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勰涢恍若未闻,过了一会,才自言自语道:“这些花太娇贵了,不过多浇了点水,就受不了了。”

李清洋松了口气,又觉得好笑,竟第一次那么轻松地跟她说话:“那我们种些好养活的。”

她突然转过头,皱着眉一本正经地问:“这些花很贵吗?”

李清洋竭力忍住笑,也一本正经地回答:“我不是很清楚,不过把这些花移过来的时候我签了二十万。”

“二十万?”她瞪大了眼睛,“你怎么不早说啊,早知道我连这个花园都不会进来了!”

她的双眼望着他,这一次,没有躲闪,没有逃避,他一下就呆在了那里,她有多久没有注视着他的目光说话了?

如果能够一辈子这样该有多好?

萧勰涢很快发觉他的失态,再次把头低下来,轻声说:“我暂时没有那么多钱赔给你…”

低眉顺目,难得的温柔和顺。

李清洋回过神来,笑着说:“我骗你的,不过几朵花,哪来这么贵?正好我想换掉这些花,你喜欢什么花?”

萧勰涢看了他一眼,那满脸的笑意,果然是在骗她。

不知怎的,火就突然冒了出来:“我喜欢梅花,可是现在是春天,哪来的梅花?”

她甚少这样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什么时候,她竟然慢慢地忘记了他们之间的隔阂。

萧勰涢理不清自己纷乱的情绪,索性直接转过身,往屋里走。

李清洋对着这些已经全部枯萎的花,微微一笑,这是个好现象不是吗?至少她不再把他当成一个陌生人,她对他发火,只有计较在乎了,才会生气吧?

萧勰涢进屋的时候,还在思索自己刚刚那顿莫名其妙的火,没注意到眼前的人,差点就撞了上去。

“吓我一跳!”她抬起头,皱眉低声抱怨。

“你做了什么亏心事吗?为什么要害怕?”夏晨曦直直地盯着她的眼睛,问道。

明明眼里含着笑,却让萧勰涢一阵发冷,她克制着自己压下那种不舒适的感觉,问:“你今天吃药了吗?”

夏晨曦还是笑着:“你呢,你吃药了吗?”

萧勰涢手一挥,知道她是不正常了,不想再去理她,继续往里走,手臂却猛得被人一把抓住:“不准走!”

“你放开!”她用另一只手用力去掰开夏晨曦紧攥的手,可是她的力量出奇得大,她挣了好几下,也没有挣开。

“你告诉我,易晟在哪里?是你把他藏起来,你说,他在哪里?”夏晨曦好象疯了一般,不是,她就是疯了,拼命捏着萧勰涢的手腕摇晃,叫喊。

听到声音的李清洋迅速跑过来,想要拉开她们,可是夏晨曦一直乱动,他怕伤到她,根本使不上力,他看到萧勰涢痛苦的表情,突然一伸手,从后面抱住夏晨曦,用力将她往后拉。

夏晨曦意识到后面力量的强大,又不肯松开手,只好用牙去咬环住她的那双手,她把全身的力量都积聚到她的牙齿上,像是要吞噬一般,两边的太阳穴整个鼓了起来。

萧勰涢可以清楚地看到对面李清洋因疼痛而扭曲的脸,可是他却没有抽出手来,任由她咬住自己,一步一步往后退。

终于,那只手渐渐离开了她的手腕,可是,她的整颗心却像突然空了一样,站在那里,不知道该做什么,怎么做。

夏晨曦依旧咬住李清洋的手臂不放,放开了手,她更加肆无忌惮,抓着他的手臂就往下咬,而刚刚被她咬过的地方,赫然一个印着血迹的牙印。

李清洋示意她不要过来,萧勰涢不知道他们这个姿势维持了多久,只知道自己呆站在那里,除了震惊,还有不断涌上来的越来越多的心痛。

她用手抚着自己的胸口,直到夏晨曦终于累了,再咬不下去,她才觉得一口气又喘了过来。

那晚,萧勰涢躺在床上,闭上眼睛,眼前全是那些牙印,她翻来覆去,最后还是起床拿了药箱,去敲他房间的门。

“把手伸出来,让我看看。”她走到床边,语气轻柔地像一阵微风。

李清洋本来不准备伸出手,整个手臂到现在都在隐隐作疼,他自己看得都是触目惊心,别说是她了。

“让我瞧瞧你的手,至少上点药。”

她再次开口,她的声音本来就好听,此刻更是温柔地让人不忍拒绝,李清洋无意识地就从被子里伸出了手。

整条胳膊深深浅浅好几个牙印,虽然已经清洗过,但有些深的地方还是有血迹。不只这些新添的伤痕,还有一些似乎是很久以前就形成的伤疤。

萧勰涢看着看着,眼泪就扑簌扑簌往下掉:“她疯了,你也疯了吗?为什么任由她咬?”

下午的时候,她看着他被咬,只觉得疼,却没有哭,可是现在,眼泪那样自然地掉下来,一点预告都没有。

“我只是不想让她伤着你。”李清洋掳下袖子,低声安慰:“其实不是很疼,你怎么样,她有没有弄伤你?”说着就要去抓她的手腕察看。

萧勰涢反手抓过他的手,把他的袖子往上拉,放在她的腿上,说:“会有点疼,你不要动,忍一忍就好。”

李清洋看着她,很平静很温暖,疼痛好象都有所缓解,他乖乖地果真不再动。

她用棉签蘸上药水,很轻很轻地往他的手臂上涂,她不敢去看他的脸,她知道很疼,可是只有这样,伤口才不会发炎。

她只有轻一点,再轻一点,边涂边在上面轻轻地吹气,她不知道这样做有没有用,可是至少会好一些吧!

而李清洋就这样看着她专注的表情,手臂上传来一阵一阵的刺痛,可是又有一阵一阵的凉风,那种感觉酥□痒的,钻到心里。

他说:“我知道,你一直想问我,为什么不把晨曦送到那些精神疗养院。其实,我不是不愿意,在英国的时候,我忙着上课,后来忙着工作,根本没时间来照顾她。我和她妈妈找了最好的医院,可是每隔一段时间,她就会逃出来,要么伤害别人,要么伤害自己。她说,她不喜欢那些地方,她说,她就算要疯,也要做全世界最自由的疯子。晨曦她其实是最无辜,也最可怜的一个人,我们不要勉强她,好不好?”

萧勰涢没有回答,继续专心地给他上药,上完药后,她把东西收拾好,将他的手放回去,说:“一个人的同情心泛滥并不是件好事,我们所了解的,所知道的事情太少,这世界上,谁不比谁无辜,谁又不比谁可怜呢?”

她那样若无其事地说出这番话,让李清洋无从辩驳。他只能涨着脸说:“我今天不想跟你吵架。”

如果他们还能吵起来的话。

萧勰涢轻笑,站起来说:“你早点睡,我回去了。”

李清洋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她转过头,看着他。

“能不能,今晚留下来?”他看着她的眼睛,又迅速地加了一句,“你放心,我什么都不会做。”

萧勰涢站在那里,他没有松开她的手,袖子顺势往下滑落,那些伤口再一次呈现在她眼前。

她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走到另一边,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李清洋一时没反应过来,有点不知所措,愣了好一会,才知道要躺下来。

今天他得到的待遇已经足够好,一切都温暖的不真实,不敢再动,生怕动一动,就会醒来,发现原来都是假的。

过了一会,被子下面,他的右手被另一只柔软的手轻轻握住,只听到身边的人轻声说:“我就在这里,不会走。”

我就在这里,不会走。

他的手心一点一点地暖和起来,渐渐的觉得真实,李清洋转过头,低低地说:“如果这

是梦,我可不可以选择不要醒?”

萧勰涢眼角有泪水滑过,然后感觉耳朵里有凉凉的感觉,她说:“晚安。”

“晚安。”

李清洋以为他会睡不着,不过很快意识就模糊起来。

她这样真实地躺在他的身边,跟他道晚安,原来,只要她在他的身边,他就能很安心的睡着。

如果可以,他希望能够这样牵着她的手,一辈子都不用放开。

第二十一章:找回

过了几天,李清洋不知道从哪里,竟真的弄来几枝干梅花,放在她的房间里。那上面还带有阵阵扑鼻的梅花香,若不细看,足可以以假乱真。

又过了几天,花园里大兴土木,几个工人随后搬进来两棵腊梅树种在里面,虽然几乎大部分都已变成干枯的树枝,空落落的,但是,有一枝上竟还残留着一朵梅花,傲然挺立,好象有着极强的生命力,不肯凋落,不肯放弃。

他说:“我没有能力给你带来奇迹,但是,至少,我可以给你一个希望。再等一年,你一定能看到满院都是你最喜欢的梅花。”

一年,不是她不愿意等,她最擅长的不就是等待吗?再长的日子她都等过,她只是怕,怕她会来不及,看到这满院盛开的梅花。

萧勰涢怀孕四个月的时候,妊娠反应更加激烈起来,几乎到了闻到什么就想吐的地步。李清洋为此换了三个厨师,可她还是一点食欲都没有。有时候,她为了让他放心,只好勉强喝下一点白粥,还没来得及咽下去,又全部吐了出来。

李清洋试尽了所有的方法,但就是一点用都没有。

她反而安慰他:“不用太担心,这是每个怀孕的女人都会经历的,放心,没事的!”

然而,有没有事,她自己心里清楚。每次跟季荏通电话,都必须趁李清洋不在的时候,这样,她才能同时瞒住两个人。

自那天过后,为了怕夏晨曦再伤到她,李清洋开始在她的房间外上锁,不过令人奇怪的是,那天之后的夏晨曦变得异常安静起来,每天都乖乖地按时吃药,然后躲在自己的房间内,要么昏睡,要么发呆。

李清洋呆在家里的时间越来越长,有时,甚至赖在家里,不去上班,有什么事直接叫人到家里来谈。

那一天,却早早地出了门,萧勰涢从起床就没见到他,到了晚上,他才一脸疲态地回来,但又掩不住兴奋地说:“你一定还没吃饭,今天就由我来下厨,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她在客厅坐了半个小时,他就端了一个大碗出来,笑着喊她过来:“趁热过来吃,凉了就不好了。”

萧勰涢倒是好奇,他半个小时能捣腾出什么美味的东西来,于是笑着走过去,说:“我看看,做了什么好东西?”

是一碗酒酿元宵。

真的是一碗酒酿元宵。

她傻站在那里,李清洋把她扶到椅子上坐下说:“你尝尝,是不是你要的味道?”

萧勰涢伸手拿住勺子,舀了一勺放进嘴里,淡淡的米酒味瞬间充溢至牙齿,眼泪就这样毫无声息地一滴一滴滴进碗里。

她有多少年没有尝过这种味道,她都已经不记得了。可是第一口的时候,她就知道,就是这个味道,没有错。

那是爸爸的味道,是她从小到大都能闻到的味道,她怎么会弄错?

他竟然煮了一碗一模一样的酒酿元宵,她最爱的酒酿元宵。

她边哭,边吃;边吃,边流泪。

这一次,她没有吐,整整一大碗,全部吞进了肚里。

吃完之后,她抬头看向一脸满足望着她的李清洋,听见他说:“幸好,这一次,你没有再吐了。以后,你想吃的话,我可以再给你煮,但是里面有少量米酒,你是孕妇,不能多喝。你要先答应我,该吃的饭还是得吃…”

“为什么?”萧勰涢脸上的泪水班驳纵横,突然打断他说了一句。

他有些怔忪,奇怪地反问:“什么‘为什么’?”

过了一会,仿佛明白过来又接着说:“你问我为什么会做这个啊?说来也巧,我们公司附近新开了一家甜品店,我在里面要了一碗酒酿元宵,后来又去了几次,一次跟老板闲聊的时候听他说起,原来他就是以前在我们学校门口那家小饭馆的老板。我就记得,你以前最爱那里的酒酿元宵了。果然还是一样好吃,而且他还告诉我,他家酒酿元宵的做法是很多年前一位学生的家长教的,说她女儿最爱吃这个,可是现在离家太远,怕她以后吃不到…”

萧勰涢哭得泣不成声,她爸爸从来没有告诉过她,那时侯年纪小,总以为所有的味道都一样,所以,她总喜欢往那跑,却没有想过,会跟她爸爸有什么联系。

后来,她爸爸不在了,她才知道,原来有些味道即使再相似,也不可能一样。因为那里面是她爸爸对她满满的爱。可惜,她却再也找不到。

可是,他重新把它找回来了,他说得这样简单容易,可是,她知道不是这样的。他费了多大的工夫才找到那家店的老板,他用了多长时间的时间去学,她都能感受得到。

“那个家长就是你爸爸吧?”他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

“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任由眼泪往下淌,“为什么为我做了这么多,却不告诉我?那两棵梅花,是从我家门口的花坛里运过来的吧!你又花了多少钱,才买下那栋房子?”

她这样笃定地说,其实她早就知道了。梅树搬进来那天,她接到一通电话,上次回去扫墓的时候,她给了隔壁大妈一笔钱,让她无论如何帮她说服屋主把房子卖回给她。可是一直都没有消息,直到那天,她才接到电话,告诉她房子被另一个人高价买走了。

他就是这样爱着她,默默为她做了很多事,却一直都不让她知道。就同他爸爸一样,那么深那么深地爱着她。

可是,她还可以相信他吗?他也曾那么深那么深地伤害过她,将她伤得体无完肤,她以为,她这一辈子,再也没有爱一个人的能力了,她只是想,帮肚子里的孩子找回爸爸,这样,即使有一天,她跟她妈妈一样,不在了,那这个孩子也能够健康地长大。

她总说,她会好好活着,其实,是生是死,她早就无所谓了。别人不清楚,可是她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她根本没有把握能和这个孩子一起平安地活下来。

有时候,她甚至想,这样也好,她终于能够解脱。

可是,他帮她找回了家,她失去的,他一样一样,费尽心机地把它们都找了回来。

那么,他能不能帮她找回她失落的一颗心呢?

李清洋显然没想到她竟然全部都了如指掌,所以,他想了很久,似乎斟酌很久,才闷闷地回答:“因为你是我的妻子,是我这辈子最最爱的人。”

他接着说:“上一次,我们要去登记的前一天,我去看了你爸爸妈妈。我问他们,愿不愿意把你交给我来照顾。也是那一天,我确定了自己对你的爱,比我想象得多得更多。我想要试试,我们究竟能不能在一起。”

原来那一天,他也去了墓地,到底是他去早了,还是她来晚了,为什么他们还是没有遇到?

他说,最最爱的人,她是他最最爱的人,可是,在她以为等得到他的时候,在她最需要他在她身边的时候,他却因为另外一个他自认为比她更可怜的女人,放弃了她。

他那么善良,一直以来都是,所以那个时候,在所以人都遗弃了她的时候,只有他还在她身边,保护着她。

现在,依然是。他变了那么多,可是他的本性没变,依旧那样善良,善良到连无家可

归的小猫小狗都愿意收容,却独独忘了这个这辈子他最最爱的人。

他可怜他们,却独独不愿可怜她;他同情他们,甚至施舍他们,却独独对她这样残忍!

她原谅他,是因为她不在乎了;如果她在乎,那么她会恨,那些恨会如藤蔓一样再次爬满她的心,纠缠在一起;她会贪心,会想要更多更多…

这一辈子,她已经不知道,他们的这辈子还有多久?

第二十二章:冲突

那一晚最后的记忆有些模糊,萧勰涢只记得最后是在他怀里睡着的,很安心的一觉。醒来的时候,她不再看到任何食物就反胃,状况竟出奇般地又好了起来。

她和李清洋的关系也是在这段时间内有了改善,淡淡的,偶尔会对他温暖的笑,竟真的有了平凡夫妻的味道。

她不知道还不够时间,但她真的也想试试,究竟他们之间,可不可以?

就是在这个时候,她接到一个电话,是季荏临走之前帮她联系的那个心理专家,说是已

经回来,想约她见个面。

在还没有确定情况以前,萧勰涢并不打算将这件事告诉李清洋,她需要有足够的把握,

但是她又不可能一个人将夏晨曦带出去。

所以,她只能趁李清洋在公司忙的时候,把地点约在家里。

开门的时候,萧勰涢微微错愕,没想到季荏所说的很厉害的女博士竟然是一个看上去与她年纪相仿的美女。

她漂亮自信,周身散发着一股难以抵挡的成熟女性的魅力,谁见了都会忍不住多看两眼。

萧勰涢愣在那里,倒是对面的人先友好地对她微笑,然后伸出手说:“你好,我是顾天蓝。”

她赶紧伸手回握:“你好,请进。”

萧勰涢引着顾天蓝上楼,她的手搭在扶梯上,有些凉。其实她很少走这一段路,因为每一次,她越是靠近夏晨曦的房间,就越是觉得一股莫名的恐惧和阴冷。

下意识地就裹了裹外套,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停下来,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手微微地颤抖,试了几次,才开了锁,她抱歉地说:“不好意思,昨天晚上没有睡好。”

顾天蓝看了一眼挂在门上的锁,什么话也没说,轻轻推开了门。

房间里,许是因为长久不通风,有股特有的潮湿气。夏晨曦穿着一件单薄的睡衣站在窗口,这两天天气不好,早上还是有些凉,一阵风吹过,窗帘沙沙作响,随风摆动。

萧勰涢连忙走上前,将窗户迅速关上:“谁这么粗心,竟然忘了把窗户关上?”她转头看向僵硬站着的夏晨曦,皱了皱眉,还是从床上拿起一件外套,给她披上。

而夏晨曦仍旧看向窗外,分毫未动。

萧勰涢循着她的视线望去,意外的是竟然看到了那两棵梅树,她不会忘记,那是李清洋千辛万苦为她找回来的。

可惜,上面唯一仅存的一朵梅花,不知何时,也已经凋落了。

原来这扇窗正对的就是这个花园。她一直在看着这两株梅花,她到底在想什么?

恍惚间,一个念头一闪而过,几乎就要确定下来。

萧勰涢偏过头,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两步。

顾天蓝此时走了上来,对萧勰涢说:“能不能让我跟她单独聊一会?”

她点了点头,逃离般出了房间,然后轻轻掩上了门。

顾天蓝随后走到夏晨曦身边,她的眼睛并非如寻常的精神病人那般呆滞,反而像是聚焦在某一个点上,正在全神贯注地思考着什么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