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隽被这话噎得一怔,笑道:“随你吧。”

“王爷叔叔!”琼霄张口便叫,躺下时,身边忽然滚过一只狼头,吓得她钻入赵隽的怀中,轻轻呜咽。

“谁说我不怕狼的!”

琼霄哭道:“我的师兄师弟们只知道巴结那些有钱的师姐师妹,山上有狼,谁帮我打!我后来去大漠,怕别人劫色,一直是男装,谁帮我杀狼!”

边哭边搂着赵隽道脖子,不住哭道:“我知道你嫌小叶子像男人,可是,小叶子扮成男人还有姑娘爱,打扮成姑娘,平时除了被轻薄,被调戏,谁管我!大葑国亡了,死掉了太多血性汉子和赤胆的男人,现在的男人们不阴不阳,不男不女,又有几个人疼女孩家!你们都嫌弃我像男人,我就不嫁了就是!你要做我叔叔,那你就当是侄女,疼疼我吧!”

赵隽一听,心中涩苦辣统统涌上,只得任由她搂着,拍拍她的后背,道:“小叶子乖,你还有…叔叔。”

两人正说着,却听一大嗓门儿在洞口道:“哪有他奶奶的这样的叔叔和侄女!”

说着,提了火把冲进洞来,不是别人,却是乌米尔。

第三十一章

愤怒,琼霄感觉他握着火把的手在抖。

他石头一样的胸肌一起一伏,他粗壮的胳膊,将火把的木头捏得碎了一半,摇摇颤颤,勉强能擎着。

琼霄拔剑亮出“冷月葬花剑法”的一式,却不是赵隽所授,而是在中原时所学。剑气如飞花,却又转顺化了烟尘袭来。

“唱戏姑娘,你会的不少嘛!可是你打不过我!”

乌米尔的瞳子闪出她前所未见过的狡黠之芒,熟稔地挥舞着大刀,“快意乘鸾”刀法从那刚劲的手臂下游刃而出。

单手入刀,却气势刚猛异常,招招逼人,力道如能御龙,如能驾鸾,身法如羽翼纵生,似比他平时打起来胜十倍,亦潇洒十倍,连憨态的目光也变得锐利机敏,像是一只年轻的豹子追逐猎物时的姿态。

琼霄忙将中原所学一尽倾囊而出,中原剑法雄浑,江南的剑法旖旎。

“露馅儿了吧,怎么不继续装憨了!”琼霄道。

乌米尔自是只用他的“快意乘鸾”里的招式,一招威力胜过一招,招招轻松给琼霄拆了,笑道:“唱戏姑娘,武功不是学的多就高,你大漠的,中原的,江南的乱学一气,一般人是打不过你,你却不专!不专就不精细!”

说着,将他的刀法发挥到极致,眼见琼霄被乌米尔刀吻上脖颈,乌米尔却收了招,单手抓了洞中的一个石钟乳的岩石柱子,双目亮晶晶地看着琼霄道:“唱戏姑娘啊,你刚才发现王爷是不想伤害你,在变着法拒绝你吗?”

琼霄羞得再出一招,微弱的火光中,面绯红如春晓之花:“说得我死乞白赖的一样,都说认他当…叔叔了吗?少废话!”

乌米尔也不拔剑,从柱子上猿猴般敏捷滚下,听了这话,擎着火把左躲右闪,反而乐得嘴跟开花石榴似的,笑出一口白牙,在黑洞中闪亮异常:“怎么是废话!本王子还缺个王妃!唱戏姑娘,你既然不喜欢你叔叔了,嫁给我吧!”

——似乎不是场合。

琼霄只道他是逞口舌之快,又气又羞,再猛力杀出一招道:“少废话,你不是来抓我们回去的吗?出招吧!”

乌米尔惊异道:“咿?哪个王八蛋说我是来拿你们的!”

琼霄微微一怔,借着火光,但见乌米尔满脸的虔诚,却仍旧不安道:“你就不怕我们真的叛乱吗?”

乌米尔举着火把大笑,笑声爽朗,震得洞直摇晃:“哈哈哈,就那些乌合之众,能成什么事?除了那个花猴疯子,他们给本王子磨刀都不够的!你不如嫁了我。王爷也当我的客人,我们猛犸虽然有这样那样的不好,但还不到灭亡的时候,你们还是安安稳稳过日子吧!”

坐在一旁的赵隽笑道:“乌米尔王子,你们要是情投意合的话,我倒是能当主婚人,可是你要有别的目的,我这做叔叔的可不准。”

琼霄又舞出一道桃花瓣似的剑气。

乌米尔忙用刀柄挡了,笑嘻嘻地回头望了赵隽一眼,回来盯着琼霄,黑瞳如黑曜石:“赵王爷,她越这样我越喜欢,你不如给我俩做媒吧!”

琼霄气得道:“放屁!”

这边琼霄招数咄咄逼人,乌米尔举着火把东窜西逃:“救命啊,老丈人!”

琼霄气得又出一招道:“少胡说八道,看我不杀了你!”

乌米尔忽然收了油腔滑调,道:“唱戏姑娘,你是要把我狐狸大哥的人都吵过来,才安心吗?”

琼霄又出一招,道:“那不然,你能放过我们吗?”

乌米尔回答的十分干脆:“好,你们快走吧!”

琼霄以为自己听错了,一把长剑挥在空中:“此话当真?”

乌米尔道:“我喜欢唱戏姑娘,就要做你喜欢的事。有什么假的。另外,我还是建议你们不要和猛犸作对。有时候,做梦做久了,醒不来,就连一辈子都葬送了!你们快走吧!”

琼霄只得架了赵隽,从山洞中走出,只听得乌米尔道:“唱戏姑娘,记得想我!”

琼霄只道没听见,想起那乌米尔的这一次搭救,未免心中暖了些,却听得猛犸兵们已在不远处,只得又逃了,却不知道要逃向何处。

却说乌米尔飞身翻了山,迎上火炼率领的大部队,跨上他的爱马便问:“大哥,你让赵毓那小子逃了吗?”

火炼冷哼一声,凡谒道:“你可追到赵隽了?”

乌米尔一脸的失望,恨道:“那丫头跑的真快!我是追不到她了!不过,父皇已经把“四骏”都派来剿灭他们,想必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说完,又叹道:“你们真下血本!”

火炼冷冷道:“孤已经飞鸽传书,让他们留那女人一条活口,赵隽逃不掉了。”

乌米尔不语,心道倘若赵隽被拿了,那唱戏姑娘该死心了吧。又一想,自己尚且没拿到《鬼谷子》和《鬼谷兵法》,心中暗暗地恨着,往马肚子上狠踢一脚。

夜深,山脚下黑魆魆的,偶尔有几户人家,早都灭了灯睡下了。

四处都是暗暗的,黯黯的。

偶有狼嗷,杜鹃啼血声,猿猴凄厉嘶声,好不凄凉。

琼霄打了个寒战,道:“王爷,我们该逃向哪里呢?火炼横竖是不肯放过王爷的。不如,咱们去竹林吧,也许,孔雀公主会收留我们!”

赵隽笑道:“你当她会和我们同心吗?火炼既然在我重伤时候没有追究这事,证明他确实眼盲过…”

琼霄忙打断道:“王爷的意思是,火炼的眼睛是被孔雀公主治好的?”

赵隽道:“未必是,也未必不是,天下的奇人多的是。咱们先歇会儿吧,反正火炼一时间也追不上来。”

琼霄便扶了赵隽坐下,夜深,两人又一身的汗黏了衣裳,三更天的凉风吹过,未免生了寒气,山下一阵又一阵的杜鹃夜啼,好不凄凉。

琼霄不觉灰心道:“王爷,我们怎么办呢?”

赵隽笑道:“这事本与你无关,你走了便是。当年让阿渡送走你,也无非想让你远离这些是非,或许在那边找个好人嫁了。你回来了,又无父无母,不好撵你走。”

琼霄道:“王爷当我是什么人了!我爹是有名的大将军,他被猛犸人害了,我有家仇国仇,还有…要报你的仇,我才不走!”

赵隽收起笑容,道:“果真不走?”

琼霄道:“我都十八岁了,也没有人可以嫁,也没有父母,我只能跟着你了,而且,小叶子攒了那么多金银珠宝,就是等着哪天复国用的!”

赵隽的明润的眸子豁然在黑夜中炫目开来,生将那天空都耀亮:“你既不走,烦你再扶王爷走过这座山。”

琼霄忙扶着赵隽又翻过一座山,此时,天色已青中泛着胭脂红。

琼霄扶了赵隽刚翻下山去,却见黑压压的铠甲,好不灼眼,更灼演的,还是猛犸的旌旗,晨曦中迎风飞扬,似是烧着了一般。一列列的兵马在前面候着,竟是上等的骑兵!且不说骑马在正中央的火炼太子,单说那四个挂了旗的将军,便也是响当当的人物。

打南葑,战玳瑁九华,降栖霞落日,御鳌背鹤信,战功赫赫。

其中,不乏熟悉的,交过手的。

身后,竟将参加武林大会的众人皆擒了。

琼霄望着这出征般的人群,心下凉了半截。

拔剑,任“今日此时”剑花如雪,这一干人等又如何杀得。

不拔剑,就如南葑朝廷,羔羊般被顺手俘虏,又于心不甘。

逃,早已无处可逃。

赵隽却是水样的平静,温润的瞳子望着众人,似是早已侯着这一天似的,他轻摇白扇,背后白瀑如冰,恁地高天,红日,饶是白衫惹尘埃,却衬得那出尘的气度更是得道了一般。

众人皆被那气度看得忘了眨眼。

火炼本想当时就擒了他,竟忘却了。

赵隽摇扇打量着众人,见人群中未有赵毓,轻启齿浅笑,皓齿外朗。

赵隽淡笑,用白扇掩了唇,悄声对琼霄道:“小叶子啊,你说,咱们南葑的百姓,要是听说赵隽率一帮武林人士谋反,会是什么感受?”

琼霄眼圈已红,声音已无法平复:“他们会理解王爷忍辱负重十年是为了什么,更会煽动全国人对猛犸人的仇恨,一些有识之士会起来反抗猛犸人的!”

赵隽悄声道:“嘘,你看到那个瀑布了么?乌米尔不会把你如何,到时候,脱身了记得跳下那个瀑布,与众人联系,不论我在与不在,让他们一切跟随末帝。”

琼霄的眼泪刷刷地落下:“王爷,难不成,你早已料到这个武林大会了!”

赵隽笑道:“我早已是个废人,能为大葑朝做的只有那么多了,接下来的就看他们那些年轻人的了。至于《鬼谷子》和《鬼谷剑法》…”

说着,赵隽竟吻住琼霄的耳朵,一字字将那存放处道出,琼霄忙咽了眼泪,一字字记下,之后,赵隽道:“复国大事你已牺牲太多,为了你的幸福,你还是嫁人吧…”

话音未落,只听火炼凛然道:“好一个反贼,当这么多猛犸的兵将是什么了!来人,将赵隽拿下!”

第三十二章

一干猛犸兵挥舞着白晃晃的大刀,刚要上前,但见赵隽盘膝端坐于前方,面色祥和沉静,恍似佛像一般不怒自威,白衣在风中微微扬起,如白莲般端坐于斯,竟无一人敢妄动了。

火炼太子亦是微微一愣,继而怒道:“一个废疾者,有什么可怕!”

却听琼霄大笑,笑声震得不远处瀑布水花似乎都飞得更远了些。

笑声中,自然听得内功深厚,不同寻常。

火炼不由得用那漆黑的丹凤目瞟她一眼,紧握了手中的孽龙甘蠖刀。

琼霄站起身,将那今日此时剑握在手中,道:“火炼太子,你说拿赵隽就拿吗?你当本少爷是什么人了!”

火炼左右扫视一圈,对诸猛犸兵道:“上!”

乌米尔道:“别伤了那个姑娘!”

火炼拿寒眸子斥了乌米尔一眼,道:“不男不女,什么姑娘!格杀勿论!”

琼霄先用落日乌骓,浩然内力,将那一干猛犸兵震飞出几十米外,皆是肝胆破裂,连那猛犸皇帝身边的“四骏”亦被她一震。

被绑缚的武林中人见那好功夫 ,有不服的,有暗服愧心的,有不屑的,亦有叫好的。

琼霄又使出一招“冷月葬花剑法”,花化四射的剑气,将涌上来的一批猛犸兵扫尽,看得山间猿猴四散了。

然她几乎奔跑一夜,两拨人已让她乏了。

赵隽将地上一枚刀捡起,道:“赵某人可不用姑娘家保护。”

端坐于青青草地上,将一众猛犸兵一一解决了,亦是腰伤如冰刺针扎,亦体力不支。

两人未免帮了对方,一刀一剑,招数契合,心有灵犀一般。

水国山崇。

这是赵隽教于琼霄的第一招。

琼霄犹记赵隽当年道:“小叶子,国破山河在,于崇山峻岭,巍巍山岗上,依旧有不灭的正气,与水乡毓秀间,大葑朝,还是我们的家。”那时,赵隽还是玉树般的弱冠少年。

风急江天。

“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

这是他授予的第二招剑法:“小叶子,还记得下一句是什么?”

六岁的小叶子拧着小眉毛苦思了一番:“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赵隽将长剑使得行云流水一般,将满院的梧桐树页削的飘零如雨。

“完全是两种意境嘛,记住了,杜子美当年写的可是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六岁的小叶子连连点头,一学便会。

此情此景,又忆到十二年前,赵隽忽想起这诗的后两句。

“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

真是情景合宜。

待到两人使出“桃花斜飞”时,赵隽恍惚间竟将琼霄看成少女时的郭采萍,桃花瓣似的剑气纷洒,赵隽将这一招使得多年,竟是第一次觉得这招的妙处。

禁不住,想起八岁的小姑娘那句顽话:“我不管,小叶子就要嫁给王爷!”

心道,本见这小女娃孤苦伶仃,教她唱戏,教她武功,想她有个依靠,怎么自己就耽误了这小姑娘的一生呢。愧疚之余,为琼霄挡下一刀。

郭采萍被绑在众人间,看得一时间悲喜交加。

乌米尔忍不住从马上窜下,骂道:“谁让你们这样的!我呸!”说着,仗着自己体力更充足些,几下将赵隽擒了,又将琼霄绑到自己马上,对火炼不满道:“何必浪费那么多比兵!他们不是爹生娘养的吗!”

火炼冷冷斜了他一眼,不答。

一众人浩浩汤汤返京,琼霄但怕无人侍候赵隽,故被绑了挟持在马上,亦不敢妄动。

赵隽被缚在囚车上,回眸见不远处的郭采萍,但见她一夜不见,已是面色蜡黄,双目肿胀,羊脂般的皮肤如风干过,唇角亦有皴皮纵生,想起她十多年前的青春姣好样,唇角勾起一抹苦笑。

郭采萍亦见他前额的一缕青丝成雪,鼻子一酸,簌簌落了几行清泪,更觉膝盖酸软,双足疲敝,禁不住一个踉跄,想她这些年养尊处优,哪受过这等苦,看得赵隽心下一揪,哪里还顾得上自己的腰伤。

赵隽对火炼道:“太子殿下,你既要囚人,囚的是武林中人,赵某也无话可说,她纵然身份特殊,不过是个不相关的弱女子,哪有这等体力走那么多路,放了就是。”

火炼冷笑:“她是你们亡国之君的母妃,也是不相关?”

赵隽笑道:“她却是玳瑁九华第一魔教教主的妻子,你愿为她得罪魆魔教,我倒是巴不得。”

火炼道:“孤还要等她的乖儿来救,可不舍得放她。”

赵隽一听,唇角的笑一滞。

“火炼太子,机关算尽则劳心伤脾,当心身子。“赵隽道。

火炼心下一沉,忽想起近日来左肩、左胁处总是隐隐作痛,亦时不时耳鸣头晕,时而心悸,不由得知自己是思虑过度了。

嘴上,仍是不服的。

火炼道:“忍辱而负重,则殚精竭虑,当心暴毙。”

赵隽回眸,见郭采萍已双眼发昏,道:“我的囚车让与她怎么样?你纵是拖着我也罢,杀了我也罢。”

火炼道:“管好你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