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世荣拿过儿子的文章也读起来,等读完未免要和儿子弟子讲一下他们各自的不足之处,学问讲完就有小厮进来,手里端着汤:“老爷,七奶奶晓得今日老爷考校七爷他们的学问,特地吩咐厨房炖了汤过来。”说着小厮就把汤放下,各自给他们打了一碗。

张世荣瞧着这汤就道:“瞧瞧,这就是娶了媳妇的好处,原先可没有这汤喝。”宏致笑嘻嘻地喝着汤,胳膊肘就拐秦长安一下:“你也不小了,该娶媳妇了,快告诉我,想娶个什么样的媳妇?”媳妇?秦长安顿时被问住,那只蝴蝶好像又在心里盘旋,过了好一会儿秦长安才支支吾吾地道:“先立业后成家吧,老师,您是知道弟子和宏致不一样的。”

张世荣听到儿子当着自己的面问秦长安的,紧张的连汤都喝不下去,等听到秦长安这话,心里不晓得是松口气还是叹气,把碗里那点汤一口喝尽才道:“我晓得你的心事,想早点把你姐姐从庵里接出来。你虽不在家乡,琳箐也和你姐姐有通信,说令姐在家乡一切都好,还有个旧日婢女,叫什么冬景的,住在庵附近,并无人敢去骚扰。”

长乐的近况秦长安还是很清楚的,听到琳箐的名字从张世荣嘴里说出,秦长安却觉得,原本心里除了感激之外,好似有一些无法理清的情绪又涌上来,只是这种情绪秦长安直觉不能去问宏致,毕竟琳箐是闺中少女,若知道了有人这样想着她,她会不会生气?恼怒,像那日在刘家的荷塘边一样?

琳箐写好回家乡的信,把那五百银子和京中一些土产托人带回去,至于张老太太满意不满意,隔的那么远,琳箐也不去管她。琳钰那边来了信,曾知府的任期虽要到明年四月才满,但曾知府想再升一升,特地打发琳钰夫妻先上京来,好打点那些事情。这样琳钰夫妻可以在张家住到明年四月曾知府全家上京来。

接到这封信,琳箐心里十分喜悦,和梅氏商量着把什么地方收拾出来给琳钰夫妻住。听到大姑子提前这么多日子上京,梅氏倒多了些担心,虽则大姑子人人赞好,可这么一个百伶百俐的大姑子,会不会看自己不入眼?

、54 商量

梅氏的紧张看在琳箐眼里,自然也要安慰梅氏几句,可是这样的安慰不仅没有让梅氏平静下来,反而让梅氏更加紧张。梅氏这样紧张让琳箐有些想不通,这家里没有能说上话的女性长辈,真是什么都不好问。不过姐姐很快就要归宁,有她在什么都能问了。

很快琳钰夫妻就到京,梅氏一早就和琳箐坐在厅上等着下人通报他们夫妻到来,今日的梅氏打扮的比平常更庄重些,从头到脚挑不出一丝错来,只是梅氏再怎么努力,脸上还是有紧张神色,不时还去拉拉衣领整理一下袖子。随侍在旁的奶娘见琳箐看着梅氏,有些赔笑地道:“六姑娘,我们姑娘也是为了大姑奶奶。”

梅氏已经轻声道:“以后,还是别叫我姑娘了。”说着梅氏咬一下唇,奶娘急忙改口:“是,是,七奶奶,都是小的糊涂。”不过一个称呼,琳箐的眉微微一挑又看见梅氏的紧张于是咽下将要说的话,此时若再讲些琳钰的事情倒让梅氏更加紧张,于是就挑些当年在扬州的事情来说。

梅氏就算再坐立不安也要在这听着,渐渐觉得琳箐讲的好似是他们姐妹间平日的喜好,对琳箐的感激之情又多了几分。吴妈妈已经走进来:“七奶奶六姑娘,大姑奶奶的车已经到街口了。”街口离张府还有一段路,这时走出去到二门处就正好相迎,琳箐站起身奶娘已走到梅氏身前给她理下衣衫。

姑嫂两人带了仆妇丫鬟走到二门处刚站定就看见琳钰带着人走进来,梅氏还待再瞧瞧这位闻名已久的大姑子,就听到一个女童叫姐姐,接着就见琳箐往前走了两步,接住一个女童。这女童身着枣红色棉袄,下面系了蓝色裙子,发上丫髻用一对小金珠系住,生的眉清目秀粉团一般,这必定就是另一小姑琳琅。

梅氏细细瞧了一眼这才上前迎着琳钰行礼:“大姐姐好。”琳钰正含笑瞧着琳箐和琳琅姐妹俩,听到梅氏说话眼就看向这个弟媳妇,两人未免互相打量细细品评一番。许是先入为主,梅氏只觉面前这位大姑子虽面容和气,可自有一股威严,这种感觉就像去齐府拜见齐老太太时一样。梅氏不免对这位大姑子更加小心周到。

在琳钰眼里,梅氏生的也还乖巧,配自己七弟是有余的,只是瞧她对人难免有些青涩,这样的人当家未免会被人小瞧了去。心里虽这样品评,琳钰面上的笑容却没变,和梅氏笑着道:“瞧六妹和九妹,一见了面就说个不停,也只有这时候才感到,七妹还是个孩子呢。”梅氏忙答是,但说完了又觉得有什么不对,此时不是该问候路上辛苦吗?梅氏的话还没问出来,琳钰已经挽了她的手:“走吧,先进去再说话,都站着像什么样?九妹你怎么也不过来见了你七嫂,平日学的都到哪里去了?”

琳琅脆生生地应了一声这才走到梅氏面前:“见过七嫂,我已很久都没见过六姐,这才忘了和七嫂打招呼,七嫂千万莫怪。”梅氏见琳琅说话时候唇边有个小小梨涡不时闪现,露出的一口小糯米白牙更添了几分可爱,忙笑着道:“早就听六妹妹说九妹活泼可爱,我一直记在心上,今日一见,六妹妹说的果然不是虚言。”

琳琅已经跑回琳箐身边,牵着琳箐的手摇一摇,听到梅氏这样说就侧头瞧着琳箐:“也,六姐你会说我好话,我还以为,你一定会和七嫂说我平日十分调皮,这一路上还生怕七嫂听了你的话,不喜欢我呢。”此时众人都已走到厅上,梅氏请琳钰坐下,又招呼丫鬟端上茶果点心,听到琳琅这话就笑出声:“九妹这么可爱,谁不喜欢呢?”

琳琅已经接了琳钰递给她的一块海棠糕在吃,听了梅氏这话就点头,还抬头瞧着琳钰:“大姐姐,你瞧,七嫂也这样说。”琳钰摸摸琳琅的发:“你啊,就是这么爱说话,你和你六姐两个,兑一下就好了。”琳琅把腮帮子鼓起来:“大姐姐,平日可是你说的,世事那有这么全,既不能全,那你啊,也别想什么我和六姐兑一下这样的主意了。”

琳箐伸手往琳琅额头上点了一指头:“你啊,去了那么两年,别的没学会,就学会这伶牙俐齿了。瞧瞧,连我都说上了。”有着琳琅在一边说话,梅氏心里的紧张慢慢消失,也能在旁陪着说上几句。梅氏的拘谨琳钰是瞧在眼里的,做新媳妇总难免要拘谨一二。

想到这琳钰的眼就看向琳箐,两年没见,琳箐只是略带些稚气,沉静端庄万事妥帖。算起来琳箐已满过了十四岁,这个年纪也该紧着说亲了,就不晓得父亲是怎么想琳箐的婚事?琳钰用手摸下额头,也曾在信上问过父亲,可是父亲每次都说等来京时候再说,毕竟是做爹的人,没有做娘那样操心。

说笑一会儿,琳钰又和琳琅出去外面见了张世荣,进了屋梅氏又送琳钰到住的地方,琳钰进屋后瞧了瞧就道:“你安排的很好。这个家的情形你也晓得,万事都要你操心,都是一家人,以后千万别这么拘束。”梅氏没想到自己的拘束全被琳钰瞧在眼里,那脸不由红起来,声音有些小地道:“大姐姐,我晓得,我没有六妹妹那样为人妥帖,我还…”

琳钰伸出一支手制住梅氏往下说:“我也做过新媳妇,事情怎么样我还不明白吗?要再讲这些话,我就不高兴了。既是一家人,总是要互相让着一步。以后,琳箐琳琅还要你多操心。”梅氏只觉得琳钰这话讲到自己心坎上了,点头应是,两人又说了几句话,梅氏就请琳钰先歇息一会儿,自己退出房去安排午饭。

午饭自然要准备琳钰她们爱吃的菜,梅氏把厨房里的人叫来,叮嘱了几句,管厨房的本就是张家旧仆,对琳钰的口味还是明白的,听梅氏说的都是琳钰的口味,心里倒赞了句,这七奶奶虽年轻,可也算个有心人。安排定了梅氏总算能稍微歇息一会儿,刚喝了口茶就见吴妈妈走进来:“七奶奶,原来这回七姑爷也跟了大姑奶奶一起上京,人已经到了。还是照原来的,安排和秦相公住在一起?”

张家这宅子虽也是三进三间,京城却是寸土寸金的地方,住了张家这一家子人,就没有专门的客院了。秦长安原本是和宏致住在一起,宏致成婚后秦长安就搬进书房旁边的一所小院住。虽是单独的一座小院,却只有三间屋子。

梅氏的眉皱起:“虽说七姑爷到的早了些,可原本就这样安排好了,怎么又问这么一句?”吴妈妈的唇一撇:“要是詹三爷是一个人带个小厮来也够住,可是詹三爷竟带了一个管家两个小厮前来,行李又不少,原本安排的那间屋,连他的行李都摆不下。就不晓得这一路上怎么来的?”

琳箐刚把琳琅安顿好了过来,正好听见这句,微一沉吟就道:“詹三爷的行李有多少?”吴妈妈掰起手指数起来:“光装衣衫的箱子就有四个,装书的箱子倒只有一个,除此还有许多的小零碎,我数了数,这些箱子就有七八口。”说着吴妈妈还是忍不住道:“大姑奶奶还带了九姑娘还有那么些下人,行李都没有这么多。难怪詹三爷要和大姑奶奶一家进京,只怕是单独进京,怕被人劫了。”

举人进京赶考,路途遥远多是轻车简从,带管家小厮的是见过的,可带这么多行李的还真是少见。琳箐和梅氏对看一眼这才道:“想是詹三爷从没在京过过冬,怕这京里冷多带了些衣衫也是有的,那座小院除了那三间屋子,我记得还有间堆杂物的小棚,实在不行就请詹三爷把一些不要紧的行李先放在那里,要紧的就放在住的屋内。至于大姐夫,还是请他在爹爹书房歇好了。”

吴妈妈得了指示转身出门,但那脸色还是有些不好,毕竟詹三爷虽算不上不速之客,可带这么多的行李还不提前告诉主人一声,实在有些不大会做人。

琳钰吃过午饭,这才重又去见自己的爹,一走进书房就看见张世荣手里拿着本书,但那眼却没往书上瞧。琳钰走上前把火盆里的炭重新拔一下这才笑着道:“今年京中好似要冷些,我们到通州的时候竟然还下雪了,本是两日该走的路,走了四日才到。”张世荣把书放下看着大女儿,在心里想了想才对琳钰道:“有件事我要和你商量,你也晓得你妹妹一年大似一年了,这京中也颇有些人家来求,可我总觉得那些人不配你妹妹。有心想把她许给长安,又不晓得你妹妹心里乐意不乐意。”

、55 心乱

长安?琳钰的眉不由皱起:“爹爹对长安就这样看好?”张世荣站起身从桌后走出来到女儿面前,沉吟一下方道:“我晓得你有些看不上长安,可我细细想过,琳箐的性子和你不一样,她没那么圆滑,若嫁到那样大族里去做媳妇,上面几层婆婆,妯娌无数,难免会受了些气。到时就算磨出来了,可我也不忍心。”

嫁秦长安就不一样了,秦家姐弟差不多已经和族内亲近之人决裂,又无父无母,未来可依靠的就是张世荣这个老师。想起今儿梅氏在自己面前做的小媳妇样,琳钰用手按下头:“爹爹既这样想,也有爹爹的道理。可是秦长安那边,还不晓得他心里是怎么想的,况且…”张世荣做个手势:“宏致和长安同吃同住两三年了,他们年纪差不多,长安就算能在我面前假装,可有些事情,在宏致面前是装不了的。”

琳钰低头仔细想了想才抬头道:“爹爹为六妹思虑的极周到。”说的是六妹而不是琳箐,张世荣瞧着长女轻咳一声:“你娘过世的早,这些年这家里是琳箐在撑着的,原本以为你七弟妹进门来会帮着她些,现在瞧来想的也太早了。在她婚事上我不再多思虑些,又有谁为她思虑呢。”

琳钰嗯了一声才道:“女儿知道,女儿只是…”琳钰不觉眼中也有些泪,转头把泪忍回去,张世荣拍拍女儿的肩:“我晓得,你是做人媳妇,就算做的再周到也难免有些委屈。若你娘还在,你回家来也能和她撒撒娇说说心里话,可你娘不在了,你这些话也没人可以说。”原来自己的爹还是明白自己的,琳钰转过头,眼睫毛处还有泪花,没说话只是点头。

张世荣看着自己的长女,没了娘的人,这心里总是有些难受的,但自己一个做爹的又没法子像做娘的一样安慰她。琳钰抬手把眼里的泪抹去才笑着道:“也是女儿不应该,又惹爹伤心了,其实女儿出嫁这么些年,公婆待女儿甚好,做人,难免是会遇到些委屈的。只要有爹这句话,女儿什么委屈不能受?”

张世荣摇头:“你这话说的不对,若是别的小委屈能受,但遇到大的,比如说女婿要纳妾啊,这样的委屈就不能受了。”琳钰这次是真的笑了:“爹爹这话说的,男子纳妾也是常事。”张世荣还是摇头:“若你不能生育,自然要为他纳妾生子,但你已生两儿一女,孩子们都很好,既无生子之忧,自不必纳妾。若是为了女色,那更不是读书人的道理。若他再为外面的人所迷,觉得外头的人才是一生所爱,要纳她进来,这样的人,连妻子恩情都不记得,这家教也就不好。”

说完张世荣顿一下:“不过曾家的家教甚好,女婿也不会做这种事,我和你说这话的意思,只是让你去和琳箐说,男子无子方可纳妾,若为了别的纳妾,未免太没有读书人的道理。”琳钰应是也就告退出去,走出门看见宏致站在门口,琳钰瞧着弟弟眉一挑:“你在这站着做什么?”

宏致摸下后脑勺:“我听爹爹和姐姐说事,就不好进去。”说着宏致凑近姐姐:“听爹的意思,想把琳箐许配给长安?姐姐我和你说,这些年处下来,长安真是个好人。”琳钰伸手往弟弟脑门上点一指头:“就算再喜欢,你也给我把嘴巴闭紧,我们总是女家,哪能主动去说的?”

宏致用手捂住脑门点头,书房里已传来张世荣的声音:“宏致来了,进来吧。”宏致忙推门进去,琳钰伸手转一下耳上戴着的耳坠,既然爹爹和弟弟都说不错,那就顺了他们吧,只是不晓得琳箐对秦长安心里是怎么想的?

白日里琳琅一直跟着琳箐,就算到晚间也不肯走,要和琳箐说话,琳钰瞧瞧时辰就叫来七福:“把九姑娘带下去歇息吧,都这会儿了,又赶了这么些天的路,亏她还精神好。要在德州的时候,早就歇着了。”七福笑着上前把琳琅牵下去,琳钰又对慧云六巧两人道:“慧云你去瞧着些,六巧再给我们泡壶茶去。”

这是要把人支开说话,琳箐不知怎么地,感到口中有些干涩,下意识地紧紧握住手中帕子。琳钰瞧着她凑到耳边把今日张世荣说的话给琳箐说了才道:“这是你的终身大事,你自己也要掂量清楚了,若满意就去和爹爹说,等过些日子寻个合适的机会两边说合。若不满意,”

琳钰瞧着妹妹,从神色里也看不出是满意还是不满意,当初娘和自己说曾家亲事时候是怎么说的?说曾家这个儿子各方面都不错,而且是常年跟着在外任的,并不是那样在族内。自己当初是怎么想的,是又欢喜又害羞还有一些些害怕,不过娘很快就明白自己在想什么,还寻机会让两人见了一面,不至于两眼一抹黑地嫁了。

琳箐的话,秦长安她是见过的,琳钰想的入神,一时也没有催促琳箐。琳箐听到自己的爹对秦长安也很满意有心招婿时候,一颗心只觉得浮浮沉沉,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但又觉得,与其嫁一个面目模糊的陌生人,倒不如嫁还见过的秦长安,可是两人当初一面的情形又太过尴尬,也不晓得秦长安到底记不记得,若他记得,对自己又是怎么想的?

心头竟是千丝万缕,琳箐一霎时恨不得起身出去外面问问秦长安,又一霎时觉得害羞,只坐在那儿呆呆瞧着烛光,眼见蜡烛又低下去一些,那两个被差遣出去的丫鬟只怕也该回来了。琳钰也明白要少女总是有些害羞难以开口,轻声道:“这会儿也晚了,先歇着吧。”

琳钰这话总算让琳箐醒过来,轻声道:“我,我也不知道。”不知道也是人之常情,琳钰勾唇一笑,六巧已端着茶进来:“大姑奶奶,方才炉子火灭了,又重新生了火烧水,让姑奶奶等急了。”说着六巧放下茶壶,给琳钰和琳箐各自斟上一杯茶。

琳箐心里想着心事,竟端了琳钰面前的茶杯,六巧在旁看的奇怪,姑娘今儿是怎么了?好端端地怎么端了大姑奶奶面前的茶杯?琳钰见妹妹这样不由抿唇一笑,起身道:“好了,夜深了,六巧,好生服侍你们姑娘歇着吧。”

六巧应是送琳钰出门,等回到屋里见琳箐已经和衣躺在床上忙上前道:“姑娘,这床铺虽熏热了,可您也该脱了衣衫睡,不然慧云姐姐见了,又该说我忘了提醒你了。”琳箐任由六巧给自己宽衣,慧云已经挑起帘子进来笑着道:“刚从九姑娘屋里出来就听到六巧你说我,到底说我什么?”

六巧已把琳箐的衣衫脱掉,又把钗环卸掉这才把琳箐扶了躺好回身对慧云笑着道:“我说,姑娘身边可一日也离不得姐姐你。”慧云把桌上那些东西都收拾好了白六巧一眼:“你会这样说我才怪。”六巧还待再打趣几句,见琳箐已经闭上双眼,忙把帐子放下压在褥子下面,这样才好不漏风。

见六巧在琳箐床边脚踏躺好,慧云这才吹熄屋内蜡烛走出去。琳箐只觉身上有一团火在烧,却不晓得这火从什么地方烧起来。按说做为一个淑女,在听到议论自己亲事时候,只该像当初回答张老太太时一样,低头含羞说声尽凭长辈做主就是。可对方是秦长安,却让琳箐有了不一样的念头,可这样的念头在婚事没说成的时候是闺中女子不该有的。

琳箐睁开眼,六巧已经睡熟,能听到她均匀的呼吸声,自己也该赶紧睡着,这样明早起来时候他们才不会发现自己的心事。可这么大的事情怎么能睡得着?琳箐把头埋在针头里面,还有长乐姐姐,虽说琳箐和秦长乐关系很好,但琳箐也明白秦长乐对秦长安的期许远大,她会不会觉得娶了自己对长安并不好?

想到这琳箐把头抬起,可很快又骂自己,怎能有这样的念头?什么都没成呢。琳箐这一夜除了勉强合了下眼竟整夜都没睡着,倒是六巧睡的很好,早上起来掀开帐子服侍琳箐起身时候神采奕奕,越发衬的琳箐一张脸有些浮肿。

这让慧云吓了一跳,嗔着问是不是六巧昨夜没好好服侍,不然琳箐怎么一脸没睡好的样子?六巧自然不晓得昨夜琳箐是为什么没睡好,但又不敢说话,还是琳箐道:“不怪六巧,是我半夜突然醒了,又见月色好,躺在床上瞧着,竟走了困。”慧云也没去想隔了厚厚的帐子怎么去赏月,只是点头道:“姑娘下回若再遇到这样的事,就该把人叫起来,陪姑娘说说话,说一会儿困了也就各自睡去了。”

吃早饭时候琳钰见琳箐和昨儿明显不同,心里倒叹口气,真是女大十八变。

、56 商议

用完早饭,琳钰也要带着妹妹们去齐府拜见外祖父母,刚准备走吴妈妈就匆匆走进来:“大姑奶奶,七姑爷听说您要带了姑娘们去齐府,说自己也是晚辈,理当去齐府拜见的。”这话说的没错,可这一路上那位七姑爷的言行,着实让琳钰有些看不过眼,皱一下眉就对吴妈妈道:“出去告诉七妹夫,就说我们这边有没出阁的姑娘们,他要拜见就等宏致有空或者自己去递帖子。”

吴妈妈应是出去,琳钰这才挽了琳箐的手出去,琳箐敏锐地感觉到姐姐有些许不快,再联想到方才琳钰说的话不由抿唇一笑。琳钰瞧了她一眼:“你笑什么?”琳箐面上笑容有难得的调皮:“我就觉得,七妹妹和这位七妹夫,真是天生一对。”琳琅的眉头紧皱:“六姐,你又没见过七姐夫,怎么知道他们是天生一对?”

琳钰弯腰捏下妹妹的脸:“天生一对才好,以后我们九妹妹也要找一个天生一对。”只是不要是詹三爷和七姑娘那样的天生一对。琳箐从琳钰的笑容里读出她没说完的话。琳琅不懂自己长姐话里的意思,只以为姐姐和自己开玩笑,笑弯一双眼。

姐妹们已经来到二门处,琳钰刚带着妹妹们跨出去,就见詹三爷来到面前,笑嘻嘻作个揖:“大姐姐好,小弟想和大姐姐一起去齐府拜访,还请大姐姐带一程。”这样厚脸皮,琳钰心里的不满越来越大,但面上还是带着笑道:“今日是我们几个姐妹前去拜见外祖父母,连你姐夫都没去。等哪日你姐夫有空,让他带你去吧。”

詹三爷在家乡从小就有才子之名,年纪小小既中举,更是顺风顺水自视甚高,可这一路上琳钰夫妻对他虽十分客气却不亲热,现在又是不能前往齐府。只觉得自己已经做的足够,但琳钰还是不理,那脸色不由变了变,只是他也知道这是京城,不是在家乡,那面色很快就恢复过来,只是笑着道:“大姐姐定是以为我村里村气,不懂礼仪怕丢了张家的面子才不肯带我前去,小弟虽不才,却也中了一任举,去省城时候座师也赞的,定不会坏了张家的面子。”

琳钰勉强听他说完才道:“七妹夫怎如此说?再怎么说我们也是亲戚,也得了四叔的信,怎会嫌弃你?只是你也说了,这京城里你还有座师等人,你也当一一拜见,再去拜访亲戚也不迟。”琳钰这话也算中肯,但詹三爷的眉还是紧皱起来,只觉得琳钰摆明了就是看不起自己,不由握紧拳头还要再说几句。

这时宏致匆匆走过来,招呼詹三爷道:“七妹夫原来在这里,我和长安今儿约了几个朋友会文,这种事情怎能少得了你,来,我们一起去。”说完就拉着詹三爷要走,詹三爷还待挣扎,宏致已经轻声在詹三爷耳边道:“今日会文的朋友里面,有翰林院掌院的公子,还有当朝首辅的侄子。”

詹三爷提前那么多日子进京,就是为的攀附而来,听到有这样身份的人,立时就撇了这边要跟那头去,嘴里却还不忘对琳钰道:“小弟这就随七舅兄会文去。”见人走了,琳箐这才把身子转过来,琳琅已经嘟起嘴:“这个七姐夫好不讨厌,就算是姐姐妹妹,也要有人通报才可进来,哪有斜刺里就跑过来的?”琳钰拍拍琳琅的头没说话,但愿这位七妹夫不要中了才好,正中了进士,似他这样人,还不晓得要怎样钻营。

詹三爷当然不晓得琳钰姐妹对他腹诽,一路上只是在问宏致,是否真有这样的人?宏致脾气再好,也被问的有些快要忍不住了,好在这会儿已经看见长安,宏致松一口气。秦长安心里其实是不愿意詹三爷跟去的,但也知道宏致怕詹三爷去齐府出丑,毕竟在年青朋友面前,总还能打个圆转,见詹三爷过来就上前拱手:“詹兄到了,小弟等了好一会儿,我们走吧,别让刘兄他们等急了。”

詹三爷对待秦长安可没那么热情,只是淡淡地还了一礼,还想再问宏致些事,却见宏致和秦长安讨论起学问来。这让詹三爷皱一下眉,此时不该是商量着到了会文地方怎么样和那些人联络好,顶好能通个关节,一举得中才好,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晓得议论学问。

宏致他们既然议论学问,詹三爷也就不想和宏致他们议论,又想起方才琳钰怎么对待自己,不由心中着恼,不就因为娶的是你堂妹而不是你亲妹子才这样对待我。又在那怪起自己的娘来,眼皮子浅的没法子,听说七姑娘能有千两银子的嫁妆就慌不迭答应了。现在自己中了举,要是没定亲,别说是求娶琳箐,就算是求娶尚书家的千金只怕也有那么四五分把握。

詹三爷心里颠三倒四地在想,今日琳箐的面容又浮现在她眼前,端庄沉静,这才是大家闺秀官家小姐的样子,自己的未婚妻虽则是个绝色,可是真等自己做了官,这样绝色美人还不是手到擒来,哪还需要求娶为妻?

若能娶个官家小姐为自己妻子,得了岳父的助力,现在的未婚妻做个小婆倒还差不多,可是张家怎样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怎会把女儿给别人做妾?更何况就算自己想反悔退亲,也要仰仗伯岳丈的势力,怎好退的。

詹三爷不由叹了一声,宏致奇怪地瞧着他:“七妹夫,六妹妹的婚事自有爹爹做主,别说你这个做妹夫的,就算是我这个做哥哥的也不好多说话的,况且又是在大街上,你怎么就问出来了?”原来方才詹三爷在心里颠倒地想,竟不知不觉说了一句,也不晓得六姑娘嫁于何人,她比七姑娘还大那么两个月。

听到宏致话里隐含的责怪之意,詹三爷急忙掩饰地道:“不过是因方才看见了六姐姐,想着妹妹都定亲了,这做姐姐的还没定亲,不由就问出来,并无它意。”宏致在别的事情上倒有限,唯独在弟弟妹妹的事上十分警惕,虽然詹三爷解释的也算圆满,但宏致心里已经决定,回去之后定要叮嘱好了妻子,让她嘱咐那些下人们,看紧门户,别让詹三爷进到二门以内。特别是那些丫鬟婆子们,眼皮子浅的一概留不得,全都打发了。

听到提起琳箐,秦长安不由瞧詹三爷一眼,这人别的事情不管,就去问人家的私事,虽是亲戚这样也太过了,不值得深交。但这样小人,也不能得罪了,只有一个法子敬而远之,偏生自己又和他住一个院,真是头疼。

想到这秦长安是真觉得头疼,用手按下额头。不过秦长安也觉得奇怪,琳箐这个岁数还没定亲算是已经迟了,按说既进京来就该急着寻亲事才是,可怎么感觉自己的老师还是一点也不着急,难道因为明年是会试之期,老师想在得中的人里面挑一位金堂贵婿。可京城里面抱着这样念头的人家不少,那些进士里面年少的更少,没娶妻的一科下来也没几个。也不知老师这个心愿能不能成?

只是,有那样狡黠笑容的女子该嫁给个什么样的男人呢?虽然现在的琳箐是沉静端庄大方的,但秦长安总是觉得,她在没人的时候还是会露出那样狡黠的,活似计策得逞时的笑容。

琳钰去到齐府,不免要和齐老太太抱头大哭一场,齐老太太又要嗔怪为何不把孩子一起带上京,听得说是随曾知府夫妇一起上京这才放心。又拉过琳琅赞了又赞,应酬完了这些,齐老太太屏退了左右拉着琳钰的手道:“你来,也勾起我一桩心事,就是琳箐的亲事,原本该你爹料理的,可是你爹总是男人,难免粗心。现在你回来最好,我这里有几个人,也算你几个舅母精挑细选的,商量商量,瞧瞧那个能配你妹妹。”

琳钰按住齐老太太的手,沉吟一下才把昨儿张世荣的话说出来。齐老太太不免皱了眉,原来你爹是这样想的,显见的我是岳母,他不肯说给我听,还要我这个老婆子,逼着你们舅母去寻人。”见老太太怒了,琳钰忙笑着道:“外祖母您这话说的,爹爹要知道了就该伤心了。一来,我们是女家,没有主动上门求亲的理,二来呢,爹爹的性子您是知道的,除非有十成十的把握并不会嚷出来。别说您了,就算是我这个做女儿的,也是昨儿才晓得。”

说着琳钰附耳对齐老太太道:“我祖母那里,到现在都不晓得这事,依孙女瞧啊,只怕要等事情定下来爹爹才会知会祖母呢。”这说的齐老太太笑了:“你说的也有理,秦家那孩子我也见过,斯文有礼的,可是我和你一样,就怕他是装出来的,总归要试一试,若真是个好孩子,我孙女嫁他也不亏。”

、57 安排

要试一试?琳钰瞧着齐老太太睁大眼睛,齐老太太拍拍外孙女的手:“你还年轻,不晓得天下有些人可坏了。多有那种贫贱时候和蔼可亲的,一富贵了就变脸的。我也不怕告诉你,当年我爹爹给我寻你外祖父,也是悄悄地试了好几回,觉得这人确实不错这才把我许给他。”说到当年年少时候的事,齐老太太面上竟有些羞涩,琳钰抿唇一笑偎在外祖母身边:“像外祖父这样的男子,这世上也不多见了。”

齐老太太点头:“你说的是,你总记得你王叔叔?他爹发迹的比你外祖父还要晚了一科,后来入了翰林,和你外祖父也多有来往。当时就觉得他的夫人十分年轻美貌,生不出你王叔叔这么大的儿子。但也不好问,后来才晓得…”

说着齐老太太顿一顿就凑到琳钰耳边:“你王叔叔是原来那房生的,他父亲中了举人之后,不到一年他娘就没了,这才续娶了这房。虽人人都说前头那房没福气,刚要过上好日子就没了。可世上的事总是瞒不过人的,你知道实情是什么?”琳钰摇头,齐老太太才叹气:“哎,前头那房,竟是被婆婆活生生磨死的。”

竟还有这样事?琳钰的眼瞪大,齐老太太唇撇一下:“虽说王家把这事瞒下,说是因病没的,王大人也常说要做孝子,不敢提自己母亲的过失。可是堂堂一个男人都护不住自己老婆,那就是个窝囊废。再说,前头那房嫁过来也七八年,儿女都有了,怎会中举不到一年就被婆婆磨死?这种话也只能去骗骗那些不明白事理的孩子罢了。”

琳钰哦了一声才道:“为何外祖母会晓得这事?”齐老太太笑了:“当年你娘还没嫁给你爹时候,王大人有意把你娘求给你王叔叔,原本我们觉得也不错,可还是仔细去打听了,才打听出来这种隐事。这种事情,不管男人知不知道,议亲时候都要仔细端量端量。若男人是真的不知道,那就是窝囊废。若男人知道了还放纵,这样的男人也太忍心了。”琳钰想起小时候也曾见过那位王家的老太君,慈眉善目的,怎么也没想到她会做出这样的事。齐老太太也陷入了回忆之中:“王家那位老太太是你们离京那一年没的,听说她过世之前患了怔仲之症,除了你王叔叔别人都不能靠近,不然她嘴里就嚷着有人要她的命。王家虽把这事隐瞒的很紧,但总有风声传出,别人都说,这是她那被磨死的儿媳来索命了,不然怎么只有你王叔叔能靠近她,别人为什么不能?”

琳钰啊了一声,齐老太太轻轻地拍着自己外孙女:“琳箐的性子纯善,寻那么个家族不能依靠,无父无母的人也好。只是这样的人就更要瞧清楚了,可不能有一点点假装。”琳钰放柔声音:“外祖母想的真是周到。”齐老太太叹气:“你们总是没娘的孩子,你还好,早早嫁了。琳箐琳琅那里,你祖母也不是我说她坏话,有点太不着调了。偏疼孙女这种事人人都做,可她连一点面子情都不留。幸亏当年你娘一直跟你爹在外任。”

总是长辈,琳钰不能说别的,既然大事已经说完,也就开始说些小事,等在齐府用过晚饭回家时候,回去的人里面多了两个秀气的丫鬟。琳琅今日玩的累了,一上车就睡着了,琳箐可和她不一样,掀起轿帘往外瞧了瞧才对琳钰道:“外祖母怎么给这么两个漂亮丫鬟做什么?这家里的人已经够使了,我和琳琅现在都是两个大丫鬟,四个小丫鬟,还有洒扫的婆子。只觉一屋子都是人了。”

琳钰记得齐老太太的话,自然不会告诉琳箐,只替她理一下衣衫:“外祖母觉得你身边使唤人少,给两个也是常事,你埋怨什么?”琳箐趴在琳钰膝盖上:“我没埋怨,只是想着院子小,外祖母给的人也不好随便对待,委屈她们怎么办?”琳钰笑出声:“总是使唤人,怎么就委屈她们了?你放心,我想过了,秦家阿弟那边没人使唤,这两个丫鬟一个就给他使唤,另一个给你七嫂,她身边只有那个奶娘和一个大些的丫鬟像点样子,别的都不成。”

有一个去给秦长安使唤,琳箐的眉不由皱起,怎么总觉得这里面有些什么事不对?琳钰拍着妹妹的背:“你啊,只要记得外祖母为了你,也使尽了心就是。”琳箐嗯了一声不觉有些害羞,过了会儿有些迟疑地问道:“可是,长乐姐姐对秦师兄期许远大,万一,万一。”

女大生外向,琳钰心里又叹一声才道:“没有什么万一,我妹妹这么好,她家打着灯笼也找不到,哪还有什么嫌弃的?”琳箐顿时觉得整张脸都红了,伏在琳钰膝盖上不肯起来。琳钰摸着她的头发,此时才真感到什么是长姐如母了。

琳钰一行人回到张府时候,正好遇到宏致三人,见状琳钰就先让他们三人先进去,自己和妹妹们先在车上等。詹三爷今日会文会的十分高兴,虽不似秦长安那样和他们很熟,可是在那谈的众人都很佩服,要不了三四次,自己的名声就会传遍京城,到时一个进士就是手到擒来。

詹三爷越想越高兴,眼往那些簇拥着车的下人们那里一扫,毫不意外地发现那两个生的很好的丫鬟。詹三爷不由摸下下巴,这会儿是在京城,又是伯岳家的丫鬟,若是自己家的丫鬟,少不得要和她们调笑两句。詹三爷的眼往这两个丫鬟身上瞧来瞧去,竟没注意宏致和秦长安已经进了宅子,忙收起心思往里面去,横竖还要住那么些日子,不怕问不出这两个丫鬟是服侍谁的?若能考中进士,只怕还能求一个美婢做妾。

詹三爷的举动琳钰瞧的清清楚楚,不由皱眉:“当初怎么会把七妹定给这样的人,偏生这样的人远近都难。”琳箐自然晓得先哲曾言,小人要敬而远之,不由叹一声:“这样的小人,还真没法敬啊。”琳钰明白琳箐的意思,握一下她的手:“横竖你在内宅,这些事你姐夫和你哥哥会料理。”

被人保护的感觉真好,琳箐漾出甜笑。琳钰把睡的很香的琳琅抱起,放到等在下面的吴妈妈手里,这才和琳箐下车,看着门前的灯,琳钰温柔地道:“这是我们欠你的,快些回去歇着吧,什么事都有我们呢。”

琳箐觉得整颗心都泡在蜜水里一样,对姐姐点一点头就带着人往自己院子里去。梅氏出来接琳钰她们,自然也瞧见那两个丫鬟,等听到有一个是要预备服侍自己的时候,梅氏的脸不由白一下,旁边的奶娘也有想说话的冲动。

琳钰自然明白她们心里想的是什么,只是笑着道:“她们都是来做丫鬟的,该使就使,外祖母的意思,等再过个两三年,她们年纪大了,也就放出去配人。”谢天谢地,这丫鬟不是长辈送来膈应自己的,梅氏面上露出笑容,琳钰端着茶杯淡淡一笑:“七弟妹,你是我们张家明媒正娶进来的媳妇,二哥早亡,你就是长子媳妇。凡事你都要立起来,毕竟下面还有那么些弟弟妹妹们没成亲,这些都要你料理。”

这一句话说的梅氏脸红起来,忙起身恭敬地道:“姐姐说的我明白,只是我刚入门不到半年,总有些…”琳钰示意她坐下:“我不过是个姐姐,别这么守礼。是人呢都是从新媳妇做起,害羞是难免的,可有些时候不是害羞就能把这事给做好。”梅氏连声应是,琳钰又和她说几句家常,这才回屋歇息。

等琳钰一走,奶娘就道:“姑娘,瞧瞧我平日是怎么说的,这家里从老爷到下面的几位姑娘,都是好相处的,姑爷虽年轻,可我瞧着你们过的也好,姑娘你也不要再那样担心。这没婆婆的好处,日子久了你就明白了。”梅氏对着奶娘撒娇一笑:“我晓得了,亏奶娘平日提点我,不然我做的更不好。”

奶娘轻轻地拍下梅氏的手:“方才大姑奶奶的话也说了,丫鬟就是丫鬟,您啊,以后甭管是谁送来的人,只要记得她们都是丫鬟,您是主人就什么都不怕。”梅氏知道奶娘指的是什么,叫进丫鬟来让她去告诉吴妈妈,一个在自己房里服侍,另一个去服侍秦长安。不过梅氏还是使了点小心眼,留在自己房里的是那个面相看起来有些忠厚的,而那个生的特别好的就送去服侍秦长安。

琳钰很快就知道了梅氏的安排,这个七弟妹这样的安排也是用了点小心思,却不知道真要勾搭起男人来,并不是只靠生的特别好就够。

听到丫鬟送到秦长安那里,琳箐正在梳头,咔嚓一声梳子就掉了个齿。

、58 第58章

正在铺床的慧云忙放下手里的活让小丫头上前接手重新拿起一把梳子给琳箐梳着发:“原本就该我们给姑娘梳头,姑娘偏体贴我们,让我们做别的去,这黄杨木的梳子,哪经得住姑娘这么大的劲?”慧云这话虽是带着劝慰,琳箐却听不大进去,只是摸着木梳不说话。这会儿功夫慧云已经把琳箐的发梳好,看见琳箐并不像平日样和自己说几句话,眉不由微微一皱,姑娘好像有什么心事。

可大姑奶奶方才回来,姑娘有什么心事也该和大姑奶奶说过,怎会这样心事重重?除非,慧云的眉头又皱一下,除非这心事是因大姑奶奶而起,姑娘这个年纪,能触动她心事的也只有亲事了。说到琳箐的亲事,不光是张家的主人们着急,贴身服侍的丫鬟婆子们也在操心,服侍的主人越好,丫鬟婆子们也就越好。

慧云年岁比琳箐还要大两岁,琳箐婚事没有着落,慧云的去向也不好定。只是这件事,不是慧云这样的丫鬟能够置喙的,到底大姑奶奶给六姑娘说的是什么样的人,这人定是认识的,不然姑娘不会思来想去。可姑娘在任上时候还小,进京后见到的人也不多,难道是在家乡认得的?联想到方才是吴妈妈来报安排了个丫鬟送去服侍秦长安时候姑娘神色才起的变化。

难道是秦长安?对这位秦公子,慧云印象不是很深,除了从六巧嘴里知道这位秦公子生的着实好外就再没别的印象。还听说姑娘和秦公子的姐姐很好,在家乡时候每隔几天姑娘就去和秦姑娘见一面,进京后也常有书信来往。可秦公子除了才貌之外家世也没什么,况且还听得他立下不成名不成家的豪言,姑娘真要许了他,还不晓得要等多少年。

想到这慧云不由叹了口气,六巧已把琳箐的衣衫收拾好正准备过来让琳箐歇息就听到慧云这声叹息,不由偏了头问:“慧云姐姐你叹什么气?”当着琳箐,慧云自然不能说出自己是在担心琳箐的婚事,只是笑笑道:“今儿去齐府,不见可人姐姐,问起才晓得她前几日被大舅太太开恩放出去嫁人了,想着可人当初进来时候,比我大不了一两岁,谁晓得就嫁人了。”

六巧不疑有他,只当慧云是感慨时光易逝,不由勾唇一笑:“可人姐姐只比姐姐你大三四个月吧,我瞧着,只怕是姐姐想嫁人了,这么着,等姑娘许配了人家,就请姑娘开恩放你出去寻个好人家嫁了。”慧云一张脸顿时红起来:“你这促狭的,我不过和你说可人的事,你怎就攀扯到我身上了?这样话哪是我们当着姑娘的面说的?”

被她们这么一打岔,琳箐的心事也减去不少,只是微微一笑,见她笑了六巧的眼睁的更大些:“姑娘前几日看书,不是有那什么外言内言的,这会儿就这么几个人陪着姑娘,也该让姑娘说说笑笑才是,那斑衣戏彩还有个戏字呢,难道从不说话,姑娘叫一声就动一下了,那不成了那偃师手里的木偶人了?”

琳箐这会儿是真被六巧逗笑了,已经笑弯了腰:“那叫外言不入,内言不出。是说家里的话不能随便传到外面去,外面的话也不要乱打听。哪是什么外言内言的,你这丫头,原先在家时候还好,自从进了京,这嘴巴子就利起来,说话还爱引经据典的,也不晓得以后嫁到谁家谁家能受得住?”

一说嫁人六巧脸上也红了,不过她比慧云要强一些,只是扭下身子:“奴婢一辈子不嫁人,就服侍姑娘。”琳箐只当是女孩子说的玩话,并没说什么就让她们服侍睡下。

每晚都是慧云六巧两人轮流值夜的,今晚也不例外。慧云躺在脚踏上一直没睡着,恨不得推醒琳箐问问,可又着实不敢,只是翻个身,毕竟和姑娘隔了两三年才又见面,比不得六巧一直在姑娘身边那么得看重。

琳箐已掀起帐子:“慧云,你睡不着?”难道是自己翻身的声音太大惊动了姑娘?慧云忙应道:“姑娘要喝茶吗?”琳箐没出声过了会儿才道:“今儿你说可人嫁人的事倒让我想起你也不小了,我记得你比我大三岁吧?”怎么会说起这个?慧云忙从被窝里起来来到琳箐跟前:“不过是说起旧时伙伴的去处,奴婢本是齐家的家生子,十八岁没嫁的家生子多的是,跟二舅太太的伊人,都过了十九了还没嫁。说句不怕姑娘您恼的话,奴婢们虽是下人,可嫁人也是一生一世的事,嫁的不好还不如就在姑娘身边服侍呢。”

琳箐的帐子已经掀起来,半个上身探出被窝,慧云怕她冷,忙顺手拿过件披风给她披上。琳箐用手柱着下巴:“连你们都明白,嫁的不好不如不嫁了,可我就不知道,怎样才叫嫁的好?”这个问题难住了慧云,这些年她在京城也听说过不少结亲时外人啧啧赞叹的天生一对后来没好下梢的。不是没过满月就摸上了媳妇的陪房,就是原本温柔和顺的女子一过了门就变了母夜叉,使出种种手段甚至闹出人命来的。更多的是被婆婆打着调|教的幌子,生生地立规矩,听的有人为了这立规矩的事把肚里的孩子都立掉了。

想到这慧云不由叹口气:“最少要像我们老爷一

样,从不纳妾,和太太也很恩爱吧,再不济就像三舅老爷一样,虽没有什么功名,但对待三舅太太的好那是人人都能瞧得出来的好。不过最要紧的,好像还是要有个好婆婆。就像老太太和大舅太太一样。”齐老太太是个明白人,从来不难为儿媳妇,做婆婆的如此,做儿媳的也要投桃报李,齐大太太娶了媳妇进门,虽没有做到像对待亲女儿一样对待儿媳,但对几个儿媳也是和颜悦色的。

琳箐听完久久没有说话,慧云沉浸在自己思绪里面,没得到回应才低头去瞧琳箐,见琳箐闭了眼以为她已经睡着,小心翼翼地扶她躺下,还停了脚步等了会儿这才重把帐子放好,回到自己被窝里躺下。

过了好一会儿慧云又要睡着时候才听琳箐叹了口气:“我算是明白爹爹的心了。”慧云正要答话就听到传来琳箐的呼吸声,以为这不过是琳箐说梦话,翻身沉沉睡去,再不管东南西北。

琳钰终究是担心妹妹,她毕竟年轻没经过什么事,第二日早早就来到琳箐房里,见琳箐如常梳洗才放心,拿过梳子替琳箐梳着发:“你这样就最好,外祖母活了七八十年,什么没见过,会担心是再平常不过的了。”琳箐瞧着镜中的自己,回头对琳钰道:“姐姐,我明白外祖母的心,也晓得爹爹的心,他们都是为我好,不管结果如何,我都不会患得患失。”

琳箐这样说琳钰就放心了,拍一下妹妹的背,虽说答应了齐老太太让她试试秦长安,可也怕秦长安真上了套,虽说到时上了套也不过就是送掉一个丫鬟。但琳钰担心的是妹妹这颗少女心。

转眼那丫鬟到秦长安身边已经有半月,每日秦长安也就吩咐她做事,别的时候都不用她。丫鬟被送过来时只得了吩咐要好好服侍秦长安,并没多说别的话。这样吩咐也着实常见,再说主人家见谁有才送银子送婢女的比比皆是,算不得什么意外之事。故此丫鬟服侍秦长安十分上心,又见秦长安生的俊美非常,不免起了点别的念头,虽说做正室是肯定不可能了,但做一个妾也成。况且秦长安除了俊美还很有才,来日举人进士可期,到时自己这个在他没发达就到身边的人自不是寻常妾室可比。

心里存了这点念头,于是服侍秦长安越发殷勤,秦长安每常读书到半夜,她在旁点着灯做针线,那被褥每日熏的香暖,就盼着自己这份殷勤被秦长安瞧见,某一日发现自己的好,与他成就好事。这丫鬟却不晓得秦长安原先也是富家公子出身,别说这样周到,就是再周到十分也见过,除了心里赞一声齐家极其会调理下人,连这么个送出来的人都殷勤周到,还不晓得在府里贴身服侍的那些丫鬟们是如何周到?

那丫鬟见周到殷勤打动不了秦长安,不免又换了花样,这屋里的炭盆烧的暖,她也就不穿外衫,只着了叩身的衫儿在一边服侍,磨墨倒水时不是露出娇态,可偏生秦长安一心只在书本上,不嫌她磨墨倒水时遮了自己的灯已算好的,哪还会往她身上瞧一眼?

秦长安不在意,倒惹动了詹三爷,丫鬟的那些举动詹三爷怎不明白,只恨秦长安是个傻子呆子,不晓得美人的心意,那些俏眉眼生生做给了瞎子看。这夜丫鬟照常服侍,心里在盘算不如干脆直说,就听到门被叩响,接着詹三爷笑嘻嘻走进来。

、59 花时

和詹三爷同住这院子这些日子,秦长安对詹三爷只秉了敬而远之这四字,若无必要绝不开口说话。好在詹三爷自持身上有举人的功名,又是张家的女婿,对秦长安这个依例纳监还没中举的监生没多少看得上,平日除了打招呼也不大爱说话。

此时见詹三爷进来,秦长安倒觉得奇怪,起身相迎道:“不知詹兄寻我有何要事?”詹三爷一进门就看见这丫鬟没穿棉衫,只穿了件水红色袄茜红色背心白绫裙。腰上系的松花汗巾子着意系紧了些,显得腰恰只够一握。詹三爷不由自主伸出手比一下才对秦长安笑道:“我那屋有些冷,听说秦兄这屋烧的暖一些,特地过来蹭点热气。”

说着詹三爷自找凳子坐下,还不忘趁丫鬟过来倒茶时候嗅了嗅:“奇怪,都是一样的炭火,为甚我那屋就冷了些,秦兄这屋不光暖和还有股香气。”既来了客,秦长安也不好继续看书,把书放到桌上走到炭盆旁边伸出手烤了烤才道:“这边比家那边冷的多,贵管家可能不善于烧炭盆。”詹三爷点头:“你说的啊,月香从小在这京里长大,自然晓得该怎么烧炭盆才烧的更热。月香啊,明儿你也到我那屋给我烧炭盆去,省的他们笨手笨脚的,总烧不热乎还浪费不少炭。”

月香怎不明白詹三爷的心思,只是一来詹三爷是张家的女婿,庙里的猪头已经有主了,二来虽论长相两人也差不了多少,可是秦长安看着就稳重些,以月香看人的眼来瞧,秦长安一旦收了自己就会对自己一直负责下去,而詹三爷这样的,只怕是今儿看上谁就和谁,过个几天就丢在脑后了。

故此月香只对秦长安一人下了心,哪晓得詹三爷会这样说,月香不由一双水汪汪的眼都往秦长安那边瞧去,只盼着他能拦下詹三爷。秦长安自然明白月香看自己是什么意思,只是他一来对月香没什么心思,二来觉得去生个火也没什么,再说把詹三爷打发了自己还要看书呢,想也不想就道:“月香,不过就生个火,你以后就先去帮詹三爷那儿生好炭盆,再回来这边生火。”

月香听了这话心里不由漫上失望,可自己一个丫鬟,这种事又是小事,主人家答应了自己也不能矫情说不去,只得应了。詹三爷顿时喜的眉开眼笑:“哎哟,月香答应了,明儿我就再不冷了,不然这几晚夜夜都是半夜冻的睡不着。”

詹三爷欢欢喜喜告辞走了,月香在那心不甘情不愿但又不死心地问秦长安:“秦爷,奴婢去詹三爷那边…”原本以为詹三爷走了自己就能好好看书,哪晓得月香还要说话,秦长安的眉不由微微皱起,把书放下瞧着月香:“不过就是生个火,没什么别的事,难道你想走,他还能拦住你不成?”

不过就是生个火,秦长安这句话让月香觉得心里有底气了,低声应是:“秦爷说的对,詹三爷也不会拦住奴婢的,再说,奴婢本是送过来服侍秦爷的,秦爷让奴婢做什么,奴婢就该做什么。”这话里有别的意思,不过秦长安并没听出来,只是嗯了声就继续看书。

月香看着自己这一身的装扮,今早在镜中瞧时,只觉得袅袅婷婷胜似三月鲜花一样,可就这样这秦爷怎么看自己跟别人没有半点不同,难道说这秦爷是木头人?月香恨不得开口问问秦长安脑子里想的到底是什么,但毕竟不敢问,见茶冷了忙又换上热茶,只盼着自己的这点好能被秦长安发现。

月香进了小院子后的举动吴妈妈自然晓得,而吴妈妈晓得琳钰也知道了。听吴妈妈讲完琳钰才点头道:“看不出这秦长安年纪不大,却是个志诚君子。”吴妈妈现是这家的内管事,齐老太太要试探秦长安自然绕不过吴妈妈。吴妈妈点头笑道:“这秦爷的遭遇就在那儿呢,一心只向着书本,哪还想着那些事。倒也难为他,遇到那场大变时候也才十来岁,不愤世嫉俗什么的,着实难得。”

吴妈妈是和齐氏从小一起长大的,名虽主仆,情分比起姐妹来也差不多,不然齐氏过世之前也不会叫过吴妈妈来特意叮嘱过。虽则她这样说,琳钰还是道:“毕竟是年轻人,只怕他觉得月香是这边送去的丫鬟,存了一份敬意,不敢下手也是有的。”吴妈妈不由忍不住笑了:“大姑娘您真是的,怎么出嫁这么些年,就变得这样弯弯绕起来,不过是个丫鬟,再敬着也要使唤。再说长辈送去的丫鬟,换了别人想什么心思的都有。”

琳钰虽觉得吴妈妈说的有理,但那眉头还是没有松开,吴妈妈说完见琳钰这样就道:“晓得您疼六姑娘,可我说句不敬的话,虽则是个下人,这么些年的情分在这,疼六姑娘我并不比大姑娘您少了半分,这一年多我也冷眼品择着,论起人品来,秦爷真不错。”说完吴妈妈又叹道:“听说去世的秦老爷太太,也是人品很端方的,这点,瞧秦姑娘就瞧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