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跪倒在地,扶起我的身子。

我顺着他的手势,将头枕在他的双膝上,闭上眼睛。

“清儿,乖,不要哭了。”他拍拍我的肩。

我抽抽鼻子,眼泪流的更凶。

“来,好好地睡一觉吧,二师兄不会离开你。”他又说。

他的大袖,盖在我的身上。

我趴在他的膝头,不知不觉停了抽泣,慢慢地睡着。

第212章 错身

李端睿他说不离开我,但是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屋子内除了我,鬼影子都无。

这就是男人的承诺。

我恨起来,无处发泄,出脚将门前的纸门踹倒两扇。

“李端睿!李端睿!混蛋!出来!”才在那破烂的纸门上,我大吼了两声,觉得心头却更沉重。

没有声音。

“再不出来我就把你这房子拆了!”我更恨,火冒三丈,在踹多一面纸门。

喊得喉咙沙哑,疯也发够了,却都无人应答。

最后反倒是我觉得自己无趣,仿佛这是一幕属于自己的诡异的剧。从头到尾,我自己欣赏自己导演自己落幕,连个旁白的都无。

愣愣跌倒在地,望着满是寂寥,默默出神良久。

直到屋外有动静响起。

我心头一喜,第一反应就是冲出去看,是否是李端睿回来。

但就在我踉跄爬起来瞬间,我听到一个声音,他沉声说:“四处看看,有无营首踪迹。”

我十分惊悚,立刻停步。

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这身装束,怔了片刻镇定了一下心神,才提一口气,叫:“外面是不是史英标?“

“啊…”史英标低叫一声,“营首的声音!营首大人!”

脚步声杂乱响起。

“站住,”我扬声,“你们都守在外面,不许进来,我方醒来,等我穿衣再出去。”

“是!”史英标一声令下,“找到营首大人了,大家肃立等候,不许擅自行动。”

“是!”几个兵士一同答应。

我定了定心神,抬眼向着房间内看,一眼看到矮桌上放着的小小包袱,我扑过去,掀开来看,果然是我的官袍,叠得整齐,卷在一起。

立刻抖出来,将身上的衣服胡乱扯下,仍在地上,然后将那身黑色官袍换上。

红裙白衣并系发的丝带,凌乱委地。

我伸手整理好袍子,再将头发全部挽起来,眼光一转,看到那落地的一列女装。

目光有那么一瞬间的呆滞。

想了想,我还是弯腰,把那些女装抓起来,包入包袱,系好带子,本来提起来,走了两步,还是返回,放在矮桌上。

那株红梅依旧绽放的妖娆…

红梅依旧笑春风,人面不知何处去。

我轻轻一笑,挥手拍打了一阵身上的袍子,又转身看了看,觉得一切无恙,这才大摇大摆走出去。

拉开门的瞬间,看到十几个飞扬营兵士整齐站成一排,低着头守在那里,史英标当前,一看到我出现门口,双眼闪过一道幸福之光。

“营首大人!”他眼睛一眨,随即大声喝道:“属下参见营首大人!”

蔚为壮观,全部跪倒下去。

“起身!”不过几日离别而已,久违的感觉却浮上心头。我笑笑,一甩手,下了木台阶。史英标上前来,手上一抖,竟展开一面黑色披风,替我披上肩头,动作轻盈。

我一怔,自己伸手系好带子,这才奇怪问:“你们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史英标低眉:“是皇上吩咐属下等向着这个方向来找,另外还有几百禁军兄弟在周围寻找营首。”

“哦…”我皱了皱眉,颇为疑惑:少玄怎么知道要向着这边来找?

难道…是二师兄对他所说?

“嗯。传令下去,告知众人不用再找下去了,我们即刻回城。”我淡淡吩咐、

“遵命!”史英标答应一声,一挥手,手下一个兵士上前,手中一扬,一件物事向着天空直冲而上,发出清脆声音,末了啪地一声,散发淡淡白烟。

我望着天际那缕正在慢慢散去的白烟,心头疑惑却在加浓:直觉觉得这件事情,好像颇为蹊跷。

但是事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早日回城再说。

随着史英标信号打出,散落周围寻找我的飞扬营士兵以及禁军们四处聚集过来。百多号人齐集一起,几十匹马隐隐躁动。

史英标牵过一批高头骏马,递缰绳给我手上,我叹了一口气,静立片刻,翻身上马,打马上前两步,竟觉得不舍,再回头看这屋子。

木屋静静矗立,白色的纸门被木条架成格子,好像无言凝视着的眼睛。

他有心躲我,是不会见我的。就算此时,也是同样。

我隐约知道。

“二师兄,我…走了。”心中轻轻一声,“如果…还有机会的话…我…”

叹一口气,一拧眉,扭身断喝:“驾!”下定决心打马直奔前去。

寒风飒飒,急匆匆赶路,风吹得人的脸都麻木僵硬,身后一群人马蹄声呼啦啦想,风卷残云般掠过山野平地,正急急忙忙打马越过了山道,眼看皇城在望。但就在转过弯道的时候,对面不远,一朵红云冉冉而来,忽地映入人的眼帘,刹那之间就烧得我的双目刺痛。

那云朵飘的很急,那人长大身子在马背上随着马蹄起伏而微微抖动,他双眸微蓝,双眉微蹙,脸上带着若喜若忧的表情,正向前方,当忽然之间眼光流转,对上我的双眼之时,他脸色蓦地变了。

而在那双眼睛笼罩之下,我的眼前,一刹那天地万物化为乌有,只见一个他。

他赶得着急,我催马而行,四目相投,恍恍惚惚忘却所有,就在刹那之间双双就要擦身而过,我浑身一抖,这才下意识地紧紧拉住缰绳。

他亦反应过来,用力一拉马缰,双方的坐骑齐齐发出了不满的嘶鸣。

我的白马向前踱步,被我拽的太狠,扭着不舒服的脖子打了个圈儿,他的黑马斜斜地向着旁边进进退退,他用力拉住缰绳,手的指骨勒的节节如竹,似乎发出了细微声响。

双马靠的很近,而马上的我望紧了他,他亦看定了我。目光纠缠一起,水跟火的缠绵,顷刻之间再也扯不开分毫。

两两无语,连风都好像停了吹过。

身后似一阵低低喧哗,我不在意。

正在心神凌乱,忘乎所以不知所措,耳畔传来一声咳嗽,有个声音清越响起:“这不是锦乡侯爷吗?侯爷这是去哪里?”

我脑中忽地一个激灵,速速收敛心神,匆匆忙忙垂下眼皮。

而锦乡侯亦如梦初醒般,终慢慢开口:“呃…本侯,是…有…一点事出城,没想到,能再次遇上玉营首…真是…”

他咬着嘴里的词,眼睛却望向我。

阴差阳错…晚了一步吗?

他似乎在问。

嗯…

我心头微微一酸。他的眼神,我竟能懂得。

而望着这熟悉的样子,我忽然怔住。

脑中好像想到什么紧要的事情,一道光速度而过,我捉不住。

当下只好调整语调,平静地开口接话:“下官亦没想到会遇到侯爷。嗯…真是好巧。”嘴角一扯,露出笑容,极平淡说:“既然如此,下官就不打扰侯爷行程了,下官即刻要赶回皇城。”

现在彼此都有了“身份”,必须有“担待”的说话,是吧,少司、

他隐约咬了咬唇,双眸却看定我,末了眉头轻轻一皱,好像春风吹绉的湖水,才也淡淡说一个:“好…”

我可以避开他的目光,不能再对上了,就好像他的眸子有吸引力一样,对上的话,连话都说不出。方才幸亏史英标出言,否则的话,这身后的几百人,众目睽睽之下,便要欣赏我跟他无言兜圈子的壮烈景象,

真是…叫人窘迫的状况啊。

我望着手上挽着的缰绳,眼睛一眨,说道:“下官、改天…再去拜会侯爷。”

“嗯…”他的声音终于也慢慢地稳下来,嘴角缓缓地露出了笑,明朗声音清晰地响起,神清气爽地,“本侯…等着。”

“嗯…再会了,侯爷。”我心一跳,呐呐答应,双手握拳做一个揖,顺势鼓足勇气飞快再看他一眼,将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印在心底,这才重新挽住马缰绳,“驾!”大喝一声,再次纵马向前。

他驻马停在那里,凝眸静静的,似乎是送别的样子,动也不动。

擦身而过的瞬间,打马前行的动作激起空中的风动,吹起他肩头的长发,他的飘摇长袖,隐隐地向着我的方向招摇过来,似乎温柔的手,无声地触摸。

我心头一窒,咬住嘴唇,不敢回头多看一眼,带领那群人,嘈杂声中,浩浩荡荡地已经离开。

第213章 见驾

纵马直入皇城,午门之外下马,将禁军跟飞扬营兵士解散,只带史英标一人入内宫,内监见我之后,匆匆入内禀报,不过一会儿,有声音高扬:“皇上有旨,宣飞扬营营首,御前带刀玉凤清入内觐见!”

我一甩袍襟,迈步入内。

眼眶一热。

少玄,我回来了。

龙桌之后那人,持着笔,似乎正要写字。可是手腕抬起,笔端戳在龙案上的纸面,却好像没有开始写。

他垂着眉,不看我,因此我可以看他。

我一直走到玉阶之下,才一弯腰,右膝半屈跪倒在地:“臣玉凤清见驾。”

那人无声,我抬眼看,看他目光望着那笔端,有点茫然不知所措的样子。

半晌,才听一声:“起身吧。”

我松了一口气,抬起身来。

少玄的手一松,狼毫落在纸面上。

他终于抬眼,看向我。

“没事了?”他问,语气平静。

“是,臣没事了。”

“那就好,”他说,“那个人呢?”

“嗯?”我疑惑,“皇上说的是?”

“那个你带走的人。”

“他…臣也不知。”

我心头黯然。

“住的地方总知道吧?”少玄的声音有一点冷。

“这…”

“毁了没有?”他又问。

“皇上何出此言?”

我惊悚抬头看他。

“他夜闯皇宫,已经死罪。”少玄冷哼。

“可是他救了臣。”

“朕心头有气。”他淡淡地,“还不让朕出这口气吗?”

“皇上!您何必…”

“凤清,你好像很袒护他?”不怀好意的问话。

“臣不敢…”我下意识后退一步。

“嗯,最好你不敢。”

我没话,赤龙殿内一时之间空白一片。

“你…”少玄发声。

“臣在。”

他忽然有点恼怒:“朕还没说话,你在什么?”

我再度哑然。

“你过来。”他的声音有点闷闷的。

多么反复无常?这个人。

但是他是特权阶级。天下人都没他有这种反复无常的特权。

我无奈,上前一步。

“到朕,身边来。”他略微迟疑,随即说。

我又叹一口气,转到桌前站他身边。

“真的全好了?”他伸出手,捉住我的手腕,问。

“是。”我的手一抖,条件反射般抽出。

他的身子一僵,猛地站起来。

我以为要听到暴龙吼,结果他只是站了一会,便又伸手,动作坚定,甚至带点 强硬,再度握住了我的手腕。

“皇上?”我抬头,叫了一声。

他咬了咬嘴唇:“干什么?”

他似乎用了力,我的手腕有点疼。

我眼睛斜视他握着我手腕的那只手,该怎么开口?说“皇上你干嘛拉我的手?”或者“皇上你是不是握错了东西?”好像都不太合适,再度抽出的话,十有八九接受他暴风雨般的怒气,于是撒气地重新垂下头:“没事。”

“哼。”他冷哼一声,再开口,声音里有点高兴了,“既然那人救了你,也算将功补过,朕饶了他就是。”

我也跟着高兴起来,金口玉言啊,于是急忙说:“多谢皇上。”

“你高兴什么?”他的声音却忽然又变了。

难道我高兴你会不高兴?这就是典型的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不快乐基础上?我心中一打鼓,只好收敛了刚露出的笑意:“皇上宽宏大量,臣民之福,是以臣略有失态。”

“哦…”他应了一声。

那只握住我的手腕的手,蓦地松开,我心中暗喜,想要趁机抽手,他又突然握紧,我吓得一愣,忘了挣扎,他的手指又略微松了些,我试探着一动,他复又紧紧握住。

这个人的心思跟这个人的动作同样的诡谲莫测,我放弃了,所幸任着他去。

他看我木立不语,想必没趣,到最后居然真的放开我的手。

我得了自由,第一想法就是立刻向后跳出几步,等对上他严厉的目光,仿佛在说“敢动你就死定了”,于是仍旧乖乖地站住。

沉默大概有好一会。

我几乎昏昏欲睡。对面站着的九五之尊却仍旧一点声音都不发。

我怀疑他睡着了,因此伸手挠了挠头。

大概是动作太猥琐,对方“噗嗤”笑出声音。

我茫然抬头看,对上那张绝艳如许的脸,笑得眉角春风和煦,嘴边春花妖娆。

真美啊…好像…嗯,一朵带刺的玫瑰。

虽然美丽,却更扎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