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雅尔是逃出来的,身边还带着三名家奴、一个儿子、以及一小箱金玉珠宝。站在客厅内猛喘了一阵,他告诉三锦:“王爷,完喽,日本人打过来啦!”

三锦站在这群人面前,张了张嘴,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嘶哑的“啊?”。

巴雅尔用衣袖擦了头上的汗,脸上神色不定的答道:“昭盟和咱们卓盟,全沦陷了。”

三锦在报纸上没看到这条消息,如今骤然听见,就受到打击似的后退一步,踉跄着坐到了沙发上。

“沦陷了?”他发出了蚊子叫一样的细声,嘶嘶的自语道:“两个盟,这就让日本人给占了?”

巴雅尔缓过了一口气,把腰也挺直了一些,迟疑着轻声解释道:“我们只有保安队……日本人来就来了,也没有怎样打……热河汤主席都不打,我们何必要去出头……反正都是一样的……”

三锦很理解旗里这帮老家伙的心思,于是不等他说完,就很干脆的嘶声反问道:“既然都是一样的,那你跑过来干什么?”

巴雅尔低头看着手里的小皮箱:“王爷,不瞒您说,我还是不大放心,谁知道日本人到底是怎样的呢?他们说的倒是怪好听的,不过也杀了不少人……当然,倒是没有杀到咱们旗里去……”

三锦看看巴雅尔,又看看巴雅尔的儿子庆格尔泰,心里忽然拱出一句诗来:“三十万人齐解甲,宁无一个是男儿。”

随即大恐慌压下了诗意:“我这回成了光杆王爷,以后怎么生活啊?!”

三锦把巴雅尔等人安顿在了自己家中,而后就一边拼命的清喉咙一边四处打电话询问情形。结果这么一打听之下,他才发现了自己的落伍——原来盟里的松王等人早已同关东军建立了友谊,这帮老王公们悠哉游哉的寓居于天津,对草原上的战况了如指掌,同时又漠不关心。

三锦觉得自己是被大环境抛弃了,越发的六神无主起来,想去找严云农要个主意,可又不知道他身在何方。如今这个时候,真是爹死娘嫁人,各人顾各人,松王之流无心理他,他惶惶然的不知如何才好,消息又闭塞,一急之下忽然想起自己还挂着绥靖公署的顾问头衔,且又是蒙藏委员会内的委员,大可以主动出击,不必留在家里傻等的!

思及至此,他把巴雅尔留下来看家,带着庆格尔泰和几名伶俐听差,匆匆忙忙的又去了北平。

这回来到北平,他可是再无一丝玩心,也没有光顾北京饭店,而是直接住进了雍和宫,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开始打探信息。

忙碌了大半个月,他把严云农给等回来了。

严云农很狼狈,将三锦带回自己家后,他愁眉苦脸的坐在沙发椅上,一味的只是叹气。三锦见他全须全羽的,倒还挺高兴:“怎么样?听说你们那里要扛不住了,还打吗?”

严云农脱下了脏兮兮的军装上衣,一边从裤兜里掏烟盒,一边无精打采的撩了三锦一眼:“打?再打老子的命就没了!日本人是什么武器装备,我们是什么武器装备?拿脑袋往人家炮口里塞吗?”

三锦站在他面前,理直气壮的说道:“那就撤退啊!”

严云农听到这里,仿佛忽然触动了什么烦恼一般,仰起头骤然大吼一声:“冯玉祥不让!他要押着我们玉碎呢!”说完这话后,他极其不安的站起来推开三锦,在地上快步的踱来踱去:“你说这可怎么办?我好容易弄了点兵、弄了点钱,这回可好,全他妈的搭进去了!这他妈的以后怎么办?没有军队,我的政治生命就彻底完蛋了!”

三锦在沙发椅上坐了下来:“那你有什么打算?这正是个抗战的时候,你要是做了逃兵,以后当心让人骂死!”

严云农转身向他一瞪眼睛:“我怕那个?我就知道我要是没权没势了,谁都能越到我的头上来;我要是有权有势,那就算刨了人家祖坟,也没谁敢过来向我放半个屁!”

三锦听了这话,便半晌不语,只用眼睛瞟着严云农的脸色。严云农先还不觉,后来意识到了,就凶巴巴的回望过来——也是不说话。

两人一起沉默片刻后,三锦轻声开了口:“老严,你可想好了,开弓没有回头箭,一旦上了这条船,干好倒罢了;万一干不好,子子孙孙都不能翻身。”

严云农的气焰似乎是低了一些。犹犹豫豫的走到三锦近前,他弯腰拉起了三锦的手,满怀心事的摆弄着。三锦生了一双好手,肌肤白腻、手指修长,手背上还有隐隐的小肉窝,握起来感觉颇为细嫩绵软。

“我也不想干……”他压低声音答道:“汉奸的名声……这是闹着玩儿的么?”

三锦仰头望着严云农,知道他是早已经活了心了,只是顾忌太多,不敢贸然行事而已。

轻轻摇了摇对方的手,他犹豫着发出了自己的意见:“你再想想吧……都说日本人精的很,不是好相与的。”

严云农皱起眉头吐了口气,一转身坐到了三锦的大腿上:“谁不精?能干到这一阶级的,谁是傻子?”

三锦见他一只手上始终夹着一根未燃的烟卷,就费力的从裤兜里掏出打火机来,点着了火送到他面前:“听你这话,你是下决心了?”

严云农叼着烟凑到火上深吸了一口,而后回头怒道:“我下什么决心了?你别逼问我!”

三锦本来也不是什么慈悲为怀的人,可是眼见着严云农状如疯狗,就强忍下一口气,温和了语气答道:“好,好,我不逼问你。可你最好想清楚了——我不愿和你站在对立战线上,也不愿跟日本人混在一起。”

严云农那样一个大个子,在三锦腿上一坐便是半个多小时。

这期间他一直在连着吸烟,同时心事重重的默然无语。三锦扭头望向窗外,目光却是十分木然。

后来严云农拍着屁股站起来,背对着三锦低头说道:“这是个大事儿,正像你说的那样,搞不好就是遗臭万年,我得再想想;不过有一点,就是你得跟着我,知道么?”

三锦双腿酸麻,脸上露出了苦笑:“你这可是太为难我了!”

第20章 左右为难

严云农说要“再想想”,可是战情紧急,并没有很多时间可让他掂对忖度。

三锦见了他就感到闹心,所以晚上依旧住在雍和宫,白天则去拜访了麦克文老先生,向他吞吞吐吐的隐约倾诉了自己的烦恼。

麦克文埋首于故纸堆里,与现实世界之间仿佛隔了一层半透明的薄膜。他藐视日本人,可中国人连日本人都打不过,自然就更不值得一提了。他爱他的东方学生,然而懒得对这场战争做出任何评价——因为实在是太不屑了!

三锦一直认为投靠日本人是件十分恶劣的事情,不过如今身边的这两位最可信赖的人,一个是跃跃欲试要去做汉奸,一个是觉得汉不汉奸的都无所谓,至于旗里的那些长辈们,则更是早已经和日本人打成一片——些个事实一件一件的串连起来,最后形成了三锦头上的一大片乌云。

他年纪尚轻,见识有限,生平所遇过的劲敌也只有霞山一个,到了这个时候,就茫然的很了。

他想悄没声息的返回天津去,权当自己不曾来过北平;不过自欺欺人终究不是长久之计,眼下的日子自然可以搪塞过去,可等到天长日久了,他又靠什么来生活呢?

他去找了严云农,开诚布公的问道:“你到底是怎么个意思?快给我一句准话!”

严云农现在的情形,就像是怀抱着金银往大粪坑里跳,当然不可能痛快:“我再观望一下局势。”

三锦斜了他一眼:“我想回天津去。”

严云农不耐烦的一挥手:“你好好守着我就是了!又没有老婆,怎么总那么恋家?

三锦体谅对方的心情,所以能够一直心平气和:“我想着,你那边爱怎办就怎办吧!我是没有什么意见的。可我自己不想去趟这个浑水——我还回天津呆着去,至于以后,就见机行事吧!”

严云农本是坐在烟榻旁的,听了这话就把三锦拽到自己身前,用两条腿夹住了他:“我不想让你走……你留在我这里,兴许有大用处。”

三锦向来没觉着自己会有用。

严云农解释道:“我是想借你这个身份一用。你不是说三好太郎曾经找过你吗?那说明你在日本人那里有点面子。万一我这边想和他们通气了,到时我就想让你给我做个通信员。”

三锦抬手摸了摸严云农那乱糟糟的短头发:“前些时候他们找我,是因为我还算一旗的王爷;现在土旗已经成了他们的地盘了,我还算个屁?”

严云农抬手拍拍他的屁股:“你不懂……你听我的就是了!”

三锦低头看着严云农的额头,心里有点发懵。这些年来,他在大事上,的确是一直对严云农言听计从;不过对于当下这个问题,他却是怀有一点不同的意见。只是他六神无主,也不晓得自己那想法是对是错,全然没有自信。

“那我就再留下住两天吧!”他最终答道。

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依旧是住在雍和宫。雍和宫内住着若干蒙古王公以及大喇嘛等人,值此大变之时,这些人常凑在一起谈论局势。三锦作为一名旁听者,就发现自己的同胞们似乎都不把投靠日本人当作坏事——偶尔有那立场坚定、绝不亲日的,反倒成了异类。其中有一位年少的小活佛,乃是阿拉坦亲王的弟弟,人称小佛爷的,当众就嘻嘻哈哈的笑道:“日本人和蒙古人是互相利用的关系嘛,只要大家都放聪明一些,也没什么了不得的!”说完他一蹦一跳的凑到三锦面前,伸手去掐他的脖子:“多王爷,你怎么不说话啊?讲点看法嘛!”

三锦喘不过气来,一边去扒开小佛爷的手,一边仰头说了真心话:“我没看法,随着大家走吧!”

三锦矛盾许久,如今终于做了决定,心中反倒觉出了轻松。他告诉严云农道:“我惦记着大格,务必要回家去了。你若是需要我,我可以随时过来。”

严云农的思绪不像他那样有条有理,已经快要变成一只困兽,听了这话当场就咆哮道:“回个屁!给我留下来!”

三锦对严云农是极有爱心的,不过忙到现在,也有些心力交瘁、气急败坏。抄起桌上茶壶摔在地上,他厉声斥道:“别给脸不要脸!我又不是你的兵,还不许我回家了?”

严云农一拍桌子:“一个破孩子有什么好惦记的?”

三锦一脚把严云农踢的坐到在地,随即上前一步,连连踹向他的胸口,同时气喘吁吁的怒道:“你妈的……你敢骂我闺女……”

严云农忍痛一跃而起,试图制住三锦;哪知三锦怒发如狂,居然力气很大。经过了好一番扭打之后,严云农才勉强反剪了三锦的双手,合身将他压在了烟榻之上。

“行啦行啦……”严云农累的一身大汗,话都说不连贯了:“我错了,我再不敢对你府上千金不敬啦,王爷饶我这一回吧!”

三锦竭尽全力的做了个鲤鱼打挺:“你个混蛋,你看不上大格就不要看!你与其骂她,不如当面来骂我好了!”

严云农觉着自己马上就要按不住他了,故而连连服软:“是我措辞不当,我混蛋。王爷别和我一般见识了,乖啊!”

三锦还是恨的咬牙切齿:“我家大格怎么着你了?我心疼我自己的闺女,碍着你什么事了?”

严云农不敢贸然松手,试探着慢慢起身:“心疼的好,不碍我事。你别气了,谁还不兴有个说错话的时候?”

三锦气哼哼扭过头,从眼角处瞪了他一眼,刚要继续训话,忽然外边有人隔着房门通报道:“司令,雍和宫来人,说是有急事要见多王爷呢。”

严云农连忙将三锦拉了起来,一边给他拉扯衣襟整理领口,一边答应了一声,又疑惑的问道:“那边能有什么事呢?来大活佛了?”

三锦抬手理了理头发,也没答话,推门就走出去了。

在严家的前厅,三锦见到了留守于雍和宫的庆格尔泰。

庆格尔泰手拿一封电报,小心翼翼的瞟着三锦的脸色,口中说道:“王爷,天津来电,说是小格格病情加重,让您马上回去。”

三锦听了这话,一颗心登时往下一沉。上前夺过电文亲自看了一遍,他无暇多说,拔腿就向外面跑去。

第21章 十万愿望

三锦像风一样掠过院子,像炮弹一样冲进了楼内。

“大格……”他的声音里带了哭腔,喘着粗气往楼上飞跑:“阿玛来了……大格……”

大格静静的仰卧在她那张花团锦簇的大床上,眼睛半睁着,从鼻腔喉咙里发出了轻微呼吸声音。看见三锦进来了,她的嘴唇动了一下,做出个“阿玛”的口型。

三锦不敢动她,只在床边俯下身去,温柔亲吻了她的额头。

“大格……阿玛回来了……”他用最慈爱的声音,小心翼翼的说道。

大格缓缓抬起眼皮,痴痴呆呆的望向他。

奶妈子站在三锦面前,心慌意乱的报告了大格的病情——其实根本也没有什么具体的病症,只不过是换季时期必犯的咳嗽而已。但是这一场咳嗽持续的太久了,渐渐就耗尽了大格那小身体内有限的能量。

英国医生一天三趟的给她来打针喂药。针剂可以暂时让她停止咳嗽,略略休息片刻;而消炎药片和营养胶囊在她的胃里打了个转儿排出去,根本就不被吸收。她已经没有了饭量,奶妈子想用小勺喂她牛奶糊,她懂事的张嘴吞下去,然后瞬间就反胃的呕吐出来。

在一个霞光绯红的五月傍晚,那位英国医生站在三锦面前,明确的表示了无能为力。

三锦苍白了脸色,像个梦游者一样走入大格的房间。

大格蜷缩在床上,针剂对她已经失去了效用。她张开嘴轻轻喘息着,偶尔发出的一串咳嗽因为无力,所以微弱成了断断续续的呻吟。三锦弯下腰将她抱起来,就觉着触手之处,全是黏腻潮湿的冷汗。

他用一条小薄毯子裹住了大格的身体,而后就托着她走出了昏暗闷热的房间。

满怀爱意的用手揽住大格那瘦骨嶙峋的后背,他慢慢走下楼去,口中喃喃说道:“大格,阿玛带你出去走走,好不好?”

大格把头枕在三锦的肩膀上,眼睛虽是睁着,可是瞳孔中已经没有了光华。

三锦抱着大格在楼下的大客厅中转了一圈:“大格,你看啊,这是咱们的家。”

大格无声的咳了一下,身体也随之一抽搐。

三锦站在墙上一幅油画之前,视野由清晰渐渐转为朦胧:“大格,你不是喜欢画上的放羊姑娘吗?大格要好好长大,长大之后就像画上姑娘那么好看,是不是?”

他的声音里带出了哭腔:“等大格变成大姑娘了……等大格变成大姑娘了……”

眼泪像抛沙一样滚落他的面颊,他哽咽着向外迈步走去:“阿玛给你找个好女婿……备最好的嫁妆……让大格好好的……好好的成家过日子……”

他抽泣着来到了院中。此时夕阳西下,晚霞已经烧成了金红色,漫天都是熊熊的火。三锦紧紧搂着大格,边哭边说:“大格,你看啊……你看啊……多好看的云彩,明天会是个大晴天的……明天阿玛带你出去玩,你要什么阿玛都给你……”

大格伏在他的肩上,缓缓的闭上了眼睛,细声细气的唤了一声:“阿玛。”

三锦孤零零的站在空旷的草地中央,哽咽的快要说不出话来:“大格,阿玛最爱你……你不能丢下阿玛啊……”

他低头把脸埋进了大格的怀里,终于忍无可忍的嚎啕大哭起来。而奄奄一息的大格费力的抬起一只小手,搂住了他的脖子。

“阿玛。”她低低的,又重复了这两个字。

公馆内的听差老妈子们、以及巴雅尔一行人等,都呆呆的站在楼门前,远远望着三锦的身影。

苍茫暮色中,三锦坐在草坪上,抱着大格一边哭泣一边念念有词。

没人敢上前去劝解。

不知不觉间,夜空中显现出了星辰的光芒。

三锦自己已经没了寒暖的知觉,可是还晓得去整理大格身上的毯子,怕冻着女儿。

他的语气恢复了平静,像在最普通的日子里那样,温和的和大格打商量:“明天我们和太阳一同起床吧!早睡早起身体好,阿玛抱你出去遛弯儿,到侨民小学门口看外国小孩儿做操,好不好?”

他满怀慈爱的上下抚摸着大格的后背:“不回答?那就是不想去了?那阿玛带你到公园去,公园里有秋千坐,好不好?”

将大格那蓬乱的细辫子送到嘴边吻了一下,他忽然微笑起来:“只要明早大格不赖床,你就是要阿玛的命,阿玛都高兴。”

三锦在冰凉的草地上坐了一夜。

他向大格许下了十万愿望,只为求她振作,能够见到明日的朝阳。

当新一天的晨光明亮起来时,巴雅尔老天拔地的赶到楼门口,见三锦还搂着孩子坐在院内草地上,就蹑手蹑脚的走了过去,弯下腰低声劝道:“王爷,早上外面寒气重,您还是请回楼里歇息吧!”

三锦怔怔的望着前方,并不答话。

巴雅尔斜眼瞧向大格——大格依旧枕着三锦的肩膀,脸上已然是黄里泛青。

不动声色的将一根手指送到孩子鼻端,巴雅尔静等片刻,随即变了脸色。

迟疑着张了张嘴,他试探着开口说道:“王爷,小格格这看着……仿佛是不大好,您再找个大夫过来瞧瞧吧!”

三锦这回,终于是哑着嗓子做出了回答:“不找他,不爱听他说那些丧气话。”

巴雅尔有话不好明说,只好迂回着来讲:“那您也把小格格抱回房里去吧,外面多凉呢。”

三锦摇摇头:“不凉。”

巴雅尔见大格将一只手搂在了三锦的后颈上,就轻轻去触碰了她的手指,而后起身退下,快步回了楼内。

将公馆内的下人们召集到了一起,巴雅尔问道:“你们这里谁是管事的?”

众人面面相觑——公馆里常年也没什么正经大事,哪里有专门的管家呢?

巴雅尔扭头对着儿子庆格尔泰叹了口气,然后面向大家道:“小格格啊,都冷硬了,王爷还抱着不肯放手,这怎么办?”

这时一个伶俐些的小听差插嘴道:“王爷和严司令要好的像一家人,要不然,就让严司令过来帮帮忙吧!”

巴雅尔一听,赶忙抓住这根救命稻草不肯放:“那快去给严司令发电报,严司令是不是在北平?正好可以赶乘下午的火车过来!现在天气这么暖和,尸首可是放不住啊!”

第22章 多亏了唐先生

电报发出去,巴雅尔等人开始研究徘徊在院内的三锦。

此时是上午八九点钟,三锦饭也不吃、水也不喝、鸦片烟也不吸,就是抱着大格在院子转来转去。明亮的阳光水银一样浓烈的洒下来,把他的头发眉睫都映成了黄白色。

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大家只晓得他是魔怔了。

巴雅尔到底是有几岁年纪的,虽然也心里发憷,可是总觉着不能眼看三锦抱着个死孩子发疯。况且大格已然断了气,现在的当务之急是给她擦洗更衣,按照规矩停放起来——这些事情再不做,大格就真要硬的不好摆弄了。

他把儿子和几名听差叫过来,凑在一起低声商议了一番,定下主意后便带人走入院内,靠近三锦说道:“王爷,您瞧都这个时候了,请进楼去用点早饭吧!”

三锦紧紧搂抱着怀里那个瘦小身体,从巴雅尔面前缓缓踱过,声音飘忽而清晰:“我不饿,我带大格遛弯儿呢。”

巴雅尔回头和众人对视了一眼,随即转向三锦又接着哄道:“您已经遛的够久啦,小格格也该饿了啊。”

三锦微微偏过头,把嘴唇凑到大格的耳边:“大格,饿不饿?”

当然是没有回答的。

三锦渐行渐远,声音也越来越低:“她不饿,我也不饿。我得带她多晒晒太阳,阳光有益于健康……等天气暖和起来,她就不咳嗽了,就好了……”

庆格尔泰走到父亲身后,心惊胆战的耳语道:“阿玛,王爷现在……算不算失心疯啊?”

巴雅尔摆摆手,轻声答道:“不相干,这是一时迷了心。一会儿你看我的手势,带人将小格格抢下来,让他哭闹上一场,也就缓过来了。”

庆格尔泰答应一声,同时挽起了袖子。

巴雅尔快步跟上了三锦,陪着小心拦住了去路:“王爷,我说您……”

话刚说到这里,院门处忽然开来了一辆汽车。车门开处,一名西装革履的男子走了下来——却是唐森。

唐森一手插进裤兜里,一手拎着个皮制公文包,像个斯文体面的政府官员。守门的听差见府内是这种情形,料想没有再去三锦面前通报的必要,便自行做主开了大门,苦笑着向里一请:“您不是唐先生么?请进吧,您今天来得不巧啊。”

唐森也发现院内情形有异,就迟疑着停下脚步,随口问道:“这是……怎么了?”

听差犹豫了一下,小声答道:“我们小格格夜里没了,王爷伤心得很,抱着小格格在外面坐了一夜,神智都恍惚了。”

这时巴雅尔见来了客人,不宜再当众动手,便暂停计划,转而迎向唐森,预备代理管家一职,想法子将来人敷衍走。唐森倒是客气,先是一脸悲痛的和巴雅尔互相问候了,随即就打听起了详情。巴雅尔并不隐瞒他,将自己预备抢孩子的想法和盘托出。唐森听了,却发出疑问:“万一抢不下来,怎么办?”

巴雅尔唉声叹气道:“这当然是个下策,可是也没有别的办法啊!”

唐森沉吟着思索片刻,忽然将手中的公文包塞到巴雅尔怀里,口中说道:“我来试一试,你们诸位在一旁等着接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