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姑娘听到琳箐被赞就有些不欢喜,再听到后面的话,心里更是急的不行,可在此时做些小动作只怕会被这婆子笑话,只得瞧着张老太太,一脸恳求。张老太太不常见官家派来的人,可自家就是官家,所以事事最怕被人笑话,此时已挺直了脊背坐在那,哪注意七姑娘的眼神,一时也没回答。

那婆子问完了就垂手侍立在那,眼睛余光已看见七姑娘坐在那不大安分,虽不知道七姑娘的身份也能猜出只怕是张老太太疼的孙女。心里品评了几句这才悄悄地望向琳箐,见琳箐坐在那里十分端庄,不由心里赞几声,见张老太太不说话这才开口道:“老太太想是还没拿定主意去不去京城?若如此,就等几天也无妨,可我家老爷已经交接了印信,只有个五六天收拾行李,等长了恐怕…”

七姑娘巴不得出声说自己祖母要去,可张老太太不说话她不敢像平日一样放肆,张老太太沉吟一会儿才转向琳箐:“这边要去倒是轻易,只是不知道京城里宅子大不大?”这么一问琳箐就晓得是为什么了,面上笑容没变:“京城里的宅子向来贵,像咱们家现在住着的这宅子,要在京城买,起码也要两三万银子呢,爹爹买的那宅子,这么算的话,只怕还不到这宅子一半。”

张家这所宅子虽造了有三四十年,张家当初分家时候也估算过价钱,不算地皮,原样造这么一幢房子也就一千三百两,若要卖的话,连上地皮顶多也就能卖一千六百两,可是这京城的房价,一下就翻了快二十倍,真是抢银子。

起先张老太太听得儿子用了万两银子买了宅子还以为这宅子有多大,哪晓得孙女竟说没有自家宅子一半大。那么多人去要怎么住?这婆子是个聪明伶俐的,听到琳箐这么说就明白只怕琳箐不愿意张老太太去京城,虽不知道缘由,但这各家都有各家的私事,横竖今儿来主要是问琳箐的,已经笑道:“六姑娘想来很久没去京城了,现在京城宅子越发涨的厉害了,我们老爷出京的时候去瞧过一所宅子,比这所宅子还小一些,就在南城那边,离着皇城还有半个时辰的路呢。上手要价就是两万六千两,连上中人费等,总要两万七千两出头。贵府既是齐通政使的亲戚,买宅子总要买在齐府附近,齐府附近的宅子那价钱,可要比南城那边要贵个一两成。”

若说琳箐说话张老太太还有些疑惑,那这婆子的话张老太太就半点都不疑惑,这么一盘算,要是自己带着七姑娘去的话,那宅子挤都挤不下。更何况宏致很快就要娶媳妇了,宏致现在算是张世荣的长子,娶来的媳妇总是要当家的,难道让她新新一个当家主母住到厢房?可自己又是祖母,也没有住厢房的礼,但京城人又格外讲究这些,到时岂不惹人笑话?

张老太太左思右想主意打定:“这么说,京城的宅子比我们这些地方可贵多了?”婆子笑着道:“这是自然,老太太您也知道,那是天子脚下,无数才俊都汇集的地方,那达官贵人更是多如牛毛。在外面这地,别说我们老爷和贵府老爷这样的,就算是个七品的知县那排场也够瞧的,可在京城里,别说这四品官,就算是三品官也只能低头走路,总要到一二品了,才能摆开排场。”

住的挤、没排场,说不定还要被人笑话,登时把张老太太这最后一丝对京城的憧憬抹去,去任上是要风风光光的,哪是这样没排场。张老太太这下主意定了就道:“这么说在京城的确不容易,什么都贵不说,一个官儿还不算什么?”

婆子掩口笑了:“老太太,您也别嫌小的多嘴,这不到京城哪晓得官大?京城可是天子在的地方,那官员怎会不多?”张老太太点头,也不去瞧七姑娘的眼就道:“哎,原本还想着去京城开开眼,既然如此,也就不去给他添麻烦了。就他们姐弟带了底下人,”说着张老太太半闭着眼睛算起来,琳箐已经恭敬地道:“祖母,也就是我那边三个丫鬟一个婆子,宏安那头就两个书童一个小厮,再加上吴妈妈夫妇,别的也没有了。”

婆子倒没料到琳箐的丫鬟是真不多,不过这样事也不是没遇到过,很多人家嫌下人口杂不肯多用也是有的,况且张家刚出丧期没久,站起来听完才道:“既如此,小的也就明白了,我们老爷择了五月初二的日子回京,到时是在这边上船,姑娘安心等待就是。”

府城离这边还有四十来里地,不过府城不靠江,既走水路,那就要先从府城赶过来。琳箐点头应了又道:“回去还请多致意贵主人,就说铭感五内,到那日我治薄酒一壶,还请来我们这里用了午饭才是。”

婆子忙又谢了就要告辞,琳箐让人把这婆子领到外面去用了饭再走,又让吴妈妈拿了赏封儿赏她。等婆子退出去七姑娘才对张老太太撒娇:“祖母,您为何不带我去京城,若去了京城,孙女也好备些嫁妆。”张老太太拍拍七姑娘的背:“你方才不也听说了,京城住的又挤,又不能排场,只怕都没人正眼梢你。我的乖孙女哪能受这样委屈?要想京城里的那些东西,到时给你姐姐写信,让你三伯给你带回来就是,横竖门前一条大江,去哪都是方便的。”

琳箐耐着性子听完七姑娘的撒娇才对张老太太道:“祖母,孙女还要去观音庵探望一下秦姐姐,顺便跟她道别。今日晚饭就不回来用了。”张老太太的嘴一撇:“那么个不祥的人,你倒和她来往的密切,也不晓得中了什么,不过我的话你历来不听,去吧去吧。”

琳箐只要张老太太不去京城,随便张老太太说什么都不生气,行礼后就退下。和六巧拿了那些给秦长乐备好的东西就去了观音庵。自从秦三太太来闹过之后,秦长乐更加深居简出,连到殿前礼佛都变成每日一次,门上还加了道锁,只有熟人来才打开锁。

琳箐去的时候那门竟是开着的,这倒有些奇怪,走进门就听见秦长乐在和人说话,再一瞧是秦家那位嬷嬷。若说秦长乐来庵里清修,最伤心的就是这位嬷嬷了,她甚至要跟过来服侍秦长乐,可是都被秦长乐拒绝了。不过嬷嬷三天两头也来庵里探望秦长乐,瞧见是她琳箐也不奇怪,上前打了招呼就道:“这有秦师兄给姐姐的一封信,姐姐要看之前我可要说,千万别伤心。”

、43 交心

秦长乐的眉微微一挑,嬷嬷已经开口笑道:“六姑娘就是这么爱说笑,我们爷来的信,甭管写了什么,姑娘瞧了只会开心的哪会伤心?”秦长乐也笑了,笑容很淡,淡的都瞧不出来,也没去接琳箐递过来的信,只是轻声问琳箐:“长安他并没在京城,而是出门去了吧?”

琳箐的眉也挑起:“哎,长乐姐姐今日掐指算过?晓得这信里写什么吗?”秦长乐这才接过信打开瞧着,看见上面果然写了和宏致还有齐家公子结伴外出的消息秦长乐深吸一口气才对琳箐道:“弟弟上京之前来看过我,说若有机会要出门走走,还说男儿志在四方。你方才又说我不要伤心,不就是这事?”

琳箐哦了一声,嬷嬷已经急了:“姑娘,您怎么就答应了?长安今年说大也不过才十五岁,这样小小年纪哪能到处跑,姑娘你?”秦长乐已把信看完仔细叠好放进袖子里:“嬷嬷,晓得你心疼我们姐弟们,可是长安总是男人,男人家那能只晓得家里这些事情?趁着年轻,还没家累出外走走长些见识也是平常事。”

嬷嬷的心哪能放下,只是又叹气:“话虽是这么说,可是姑娘,三太太已然如此,若晓得长安出外,哪知道还会动些什么脑筋?”秦长乐伸手摸一下自己的脸,从进到庵中之后,少些烦忧的她容色比进庵之前更好,那眉间偶尔笼着的淡淡轻愁更惹人怜爱。

秦长乐的指甲在自己脸上轻轻刮了下才道:“不过就是这张脸惹的祸,这简单极了,把这容貌毁了就是。”秦长乐说的轻描淡写,嬷嬷已经吓的一把抱住秦长乐:“姑娘,这样的事不能做,您还要等长安成名,到时您从庵里出来,一起去老爷太太坟上祭拜,姑娘啊。”琳箐是真心没想到秦长乐会说这么一句话,有些被吓到,还是嬷嬷的哭声才让琳箐反应过来,忙上前道:“长乐姐姐,你放心,这件事我还没和祖母说,只有六巧知道,六巧从小跟在我身边,晓得什么不当说什么当说的。秦师兄出外的话,没人会知道。”

嬷嬷已被吓的心胆俱裂,听到琳箐这话才抱住秦长乐摇了摇:“姑娘,你千万别这样,这么些年都熬过来了。你真要毁容求安宁的话,嬷嬷死了怎么去地下见老爷太太?”秦长乐的唇动一动对嬷嬷道:“嬷嬷,若到万不得已…”嬷嬷摇头:“没有什么万不得已,春景那丫头已经定了亲,她男人总是种田的,我这就回去和春景说,让她把家搬到这庵附近,守着姑娘,让三太太她进不来。”

说着嬷嬷就擦擦泪就往外走,琳箐拉住秦长乐的袖子:“姐姐,嬷嬷待你的心你也瞧见了,你若再有什么别的想法,岂不要让嬷嬷伤心?姐姐,我晓得你是个宁折不弯的人。可是事情还没到这地步,秦三太太做的事人都知道,只要你不点头,她不敢把你从这庵里拉出去。嬷嬷也说了,让春景两口子过来这庵附近住着,一有什么就可喊人过来。再说秦师兄出外的事我不会说出去,这边只会以为他还在京城,自然也不会轻举妄动。”

秦长乐深吸一口气才道:“你说的是,我方才只不过气糊涂了,若不是有这样一张脸,哪会被人惦记上?反没想到你说的这些道理,我为何要为了自己清净做些亲者痛仇者快的事?长安若知道了,定会伤心不已。”琳箐见劝下秦长乐,抿唇一笑道:“秦师兄临上京前还让我帮着照顾你,若连姐姐的脸都保不住,我怎么好去见秦师兄?姐姐你就把心放肚子里,庵主是个明白人,在这小院安心住着。”

秦长乐点头想起秦长安方才信上说的,拉住琳箐的手道:“倒还忘了恭喜你,张老爷谋的职务。”琳箐拉着秦长乐的手摇了摇,有些娇嗔地道:“就是为了这事呢,爹爹这一谋了职务,既要全家上京,到时要收拾东西就不能和姐姐相见,姐姐要保重。别忘了不止秦师兄,还有我惦着姐姐呢。”

秦长乐此时神色已经和平常一模一样,含笑点头:“我自然会的,关山万里,我也不好送你,只有为你多念几卷经,愿你再无烦忧,早日,”秦长乐微微顿一下才道:“早日觅得佳婿。”

琳箐的脸有些微红,把秦长乐的手握的更紧,两人都觉有无数的话要说,但又觉得无法说出口,只有互相叮嘱保重。琳箐还道:“姐姐,我会去和大伯母说让她多照顾你的,我大伯母为人宽厚,平日也叹息你们姐弟遭遇,有她照顾,定不会有事的。只是还有件事,我不晓得该不该说?”

说着琳箐咬下唇才道:“这回一去没有个几年不能回来,要不要给姐姐留下些银子应急?”原来是为这个,秦长乐不由刮下琳箐的俏鼻:“你放心吧,这银子的事不用担心。”琳箐的眼瞪大些:“可当初秦师兄除了那座宅子,剩下的全都捐给书院了。这么些年,每年你舅舅那边会送些银子过来我是晓得的,可秦师兄出外总要花银子的,那边送的那些哪够?”

秦长乐伏在琳箐肩头,有暖意从心底蔓延出来,一直到了全身,过了会儿秦长乐才抬头笑道:“我们都这么好了,我就告诉你,当初捐给书院的只是我爹留下的东西,当年我娘的嫁妆虽被他们搜刮走了,但还有一份我娘单独给我留的东西一直在我手里,那份一年总有五百银子的出息,那些银子也不是我舅舅送过来的,都是那份产业的出息。”

秦家现在就剩姐弟二人,一年五百银子怎么花都花不完,琳箐这才明白点头:“原来是这样,我还为姐姐苦恼好久。”秦长乐握住她的手:“倒对不住你了,可我们姐弟当时处境你也明白的。”琳箐笑了:“姐姐当我是那些无知之人吗?”

秦长乐也笑了,握住琳箐的手只是不说话,两人这一番交谈更觉彼此交心,不再同于以往。眼看天色渐晚,秦长乐下厨做了饭,不过几碗素菜,琳箐吃的极为香甜,饭后又叙了会儿,琳箐就和秦长乐道别。

此一去就不晓得还有多少日子才得相见,秦长乐有些不舍,把琳箐直送到庵门口,这是从没有的事,庵主也晓得琳箐过些日子要上京,也过来说了些珍重的话。一个门里,一个门外,琳箐深深道福下去,秦长乐在门里轻声念诵佛号,两人就此别过。

上车后六巧一直不说话,过了好久才叹了一声,这让琳箐奇怪,转头瞧着她:“你这丫头,平白无故地叹什么气?”六巧往琳箐那边坐一下才道:“方才姑娘你在里面时,我和小尼姑说起来,才晓得秦三太太收了别人的银子,竟想把秦姑娘嫁给有名的陈大户家。谁不晓得陈大户前头娶了三个老婆,不是投水死了就是上吊死了,纳了两房妾,有一个妾都奔回娘家,说陈大户稍有不如意就要打她们出气。陈大户前头那个死了已经两三年都没人敢嫁,秦三太太倒好,收了银子就不管三七二十一,要把秦姑娘送到那样魔窟里去。”

陈大户的事琳箐只听下人们偶尔悄悄议论,说这家也不晓得是不是中了什么邪,抬进去的女人都是过不得多少日子就各奔死路?死第一个的时候还说是夫妻之间难免斗口,第二个就有人侧目,到死了第三个,谁还敢去女儿嫁去?毕竟丈夫虽为天,可总是自家身上掉下的肉,哪有故意要送到死路上去的?陈家要娶,秦长乐倒十分合适。秦三太太又是个见了银子就不要命的人,有那么一出也不意外。

琳箐勾唇一笑:“你也别气了,横竖这事现在都晓得了,秦三太太的计也不会得逞。还是收拾东西上京吧,还有,你要记得不许把秦师兄出外的事告诉别人。”六巧点头:“姑娘还以为我还是那个小孩子,这样大事我自然知道,姑娘不让我说,我哪会到处嚷去?”

在家乡住了这么些年,东西已然不少,琳箐除了收拾东西还要去各家告辞,张大太太那边琳箐已拜托她照顾秦长乐,张大太太自然是满口答应,还说若不是秦长乐不肯出庵,倒可以接到自己家来住,一进了张家,谁还敢上门来嚷半句?

不管张大太太这话是看在谁面子上,琳箐已十分感激,琳钰那边已有了回信,说时间太紧,就不回来送妹妹进京,又说曾知府的任期也就在两年后满,既如此就索性让琳琅在曾家住到满任,到时姐妹们在京城相会。这也合了琳箐的心思,虽见不到琳琅心里有些遗憾,可一想到琳琅在姐姐那里会得到更好的照顾,琳箐又为琳琅高兴。

、44 离愁

这么忙碌下来,转眼就到了五月初一,琳箐第二日就要启程赴京,该拜访的亲戚故交都一一去拜访辞行过。张大太太特地在家备了桌酒,当做为琳箐送行,这送别宴自然家里人人都去了。

自从琳箐定下那日走忙着准备之后就没见过七姑娘了,今日一见七姑娘的脸色还是那么不好看,只和张老太太坐在一起,不时地往琳箐这边飞一眼。她这样琳箐也瞧习惯了,并不放在心上。酒过三巡张大太太就道:“你们小姑娘家该说说笑笑才是,琳箐你也别在这坐着,过去陪陪你姐妹们。”

琳箐应是后起身往姑娘们坐着的桌子走,四太太酸不溜丢地道:“大嫂子果然是个贤惠宽厚人,对待侄女们也从挑不出错来,只是你这么用心,六侄女还不是一抬脚就往京城去了。”这话酸的是个人都能听得出来,张二太太眉微微一皱就道:“四婶子今儿想是十分高兴多喝了几杯,和大嫂都开起玩笑来了?三叔在京城,六侄女就算再舍不得婆婆,不也要先去尽了为人子女的心?”

琳箐已走到姑娘们那桌坐下,四姑娘已拉着她的手,悄声道:“别理四婶子,她素来如此,不说几句酸话就不舒服。”琳箐笑着道:“各人一个性子,倒是我没想到爹爹起复这么快,本还以为能喝过四姐的喜酒才走呢,现在也顾不得了。”一说成亲四姑娘的脸就微微一红,低头不语。

五姑娘这才柔声开口:“瞧四姐姐,一说起这事就害羞,等七月出阁行礼,难道对着四姐夫也是这样害羞?”四姑娘抬头啐五姑娘一口:“呸,你就晓得说我,你的喜日子也在十一月了,我就不晓得到时你会不会害羞?”五姑娘面上也带上一丝绯红,八、十两位姑娘还小,虽坐在席上也只顾吃好吃的,听了姐姐们说笑只是嘻嘻笑着并不接话。

猛地琳箐肩头被碰了下,琳箐抬头看见是七姑娘,她手里还端了杯酒,那声音虽比四太太的稍微好一点,但听来还是像别人欠她许多银子一样:“六姐姐明儿就启程了,妹妹敬你一杯,愿姐姐一路顺风。异日若你妹夫上京,还望三伯能多照拂一下,休要像六姐姐一样,对姐妹们也不提携。”

琳箐现在对七姑娘这话就像风吹一下毫不在意,笑着应了饮了一杯,七姑娘也不再瞧别人就往张老太太那边去了。等她走了四姑娘才压低声音道:“六妹妹你别理她,这些日子她为了想要让祖母带她上京,已经使了不少法子,我爹全不肯答应,她才没了主意,听说还把九妹妹住曾家的事说出来。”

五姑娘瞧一眼八姑娘,见八姑娘安静在那里吃饭声音才更小一些差不多凑到琳箐耳边:“九妹妹和她能一样吗?她父母双全,可三伯母去的早,出阁的长姐代行母职,把年幼弟妹带去婆家教导这种事也是常见的。”琳箐已看见八姑娘虽在吃饭但那筷子慢下来就道:“两位姐姐的好意我明白,有些事不用明说就各人心照。我这做妹妹的一上京还不晓得过多少年才能回来,这里有几样首饰,就当是为两位姐姐出阁添妆。”

说着琳箐让六巧拿着盒子过来,这一送东西张大太太那边也听到了,也过来瞧瞧琳箐送出的首饰,一是玉簪一是金镯,玉簪金镯在这样人家也不算稀奇,主要是那做工格外精致,张大太太拿起琳箐送四姑娘的那对玉簪细瞧瞧就赞道:“这玉这么好也就罢了,这簪内还刻了牡丹花纹倒极少见。”

琳箐已浅浅一笑:“这是当年我娘还没出阁时候,京中曾时兴过的式样,我娘一共做了两支,另一支姐姐出阁时候带走了,这对就给四姐姐添妆。”原来是齐氏的嫁妆。二太太也拿起那对金镯,入手沉甸甸的,起码有个二两重,上面的纹也十分精致,二太太没有问,但既然四姑娘那支簪是齐氏的嫁妆,只怕这对镯子也是同样来历。

二太太已经道:“你这孩子,你们姐妹们之间情意也不在乎这些东西,你小小年纪,添妆的东西何必这样贵重?”琳箐也笑了:“两位伯母千万不要推迟,在这数年多承两位伯母照顾,心内感激不尽,况且祖母在家,也赖两位伯母侍奉照顾。这些不光是我的主意。”

这么贵重的首饰,又是齐氏的嫁妆,琳箐要处置定会先问过张世荣,张大太太很快想清楚里面的前因后果,只怕当时张世荣上京前就已交代过,这会儿拿出来,怕是要气一下七姑娘。张大太太往七姑娘那扫一眼,看见七姑娘一张脸果然气的铁青。

能气一下七姑娘,张大太太也是喜欢的,把匣子盖好就对二太太道:“既是三叔吩咐过,就收下吧。好孩子,你且安心上京去,家里的事不用担心。”这家里的事还包括了秦长乐,琳箐又谢过张大太太。张大太太笑着挽起她:“都是一家子,别说什么外道话。路上可要照顾好自己,到了京中要常来信。”

张二太太也是这样说话,琳箐一一应是。七姑娘到了这时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六姐姐,我也定了亲,那给我添妆的呢?”琳箐的眼微微垂下,等再抬起时脸上笑的格外灿烂:“两位姐姐都是今年就出嫁,七妹妹你的婚期还有好几年呢,等你出嫁时候只怕我们已经又回来了,到那时再送添妆之物不更好。”

七姑娘被堵在那里说不出话,这话张老太太也不好帮忙,只得拍拍七姑娘的手让她安静下来。琳箐到今日今时,才算完全出一口气,心里觉得畅快时候又觉得好笑,何必和她一般见识?她的眼界不外就是眼前能瞧见的那些东西罢了,别的,就再瞧不见了。

第二日还没到午时,已交印的知府一家就已来到本镇,身后也有些送官的士绅,既已说好,全都进了张家歇息。知府太太和家眷被迎进后院,知府姓孙,琳箐曾见过一面,各自行礼过孙太太就拉着琳箐的手道:“上回见你时候还是你们刚回来时,那时瞧着纯然还是个孩子,后来听说张老爷的家是你在当我还觉得稀奇,哪有孩子当家的。谁知你竟管的一丝不乱,今儿又见,已经是个大姑娘了,果然是张老爷教的好。”

这样的赞扬琳箐听的多了,自然也晓得怎么回过去,含笑谦虚几句,孙太太越发笑了:“瞧瞧,和你一比,我家两个女儿就成孩子了。”说着孙太太就叫过身边跟着的两个女孩:“这个算是你姐姐,叫锦婵,那个的话,”见孙太太皱眉,琳箐忙道:“伯母,我属兔年六月生的。”

孙太太的眉这才松开:“那这是你妹妹,叫素婵。你们三个可要互相见个礼,这船上有二十来天呢。”孙锦婵已经笑着开口:“娘说的,就像我会欺负张妹妹一样,我见了张妹妹这个样,心里喜欢还来不及,哪会欺负?”孙太太拍了拍女儿的胳膊,语气十分娇宠:“谁不晓得平日你惯会撒娇?昨儿还欺负你妹妹来着。”

孙锦婵又要撒娇,孙素蝉已和琳箐见过礼这才开口说话:“母亲这话就是错了,姐姐昨儿并不是欺负女儿,只是教女儿写字来着,女儿写字从来没有姐姐那么好,姐姐未免急了说女儿两句罢了。”从这称呼和孙太太的各自相待,琳箐就觉得这位孙素婵只怕是庶出,再瞧两位孙姑娘虽然穿着打扮全都一样,但孙锦婵的神色分明多了些自如。琳箐打量完就垂下眼,怎么对待庶出女儿,这是别人家的私事,自己一个顺路和人家一起进京的人还是不要开口的好。

张大太太见她们各自相见过这才开口嘱托孙太太多照顾琳箐,这是张大太太做为伯母必不可少的说辞,孙太太自然明白。用过午饭外面来说东西都已装上了船,孙太太也就一手携了琳箐,一手牵了孙锦婵出门上船。

张家除了张老太太都出来送琳箐姐弟上京,身后黑压压跟了一片人,琳箐又拜别几位伯母就上轿离去。知府这次用了两艘船,知府夫妇和两个少爷一艘,姑娘们另一艘,到了码头上船后琳箐才晓得孙家还有个姓武的姨娘,瞧她年纪轻轻,只怕也不是那位素婵的亲娘。

码头上那些士绅还给知府送了万民伞,又在那要知府脱靴而去,这总要一会儿,琳箐倚在船前看向外面,突然见嬷嬷站在岸上往这边瞧,琳箐晓得这定是秦长乐让她来的,忙让六巧过去问问。六巧很快回来拿着个纸包:“这是秦姑娘做的几样针线,说让姑娘你随身带着。”

此去京城,最舍不得的就是秦长乐了,琳箐嗯了一声,把纸包抱紧些,一种淡淡的离愁这才在心里漫开。

、45 进京

对京城琳箐并不陌生,当年张世荣曾在通州做过一任知州,那时因离京城近,齐氏带了他们兄弟姐妹住在京城并不张世荣同住任上。每过两三个月,齐氏就带着他们兄弟姐妹从京城往通州去住上四五天,有时张世荣要往京里去,也是在齐府团聚。

那三年是琳箐记忆中母亲最高兴的三年,丈夫疼爱,儿女懂事孝顺,又能在父母身边侍奉。那时的琳箐以为母亲已经走出兄长早亡的阴影,可惜之后离开通州又转别任,再到扬州知府任上母亲的身体还是每况愈下,最后殁在扬州。想起往事,不免冲淡了将进京和父亲团聚的喜悦。听到琳箐的轻叹,孙锦婵笑了起来:“琳箐妹妹虽比我还小一岁,可我怎么瞧着你着实少年老成,这一路上还有赖你照顾我,此时又这样,难道是舍不得离开家乡?”

孙家两女,锦婵活泼素婵温柔,这一路也多是锦婵来寻琳箐说话,素婵随声附和。在外人瞧来,孙太太待两个女儿都是一模一样的,锦婵有的素婵必然要有,连配的丫鬟婆子都是一样的。众人都交口称赞,称孙太太真不愧是大家子出来的,待庶出女儿也这么贴心。

琳箐和她们姐妹这一路相处过来,自然能觉出内里有什么不同,不过纵是同母所出,还会有偏心的事,让姐妹之间生了嫌隙,更何况不是一母所出的姐妹?横竖只要大面上过得去,谁又会细究暗地里这两姐妹关系如何?

此时听见锦婵这样说,琳箐浅浅一笑:“都出来十多日了,眼见明日就要弃船登岸,就算再舍不得也要舍得。只是这一去了京城,那些故交只怕也四处跟随父母去任上了,顿觉不管是在家乡还是在京城,竟都似过客一般。”原来如此,锦婵难得的没有笑出来,面上神色也若有所思,素婵微微嗯了一声并没接话。

过了会儿还是锦婵先开口:“琳箐妹妹你就是想的太多,若照我瞧来,不管是京城也好家乡也罢,还是父亲任上也好,都该多认得些人多相处了,难道只许他们男儿知交遍天下就不许我们女儿家也在天下都有认得的人?”琳箐不由抿唇一笑:“锦婵姐姐就是这样豪爽性子,这样一想倒把那些愁绪都给散了。”

锦婵面上不由有得意之色,啊了一声又道:“这些日子常和妹妹说话,方才猛地听到妹妹说后日就要弃船上岸,想着进京之后就不常见到妹妹了,心里有些伤心呢。”琳箐正待说话素婵已在旁开口:“姐姐方才还说女儿家也该在天下都有认得的人,父亲在京城总要停留三四个月,到时安顿下来姐姐自可请琳箐姐姐过来玩耍。”

这话也是通常所说,琳箐并不以为忤正待应下锦婵已经笑了:“虽可邀请妹妹过来玩,可是也只得一会,我瞧着啊,娘对妹妹你赞不绝口的,我家二哥还没定亲,不如我去向娘说,求妹妹你回来做我二嫂可好?”琳箐一张脸登时红了,伸手打锦婵肩膀一下:“你这促狭鬼,这样的话可是闺女家能说的?快把这话给忘了,不然我就去孙伯母面前说你欺负我。”

锦婵笑着要跑开,可是船舱里狭小,女儿家又不好走出船舱,跑又能往哪里跑去?只得笑着躲在素婵身后,素婵伸手遮住自家姐姐,笑着道:“琳箐姐姐你也晓得我姐姐是心直口快的,你就担待这回吧。”琳箐一张脸依旧红如三月桃花,只伸手去捉锦婵:“旁的话也就罢了,今儿这话是万万不能担待的。”

三人笑闹一会儿,锦婵已跑的气喘吁吁,连发上的钗都乱了才双手直摆:“好,晓得我说错话了,不等出了这舱门我就把这话给忘了。琳箐妹妹你可千万担待我这一回。”琳箐也有些气喘,坐到床边用扇子扇着,听了这话才把下巴微微抬起,一副不肯理锦婵的模样。

锦婵坐到琳箐身边,双手摇着琳箐的手:“好妹妹,担待我吧。”琳箐转头瞧见锦婵这样,这才道:“婚姻大事,哪是我们女儿家能随意乱说的?”锦婵连连点头:“嗯嗯,妹妹说的是,是我不对,今儿晚饭我让人给妹妹做道鲜鱼汤当做赔罪如何?”

琳箐摇头一笑:“好了,真拿你没法子,不过这鲜鱼汤呢,可要配豆腐才好。”船上虽有柴火,可比不得在家时那么方便,吃的菜多是带的路菜,日日卤肉肉脯已吃的人头都晕了。豆腐青菜这些平日轻易能见到的东西此时就特别难得。素婵已经笑着插嘴:“姐姐这个可不难,午饭时候曾停了会儿,我见小厮去集市上买了几块豆腐回来,还和姐姐说今晚只怕能有新鲜豆腐吃了。”

琳箐长长地哦了一声才对锦婵道:“难怪姐姐方才说要做鱼汤,原来是晓得买了豆腐,只怕不是为我赔罪,是姐姐你自己嘴馋了吧?”锦婵摇头:“妹妹你这就不知道了,若只有我一人想吃,娘定然嫌麻烦不肯让厨子做,可再拉上妹妹就不一样了,亏待了我也不能亏待客人。”

琳箐摇头又是一笑,转头去望窗外景色,却没注意锦婵和素婵姐妹相对看了一眼,那眼神有些无奈。张家门第虽不高,但却有一房好亲戚,孙太太有意结亲总要先探探各人口风,此时琳箐话里分明是不愿意那也只有作罢。

船到通州码头,张世荣派来的人早已等在码头,先给孙知府夫妇磕头,谢过他们这一路上对琳箐姐弟的照顾,这才前去见琳箐。琳箐见了来人眼里不由闪现激动神色:“刘妈妈,怎么竟是你,没想到这么些年过去还能见到你。”当年张世荣回乡,张老太太把人遣散一大半,刘妈妈一家也在遣散之列,此时重新相见琳箐怎不激动?

刘妈妈眼里也有些泪,却强忍住没流出,规规矩矩给琳箐磕了头才道:“六姑娘好,姑娘这一向可好?本该在姑娘身边服侍的,谁知遇到这些事情,这些年也惦记着姑娘,亏的老爷进了京,又肯收留我们。”

琳箐忙把她扶起来,六巧已拿过一个椅子上前叫刘婶子,刘妈妈又谢过座这才坐下,夸了六巧几句。琳箐问起才晓得当日这些下人们被遣走,张世荣让他们在离镇二十里外的驿站等候,借口有事带了二百两银子出去,重新散给下人们,又说若没可投之处就先往京里齐府来。

刘妈妈和丈夫一商议,既无处可去还不如去齐府求一求,这才往京里来,齐老爷瞧了张世荣的亲笔信,明白究里也就先安顿他们。张世荣这次进京先是住在齐府,齐老爷就让这些旧仆去服侍。张世荣买了宅子,当日进京被齐府收留的这些下人们也就全去了那边宅子。

琳箐听完松了口气,原本还操心这置办了宅子总要买几个人服侍,谁知背后还有这么回事。听刘妈妈说的,当初一起回齐府的有四五房下人,连老带少也有二十来口人,再加上琳箐随身带的和张世荣带去的,这些人足够使了。

吴妈妈和刘妈妈本是旧识,此时也开口道:“全是老爷心好,当初我就奇怪,老爷一向心好怎就同意了这件事?原来还有后面这一出。”刘妈妈也点头:“不就是如此?这些年我们过的也还好,可就惦记着姑娘,老太太那个脾气…”说着刘妈妈就顿一顿没说话,只是转口道:“小的可还记得六姑娘爱吃些什么,就不知道有没有变了味口,到时安顿下来,天天换着法做。”

六巧已经笑了:“刘婶子,我可还惦记着你的绿豆糕呢。”刘妈妈啐她一口:“都是姑娘身边的大丫鬟了,还这么贪吃。”舱内的人都笑起来,琳箐自看见刘妈妈起,才觉得离开家乡不再看见祖母和那位七妹妹,真是一件快意之事。

东西都收拾好,虽然张家有下人来接,还是和孙家一起进京,又在驿站歇了两晚,第三日赶在城门关之前进了京,到这里就要分别了,琳箐又去谢过孙太太,和锦婵素婵姐妹告了别就上车往家里去,终于可以回家了,有家人在的地方就是家。

走进宅子琳箐一眼就看见张世荣,小跑两步上前就行礼:“爹,女儿…”张世荣已经往她脸上瞧了瞧,又往宏安身上望去:“不错,很好,你们姐弟都好好的。”琳箐被父亲这话逗笑了:“爹这话好生奇怪,难道还怕谁路上对我们不利?”

张世荣在儿女陪同下往厅上走,听了琳箐这话就摇头:“我怕的是我女儿这么好,谁见了都喜欢,怕就怕孙太太这么喜欢你,非要收你做什么干女儿的话,那我这女儿不就要分她一半?”琳箐的唇往上翘:“爹爹原来竟会吃别人的醋,这倒稀奇了。”

、46 故人

张世荣瞧着女儿:“你既这样说,以后就早早嫁人吧,也无需归宁,免得…”不等张世荣说完,琳箐就伸手扯住他的衣衫袖子:“爹爹要这样说,我就不依了。”张世荣极难得看见女儿这样爱娇,不由故意板住脸:“女儿家哪有不能出阁的?要我说…”琳箐已用手捂住耳朵:“不听不听,我才不听。”

宏安也睁大眼睛道:“爹爹,你原先不是说要多留姐姐几年吗?怎么现在就这样话说?”看着小儿子这一脸疑惑,张世荣再装不下去:“好了好了,多留你几年,我这么好的女儿,我自己都还疼不够呢,哪能早早就嫁出去?”宏安嘻嘻一笑:“姐姐,我就说,爹爹最疼你了。”

琳箐点一下弟弟的鼻子:“难道爹爹不疼你?”已有人插话:“疼,二姑爷是最疼孩子的了。二姑太太还在的时候就常嗔着姑老爷,说老爷疼孩子疼太过了。”厅面前站着两个人,一个年老些的妇人正在那笑着说话。

瞧见这妇人,琳箐忙叫一声老嬷嬷,这老嬷嬷姓于,是琳箐外祖母的陪房,一辈子都没出嫁,齐家上下都敬着,这些小辈们更是如此。于老嬷嬷已经伸出一支手扶住琳箐:“箐姑娘越长越像二姑太太了,老太太都念叨几个月了,还说可惜琳琅姑娘没跟来,不然就能瞧瞧都长的像谁。”她说着话琳箐忙搀起她:“外祖母可好?算来也有六七年没见过外祖母了,还记得离开京城时候我抱着外祖母哭呢。”

于老嬷嬷点头:“好,老太太身体可硬朗着呢,去年做七十大笀还说你们总在孝期里面,不然就该叫你们来京给她过笀。”张世荣亲自捧茶过来:“你外祖母也很想你们,今儿一早就让于嬷嬷过来这边等着,还算着要是时候早,就让于嬷嬷把你们接过去呢。”于老嬷嬷端着茶只沾了沾唇就放下:“谁晓得竟等到这会儿,今儿天也晚了,我呢,也不敢再让姑娘和小爷这么晚过去,就先回去,和老太太好好说说姑娘的相貌品格。”

说着于老嬷嬷就站起身,琳箐不由抿唇一笑:“老嬷嬷还是这么性子急。六巧,好生服侍着老嬷嬷出去。”六巧应是就上前扶起于老嬷嬷,于老嬷嬷推开六巧:“我还硬朗着呢,原本老太太还说拨两个丫鬟服侍我,我说都服侍了一辈子,哪还要丫鬟来服侍我。”

话虽这样说,六巧还是送了出去。张世荣这才坐下:“明儿一早吃过早饭你就往你舅舅家去吧,你外祖母很想你,岳父虽没说,我瞧那样也是十分想你。”琳箐应是,本想再跟自己的爹多说会儿话,可还是禁不住连日赶路的困倦,掩口打了个哈欠。

张世荣站起身:“先让厨房送些吃的吧?吃完了你就下去歇着吧,你们姐弟的住处都安顿好了,那些用的人都是原先的老人,你都熟的。”琳箐虽觉得十分困还是摇下头,这样才能让自己清醒些,又掩口打个哈欠才道:“先不忙着吃东西,还是先把这些东西归置了。”下人们早在琳箐进门之前就把那些箱子行李都抬了进来,却不晓得摆在那里,全摆在厅上,吴妈妈已经数过数目对过暗记,知道不少一个。

张世荣看着那堆箱子就道:“这些事明日也能做,再说你弟弟也困了。”琳箐点一下宏安的鼻子刘妈妈来把宏安带下去歇着,这才指着搬进来的这些箱子,一一指点着哪些该送到自己房里,哪些是宏安的,各自送到房里去。指点完了琳箐才道:“有些总要今日办了。”

张世荣见还剩下三口箱子都用铜边镶了,上面挂了锁,看起来十分沉重,晓得这就是琳箐带上京的钱财,不由哦了一声,琳箐已经指着这三口箱子道道:“这三口箱子都送到爹爹房里吧。”张世荣点头道:“琳箐也跟我进去吧。”这才是最要紧的东西,琳箐应是后就让下人抬着这三口箱子往张世荣那边走。

这三口箱子比别的箱子要重的多,小厮们抬的手软才算到了。琳箐让小厮们退下才上前把这箱子打开,三口箱子两口都是金子,另一口是银子,还有个单独的小匣子。琳箐指着箱子里面的金银:“这里是两千两金子,还有一千五百两银子,那个小匣子里面装着一百两碎银子,京城花销贵,这些还了舅舅,也不知道能花多少?”

张世荣心里升起惭愧,妻子在时这些事情全是她在管,等妻子没了自己就全交给女儿,一个年轻少女带了这么多金银上京,虽带的人不少,可是这一路上还不晓得怎么担惊受怕。张世荣手往金银上拂过就道:“京城这些日子金子贵,一两金能换十一两银子呢,这些换了,就算换了你舅舅,也够花好几年了。再说你娘有间陪嫁的铺面在京城,我去瞧过生意还好,在加上家乡田地的出息,这花销的事你不用担心。虽然为父俸禄不多,但为父也薄有才名,还有个好弟子,虽在京城,来求诗文的也还不少,那些润笔虽不够多,一年也有四五百银子呢。”

自己的爹虽做了那么多年的外任,但在这一五一十算账琳箐还是头一回听到,不由笑道:“不光只有花销,还有哥哥要娶亲,总也要备着。不然女儿怎会带这么多金银上京?”时人爱把金银窖藏起来,张家也不例外,就在琳箐卧房之中,还有一道复壁,床紧紧靠在那边,里面放了不少金银。

琳箐虽带着人和细软上京,却也留了一房家人在那看守房屋,张老太太又搬回张大老爷那边住着,那所房屋现在也是重重关锁极其严密。

张世荣点点头:“宏致的亲事,原本我和亲家商量着,今年年底就给他办,可是他又和长安一起出去寻访名师,总要到明年才回来。亲家也想多留你二嫂一年,就定了明年七月的日子。难得你事事想的妥帖,若换了我只怕想的没那么妥帖。”

琳箐又笑了:“这些事本就该女儿想的,琳琅那边,我也让人又送了银子过去,虽说姐姐嫁妆丰厚说琳琅的吃穿用度都是她包了,但那好意思真让姐姐包了。毕竟这出了嫁就…”话到嘴边琳箐没有再往下说,女儿家一出了嫁就是别人家的人,张世荣不由叹一声,看着面前能干的女儿,想起这些日子来求亲的人家。虽说家世相貌都还过得去,可是这人品总如雾里看花一样。

其实最好就是把女儿嫁给秦长安,长安是自己的弟弟,相处那么些年下来,对他才学人品都晓得清楚明白,可是女儿和长安当初曾有过的不愉快张世荣是没有忘记的,谁知道他们俩有没有芥蒂?一想到这点张世荣心里就有些不快活起来,好好的女儿养大了就要嫁到别人家,真不是一般的不快活。

琳箐说完就见自己的爹在那皱眉,不由睁大眼睛轻声道:“爹爹,是不是女儿哪里说的不对?”张世荣挥下手:“你没说错,考虑的很稳妥,我没想到的你都考虑到了。下去歇着吧,明儿一早好去见你外祖,那些礼物也不用连夜整理出来。你去了,还不晓得他们多高兴。”

自己的爹爹总是念着自己,琳箐行礼走出,六巧已经等在那许久,上前接了她,琳箐这才感到十分疲乏,靠在六巧身上:“你方才在和谁说话,叽叽咕咕的?”六巧哦了一声就道:“方才在和朱婶子说话呢,原来她也回京了,只是她女儿已经没了,方才拉着我淌了好大一会儿眼泪。”

朱婶子,记得该是原先管厨房的,她女儿叫小惠,长的很俊俏,曾在齐氏那边做过丫鬟。琳箐哦了声就道:“等明儿整理出来,每个人再多发一个月的月例,总是常用过的。还有朱妈妈家的小惠怎么没了?”六巧皱眉:“去年没的,说是害急病,不到一个时辰都没了,别说喝药,连医生都没请到就没了,比我还小那么一两个月呢。”

主仆俩说着话已进了院,琳箐在院门口停下脚步笑着道:“这里面怎么灯火辉煌的,谁在里面?”已有几个人走上前,领头的丫鬟行礼道:“六姑娘好,是奴婢在这呢。老爷吩咐了,让奴婢还在姑娘身边伺候。”

这声音很耳熟,琳箐定晴一瞧就带上欢喜:“慧云姐姐,怎么会是你?”慧云已起身道:“难得六姑娘还记得奴婢,当年若非,奴婢本该在姑娘身边服侍的。好在六巧这丫头那时候虽笨笨的,这么些年也练出来了。”慧云是当初琳箐的贴身大丫鬟,在回乡后自然也被张老太太一并遣散了,说这么大的丫鬟会把姑娘给勾坏的。

、47 轻松

此时故人重逢,真是一件喜事,等进的屋瞧了摆设琳箐眼里不觉有泪:“这和我在扬州时的屋子差不多。”慧云已经端过杯茶:“这是姑娘爱喝的碧螺春,才上的新茶,老太太一得了这茶就吩咐给姑娘预备下了。”琳箐喝了一口坐下笑道:“你这些年也是在外祖母那边?”

慧云应是:“奴婢在老太太院里做些杂事,老爷买了这宅子,老太太就让奴婢们全过来了。”说着慧云眼圈就一红:“还以为见不到姑娘了,哪晓得这么几年就又见着了。”身边是熟悉的人,爱喝的茶,连这些陈设都是熟悉的,琳箐更觉困倦,见状慧云就把琳箐扶起来:“瞧我只顾着说话,都备下洗澡水了,姑娘洗洗就快些歇着吧。明儿还要回那边府里去见老太太呢。”

琳箐被推到屏风后,已被慧云服侍着脱掉衣衫解开头发踏进浴桶里。慧云边给琳箐擦背边在那说齐老太太的事。琳箐打个哈欠闭上眼,唇边笑容很甜,外祖母待自己和祖母待自己那就是两回事,表姐妹们也没有那样尖酸刻薄的,累了这么多年,真的可以歇歇了。

次日琳箐睁开眼看着床上悬的白绫花卉帐子的时候还愣了下,很快脸上就现出笑容,身子在被子里懒懒翻个身并没有起来。再等一会儿,就该听到吴妈妈在那说话,然后是慧云回答,那是没回家乡前习惯过的日子,现在想起竟如隔世一样。

吴妈妈的声音果然响起,慧云还是和自己记忆中一样,不过多了六巧的声音:“姑娘也该起了。”说着帐子被掀开,琳箐瞧着一个拿衣服一个撩帐子的两人,这才懒懒地道:“哎,真不想起。”吴妈妈笑了:“姑娘这会儿又开始撒娇了,回去那么些年,就没见姑娘这样了。”

慧云已经服侍琳箐穿衣衫,六巧趁这个空挡把床铺整理好,再望着端水拿手巾站在那的四个丫鬟,往事就这样涌上心头,琳箐深吸一口气把那些往事都咽下。慧云她们服侍着琳箐梳洗,吴妈妈在旁道:“老太太那边已经来人等了会儿,趁这个空,那些带来的礼也理清楚了,姑娘还是带慧云她们去?”

琳箐坐在梳妆台前由慧云梳着头,笑着道:“妈妈还说我呢,你不也是这样?这干干脆脆的劲儿,多少日子没见着了。原本我还想,这回就空手去了,哪晓得妈妈已经把那些礼物都理出来了。”吴妈妈从旁边递过一支金簪给琳箐别上才道:“什么我干脆,原本就放在箱子里,拿出来就是。”

琳箐装扮停当就带上人出去前面厅上,来接琳箐姐弟的并不是于老嬷嬷,而是齐府的管家娘子宋嫂子,瞧见琳箐宋嫂子就满面春风地迎上去:“姑娘好,方才还说姑娘不晓得出落成什么模样呢,今儿一瞧,和二姑太太就是一个模样。”吴妈妈已经笑着道:“你啊,见了谁都这样说,我可把姑娘交给你,到时少了一根头发丝都拿你是问。”

宋嫂子笑着应了,又对吴妈妈道:“老太太那边等的急,就不去姑老爷那里磕头。”吴妈妈连声说知道了,就带着人送出去。这前呼后拥的架势,琳箐已经许久都没遭遇过,不过短短一瞬母亲当初的教导就全回来。现在琳箐更加明白为何姐姐要把琳琅带走教导,总是要进京的,而老家那边的排场,的确没有这边的排场周到。姐姐她,是怕琳琅习惯了老家那边,到时进京后被笑话吧?

车进齐府,直到二门处才停下,车夫退下后宋嫂子才掀起车帘扶琳箐下车,宏安早跳下车,好奇地望一眼:“外祖母家好像一点都没变,姐姐,你还记得我们在后院摘桑叶养蚕吗?”琳箐没回答已有人笑着道:“宏安真是记性好,当年离开京城时候还不到五岁吧?就记得这么清楚。怎么既不记得这毕竟不是江南,那蚕着了倒春寒全死了。”

说话这么爽利,琳箐已经笑着道:“三表姐许久没见还是这么爽利。”二门处走出一群人来,领头的是齐家三位奶奶和齐三姑娘,齐大奶奶笑容温和:“三小姑就是这样,原本该在祖母那等着的,偏三小姑说要出来接你,要传出去,倒要说我们齐府不周到了。”

齐三姑娘已经出嫁,按照习俗回娘家就是客人,齐家大奶奶二奶奶琳箐都见过,只有齐三奶奶是过门不久的,要重点相见。这边行完礼琳箐才笑着道:“还没恭喜过三姐姐呢,听说我那三姐夫是个武将,想来脾性和三姐姐极和?”齐三姑娘的脸难以察觉地红一下才挽起琳箐的胳膊:“说我做什么?祖母都唠叨好些日子,你都出孝这么久,该寻婆家了,让大伯母和我娘给你寻摸呢。”

婆家吗?一个少年又浮现在琳箐心头,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不该这样想的,可秦三太太那日的话却似一个魔咒一样,一说到亲事女婿,琳箐就不自觉地想起秦长安来。或者是没见过多少人的缘故,琳箐悄悄告诉自己,一定是这样的,以后可不能这样想了,别白白地让人笑话。

众人说笑着簇拥着琳箐姐弟来到齐老太太上房,齐老太太也被人簇拥着出来,琳箐刚要行礼叫外祖母,宏安就跑上前去:“外祖母,我好想你。”宏安今年已经十一,并不是当日稚童,但这一声就叫的齐老太太泪涟涟的,伸手把宏安抱在怀里:“我的乖孙,外祖母也想你。”

琳箐正待相劝,齐老太太已伸手把琳箐也抱了过来:“我的乖乖,以后再没人能欺负你们了。”这话让琳箐一时不好回答,过了半会儿才道:“外祖母,并没人欺负我。”齐老太太这才把她们姐弟放开,细细瞧了琳箐才鼻子里哼出一声:“我都听说了,你爹是孝子,有些话自然是不敢不听。可他怎么就忘了你还是我外孙女?把服侍的人撵的只剩那么几个,她也忍心。”琳箐往齐大太太脸上一瞧,见大舅母脸上有些尴尬,晓得齐老太太这话只怕念叨了好些日子了。

齐老太太出身富商之家,长到十三岁的时候她爹发现齐老太爷是个聪明俊秀的人,央媒说和做了亲。齐老太太十六岁出嫁,带去的嫁妆极为丰厚,难得齐老太太从不持这些生骄,侍奉婆婆非常周到,又一力支持丈夫读书。齐老太爷虽聪明,但开头几次科考并不顺利,到二十六岁才考中秀才,中间齐老太太也不晓得吃了多少嫉妒之人的言语。此后齐老太爷联捷直上,做到尚书,感激岳父妻子不尽,况且齐老太太一口气生了四子三女,儿女成行,齐老太爷也没纳妾。齐老太太从小生在锦绣堆中,嫁人后丈夫又对自己言听计从,历来都是个说一不二的性子,她要保抱怨自家亲家几句,谁又敢拦着?

齐大太太也明白这点,不敢拦可也觉得但着琳箐的面说这样的话不好,上前笑着道:“婆婆疼爱两个外甥媳妇们都高兴,可是他们表兄也许久没见了,都盼着和宏安相见呢。”齐老太太这才把宏安放开,拍拍他的手:“去吧,去和你表兄们见见。等会儿进来和外祖母一起吃饭。”

宏安点头,又去给齐家四位太太,五位奶奶七八位表姐一一行礼后这才和人出去。齐大太太已经让人端来热水,亲自服侍齐老太太洗了脸,琳箐那边是齐大奶奶亲自帮忙。洗了脸齐老太太才道:“宏安方才还一一见过了,这孩子这么些年没见,竟这样知礼,不是那个小孩了。”

齐二太太笑着道:“那都是二小姑教的好,说来三个小姑,就二小姑品性最像婆婆。”琳箐心里默默地道,自己的娘除了做事果决像极外祖母,别的倒一点也不像外祖母,更像外祖父多些。齐老太太眼睛又有些湿,强忍住道:“才说不哭,你又来惹我。还是好好地和你大嫂商量下,怎么把这酒席办好。”

办酒席?没听说有什么喜事,琳箐的眉一皱:“又是谁的生日?”齐三太太上前拉起琳箐的手:“婆婆疼你,说你都十三了还没定亲,趁着荷花盛开,特地办一桌赏花宴,请熟人们来赏花。”这哪是什么赏花宴,明摆着就是要给自己挑婆家,琳箐一张脸有些微红,心里对外祖母十分感激。

齐老太太瞧齐三太太一眼:“就你话多。”接着就慈爱地拍拍琳箐的手:“也不光是为那个,你长久没在京,这京城里又多出不少人,你也该见见。况且你爹没续弦的意思,这内眷往来,只怕就要多累你了。”

父亲一出来做官,自然有人做媒,虽说现在真要多个继母在上面,琳箐也不害怕,可听到外祖母这话还是有些感慨:“这本是外孙女应尽的职责,就等七嫂过门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