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大二去美国交流前,在机场。”

对,在机场,八月二十日,她永远都记得这个日子。

从那一天开始,她用短暂而虚假的美好给自己埋下了一个颠覆人生的祸根。

“林朔,我把我最美好的青春给了你,你却忍心让我输得一败涂地。”向浮生一字一顿地说:“就算是施舍,也来得太晚了。如果你心里当真有愧疚感,那么我告诉你,林朔,我和你不同,我不会问你讨债。相反,你欠我的,我要你欠我一辈子!”

林朔眼中闪过一股戾气,但片刻,他唇角就模拟出一丝温和的笑来,可只有向浮生感觉到,被反剪在背后的手有多疼。

“你以为你这么说,我就会放了你么?”他语气柔和,“就算是彼此折磨,我也不会放你走。”

男人语罢,放开了对向浮生的钳制,向浮生揉着臂膀转过身来,还未回神,却被男人抓紧了怀里狠狠吻住。撬开她的牙关,缠着她的舌挑逗吸吮,逐一扫过她的敏感,这个吻狂虐却又深情。向浮生被他拖住后颈,被迫仰起头,她紧紧抓住他的衣衫,耳根却因他的吻而慢慢染上绯红。

当她被纠缠地几近缺氧,他终于放开她,头埋在她颈项,语气失了平日里的淡然,他说:“浮生,我不是铁石心肠。”

“对,你当然不是。”向浮生的话让林朔的身躯微微一怔,但随即,她却道:“因为你是蛇蝎心肠嘛。”

她被他圈在怀里,抬起手指滑过他的耳后脊背,更加明显感到他的僵硬。没错,他了解她,她亦知晓他。

“林朔,把我留在你身边,你不会好过的。考虑清楚。”

从向浮生的房里出来,林朔起情绪很糟糕。他下楼,遣散了佣人,径直去吧台那里开了瓶酒。他从来都不喜欢有佣人在一旁,只是向浮生习惯了,他也就跟着去习惯。烈酒从喉咙一灌而下,灼烧了空空如也的胃。

她问他记不记得第一次认真吻她,他怎么会忘?她的每一件事,他全记得,就像是有人在脑子里植入了芯片,不管他怎样努力去忘掉,只要她喊一声,他的记忆就会全盘复苏。

那天是八月二十号,她参加了学校的交流项目,要去美国一年,二十一号下午的飞机走。趁着最后一晚,邀了众好友狂欢,他也在受邀之列。那时他和她的关系虽不明确,但已然在朋友之上。

他还记得,那晚她穿的是香槟色的及膝小礼服,小露背的设计,一头长发精心挽起,高跟鞋很高,她却踩得游刃有余。他和贺劭烽一同去的,贺劭烽的视线从一开始就没有离开过向浮生。可其实,他也一样。

那日很多人来敬酒,她喝了不少,多少有些醉了,脚步有些不稳。他支开贺劭烽,回头见她独自上了天台,便也跟着上去。

天台上没有人,却有凉爽的风,她走过去倚着栏杆。像是有些疲惫,她脱下了高跟鞋。赤足踩在大理石地面上,看着外头的景色。

她不知,她亦是他眼中的景色,如画亦如诗。只可惜,他并不是一个懂诗词歌赋的人,他只是个商人。

“累了?”他终于出声。

她像是受了惊吓,直起身来,回头见是他,这才扬起一个没有戒备的笑,回头继续看着夜景,“里面有些闷。你这是跟踪我来的?”

他走到她身边,背靠着栏杆,笑了笑没有说话。

“我还是第一次一个人跑那么远的地方。”许久,她低声说。

“大小姐。”他轻笑,却没有嘲讽的意思,“你也该学会独立了,没人可以一直帮你的。”

她偏头看他,上了妆而分外有神的眼睛一眨一眨的:“林朔,我发现,你还挺消极的。”

“我只是比较现实。”他语罢,扫了她一眼:“不过,如果你求我呢,我就常常飞去美国照应照应你。你知道那里我比较熟。”

“哟,求你?想得美啊。”向浮生推了一把林朔。

他详装着被推地后退了一步,脸上却收起了调笑的表情:“说真的,你有事,我一定第一时间飞来帮你。”

“啊,够兄弟啊。”向浮生像是意识到什么却又要掩饰过去,玩笑一般地说。

他却偏不放她,追加道:“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一顿,转过头去,把碎发往而后捋:“谁知到你什么意思啊。”

“向浮生。你清楚,那是我中意你的意思。”他抓住她的手将她转过身来,勾起她的下巴,唇便欺了上去。她的腰纤细,只手便能掌控,唇彩带着水果的香味,诱人去一亲芳泽。然而,她却生涩地出奇,僵硬在他怀里瞪大了眼睛不知所措。

他眼角眉梢都像要笑,不急不缓地厮磨她的唇瓣,诱导着她张开唇来迎接。她缓慢地闭上眼睛,两颊绯红,让她竟显得有些媚,他也就此跟着沉醉。

多年后,她向浮生知道那一刻堕落的是她,却不知道他林朔亦是从那一刻开始弥足深陷。同一时间的怦然心动,本该浪漫,于他们,却是别样的灾难。

又一杯烈酒下肚,林朔的眸色更深。

她三年前刺伤他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他也会疼。

第十三章

13

两人间的谈话不欢而散,向浮生甚至没有看清林朔走时是什么样的表情。维持着自己的镇定就已经花光她几乎全部的力气。

她没有心思再看书,而是走到浴室,穿着衣服便直接站到了花洒底下,打开花洒将自己淋了个透。凉意从皮肤一直渗透,直到进入骨血,冷水将心里头翻覆的情感通通浇灭。她想要冲掉自己身上沾染着的,他的味道。

良久,向浮生才披了浴袍出来。她没有顾忌还湿漉漉的头发,便上了床,将自己裹进被子里,连脑袋都埋进去。她慢慢地蜷缩起来,像小虾米一样弓着背,把自己尽可能地缩起来。

只觉得眼皮越来越沉,向浮生浑浑噩噩地就入了梦。

梦里,她走在哈大的校园里,风夹杂着洋洋洒洒的雪落在她身上,她抱着自己的臂膀往前走,一路上与形形□的面孔擦肩而过。

教授交给她的任务她没有及时完成,方才在办公室,教授没有训她反而对她做project中的种种不足做了指导。她这才发现,自己离优秀差了多远。

自从到了美国后,她面临着各种各样的困难和挫败。在香港的时候,或许是有爹地的势力在,又或许是不知道天外有天,她的路一直走得很顺利。此刻才深深感觉到,自己没有那么行。

走到图书馆时,她的步伐已经很吃力。要完成项目报告,她必须翻阅参考资料,这是她在图书馆泡的第四天。

落在肩膀上的雪融化,湿了外衣。她拾级而上,跨的每一步却都像有千斤那般重。一个不留神,脚下踩空,就往后倒了一下去。

“你总是这么不小心。”

下一秒,她就跌进了一个坚实的怀抱。扭过头,撞上林朔暖意融融的眸子,她惊讶地微张了嘴。

“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在这里?”林朔将她扶起,跨上一个台阶和她并肩,撑开黑色的伞挡去她上方纷纷扬扬落下的雪,“你刚才见的那个教授呢,正巧以前是我的导师。他虽然经常笑眯眯很和蔼的样子,但是布置下来的project真是很难,不是只有你一个人赶不及做的。”

他唇角带着三分笑意,眉眼还是她熟悉的自信却又有些自负的模样。她什么都没有答,而是直接张开手臂抱住他。他墨黑的大衣沾染着寒气,但却让她觉得莫名地温暖。

他微微一顿,大手抚上她的发,动作轻柔,带着安定的力量。

雪一直在下,形形□地面孔也还是与她擦肩而过,可她眼里,就只有一个他。

向浮生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屋子里一片漆黑。外头不知何时落了雨,砸在玻璃窗上发出凌乱的响声。她摸索着打开床头灯,有些吃力地坐了起来。头发此刻差不多干了,但喉咙却疼得发紧。

看了一眼时钟,已是夜里两点。她有些恍惚地盯着头顶的天花板,她到底还是梦到了从前。

那天后来,发生了什么事呢?她缓慢地回想。

后来两个人一起进了图书馆。木头长桌,吊着翠绿灯罩的吊灯,她捧了刚取的大堆书放到桌上,而林朔则坐在一旁看她的报告。

他的神情认真,灯光将他的面容点亮,是个极好看的侧面,是不是有句话说,男人认真的时候最最迷人。他右手握着鼠标,时不时地拖动,眉宇微蹙,她竟看得有些愣。

“别看了,坐下吧,你的报告问题还不小。”他看着屏幕,悠悠地开口。

她面上一红,撇了撇嘴:“谁看你了。”却还是依言坐在他边上,问:“我的报告怎么了?”

“你的案例分析和解决方案都很不错,但整个报告的框架没有搭好,顺序有点乱,所以才会拖延你的时间。”林朔拉到报告的最下端,扭头看她:“你最好重新搭一个框架。”

“那岂不是要重头再来?”她压低了声音,却是哀嚎。

“按你这么写下去,到时候被教授退回来,还是要推翻重写。”林朔淡淡地说:“有舍才有得。要懂放弃。”

她趴到了桌上,眉间都拧出了个川字。林朔见她这样,揉她的脑袋,“我知道这个教授不好打发,你这段时间很辛苦,但向浮生应该没有那么容易就被打败吧。”他朝她点了点头,轻笑,“我会帮你的。”

之后的好几个小时,两人就泡在图书馆。他帮她理清了思路,排除掉了一些不必要的资料,她的效率果然高了许多。

晚八点,她已经完成了一半的内容。伸了一个懒腰,她偏过头去,说:“想想还真是不甘心,我泡了三天的图书馆,却还没有今天完成得多。”

林朔支着下颚,说:“所以说人和人之间,还是有差别的。”

她横了他一眼,他却只笑,合上她的笔记本:“剩下的明天再做吧。到时见你该请我吃饭了。”

收拾了东西,她站起来,两人往图书馆外走,他却顺势牵起了她的手。他的手掌干燥温暖,将她的手裹住,然后十指相扣。

走在夜晚的校园里,雪已经停了,只是脚下还有积雪,走起路来软绵绵的,深一脚浅一脚。他握着她的手一并放进了大衣口袋,她什么也没说,只跟着他走。

关上回忆的门,向浮生抬手摸了摸眼角,是干涩。

欲哭无泪,大概就是这样的感觉吧。明明痛得撕心裂肺,却无处宣泄。

在美国的那一年,是她和林朔最甜蜜的那一段时光。可最终,当甜蜜一点点褪下它的伪装,里头的残酷却将她杀得措手不及,丢盔弃甲。

疲累一阵阵袭来,向浮生卷起被子,合上眼,又睡去了。

林朔夜里喝了不少酒,借着酒精的作用才睡着。次日周末,但也早早就醒了。下楼在泳池游了会儿泳,冲了澡梳洗完毕,约莫八点。

佣人前来,说向浮生房里没动静,问需不需要让楼去喊。他想着她也难得能睡得久些,就由着她,自行用了早餐。

可到了午饭时间,向浮生的房门还紧紧关着,林朔觉得蹊跷,便上楼去看。她还睡着,只是被子没有像平时一样被踢到一边,相反,她紧紧地裹着被子缩成一团。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窗前,见她唇色苍白,伸手探她的额头,滚烫。

“快去叫医生过来。”他厉声吩咐佣人,随即将女人抱紧怀里,紧张地喊她:“浮生,醒醒。”

她拧着眉头,像是被梦魇缠住,唇齿间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林朔覆耳去听,她呼出的灼热气息喷在他的皮肤上,连同她的呓语一起,灼痛他的神经。

“林朔,把爹地还给我…还给我…”

这句话,她曾对他说过。那时她抓住他的衣衫,跪在他脚边泣不成声,失了所有的矜持和教养,她撕心裂肺地喊,林朔,把爹地还给我。

“浮生,我什么都能还你,就是这条人命,我还不了。”

他低语,就算今日,他都没有后悔过他所做的一切。只是,他确确实实犯了错,他错在不该动真情,让她的痛成了他的痛。

医生进门后,替她晾了体温,又挂上水。

林朔给她的额头敷上湿毛巾,坐在她床边,抬头看着吊瓶里的药水一滴一滴往下落,以相同的频率和节奏。

她那么爱踢被子,常常感冒也就不奇怪了。在家有佣人照顾都这样,不知道出去的三年是怎么过的。

林朔恍然想起四年多前,他和她在美国待的那一段日子。

她租住的公寓,象牙色的墙壁,厅中央垂着水晶吊灯。她喜欢趴在沙发上对着笔记本研究项目,而他喜欢瞧她遇见问题是眼巴巴瞅着他求救的神情。

一起过的大大小小的节日,一起泡在图书馆里消磨的时光,一起渡过的夜晚和白天。

因为温馨得如此奢侈,所以始终念念不忘。

第十四章

14

水土不服,又受了凉,加之情绪起伏,向浮生的这一场病来得凶猛。高烧不退,挂了两三天的水,她还依旧迷迷糊糊地睡着,发不出汗,面色白如纸,呓语不断。

她坠入自己回忆的漩涡,弥足深陷,拼命地想要醒来,却怎么也睁不开眼。那些场景,那些过去,都是她拼命锁住藏在最深的角落,不肯回首,不肯面对的过去,此刻就像千百只手将重病无力反抗的她紧紧缠住。

她好像回到了美国市中心的街道,道路两旁装点着各种情人节的标语,而餐厅也推出了情人节特餐。林朔就站在街角,双手在裤兜里摆着,远远朝她的方向望过来,似是看到了她,唇角漫起一抹笑意。

她踩着高跟鞋,却还毫无顾忌地朝他奔去,他张开手臂将她纳入怀里。她呼吸,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淡淡的香水气味。她抬头,啄了啄男人的下巴,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线。他却没就此放过她,笑意满满地低头将她的唇含住吸吮。她踮起脚尖,迎合他的动作,手臂也从他腋下绕到背后缠住,吻得缠绵。

“刚下了飞机,就打发了佣人跑来见你,有没有奖励啊。”一吻作罢,她面色红红的,摊开手在他面前晃。

“那…奖励你吃我做的菜?”

“咦,你还会做菜?”

他闻言挑眉,微微地得意:“吃了不就知道了。”

“神神秘秘的。”

她嘟囔,却挽起他的手臂,跟着他回了他在美国的家。

双层的高档公寓,设施一应俱全的开放式厨房,她趴着靠在沙发背上,欣赏林朔系着围兜煮菜的样子。男人撩起半截袖管,露出手臂肌肉的线条,握着扒锅移动的姿势很是熟练。空气里不一会儿就飘出羊排的香味来了。

“香草羊排,蒜香芝士青口,配上这瓶Mouton,还不错吧?”男人将餐盘摆到她面前道。

“又是海鲜,又是羊排,丰富了一点吧。”

“怕你吃不饱,怨我咯。”

“还是要看味道才可以评判的。”

男人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她便切了一小块羊排放进嘴里,咀嚼咽下后,又尝了一支青口。最后,抿了一口酒。隔着烛光,她看他,不语。

“都不说话,是太好吃了?”

他调笑,她最终噗嗤笑了出来:“你对自己向来都那么有信心的么?菜呢,是很棒。可惜就可惜在,这瓶Mouton要是再早两年喝,就好了。

“我的大小姐,果然是美食家。”他探身,刮了下她的鼻子,眉宇柔和。

烛光将他的面容照的暖暖融融,酒未喝多少,却已经让她有些醉了。良人美酒,好光阴。

她听见自己喃喃地说:“要是再早两年认识你,便好了。”

温馨的光晕和美食慢慢消散,连同林朔一并消失,四周暗了下来。

贺劭烽突然出现在她眼前,抓着她手臂,说话时的表情是不可置信,颧骨还有擦伤的痕迹:“Crystal,你真的和林朔在一起了?”

她正赶着去学校的图书馆,于是挡开他的手,拨了拨头发:“林朔不是把所有的事情都同你说清楚了?何必特意坐十几个小时的飞机来确认?”

“他没你想得那么简单,我不想你受伤啊。”贺劭烽欲言又止。

“明明是你把他介绍给我认识的吧。背后说自己兄弟的坏话,不像你的作风。”她绕过他,就要走,却被他抓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