女人回来了。”连渃刚要说什么,窗外就闪过一道黑影,“到达这里,还需半柱香的时间。”

马尾、腰间斜插的两柄短剑的影子映在了窗上,加上特有的少年音,连渃知那是姜横云。

“小白,你快走。”连渃紧张地坐起了身,然后死劲推着坐在床榻边缘一动不动的齐小白。

“阿渃。”被推搡,齐小白不离开反倒扑过去抱住了连渃,“阿渃,在等等,只要再等等,我就能解决掉他们,然后来接你了。”

“呵。”寻常都是她舍不下他,这刻倒反过来了,甜上心头的连渃却不贪恋齐小白的怀抱,她干脆地推开了他,“快走,小白。”

“阿渃…”他以为她至少会多腻在他的怀抱一会儿,他本以为她急需安慰与温暖,可当看到那么决绝笑着赶他走的她的面庞时,他便兀自发起了笑,笑自己肤浅,笑自己不自知,他的女人有多么坚韧,他怎么能忽视与遗忘呢。

没有告别的吻,没有叮咛的情话,她甚至已经侧躺在床榻之上当看不见他了,于是,笑起来的齐小白亦毅然决绝地抽身离开。

多分别一次,她在自己心中的分量就多加重一点;多重聚一次,自己心里对她的痴恋就多增一分,几次离合之后,齐小白蓦然发现,其实他对她的爱并不亚于她对自己的爱,更甚至,他都觉得,自己爱她超过了爱自己的整个生命与整个尘世。

这一次,一定是最后一次,他发誓。

呼啦,齐小白从后门离开不久,素袖就急匆匆地撞门进来,“哎呀,抄了近道总算赶在君上到这里之前先进门了,不然被发现擅离职守,那可不是开玩笑的事呀。”她一边关门,一边吐着舌头抹着额头的汗水自言自语道。

素袖大大咧咧的举动引起了连渃的注意,仔细听完她的自言自语之后,她神情有些紧张地问道:“君上,要来梧台殿?”

“对呀,宴会还没结束,君上就中途离席了,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没多久他就面色铁青地带了一队侍卫往这里来了。”素袖跪到案几前喝了几口茶,解完渴她便开起了连渃的玩笑,“难不成是来提前收拾你的?哈哈哈…”

卌三回巧借刀(下)

提前收拾?

素袖自然是在开玩笑,但连渃却觉得这玩笑或许会成真,按齐小白的说法,齐无知是见了舒剪兰之后直奔梧台殿而来的,还带了侍卫,还面色铁青,那必然是通过那副字帖得知了密报与齐纠的关系。

“收拾我吗?”连渃想莫不是舒剪兰口风不严将自己抖出去了?应该不会啊,舒剪兰那脸长得就像个老实人,搞不好只是素袖用词夸张罢了。

“哎,要淡定,什么风浪没见过,还怕那齐无知怎么的。”连渃努努嘴不理会素袖,她该怎么躺着休息还是怎么躺着休息。

辗转反侧了几遭,齐无知领着一队侍卫风风火火地杀到了梧台殿,见势,素袖行过礼之后便乖乖地退了出去。

“君上,我身子重,可不可以不行礼?”连渃侧躺在床上睨了一眼双手负于背后立在屋中央的齐无知,见他表情不仅不严肃还隐隐透着几丝悦色,她也就按照自己的性子开口道。

齐无知倒是从一进门就仔细打量起了连渃,一个来月未见,她的身体有了明显的变化,侧躺着的她的肚子的隆起弧度超过了胸部不少,从前她脸色红润,现在看起来却有些苍白,据说是因为孕吐太厉害的关系。

“那就不行礼了。”看了半天,齐无知才缓缓开口。

“谢君上。”连渃微微颔首。

“今天是寡人的生辰,夫人没有任何表示吗?”见连渃恹恹的,齐无知省去那些无谓的寒暄直接进入正题。

“今日普天同庆,君上还稀罕我做任何表示吗?”连渃反问,“而且,瞧君上面带喜色,应该是收到了很多很称心的礼物才是吧!”

“的确收到了很多很称心的礼物。”齐无知不掩心情,他负于身后的手大方地抽了出来,只见左手握着一副字帖,“这一副是公子纠特意为寡人而作的生辰帖,字真是写得漂亮呀,夫人要不要看一眼?”

“是吗?早就听闻公子纠写得一笔好字,今日有幸得见,还真是有眼福了。”

哗啦,齐无知手一抖,一张卷起的写着几行漂亮纂字的素白绢帛呈现在了连渃面前,是一首祝词,君、公子等她期待的字眼全部出现在了上面。

“写得漂亮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