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霄把那身体渐冷的人抱在怀里,他的身体柔软、冰凉得像是一条死去的鱼儿,慢慢滑下,

琼霄抱得更紧,滚烫的泪大滴大滴落在他的脸上。

“七叔!”

赵毓游到琼霄的身边,将手指凑到赵隽的鼻下,鼻息微弱如丝,几乎感觉不到了。

琼霄将一股真气输入赵隽的体内。

赵毓亦将自己的真气输还与他。

赵隽微微睁开双目,轻声道:“我五脏俱破,你们别费力气了。”

琼霄咬着唇,将真气猛输入进去。

“小叶子,住手…”

赵隽吃力地伸出手指:“过来。”

一股鲜血从他口中溢出。

琼霄咽下一汪眼泪:“王爷,你想说什么!你不会死的!你答应过娶小叶子的!我们还要复国。小叶子这些年在塞外盗了无数金银珍宝,就是给你们复国用的!”

赵隽苦笑一声,恹恹闭上双目。

似乎没答应过吧。

“七叔别说话,快休息下!”赵毓将真气再次输入。

他不知为何竟关爱这个叔叔——父皇和七叔明明不睦。

“别浪费了。”赵隽端详着赵毓的面孔,眉眼似有几分似他,秀丽的鼻子和嘴唇,像她。

他吃力地伸出手,颤巍巍的,颤巍巍的,想去抚摸他的面庞,手臂已抬不起来。望着一江的尸体道:“答应我,以后做事一定要知己知彼,这次算是教训…”

赵隽未等说完,又一股鲜血从他的脏腑中涌出,疼,疼得他只想一睡不醒。

“呜呜呜呜呜呜!”

不远处的一块甲板碎片上,猫兔子赵逸逸挥舞着肥短的四肢,咧开嘴大哭起来。

“王爷!“琼霄道:“你不能死啊!我就你一个亲人!”

话音刚落,赵毓的眼眶亦湿漉漉的,似乎想到了什么,他眼前一亮:“别哭了,王爷也许…死不了!”

琼霄的泪忽然就止了:“你说什么!”

“我有…姑射鹿嗷还魂丹!”赵毓一横心道。

“在哪里!”琼霄喜极而涕,抹一把鼻涕甩入江中,喷了赵逸逸一脸。

赵逸逸气得呲着牙,直跳脚。

“在戏班里!”赵毓道:“我马上回去取,你赶快送王爷回府上,让他好生休息!那两个猛犸王子没见到他给我挡那一掌,不会为难他!”

“好的!”琼霄立刻抱起王爷,飞水踏浪,赵逸逸呜呜大叫,憋足劲扑上她肩头。

终于到岸,琼霄刚要抱着赵隽骑上马,忽又想起他腑脏俱碎,只得小心翼翼,使着轻功,在路上飞跑,莫名地,她心中竟生出一种愉悦感。

十年了。

今晚月圆。

她低头看一眼昏睡中的那人,他煞白的脸上腻了一层月华,岁月并未在他的脸上留下太多的伤痕,他的白发却似是诉说他承受了太多。似是因为疼痛,他修长入鬓的平齐眉毛微敛,挺秀的鼻梁,正倚在她的胸前。

轻。

他的身体如此之轻。

他修长的双腿竟有些轻微的萎缩,她又觉一阵心疼,将下巴挨在他的额头上。

他的头发微微散发着一股龙井茶香,被江中血水浸泡了,又带一些腥咸。

琼霄吻着他柔软的头发,轻轻道:“王爷,你不会有事的。你可是我的丈夫。”

赵隽似乎是昏睡了,没有应答。

终于到了府上,府中人七手八脚地迎上来。说是七手八脚,其实也无非是几个家丁佣人和管家。十年前猛犸人的那次洗劫,府上的府兵已所剩无几,连王爷的贴身侍卫阿燃也被猛犸人所杀。仅剩余一阿渡…

“咦?阿渡哥呢?”

自前晚王爷和火炼太子去了,阿渡便不知所踪。

琼霄也无从顾及了,与赵隽的贴身丫鬟阿瑶一起,小心地服侍赵隽将湿衣换掉,不停地为这痛楚的人擦汗。

赵隽的枕头湿透了,嘴唇咬破了好几处,咳了几声,又呕出一股鲜血。

薄衾被染红。

许是因为失血过多,许是因为异常的疼痛,阿瑶加了一层锦缎被,赵隽仍是瑟瑟发抖。本是性感的薄唇,与那煞白的脸成了一色。

琼霄略习过医术,知这大出血需要合适的血液注入,挥剑往自己的手腕上削一道,可惜这鲜血竟无法融合!

“你们都试一下!”

忙让府上的所有人划破手指,竟无一人与他的血相融。

琼霄想到赵毓是他侄儿,便只得伸着脖子等,眼看天边已升起一片蚕茧色,赵毓还是没来。

赵隽的呼吸越来越微弱,手指放于鼻端,没有半丝温热。

琼霄又输入一道真气,强让赵隽撑着,他的脉搏也时跳时止,后来,几乎感觉不到了。

琼霄抹去满脸的泪滴,抄起“今日此时”剑,便要去戏班子,又折回来,生怕这是最后一面,辗转来回走。

“呜呜呜呜!”

赵逸逸蹲在床头,又开始咧开嘴哭,两排珍珠似的眼泪从黑溜溜的大眼睛中冒出。

琼霄忽想起猫兔子的眼泪是极好的药引子,便一个箭步冲上去,接住了两小滴,再两小滴。

“呜,呜呜。”

赵逸逸看到琼霄蒲扇般宽大的大手,竟闭了小三瓣嘴,哭不出来了。

琼霄抡起大巴掌:“哭!”

“呜哇!”

赵逸逸吓得四抓齐下,连滚带爬钻进赵隽冰凉的被中。

琼霄忙将手上的眼泪收了,滴入一杯参茶中,本要喂赵隽服下,汁液却顺着他的唇角慢慢滑下。

琼霄干脆含了一口,喂入他柔软冰凉的嘴唇里。

这边尚且不知是否管用,赵毓已潜回戏班,摸黑从自己的箱子里翻出一个带锁的箱子。

这个专门装盛头面金钗的箱子,一副螺钿水晶紫檀五弦琵琶,几件戏装,珍珠耳环,宝石坠子,最琵琶则是某人为他亲手而制,六颗水晶分别为紫、朱、青、玄、黄、白六色。里面有一副珠花头面,亦是在姑苏时亲手添置的。别人只道他是喜欢这头面和琵琶,却不知道各中内容。

剜开珍珠,那枚宝贵的绛红色药丸正端正地躺着。

赵毓一阵欢喜,把药装入犀角瓶中,背上这副心爱的琵琶,悄悄摸出戏班子,黑魆魆的天,街口无人,他便骑了马,刚转过路口,只觉得亮闪闪一片逼仄而来。

一骑骑的铠甲。

猛犸良种高头大马。

赵毓忙要提气飞身逃走,对面却又涌出一批森森的人马。

“反贼,哪里跑!”一个猛犸汉子怒吼道。

赵毓忙一提气,飞身到宽大的树枝上。

“轰”的一声,树枝被震断,好刚猛的掌力!

出掌的,依然是火炼王子!

“汉人说狡兔三窟,你究竟有多少窟?”火炼冰寒的瞳子发出阵阵冷莹的光芒。

赵毓脊梁后纵生了一身冷汗,双瞳却是犀利闪烁如夜星: “千千万万个窟,你搜不尽,杀不完,有本事把全部南葑人都杀绝了!”说着,从背后摸出琵琶,运气。

一拢,二挑,三双夹。同时,将琵琶当中机关打开来。

第十二章

魔音响起。

从这琵琶的玄色水晶里生出几百十道玄色的毒针,又几百道。

一批猛犸人纷纷倒下,火炼与没中针的便杀将上来。

赵毓将琵琶弦子一拢,二夹弹。

又几个高大的猛犸兵如高塔坍塌。

然那火炼的“风火霄”如敏捷的白狐般,略过树梢,飞闪过马背,终是躲过了,仗刀从背后袭了过来。

赵毓忙从马上翻下,背后挨了火炼一刀。

“就这点本事啊?”赵毓怪笑几声,忍痛跃起。

恰几个猛犸兵从正面砍来,赵毓再放拢琵琶,绿色水晶球中释出几道绿色毒针。

又几座猛犸兵“塔”倒下。

眼看一个长身的敏捷的影又挥刀杀过来。

赵毓知火炼又是要使“快意乘鸾”,又要将一股凤尾似的剑气萦绕包围他,运功与那琵琶上,将剑气破了。

“死狐狸,别打了,你和你弟弟两人都差点败在我手上!”

赵毓边道,见对方亦将他的招数记得清晰,只得卯足气力,运出一阵狼哭似的琵琶音,将一股慑人的剑气扑来。

“哼!”

火炼心道要不是有人暗中相助,你早死了一千遍。

这边,剑气如鸾舞彩虹,星汉迢迢欲曙天,持刀者更是人中龙凤,冰寒的身姿似狐仙;那一边,将琵琶的乐音奏得如同一只瘦蛟,又如剧毒的大蟒,两人僵持不下,又是半个时辰。

“你比我差了那么一点,放弃吧。”赵毓从赤色水晶球中再释毒针。

那狐狸般的火炼太子比狼还迅猛:“这话该本太子说!”

赵毓这边又要和火炼对战,猛犸兵亦是层层偷袭围攻。然猛犸兵终是越来越少,赵毓的体力也将近极限,火炼用“离魂剑”法,取了他的琵琶弦。

火炼又一招“天南地北双飞掌”,赵毓再也无力抵抗,好一只琵琶被镇个正中。

赵毓亦被镇出几米开外,撞在一棵三十年生的大树上,树被拦腰截断。

然那琵琶粉碎的同时,几千只各色毒针射逸出来:赤、玄、青、紫、黄、白。

火炼躲避不及,被一黄一白伤了双眼。

赵毓抹一把唇角的血丝,大笑起来,用尽最后的力气把仅仅剩余的两个猛犸兵击毙了。

火炼的又一记“天南地北双飞掌”如恶龙般扑了上来,他却再也躲避不得。

赵毓的四肢被钉住了一般,呆坐在原地。

就是这一掌,把他七叔震得腑脏俱碎。

就是这一掌,如果打中,若不是那粒还魂药,连神仙也救不得,可是,他怕是没有服用那丹药机会了。

赵毓闭上双眼,心里竟是他七叔为他挡那一掌时的凛然。

七叔还没得救,这药送不过去,可怎么办。

最后一刻,他竟想的是这个,连他自己都意外了。

可是,那一掌,似乎迟迟没有击中他的心脏。

赵毓睁开双目,却觉身上一轻,原来,他竟被人提了胳膊,使轻功避开了。

却见一大批短打扮、戴面具的汉人将双目失明的火炼围成了铁桶,火炼一把孽龙甘蠖刀使得众人竟不得近身。

“少主人,跟我走!”

将赵毓救下的人轻声道。

一干人将赵毓救走了,剩下火炼站在晨曦中,依旧是黑夜。一阵又一阵凉风袭来,他浑身打了个寒战。

“来人!”

无人应答。似有回音。

火炼伸手摩挲着向前,试探着走了几步,被一巨失守绊倒,爬起来之后,茫然不知该方向。他站在原地,没了思想。

不知站了多久,听得一阵马蹄声,似是猛犸的马种。

“大哥!你站在那做啥?”

乌米尔的声音。

火炼欲要上前迈一步,脚下软软的,似又踩到了尸体 。

“大哥?”乌米尔的声音越来越近。

“扶我。”火炼道。

乌米尔看到哥哥俊秀的丹凤眼里,瞳子没了焦距,大骂道:“他奶奶的,是谁干的!”

火炼冷冷道:“你不是该高兴吗?”

乌米尔强压着喜悦,道:“大哥,看你把老三想成什么了!究竟是谁干的!还是那个叶芝吗?”

火炼道:“瞎了,没看到。”

却说化名叶芝的赵毓,已被火速送到陵川王府,赶到赵隽的寝殿时,赵隽只剩下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