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看曲江离的力量,就能明白了,”萝漪死死盯着场中,“任何人看了都很难不动心。”

说话时,双方的比拼已经开始。曲江离右掌的黑色球体不断扩大,忽然间扣到了左掌的白色火焰上。刹那间,火焰的颜色竟然变得乌黑,而曲江离大喝一声,火光暴涨,十余道黑色烈焰激射而出,袭向龙斯跃和他的同伴们。

毒焰就像一条条扭动的黑蛇,瞬间将众人缠绕起来。奇怪的是,龙斯跃出现时显得身形飘逸,此时躲闪火焰却左支右绌,动作很是僵硬,其他人也大同小异,竟然轻易就被火焰烧到了身上。好在他们秘术功底都很深厚,很快以各种秘术隔绝了火焰,没有被烧伤。

但曲江离以两种秘术混合而出的黑焰始终无法被扑灭,一直在空中盘旋不止。龙斯跃等人就像全身抹了蛇药的人身入万蛇之窟,虽然暂时不会遭毒牙啃噬,但被群蛇环伺,想来也应该足够难受。但他们还是表现得相当镇静,一面与黑焰相抗,一面伺机反击。

一个中年女子首先发难。她以奇特的姿势跪伏在地上,十指发力,竟然深深插入了土地中。随着这一插,以她的十指为起点,十道波纹状的隆起出现在地表,就像是有钻地的动物紧贴着地皮,向曲江离高速移去。

曲江离伸出左足,在身前的地上划了一道直线。那些“波纹”刚刚钻到直线前方,似乎是受到了阻碍,立即钻破地面,激射而起。泥土和砂石像被赋予了生命,带着呼啸的声响直撞向曲江离的身体,每一粒都带着极大的破坏力,足以钻透一张牛皮。

但曲江离没有闪避,任由利箭一样的砂石击打在身上,砂石轻松地钻透了他的身体,却既没有声响,也不见血光。

“残影术!”萝漪低呼,“那只是一个残影。”

话音未落,曲江离的真身已经出现在了中年女子身前。中年女子刚要抬手抵挡,曲江离的身体却再次移动,来到了她的背后。女子的脖子慢慢现出一道淡淡的印痕,并且不断扩大,突然之间,印痕开始无法阻止地变成宽阔的裂缝。

然后女子的头颅落在了地上,黑色的血液从脖颈出汨汨流出。而曲江离的手上,一根细如蛛丝的透明丝线忽隐忽现,那是一根用秘术凝结的冰线。

“人的身体总有肉体的极限,”萝漪说,“武士有速度和力度的极限,秘术师有精神力的极限。但人们总是要追求更大的力量,如果肉体不能承受,能否使用其他的事物来承受呢?这就是法器的起源了。法器能帮助凡人提升精神力,帮助他们施展出超越极限的强大秘术,但这一切也要视他们本身的秘术功底而定。打个比方说,有合适的地基,总能建好房子。但地基挖得深,房子才能盖得高。”

云湛点点头:“我明白了。之前我一直在想,为什么我遇到的独眼人秘术虽强,却并没有强到超乎我见识的地步,而曲江离又那么离谱。那也是由自身的精神力基础而来的。”

“曲江离还不一样,他已经疯狂到把法器嵌入自己的身体了,自然和旁人不同。他曾经有一些很强大的追随者,但我猜测,一部分由于使用法器过度,已经被废掉了,还有一部分则在二十年前的事变中被龙斯跃设计除掉了,”萝漪说,“而现在的这些独眼人水准未必够,一方面可能浪费了本来取出的数量很有限的法器,另一方面他们的精神力量很难保证不被迅速反噬,所以绝大多数人都没有获得曲江离赐给的法器。他需要更多的法器,以便吸引更强的追随者,把法器交给他们才能物尽其用。”

此时曲江离已经又击倒了两名当年的背叛者,而且都是痛下杀手毫不留情。但正当他看着地上三具尸体,胸中充满复仇的快意时,无意中一回头,却发现自己带来的手下却也已经倒下了一大半,在地上翻滚挣扎,痛苦不堪,身上的黑色火焰烧灼着肉体。剩下的则纷纷躲闪,显得十分狼狈。

龙斯跃抄着手站在一边,仍然被黑焰围绕着:“你忘了一件事。如果我们对付不了这样的火焰,你的手下更加对付不了。你和二十年前还是没什么变化,作茧自缚。”

曲江离的脸藏在面具里看不见,但能听出来,他的声音依然镇定平静:“我说过了,只要我能清楚你们所有人就足够了。马上进去!”

最后一句话是对还幸存的独眼人说的。得到命令的信徒们立即行动,但龙斯跃这一次并没有去阻止他们。他终于熄灭了身上的火焰,开始凝神准备应付曲江离新一轮的狂暴攻击。

云湛捏了一下萝漪的手心,意思是“看准时机,准备动手”,萝漪会意地点点头。

曲江离凝立不动,所有人都紧张地等待着,不知道他接下来的举动。九州的秘术通常对应于十二主星的星辰力,有着种种截然不同而威力奇大的效果。一般的秘术师一生能修炼一两种不同系的秘术已经很难得,但有了法器的支持,谁也无法预料曲江离会使用什么样的秘术。风笑颜更是紧张得满手心都是汗,生怕自己的父亲没办法应对。

然而这个戴着面具的怪人的行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五指虚抓,一大块泥土从地上飞起,落入他的手心。正当风笑颜以为他是要效仿刚才那名中年女子的攻击方式时,曲江离却催动秘术,把泥土揉在了一起。一道金光闪过,泥土的形状变得细长,同时呈现出金属的光泽,变成了一把长剑。

他扬起长剑,身形晃动间逼近了龙斯跃,挥剑向他劈去。剑气纵横中,云湛瞠目结舌地发现,曲江离的剑法精妙狠辣,不亚于任何九州第一流的剑术大师。

魔武双修?

风笑颜对此没什么见识,云湛和萝漪却相顾骇然。武术和秘术,有着几乎完全相悖的修炼方式,两者兼修难于登天,一般人最多不过是以某一项为主,另一项作为辅助。但已经展露过高深秘术的曲江离,此刻竟然能运剑如风,实在是过于诡异了。

显然龙斯跃也没有想到曲江离会玩出这一招,而秘术师本来就应当远距离与人对战,一下子遇到近身搏击的武学招式,有些招架不及,勉强闪避了几下,身上已经连吃三剑,好在都没有伤及要害。

龙斯跃的同伴们赶忙上前助阵,曲江离大吼一声,长剑上泛出红光,竟然是把秘术贯注到了剑身上。宝剑挥过处,燃烧的火焰带起灼热气浪,让人更加难以防御。

激斗中曲江离举剑向天,剑身上炽焰暴涨,一片流星般的火雨疾飞而出,逼得众人狼狈躲闪。他随即再回剑,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圆弧,但这一次却并没有火焰飞出,取而代之的是——风刃。

尖锐的破空响声后,除了龙斯跃躲避及时外,其他人都被风刃击中。那些无形无色却又坚硬如刀的疾风,在他们的胸腹、头颈处割出致命的伤口。

只剩下龙斯跃一个敌人了。曲江离得意至极,双手握剑,开始聚集旋风,准备给龙斯跃避无可避的致命一击。他的胸中充满了即将胜利的喜悦,在那短短的一刹那,放松了警惕,然而正当他的风刃阵即将放出时,却忽然感到背心微微一痛。凭借着敏捷的身法,他在这一瞬间不可思议地做出了一个闪身的动作,躲开了后心要害,“哧”的一声,一支利箭穿透了他的左臂。

“是谁?”曲江离一声暴喝,恼怒地回过身来,眼前出现的赫然是两个老熟人:云湛和木叶萝漪。云湛的手里握着正在颤动的羽族强弓,这一箭正是他射出来的。而曲江离所不知道的是,这一箭能无声无息地射中他,除了他得意忘形之下疏于防范外,最重要的在于,还有一个至今没有露面的人,消去了云湛出箭时的声音。

“二位是?”龙斯跃看着这两个突然冒出来的陌生人,发问道。

“现在不适合问这些问题,解决了老怪物再说,你知道我们是友非敌就好了。”云湛回答。

“我说过,你的命运就是不断地失败,”萝漪始终朝着曲江离,双手都已经准备好了“枯竭”,看来是决意以自己杀伤力最大的秘术和对手力拼,“你看,你的手下都已经完蛋了。”

曲江离悚然回头,只听见法器库里隐隐传出不断回响的惨叫声和呻吟声,却没有见到任何一个人出来。他突然明白过来,伸手指着龙斯跃:“你……你……”

“上一次法器库开启之后,我就趁着关闭前在里面做了点布置,”龙斯跃微笑着说,“我希望确保里面的法器永远不会再被人占有。”

面具下的脸虽然看不到,但长袍下的身体却在微微颤抖,可想而知曲江离已经愤怒到了极点。他甚至一句话都不想说了,以寒气冰冻住伤口,既能暂时止血又可以缓解疼痛,随即风刃狂卷,打算把眼前的三个敌人都绞成碎块。

这样的选择其实正中云湛下怀。之前他一直担心着曲江离所使用的秘术无色无声难以防范,风刃虽然声势奇大,却存在着重大缺陷,那就是尖利的破空之声,这样的招式云湛丝毫也不陌生。许多年前云灭训练他的时候,会蒙上他的双眼,然后用没有掰掉箭头的利箭一箭一箭射过去。

“不要光躲,光躲没用,”云灭一边射箭一边说,“我要求你每躲过十箭,至少还我一箭,否则今晚没饭吃。”

年少的云湛满头大汗,竭力用耳朵捕捉着云灭故意露出的破绽,然后开弓射去。不过在眼下,肉眼看不到的风刃可以用耳朵辨别来路,但即便用双目捕捉,他也找不到曲江离身形上的破绽。曲江离近乎完美地诠释了魔武双修的真谛,一面秘术攻势凶猛,一面又像一个身法敏捷的武士一样不断走位,这让寻常武士面对秘术师时的优势荡然无存。

萝漪和龙斯跃身法不及云湛,只能不断利用秘术硬挡。但他们身上也同时体现出了秘术师远距离攻击的好处,反而能不断给曲江离制造一些麻烦。只是曲江离借助法器的支持,即便被秘术击中,也能轻松化解,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

还是需要射中他一箭,云湛一面躲闪风刃,一面努力寻找着可乘之机。如果他能稍微再慢上一点,只需要慢一点……

但与云湛期望的相反,曲江离反而加强了攻势。云湛听到裂开的地穴里不断传出轰鸣声,忽然间明白过来,法器库的开启时间所剩不多了。曲江离再不抓紧时间,只怕又得等上十九年了。他恍惚间想起了自己少年时,当时的辰月教主苏玄月也是那样苦苦等待着十多年才到来的时机,但由于云灭的出现而错过了。这一次,还会重演相同的一幕吗?

但曲江离不是苏玄月,他的执着似乎更甚。杀红了眼之后,他已经把自己的力量发挥到了极限,空气中仿佛有万箭齐发,云湛步伐再快,身上也留下了不少的擦伤。而萝漪和龙斯跃也并不比他强到哪里。

突然之间,曲江离猛地变招,风刃消失无踪,而空气中好像出现了无形的墙壁。这是将空气挤压在一起的秘术,虽然没有风刃那么刚猛,但由于动作缓慢,反而令人难以捕风捉影。三个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和曲江离一起,被无形而坚似铜铁的空气挤入了地穴中。

风笑颜大叫一声,不顾一切地跑到了洞穴边,也跟着跳进去。至于这一英勇举动到底是因为担心父亲更多一点,还是担心云湛更多一点,她已经没时间去掂量了。

[三]

首先看到的是遍地的焦尸,那是刚才被龙斯跃十九年前布下的陷阱所诱杀的独眼人,但比起其他的东西,这些尸体似乎都不算什么了。

法器库比云湛想象中还要大一些,它并不甚宽,却像一条看不见止境的地下甬道,窄而长地向远处延伸出去,那一件件的法器就安放在甬道的两侧,其间的怪异程度超乎他的预期。眼前的一切光怪陆离,让人恍如置身于一场噩梦中。

色彩。斑驳陆离的怪异色彩。法器库的四壁都用特殊的玉石筑成,可以吸收逸散的星辰力,这使得整个法器库笼罩在一团橘黄色的光晕中,而每一样法器更是都在闪耀着不同的光泽,被不同的物质容纳其中。一个通体血红的玉镯被冰冻在一块巨大的寒冰中,闪动着灼灼的光芒,似乎要把冰块熔化;一个拳头大小的水晶酒樽中盛满了无色的液体,一根淡蓝色的丝带如同游鱼一般不安分地游动着;一个灼热的岩浆池中,某一样看不清形状的黑色物体上下沉浮;几十根细密的金属丝牢牢缠绕着一本看似寻常的书,从那些发黄的纸页间隐隐有令人毛骨悚然的呜咽声传出……法器库就像是一个陈列馆,不同的法器在闪烁,在震动,在鸣叫,令这个并不十分大的地下石窟充满了嘈杂的嗡嗡声。

“法器是很难保持平静的,”萝漪低声说,“所以一定要用特殊的秘术束缚住。”

甚至还有相互制衡的法器。云湛看到一只碧绿的竹哨,被一把锈迹斑斑的大锁牢牢锁住。竹哨和大锁都在剧烈震颤,好像两个比拼功力的绝顶高手,却又谁也制不住谁,只能陷入无止境的僵局。但它们无法做到像曲江离找到的两件法器那样在安静中克制,如果戴在身上的话。或许会两败俱伤,同时损毁。

云湛忽然产生了-个奇怪的联想:每一件法器都像是一个活生生的灵魂,虽然被束缚千年,却无时无刻不在努力挣脱。而这个法器库,与其称之为仓库,不如说是一个陈列噩梦的长廊,它就像孩子们经常做的那种恐怖的噩梦,一条在阴暗中无穷无尽的长廊,长廊两侧全都是阴森的乱舞群魔,你根本无法知道你会在长廊的哪一段突然惊醒。

他还注意到,有很多用以压制法器的容器已经空了,那些无疑是被历次进入法器库的人们取走了的法器。他尤其看到一个极小的色泽暗淡的瓷瓶,歪倒在一张石桌上,已经空了,但仔细辨识,这个不起眼的瓷瓶竟然是用整块星流石雕刻而成的,可想而知其中所镇压的曾经是多么难以制服的法器。云湛立即想到萝漪曾告诉他的:“曲江离在胸口镶嵌了一个极其微小的小瓷片。”

看来曲江离也是个很有眼力的人,云湛想。

曲江离似乎也被这里的景象所吸引。虽然这已经是他第三次进入法器库,他仍然流连着,陶醉着,几乎忘记了向三个敌人发起进攻。但这样的遗忘是短暂的,轰鸣的石窟在提醒着他抓紧时间。

“让你们死在这里,也算是便宜你们了,”他冷笑着,“和法器作伴去吧!”

他的面孔变成了深碧色,浑身骨骼格格作响,不知道又要施展怎样凶狠的秘术。云湛瞄住了他的咽喉,但曲江离站立的姿势毫无破绽,这一箭始终不敢射出去。

然而就在曲江离即将出手的一刹那,意外的变故发生了,他之前一直用秘术冻住的、被云湛所射穿的伤口,不知怎么的解冻了。非但如此,伤口处的血液开始加速流转,顷刻间血如泉涌,在地上流成一片。

曲江离惊怒交集,又想要止血,又想继续攻击,这瞬间的迟疑逃不过云湛的眼睛。他也不再去使用连珠五箭、连珠七箭之类的花巧,而是把全身的力量都贯注在手中那唯一的一根箭上。“嗖”的一声,弓如满月,利箭带着云湛孤注一掷的决心飞了出去,正中曲江离的胸口。

而几乎是在同时,萝漪的杀招“枯竭”也击中了曲江离的身体。他被箭支和秘术的冲力打得横飞出去,脸上的面具片片碎裂,胸前的吊坠也“叮当”掉落在地上。

云湛却先回过头,往角落里看去。风笑颜轻巧地钻了出来,满脸得色。

“一点小秘术,可以促进液体的流动,”她笑嘻嘻地说,“这叫做四两拨千斤。”

“你这四两倒真是起大作用了,”云湛摸摸她脑袋,“快出去吧,法器库快要关闭了,晚了出不去了。老怪物日思夜想着法器库,就让他永远呆在这儿陪着这些法器吧。”

龙斯跃当先领头,萝漪和风笑颜都赶忙紧随着出去,云湛断后。此时法器库的震动越来越剧烈,地面的洞口慢慢开始缩小。风笑颜气喘吁吁爬到了地面上,扭头一看,却不见云湛的身影。

“喂,那个傻小子干吗去了?”她急忙问萝漪。

萝漪也傻眼了:“他不是跟在我们后面的么?”

两人忙回到洞口,法器库的入口已经在不断收缩,眼看只能容两三个人进出,再缩小的话,恐怕连一个人都出不来了。风笑颜冲着洞口喊了几嗓子,但在轰隆隆的声音中,即便云湛有回音也听不到。

会不会刚才曲江离是在装死,然后垂死挣扎打伤了云湛?风笑颜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念头吓坏了,她咬咬牙,就想要跳下去看个究竟。龙斯跃赶忙拉住她:“不能回去!洞口马上封闭了!”

这是父女两人见面以来,第一次发生接触,虽然龙斯跃还不知道她的身份。风笑颜心里一热,脚步稍微犹豫了一下。就这么短暂的一迟疑,忽然一团黑影从地下疾冲出来,把她结结实实撞翻在地。紧接着,一声震天动地的巨响,法器库的入口完全合拢了。

这一撞力道不小,风笑颜被撞岔气了。她好半天才缓过来。一抬头,正看见气喘吁吁的云湛,登时满腔的关心化为怒火:”你这个缺心眼的白痴!想要在地下装乌龟玩吗?”

云湛喘着粗气:“不是,我本来紧跟在你们后面的,可是我突然看见了老怪物的脸……那就说什么也得把他弄上来了。”

原来云湛耽搁那么久,是为了把曲江离也拉上来。风笑颜慢慢站起来,看着曲江离,他已经身受重伤,无法动弹,面具也完全碎裂,露出了一张苍老的脸。

“不对啊,他不是为了装扮丧乱之神,挖掉了自己的一只眼睛吗?”风笑颜大惊小怪起来,“可是现在他的两只眼睛都是完好的啊!”

“是啊,我就是看到这两只眼睛,才过去仔细瞧了他两眼的,”云湛小心地替曲江离涂上伤药,显然是想要延缓他的死亡以便问话,“然后我就发觉这张脸非常熟悉。”

“熟悉?”

“接着我终于想明白我是在什么地方见到过这张脸的了,”云湛说,“我在天启城里,曾经和一个当年追捕过公孙蠹的御前侍卫聊过天。他给我看过他留下来的通缉访牒,访牒上有公孙蠹的画像。”

“啥?你说什么?”

“没错,说起来不可思议,但是货真价实的,这个成天戴着面具的老怪物,不是曲江离,而是公孙蠹。一直以来,都是他在冒充曲江离。是他召集了那些失散的独眼人,是他策划了那一系列杀人挖眼的报复,是他回到了这里,企图霸占辰月法器库。”

“这么说来,这是个满嘴正义公理,其实一肚子贪欲心机的家伙?”风笑颜喃喃地说。萝漪好像早有预感,并不太吃惊,龙斯跃则大惊失色。

“我也听说过公孙蠹的名字,这个人的确不是曲江离”他说,“我和他面对面打过不止一次交道。”

“这二十年发生了很多你想象不到的事,”风笑颜柔声对自己的父亲说,“我们让他自己亲口说吧。”

“你们说得对,也说得不对,”躺在地上的公孙蠹突然开口说,“我的确是公孙蠹,这一点不假。但我并没有冒充曲江离。”

云湛不解:“我不大明白你的意思。”

“在这一年里,我既是公孙蠢,也是曲江离,”公孙蠹用低沉的声音说,“只不过是在公孙蠹的身体里,驻扎着曲江离的灵魂而已。”

“你在说什么?你要死了所以脑子糊涂了吧?”风笑颜忍不住说。

“我的脑子糊涂了很多很多年啦,到死的时候出该清醒清醒了,”公孙蠹嘿嘿一笑,“刚才这位羽人的一箭,把我胸口那个项坠断了,曲江离的灵魂也因此离开了。这一年的时间里,我清醒地知道发生的一切事情,但却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这还是第一次回复自己的神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