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不联络,他也能从同学录上知道她结婚的消息,他一直想对她真心的说句恭喜。

对方沉默了一会,再开口的时候声音也不似刚才那般激动,转而低沉了下来:“帮我好好照顾她。”

下午照例是一系列的检查,李清洋全程陪同,却始终没有再开口说话。萧勰涢不知道该怎么向他解释,也只有沉默。

她嫁给他的时候就知道,早晚会有这样一天,也没有想过要特意去瞒他,但就是无限期地拖着,想着晚一天,是一天。

因为她不想知道,如果他知道这一切,他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晚上,李清洋把一切安排好之后,在她隔壁的病床上躺下来,他们一个向左,一个向右,背对着彼此,像两个赌气别扭的孩子,病房里安静地只听得到对方均匀的呼吸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听到她闷闷的声音:“睡着了吗?”

“没有。”

又是几秒的静默。

“你在生气?”

“没有。”

萧勰涢轻笑,“还说没有,你这样不是生气,是在干嘛?”

李清洋烦躁地翻了个身,低低地说:“我说没有就是没有。”

他要如何告诉她,他不是在生她的气,而是在生自己的气。

他要如何告诉她,他很担心,很慌乱,很无措。

他要如何告诉她,他真的真的很爱她,因此不能没有她。

萧勰涢叹了口气,过了一会,睁开眼睛,突然问道:“如果,如果我有事,你会照顾这个孩子的吧?”

她的声音很轻,经过空气的稀释变得有些飘渺,可是还是清楚地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他不懂医学,但也知道她这不可能是普通的晕倒。从她怀孕后,她的状况就时好时坏,他以为不过是孕妇的正常反应,可是现在看来,根本就不是这样。

这么多的检查,有些名字长得他根本记不住,如果这样,他还猜不出来,那他就真的白活了这么多年。

这一天,他一直都被害怕和惊恐包裹着,一个字都不敢问。

因为他怕那个答案,怕那个近在眼前的答案。

他不知道一旦那个答案变成事实,那么他要怎么办。

直到现在,他才发现,原来他一直都在忽略她。

从认识她的那天开始,他就在忽视她,因为不确定,所以故意忽视,任由她彷徨无助地跟在他身边,就算是后来,他明白了自己的感情,可是他还是一直在忽略她,忽略她的感受,忽略她的心情。

所以,才会那样离开,是他对她的感情太有信心,以为她会一直这样,如同年少时一样,不管他看不看得到她,都会不紧不慢地跟在他的身后,让他一转眼,就看得到她。

而究竟是何时,当他想要回头牵着她的手一起走的时候,那个人已经不在原地等着他了?

时间是魔鬼,它能够吞噬一切的东西,记忆、感情,以及所有的等待和付出。

回来后,他想尽了办法,用尽了一切的手段,接近她,帮助她,只要她想要的,他通通愿意给她,终于让她再次回到他的身边。

没有爱也没有关系,只想着,只要他还爱她,总有一天,她也能再次爱上他。

可是现在才发现,原来不是。

他哪还有什么资格说爱她,这些年,他答应她的事情全都没有做到过,他总是以为,他们还有很多很多的时间在一起,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所以,总是让她失望,害她难过,让她午休无止地等。

他明明比谁都了解她的脆弱,却总是视而不见,假装漠不关心。

如果,如果她有事,他好象从来都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因为他根本不知道,如果她有事,他该怎么办?

李清洋竭力控制自己声音里的哽咽与颤抖,声音沉重而底缓:“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是啊,对不起什么呢?对不起离开,还是对不起没有在该回来的时候回来,或者是对不起在不该打扰她的时候又走进她的生活?

他对不起她的东西太多,竟然一时都找不到最重要的那环。

究竟是在哪个环节出了错,才会造成今天的局面?

可是如果让他再选一次,他会不会愿意放开她?

不会,不管怎么样,好在,现在,他还陪在她的身边,以后,也会一直陪在她的身边,再也不会离开。

萧勰涢转过身,抬头看着天花板,轻轻地说:“你信不信命?很小的时候,有个乞丐经常到我家门口要饭。每次我都给他东西吃,有时候,还特意做好了饭等他来。最后一次,他跟我说,我的命太硬,会克住身边的人,有可能会眼睁睁看着身边一个个人离开。

我以前不信的,可是你看,好象真的是这样,每一个靠近我的人都没有好下场。妈妈,爸爸,易晟,还有…”

李清洋突得打断她,““不会有事的,我不会让你有事!”

“那孩子呢?”萧勰涢转过头,看着他说,“如果我和孩子只能活一个,你会怎么选?”

“当然是你!”

他几乎想都没想就立刻回答。

萧勰涢愣在那里,过一会又问:“是因为不是你的孩子吗?”

李清洋沉默片刻,摇头说:“我知道,你一直介意,我对这个孩子的态度。其实老实讲,我并不是一点都不在乎。可是很奇怪,我会希望他好,希望这个孩子能幸福快乐,总觉得我和他之间,似乎有什么牵连。”

他顿了顿,接着往下说:“我没有后悔,我想要给你和孩子一个家,好好爱你们,现在依然是。可是如果这个孩子会威胁你的生命,我不会犹豫,不管他是谁的孩子。我也问过自己,如果这个孩子是我的,我会怎么样?我多希望这个孩子是我的,这样我就可以更不犹豫,除了对你,我不需要再对别人愧疚。

我知道你想要这个孩子,你一定一早就抱着这样的决心,可是你可不可以多考虑考虑我,对想想自己。我们已经结婚了,不是吗?我也是你的家人,不是吗?

我知道我没有资格做选择,但我希望你好好的,我希望我们以后可以安安稳稳、平平凡凡的生活到老。我要你活着,开心快乐的活着。

你问我信不信命,我不信,曾经我也以为,我们再也不可能在一起了,可是你看,我们还是结了婚,你也不再像以前那么排斥我了,一切都在慢慢变好。

所以,事在人为,如果靠近你的人都没有好下场,那就让我靠你靠得最近,看看老天会给我一个什么样的下场。但是,在这之前,在你没有看到我的下场之前,我不允许你有事,我不会让你出事。”

他的话条理分明,异常清晰,即使在这样的时候,他依旧能顺畅得说出这样一番话。

那些眼泪,是感动吗?

她以为,他们之间已经没有了爱情,可是为什么,她也开始犹豫,开始怕他难过,和担心?

从他们相识以来,每一次,如果要他在她和别人之间做选择,她总是先被遗弃的那个,总是先被忽略的那个。

可是这一次,他选了她,没有半分犹豫。

她该觉得高兴还是觉得难过,因为被放弃的那个,是她的孩子,是他们的孩子。

她更加不敢告诉他,那是他们的孩子,因为他会更没有负担,更不会犹豫,但是他会一个人伤心,一个人舔舐伤口。

他会在她不知道的地方,一个人默默哭泣。

她想要这个孩子,那是他们的孩子。

萧勰涢转过头,眼泪随着眼角流下来。

快天明的时候,窗外,有一颗流星闪过,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花了眼,但她宁愿相信那是真的流星,因为它的璀璨,因为那跟她多年前见到的一样。

她突然很想再许一次心愿,突然很想再相信一次。

这次,她也不会贪心,只许一个愿望,也是她唯一的愿望:希望她的身边再不会有人离开。

模模糊糊又睡去,闭上眼睛的时候,她突然想到,重逢那么久,她好象一直没有问过他,当年他许的那个愿望最后实现了没有。

明天,明天她一定要记得问问他。

他们之间还有一个赌约没有实现。

她再不会奢求得不到的,她只要她已经有的。

她有了那么多的爱和祝福,或许好好活着,也不是那么难。

第二十五章:留得

萧勰涢拉开病房的窗帘,阳光透过玻璃照在她的身上,暖洋洋的,很舒服,让她暂时忘了昨晚那一番沉重的对话。

李清洋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走的,她醒来就没有看到他,不过没有关系,反正她已经习惯了一个人。

身后传来阵阵敲门声,破坏了这静谧的气氛,萧勰涢转身,对着门口说道:“请进!”

进来的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似乎精心打扮过,穿着也很讲究,但其实她不用打扮,就已经给人一种很独特的感觉。

她走进来,看了看萧勰涢已经隆起来的肚子,然后微笑,把手里的东西放下说:“我婆婆说,怀孕的女人喝这个骨头汤最好。你过来尝尝吧!”

如此单刀直入,简洁明朗,连自我介绍都省了。

这样特立独行的一个人,萧勰涢已经猜到来的是谁,微微一笑,走过去说:“好啊,谢谢你。”

和陆映亦聊天很愉快,一点都不累人,没过一个小时,萧勰涢已经开始欣赏她这种爽朗的个性。

韩磊进来巡房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她们相谈甚欢的场面,他似乎并不惊讶,只是微微皱眉,拉起一边的陆映亦,在她耳边轻声说:“不是让你别来了吗?”

陆映亦扬起头,一脸不服气的样子说:“你不让我来,我偏来。”

萧勰涢不由觉得好笑,但又觉得一股暖流自胸腔流过。这才是寻常夫妻之间该有的吧,温馨自然,就算是吵闹,也是爱的另一种证明。

韩磊觉察到萧勰涢的笑容,对她歉然一笑,有点不好意思地拉起陆映亦,瞪着她说:“别吵着人家休息,跟我去办公室再说。”

他说人家,没说病人,她已经很感激。

而他们离开后,她忽然有些不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安静。

她竟然开始学会了贪心,贪恋。

“说吧!你想怎么样?”韩磊一进办公室就坐下来问道。

陆映亦跟着进来,也没关门,撅嘴回答:“我不想怎么样,就是想来看看她。”

“看谁?萧勰涢还是季荏?”韩磊无奈地说,“你别整天瞎胡闹,这里是医院。我就是怕你胡思乱想,才告诉你的。人家季荏都结婚了,她是因为那个萧勰涢才会回来。她们的关系似乎很不简单。”

陆映亦得理不饶人:“那人家要是没结婚呢?你打算怎么办?”

韩磊到底了解她的脾性,努力控制自己快要升腾起的火焰,刻意挤出谄媚的笑容:“我还能怎么办,我都已经跟你结婚了,这上有老下有小的,我就算不管你,也得管管他们吧!”

“是谁上有老下有小的啊?”

陆映亦刚想冲过去揍他一顿,就听到一个声音先她一步传了进来,她一转头,就看到季荏拖着个行李箱一脸疲惫地走了进来。

韩磊连忙站起来,对她笑了笑,又问:“这么早,要先去看看她吗?”

“不用了,等会再说。先来问问你大致的情况。”

季荏放下行李,又看向陆映亦,浅笑,“你怎么一点都没变,还这么风风火火的?”

陆映亦也笑:“听说你前阵子终于结婚了,新郎倌呢?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他有点事,还没办完,等他来了再补请你们吃饭。”季荏也知道她不是真的介意,这只是他们夫妻之间一种独特的相处方式。

然后,她也不再寒暄,直接对韩磊说:“报告呢?让我先看看。”

韩磊遂走到办公桌前,拿起一份报告递给她。

趁着季荏全神贯注看报告的时候,陆映亦轻轻走到韩磊身边,拍了下他轻声说:“那我先走了,晚上早点回来。”

韩磊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头发,点头道:“知道了。回去快把妆谢了,难看得要死。”

她这点小心思,谁还不知道啊!

“你的意见呢?”季荏放下报告,抬头问他。

韩磊给她倒了杯水,随后回答道:“我的意见你应该很清楚。”

“如果我说,我一定要留下这个孩子呢?”季荏把杯子推到一边,继续问。

“你不能感情用事!”韩磊拿指着报告说:“以你专业的判断不会不知道,这孩子留不得。就算是第一个孩子,我都没把握她能安全产下,何况是第二个。”

季荏疑惑:“你都知道了?”

韩磊点了下头,接着说:“照理说,她的先天性心脏病不是很严重,就算怀孕,她的体质也不应该那么弱。报告显示,她的各项功能似乎都受过极大的损伤,唯一的解释就是,她已经勉强生过一个孩子。以她现在的身体状况要再生这个孩子,你应该清楚,危险系数有多高,也许两个都保不住。”

季荏低头沉思,他说的全都是事实,她也全都明白,可是,她也同样清楚这个孩子对萧勰涢来说的意义。

他是她在这世上唯一血脉相连的亲人,也许也是她最后一个希望。

知道了这一点,她怎么还忍心剥夺这个小生命,也剥夺萧勰涢重生的希望?

“其实还是有办法的,是不是?”季荏抬头,眼中皎洁的泪光,似在求助,“现在孩子已经五个月,要拿出来同样危险,我们再等等,再等两个月,替她做引产,未必没有希望。”

这样的目光,即使是从前,他都从来没在她眼里看到过。

韩磊有些震惊,随后还是理智地说道:“你难道不明白,这样做,手术即使成功,母亲也可能一样醒不过来?而且,两个月,这两个月会发生很多事,她已经开始晕倒,以后频率会越来越高,你能保证,她能安然度过这两个月?”

季荏低下头,眼泪一滴一滴往下掉,韩磊在边上束手无策,只能沉默。

这沉默不知道持续了多久,只听到季荏哽咽的声音响起:“当年我转做妇产科,你固然是一个原因,而另一个原因你知道是什么吗?”

韩磊没有说话,季荏原本也没想要他回答,自顾自往下说:“跟你分手,是因为我不相信你,不相信你能容忍一个不能怀孕的女人做你的妻子,而你的家庭也绝对不会允许。我知道,当时如果我告诉你真相,你一定不会走。

其实你应该感谢我,如果不是我想成全你,你不可能有这么好的机会,不会和你心里住着的那个人在一起。

当时,我很犹豫,我放手,是因为我不相信你足够爱我。你在我身上,或许找到了和映亦共通的地方,但我毕竟不是她,也不能替代她。

离开你之后,我跟着医疗小组去广西支贫。那是个真正的山区,医疗设施很落后,流产率也很高。有一次,我开车去镇上买药,途中冲出来一个即将临盆的妇女,可能受了惊吓,她的羊水已经破了。我没有这方面的一时又找不到医院,慌得不知如何是好,后来只能在车里用最原始的方法给她接生。

可是那个妈妈很坚强,她咬着自己的手,几次我以为她快要痛得晕死过去的时候,她

依然顽强地支撑着,最后终于在我慌乱完全没有技巧的帮助下,生下了这个孩子,母子平安。

当我抱着那个满身是血的婴儿,听着他嘤嘤啼哭的时候,你能理解我当时的那种心情吗?

勰涢是我的第一个病人,是我亲眼一步步地看她如何辛苦地走过来的,我从她身上,看到坚持、勇气,以及生命的意义。不管发生了什么,她从来没有想过要放弃自己。

我一直在问自己,这世上那么多不能救治的病症,面对死亡,我们常常那样无力,那我究竟为何还要做一个医生?

但是,他们都没有放弃,我们怎么能先放弃?我知道,不是一定救得了,生命的奥秘在于它的不可知,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是无法避免的事实。可是同样的,生命有奇迹,只要还有一丝生存的希望,我们每个人就都不应该放弃,是不是?”

那么长的叙述,第一次完全的信任与交托,韩磊瞥过头,不让她看到他眼里的潮湿。

长时间的沉默,他们都在思考,在缓冲,终于,他站起来,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的蓝天白云,缓缓开口:“只要她不放弃,你不放弃,我也不会放弃。”

季荏擦干眼泪,也站起来,走到他的身边,伸出手,试图牵起嘴角的一个笑容:“谢谢你,记不记得,那时候我说,希望我和你能共同完成一个手术。今天终于可以,我相信你,也相信自己,更相信这个世界,有奇迹。”

韩磊伸出了另一只手,用力握住了她的,坚定地说:“我们一起努力。”

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在他们手心传递,那是爱,和希望。

第二十六章:希望

“我不同意。”

李清洋在听完韩磊和季荏的手术安排后,直接站起来,转身就往外走。

季荏追上去拉住他:“你这是干嘛,有什么事大家好好商量。”

李清洋甩开她的手,带着嘲弄问道:“商量?你们不是已经和她商量好了吗?既然这样,何必还要来通知我?”

韩磊也站起来打圆场:“你要对我们有信心,我们一定会尽全力保她们母子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