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霄转身,双目黯然道:“我有那么像骆驼吗?”

孔雀公主用生硬的汉语道:“你非常美丽,可是,你没有风韵,配不上他。”

琼霄脸上霎时涨成杜鹃花色,打量着孔雀公主风致楚楚的线条,心里底气更是弱了几分,闯荡江湖三四年,却给她养成了生人面前稳妥的个性,她敛色笑道:“公主,您在说什么?我不明白。”

孔雀公主笑了,虞美人花一般妖冶的笑容绽放在脸上:“我都明白,别装糊涂。赵隽是三十多岁的成熟男子,不喜欢战场小弟一样的女孩。”

琼霄双拳紧握,笑道:“我是王爷养大的,美丽的公主,我对他的了解比您多。更何况,王爷见过不少风情万种的女人,也有您这样倾国倾城的,也没见他娶回家,他却没有一日不日思夜梦,渴望重新上战场。”说完,抱拳,去追赵毓去了。

这是傍山谷而建的一座栖霞落日式国样式的别墅,由尖顶和平顶,里面的每一个房间,都有金碧辉煌的神祗壁画,金、碧、朱,三色是这里的主色调,唯独公主的那间和琼霄三人的房间,由汉白玉的纯白内壁,浴池就设置在房间的中央,浴水冒着热气,是温泉。

地上铺着厚厚的栖霞落日国盛产的地毯,孔雀追逐火日图案印在地毯的中央。

琼霄待赵毓将赵隽小心翼翼抱到柔软的床上之后,一面忙他覆盖上天鹅绒的被子,一面笑道:“好大的床啊,可以容下两个人,赵毓,你睡地毯吧。”说着,像条蛇一样,嗖地钻入被窝。

赵毓拧着琼霄的耳朵,将她逮了起来:“你害不害臊?有我在的一天,你休想动七叔一根寒毛。”

赵隽道:“毓儿,小叶子好歹是个姑娘,让她睡床吧,扶我到地毯上。”

琼霄忙道:“不行,王爷身受重伤,地上湿气重。要不…还是我睡地吧。”

赵毓抬起双目,细细端详着琼霄:今天她并未垫两寸鞋垫,固比自己高了少许,站在面前并不突兀,精致灵动的眉眼,挑不出瑕疵的五官,可怜巴巴的深情…终究不忍地道:“罢了,骆驼,过来我给你绑了手脚,你和七叔睡床。”

琼霄惊喜道:“绑吧!”

赵毓刚抽出结实的“飞鱼天藻”绳,刚要捆琼霄的手腕,只见一个飘渺的影一闪,“飞鱼天藻”被夺了去。

“姑娘,跟我来,给你安排个闺房。”孔雀公主道。

“这里挺好的!”琼霄道。

孔雀公主将琼霄生拽了几步。

琼霄亦拿自己的内力相抵,僵持了少许,终于被带至隔壁的女人间。

这是一间有梳妆台的屋子,有各种栖霞落日国的稀罕物:薰衣草的香膏,葡萄味、石榴味道的香水,橄榄油,还有白色的膏状物,似乎是抹脸的。琼霄生怕用错了,先抹了手,香气四溢。

赵逸逸打开一个铁盒子,见是红彤彤的,草莓味,就将三瓣嘴凑了上去,蹭了满嘴的红胭脂。然后,蹦到铜镜前,见有一只红三瓣嘴的灰毛畜生,十分奇怪。

琼霄干脆把胭脂抹红了赵逸逸的两腮,指着镜中的小畜生笑道:“赵逸逸照镜子,里外都是猫兔子。”

赵逸逸知道不是好话,干脆张牙舞爪地跳起来,用三瓣嘴猛亲琼霄的嘴唇。

琼霄照了镜子,发现镜中人的红唇格外鲜丽,将盒子揣进怀里藏了起来。

每一个瓶子,均不染烟尘灰尘。

整个屋子,除了傍水依山的微潮气息,细微的陈年的气息依旧可闻,却似已被人住了一段日子。

琼霄将香水往身上洒了几滴,心中却更好奇了:这公主远道而来那么久,究竟为何事而来?栖霞落日国既有如此隐蔽的建筑,想必来南葑少说几十年,他们又是有何用意?

思来想去,答案只有一个,这便是:收拾了猛犸人,之后,吞掉南葑!而亡国的南葑最有威望的将军,便是赵隽,南葑尚在人世的皇帝,正是当年七岁,现年十七岁的赵毓!

琼霄吓出一身冷汗,干脆几步窜到隔壁两位赵爷的房间,一进门,但见赵毓为赵隽擦身体,她心爱的王爷已昏昏入睡,象牙色的长腿暴露在外。

赵毓忙用天鹅绒挡了七叔,指着门口怒喝一声:“出去!”

琼霄悄声道:“我有重要的事情!”

赵毓亦小声道:“你的骆驼脑袋能想出什么重要事情?出去!”

琼霄轻手轻脚蹑到床头,一脸的严肃:“南葑最重要的事情。”说完,在赵毓手上将自己的想法写了一遍。

赵毓冷笑:“不然你以为呢?”

琼霄急道:“你怎么打算的?”

赵隽缓缓睁开双目:“静观其变。”

早上醒来时,已有侍女送来早饭:咸酸奶,烤鹅肉,加了香料的米饭,炖肉。

酸奶里加了黄瓜沫,表面铺了一层干玫瑰花。

烤肉里加了奇奇怪怪的水果,橘红色,黄色。

炖鹅肉用核桃仁、石榴汁、橄榄,还有她叫不上名字的香料炖成。

琼霄也在玳瑁九华国住过一段时间,依旧觉得这饭不如中原的北方面食,更不如江南的精致小菜,然她并不挑食,每种都捡了些吃完。

饭后,侍女送来石榴、糖渍无花果和葡萄,喜吃甜食的琼霄让侍女留了这些吃食,便去赵隽的那间贵客房,见赵隽的脸色红润了些许,已有力气倚着床,自行端着粥碗,慢慢咀嚼野狐肉粥。

赵毓盯着满方桌的食物,不语。

琼霄抢过碗来,道:“王爷我来喂你吧。”

赵隽道:“不用。”

琼霄已把一勺粥喂到赵隽唇边:“王爷感觉身体好些了吗?”

赵隽咽了粥,道:“她巴不得我马上恢复体力。”

赵毓将琼霄拧着耳朵,从床边驱逐开,自己夺了碗,细细吹了热气,一勺粥送到赵隽唇边,冷笑着补充:“对,然后榨干你。”

赵隽道:“一个残废有什么值得榨干的,也许,她有更好的主意。”

琼霄上前夺碗,未果,道:“财色双收更划算,她想利用王爷的兵法,打败猛犸人,同时侮辱王爷…”

赵毓道:“也不排除七叔爱上她,成为她一统中原的最大杀器的可能。”

赵隽若有所思:“她的胸的确如风前荷叶,雨后桃花。”

第十七章

琼霄皱着鼻子,不屑道:“要那么大做什么,又不是狮子头!”

赵毓漠然道:“这公主虽美,我的顺仪却美过她十倍。”

琼霄知顺仪是南葑仅次于妃的后宫女子称号,鄙视道:“你现在又不是皇帝,摆什么架子?她既然是你的姑娘,该珍惜她才是。”

赵毓冷笑:“我娘亲当年也不过是修容。”

——比妃子矮一级别。

赵隽缓缓坐了起来,晨曦照在他清朗明润的脸上,俊逸潇洒气度恢复了七八分。

昨夜他便觉得周身热气不散,胸口聚了一团火,出了一身热汗之后,通身轻松了,长了气力。

于是方才知道,昨日公主给服的药是栖霞国的百兽香髓丸。这丸药摄了狮、虎、豹、孔雀、鹿、犀牛、麝、鸳鸯、雪蛤等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百种动物的骨髓,用千年红番花,栖霞沙枣蜜、宫廷特培蜜瓜籽蜜炼而成。有恢复元气,愈合伤口的神效。

“呜呜呜!”

赵逸逸冲着门口又蹦又跳,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几乎要瞪出来。

孔雀公主娉婷而来。

这蓝眼姑娘对扑上来的小畜生没有兴趣,笑盈盈地望着赵隽,逮了赵逸逸的耳朵,将它轻轻搁在桌上。

“赵王爷身体好些了么?”

栖霞语。

公主今日穿了一身鹅黄色的拽地明纱长裙,成熟的躯体和着纱衣若隐若现,每走一步,涟漪的线条,旁人看得分明,然却没有半丝轻佻的亵意,反多了几分女神般的姿态。

她身上氤氲散发着香气,不知是什么花瓣制的香。

赵隽,赵毓的双目粘在她身上了。

琼霄尽管知道栖霞落日民风开放,且处在四季都是炎炎夏日的地带,故女子习惯这样穿,却依旧皱起了鼻子,小声嘀咕道:“不穿内衣,不要脸。”

赵逸逸又流鼻血了。

公主的金色卷发垂在腰以下,蜿蜿蜒蜒地舞着,薄裙长长地拖着绿孔雀翎的花边,地上拖出两尺余,颀长的脖子,雪白的膀子,右腕上戴着了一串珍珠贝壳手链,左腕上缠了六七只金镯子。

琼霄听说过,栖霞落日国的公主,有几个丈夫,左腕上就戴几只镯子,一些甚至以公主以手腕上镯子的数量为荣。想到这里,她心中暗暗嗟叹:要是王爷真与她成亲该是多没地位。又想到王爷可能会爱上这公主,心下灼得又疼又热。

赵隽坐直了,牵动了钻心疼腰伤,清朗的脸上却依旧绽放着耀眼的笑容:“好多了,多谢公主的药。这本是公主的圣地,我们不便多打扰…”

依旧是栖霞语。

赵毓曾在玳瑁九华国生活多年,深谙栖霞语,先是一言不发地抱着琵琶,给赵逸逸拔下两根胡子,疼得赵逸逸咬了他一口。

赵毓的手指出血了。

琼霄仅仅到过同样属于猛犸人统治的另外三个盟国,固没有去过栖霞,听不懂,只能看着公主媚笑。

“王爷的伤已经没有大碍,如果不喜欢这里,我也不便挽留。不过,我还有一事想麻烦王爷。”公主继续用栖霞语道。

“什么事?”赵隽温润而笑。

“听说江南的茶非常好喝,我们自己也买了些上好的龙井,毛峰,铁观音,碧螺春,味道却没有王爷身上的茶余味闻着香,想请王爷走之前为我们制茶。”公主丰腴的身子又贴了上来。

赵隽及时躲过这温柔乡,牵扯了腰痛,勉强笑道:“公主可有茶具?”

公主道:“金杯、银杯,黄铜杯,青铜杯,夜光杯,琉璃盏,犀牛杯,我这里都有。”

赵隽笑道:“制茶不用这些。紫砂壶,水晶杯,瓷杯,白玉杯,翡翠杯倒是需要些,他日赵某茶具齐备时再为公主备一道茶宴吧。”

琼霄忙捅捅赵毓:“他们在说什么?”

赵逸逸正蹭上公主的胸,被公主提着短腿拽了下来。

赵毓道:“说把这小畜生做围脖。”

赵逸逸吓得毛都竖起来了。

琼霄道:“才不是。”

赵毓没好气地拍了赵逸逸的脑袋一计,道:“说骆驼该几日不喝水才能渴死。”

公主的一双碧蓝的瞳子依旧幽幽望着赵隽,一脸的眷恋不舍:“王爷说的茶宴,可有个期限?你别让我久等了。”

赵毓打断道:“公主听说过明前龙井吗?茶宴只要茶具齐备,什么时候都可以,只是许多上等茶,尤其是绿茶,像是西湖龙井,碧螺春,毛尖,毛峰,却是清明前的春茶味道最佳。现在已经是夏季,今年已经过了最好的时节。”

公主道:“没关系,我可以等。你们既然不愿留下,允许我招待你们午宴罢。我先去沐浴了。”说完转身,留下一个鹅黄纱裙的长长的孔雀裙裾的影,拖了不散。走到门口时,还不忘回眸一笑。

赵逸逸晕倒了。

琼霄气得快晕倒了:“欲擒故纵,这是欲擒故纵!”

赵毓扬眉挑衅道:“你有本事用骆驼缰绳纵一个。”

琼霄气得渴了,饿了。

侍女送来甘甜的石榴汁、葡萄汁、西瓜汁和红茶,用银具盛着红茶,旁边还用银碟子盛了几块糖。

琼霄端起石榴汁的时候,赵隽道:“咿,小叶子,你的手怎么肿了?”

琼霄方才发现手背已鼓得馒头一般。

赵毓强忍着笑,抓起琼霄的手:“骆驼,你是不是偷了公主的东西?”

琼霄嘴硬道:“没有啊。”

赵毓道:“栖霞落日国的宫廷中有种妇女用的香膏,叫“蜜桃开放节”,是人家用来涂抹胸的。谁让你涂骆驼蹄子了?”

琼霄羞得满脸通红。

正在此时,几个侍女来请午宴,待赵毓背了赵隽来到宴客厅时,孔雀公主已坐在大厅的孔雀椅上端坐,换了一身碧绿的纱衣,越发显得肌肤胜雪,右腕换上一串黑珍珠,左腕的七只金镯子统统不见了。

琼霄将琉璃杯中的甜酒一口饮尽。

开胃菜端上来:核桃玫瑰花酱凉拌橄榄,鲟鱼鱼子酱奶油烤甜虾,酸奶酪鲟鱼片,花蛤青栗子,落日海扇贝凉拌酸黄瓜。

琼霄将每种吃了些,赵毓只夹了点奶油鱼子酱烤甜虾吃了。

赵隽的面前,则有特意为他熬的灵芝野兔肉粥。

公主道:“可惜我们远道而来,不能带太多栖霞罗日国的特产,招待不周了。”

琼霄剥下一只虾壳,道:“虾肉好鲜美甘甜,公主能不能告诉我们烹制方法?”

公主笑道:“我们是用番红花煮的。”

赵毓端甜酒的手指微微一动。

正餐端上来:烤羊头,烤嫩红鸡、红炖羊蹄、炖鸳鸯、香酪黄雀、红烩獐肉、甜酒炸兔头。

赵逸逸瞪着兔肉,黑溜溜的大眼睛充盈了一汪泪水。

琼霄摩挲着它柔软的灰毛脑袋。道:“你比这些兔子值钱,不吃你。”

话音刚落,陡听外面轰隆几声响,冲进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好香!好久没吃这些东西了!”

一帮侍女侍从挥动刀剑,他一甩衣袖,不仅这些侍从们纷纷倒下,连坚实的石头墙壁,都有一面化成了粉末。

纵然孔雀公主、赵毓深谙玳瑁九华国的功夫,纵然赵隽、琼霄一身中原武功,都被这内力惊呆了。

这汉子却两眼直瞅着泪汪汪的赵逸逸:“啊!有猫兔子!还是活的!生着烤最好吃了!”

赵逸逸咧开嘴哭了,一头拱在琼霄的腰上。

汉子这才发现猫兔子偎依的人类:“有吃的,还有漂亮姑娘!”

漂亮姑娘似乎不如肉有吸引力。

只见他左手已抓起一块红烩獐肉,右手抓几片红嫩鸡肉,大啃大嚼起来。他手指轻轻一拨,羊头骨成了泥,他将羊脑揪出来两口吞下,盘里的两只鸳鸯,一口吞下一个。

“还有鱼子酱?鲟鱼的吧?”

这汉子倒也识货。

连同鲟鱼肉也吃掉,这汉子这才转身抹了油嘴,对孔雀公主道:“这位姑娘,我是闻着味道来的,实在太好吃…”话音未落,他口里的一半鱼片已经掉在地上。

“好美的姑娘。”汉子失声道,怔怔地走向孔雀公主。他身后的玄色剑鞘双剑随着人轻晃。

孔雀公主自然知道这人既然能隔着重重竹海闻到肉香,又能参透她的竹林阵,且能攻进这机关重重的小行宫,武功有多高深,一言不发地坐在桌前,不敢轻举妄动。

众人打量着双剑,大致已知道这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