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客气的声音似乎赔了个礼,却不卑不亢道:“帝君尽请放心,相宜定代帝姬严惩不贷。”

此时殿门开了条缝,一位仙姬闪身出了来,压低了声音:“几位妹妹,祗莲帝君那边是如何说的?”

押着我的其中一个仙姬道:“驻留看守阵法的姐妹已经按照相宜姐姐的吩咐,重许了帝君三次摘取灵花的机会。帝君说,惩治那名捣乱贼子之事,全凭灵鹫宫处理便是。只是那名贼子来历动作不太单纯,居心叵测,需得仔细盘问才好。”

询问的仙姬松了一口气,眼珠子一转看到我,狐疑问道:“这个是?”

押着我的某仙姬道:“姐姐,此名女仙鬼鬼祟祟窝藏在阵法中的石头缝里,祗莲帝君第三次撷取灵花之时,眼见便得手了,凭空打来一颗石子将灵花打没,怀疑便是此仙所为。她极有可能便是殿内那名大胆作乱的贼子同伙,正要上禀相宜姐姐主意。”

询问的仙姬一声冷笑:“好大的胆子,惊动了相宜姐姐,不扒了你一层皮才怪!”

本仙姑后来才知道,她们口中的相宜姐姐是女御帝姬身边的八大侍女之一。也只有八大侍女,才能自由出入灵鹫宫内殿,接近帝姬。在三重天上,早不能视同寻常的侍女看待,便是三重天上有位阶有奉禄的仙君碰见了也得客客气气的,难怪与衡清帝君说起话来,不卑不亢的。

回想起不久前,本仙姑不过小小冲撞了祗莲帝君便给吓唬着要贬下凡间,如今一口气得罪了三重天三位了不得的上仙,也不知道下场得如何凄凉。幸好本仙姑略略估计了下,罪还不至于上诛仙台,稍感安慰。

我正苦恼,殿门一推,一片红云大摇大摆走了出来。身边的仙姬一块儿俏生生施礼道:“见过衡清帝君。”衡清帝君哼了一声,招来一朵云蔼正要驾云而去。但是他眼角漫不经心横过来一眼后,突止住了身形。

“你你你…你怎么在这里?”

本仙姑飞快探了下头,嘿然干笑一声,尴尬异常。

仙姬们莫名其妙地对视了一眼。年长一些的仙姬小心问道:“衡清帝君,出了什么问题吗?”衡清眼一横:“自然有问题,你们将我的侍女抓来此处做甚?”仙姬们一呆,我自然是喜出望外。

衡清他,委实够义气。

传了个密音给一枝梅,本仙姑很没有骨气地跳上衡清的云头,随他而去。底下灵鹫宫的仙姬还眼巴巴地瞧着,一时间本仙姑也不敢开口。衡清右左打量了我好几眼,面露古怪。不一会儿,脱了魔界小王子躯体的一枝梅飞射而来,老实不客气占了半边云头,本仙姑怕一枝梅勾起了衡清的旧恨新仇,讨好道:“这次真多亏了帝君。”

衡清扫了一枝梅一眼,面皮有些阴沉。却道:

“我寻你寻了三百年,才听到你的一点消息,过去却扑了空。怎么你倒在这里?”

凤凰族生得最好便是那对眼睛,此时衡清一双灼灼凤眸落在我身上,蓦然让我想起不久前他与祗莲帝君的对话。明知道那些深情款款的话十之八九是故意说出来呛祗莲帝君的,只是本仙姑爱想入非非惯了,心底总有些不自在。话里带了些歉意,嘿嘿笑道:

“承你不弃,我给雷劈得些有傻了,新近才知道与帝君有段交情,真是对不住。”

衡清眼珠一转:“为什么要破坏祗莲帝君摘取灵花?”

本仙姑小心肝扑腾了一下,气弱道:“帝君莫要揭发我罢?”衡清道:“得要你好生回我的话。”本仙姑肃然道:“一枝梅早些时候对你多有失罪,希望你不要见怪。”衡清顿时哭笑不得:“一枝梅?”

我讨好地点了点头。此时后背动了动。这几日儿子一直窝在我背后的竹排上,兴或是呆得寂寞了,一爪子掀了顶上的盖子跳入我怀里。衡清的眼光顿时落在儿子身上,半晌道:“再个百来年,这小东西恐便能化身人形了罢?”

我欢喜道:“若是如此最好不过。”衡清唇角动了动,却没再说什么来。

转眼已到刀山的法阵。镇守此处的仙姬立即迎了上来,其中一名道:“帝君随我来。”我便留在原处,远远看到衡清袖口一翻,手指立即握了一只盘状之物,一翻一掷,化作一只飞盘疾向地上一株灵花,只听扑哧一声,飞盘将灵花连着土壤铲了起来。

旁边的仙姬在嚼耳根:“别瞧这位衡清帝君平素行事傲慢不按牌理,情场上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傻瓜,但凡他瞧上的姑娘,定然要命的讨好。”

聆听的仙姬表示震惊。本仙姑素好八卦,也是竖起了耳朵。

“最出名的那一回,是在路上遇见一位姑娘,连那姑娘的姓名来历都不问清楚,便拔了自己的尾翎巴巴着硬要人家姑娘收下。人家姑娘不收,他竟一口气将自己尾翎全拔了,成了凤凰族上第一任秃尾凤王,当真是三重天上千余年来第一大笑话。”

我用力地咳了一声,取笑声立止。衡清捏了个法罩,将收到的灵花移入法罩之间。有些得意飘了过来。我又咳了一声,控制不住往衡清后面瞧了一眼,又咳了一声。

衡清瞥了我一眼:“你像有话说?”

我收了取笑之心,认真道:“衡清帝君其实甚好,此番定能获得帝姬芳心。”

衡清面上带了笑容:“怎么,你倒看好我与帝姬之事?”

我大力地点了下头。却见衡清面上古怪地盯了我半晌,突然抬手在我额上弹了一记:

“傻瓜。”

54

还未近火海,本仙姑就给热得满头大汗。

那一片火海,竟是七色。

灵鹫宫仙姬手一招,七把颜色各异的芭蕉扇自火海之间一闪而过。道:“诸位仙君都看到了,火焰有七色,对应七把芭蕉扇,每一把扇子可扇灭相应颜色的火焰。仙君们所要做的,便是寻出其中一把,灭了火焰,便算过关。”

众仙面面相觑。

扇子只有七把,也就是说,这一关最多只有七仙能过。

这位女御帝姬可真考验人,第一关看似简单,却要闯阵者有些应变才行。况且凌空摘花,要快准狠,身有残疾或腿脚不便的,定然是通关不过的,就此杜绝了哪个歪瓜裂枣仙过关的可能。再瞧这第二关,取扇灭火,太上老君炉子里的火那是普通的火嘛!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不易,非要有二把刷子才行。反正本仙姑是过不了的,左右看看四周,面露踌躇的仙君不少,看来这一关就是没有限制,也是要刷下不少闯关者的。

本仙姑关心的事只一件。此时眼角一转,某穿白衣的帝君正唤着二个灵鹫宫的仙姬问话。片刻后走了过来,停在衡清身边。本仙姑不得不承认,一同站在衡清身旁,距离太近,压力很大。

压郁着一股闷火,却不能发泄。

祗莲帝君道:“早先捣乱的那位,给请到执事殿不久,突然晕迷了一刻,醒转后一问三不知,将事情推了个一干二净。衡清帝君向来聪明,不知道对此有何看法?”

可怜的魔都小王子,本仙姑对你深感歉意。

衡清悠悠道:“此中当然且必定是大有缘由的。或许是祗莲帝君哪回不谨慎,得罪了魔界的小王子不自知?”

祗莲帝君冷哼一声,眼波一转扫了一圈,道:“却不知何时衡清帝君多了名侍女,现今怎么又未见踪影?”

此时幻化为路人甲男仙模样的我正化幽怨为暴躁,频频抹汗,闻言手一抖,帕子便以不甚文雅的姿态跌入地下。二束寒芒打在我身上,惊起我一身白毛汗。衡清手一招,却将帕子拾了起来。

“本上君新近的确是收了一名侍女。左右瞧着顺眼,便收到身边准备朝夕相对喽…这位仙僚,面生得很,怎么称呼?”

“本仙叫一枝梅,是名散仙。这位是火梧山的凤王罢?失敬!这位是?”衡清笑咪咪道:“这位是青丘的祗莲帝君,怎么,没瞧过?”本仙姑顿觉自己似乎笑得有些狰狞,尖酸刻簿道:“便是瞧过又如何?小仙名诲鄙薄,定入不了祗莲帝君此等高高在上的上君的法眼。”

本仙姑苦大仇深的模样明显镇住了祗莲帝君,他面上一阵愕然。随即淡声道:“这位仙僚说笑了,普通的散仙如何能来这里。”眼光却又在我身上转了一圈。

又惊起我一层新的白毛汗。

幸而闯关开始了,二道寒芒很快移开。我迟疑对一枝梅密音道:“这次你能成嘛?”不信任的口吻大大刺激了一枝梅的自尊心,才要往阵法入口而去,手腕却一把给捉住,响起衡清有些恼怒的声音:“你莫要去干蠢事。否则我便揭发了你。”

我一跺脚:“你…”

衡清眼珠一突:“如何?”

本仙姑想说你莫多管闲事的,临出口却气弱换成,你把帕子还我。衡清一哼,面上却泛起了一丝笑,松了手瞬间没有身影。

灵鹫宫的仙姬们一旁虎视眈眈地瞧着,我虽变了个模样,到底是衡清保的,保人都警告了我自收起了浑水摸鱼的心。只是,浑水摸鱼不成,偷偷将一枝梅放出去捣乱还是成的…

我半天没有动静,把一枝梅急得团团转,迭声催促道:“姑姑,闯关都开始了,再不去就迟了,莫非你不信我了?这次我一定能成功的!”我叹了口气,有些沮丧道:“倘若你力气没处使,给我搭个凉棚罢,热死了。”

将儿子自背后的竹排抱了出来。小东西两眼无神,尖尖的耳朵此刻无精打采地垂下,原本蓬蓬的小尾巴搭拉着,一身光滑漂亮的皮毛给热气蒸了个半湿,皱巴巴的。本仙姑看得大为心疼,一边拿袖子抹汗,一边喂了点水,而后捏诀化了一把小扇子给我儿扇凉。一枝梅也真是乖巧得很,真的给我搭了个凉棚,凉棚四周垂着珠帘,珠帘也不知是用什么串起来的,泛着丝丝寒气。将七色火焰山的热浪阻了大半。一枝梅不仅搭了凉棚还造了一只凉榻,做完了又伏在我身边,尾巴挟了一把大蒲扇,给我们扇风。本仙姑很满意。

我与寒儿不比那些修为深厚的上仙,能以仙术抵挡热气,以至于这般狼狈。

我心道,罢了。

其实我的想法很简单,可以争取总要争取一下,争取不来的,出口气也便算了。

男欢女爱此等事,总要你情我愿才行。祗莲帝君真要给自己寻个匹配的仙侣,本仙姑还能将他抓了绑在身边永世不成?心意不在,便是得了身体,也是煎熬。还不如爽快些断个干脆,大不了本仙姑伤情个一百年二百年的,回头又是一名快活神仙。

丝丝凉气甚舒适,本仙姑在一腔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悲伤苦情中略打了个盹,教一阵喧哗声吵醒。半晌回神,看到七色火焰山的火焰竟都熄灭了。衡清一手抓了七把颜色不一的扇子,身边围着诸位一同闯关的仙君,有的面色难看,有的愤怒,有的傻了眼,七嘴八舌的吵嚷。

连一枝梅也是面露古怪,连扇子都忘了扇。

我大奇,晓得自己似乎错过了一场好戏。“方才发生了何事?”

一枝梅道:“衡清帝君以不正当竞争的手段,将七把芭蕉扇全收了。”

他啧啧:“凤凰族擅火,能灭火的芭蕉扇自然是此族的天敌。想来衡清帝君对七把芭蕉扇定有特别的感应,寻找起来分外容易也是情理之中。只是这么做大耗仙元,他这是脑子发热烧糊了还是怎么的,竟做此等吃力不讨好的事?”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此时灵鹫宫的几位仙姬朝衡清走去。一名嗫嚅道:“衡清帝君,你这个不合规定…”衡清眉梢一扬:“规定确实写着一仙一扇,可也没说不能一仙多扇啊。这不合规定一说,从何说起?”

另外一名仙姬机灵些,连忙赔了个礼,软语细声请各个吵吵嚷嚷的仙君稍安勿躁。而后对衡清道:“相宜姐姐请帝君到一旁相议。”

一枝梅左顾右盼,看热闹看得不亦乐乎。火焰山早给火烤红了,热浪仍一阵一阵的。本仙姑忍不住嘱咐了句:“扇子莫停。”儿子耳朵抖了抖,下巴蹭了蹭寻个舒坦的位置继续困觉。本仙姑也觉得余困未消,眼窝里水珠一渗,忍不住打了个呵欠。嘴巴正张至一半,突听一枝梅纠结道:

“姑姑,你那负心汉望过来了。”

Chapter 55.56.

55

衡清过来时,面上有悻悻之色。

我早知道了结果,因为不久前,灵鹫宫的那位相宜仙姬伙同另一名同样鼻孔朝天的仙姬捧着令旗,据说是领了帝姬的法令重铸火山。继而将六柄芭蕉扇投入火海之中。闯关的继续闯关去了,现下衡清手上只存了一把。

本仙姑勉励道:“衡清帝君手里这一把,颜色鲜艳夺目,一看就知道是最扎眼的,十分出类拔萃。”衡清脸色阴郁,仍心有不甘地嚷道:“白费了些力气。”

瞧他气色有些发白。我动容道:“你该不是因为我才这么做的罢?”衡清横我一眼:“莫自作多情。”我道:“总之承你的情。”衡清嗤了一声,面上却现出些受用之色。我连忙倒了干净仙露递了过去,讨好道:“且养养神。”

那边的闯关很快结束,不出意料,祗莲帝君就在过关的那六名仙君之中。

刀山火海,接着是水泽——一眼望去白汤滚滚,竟是一条大江。

灵鹫宫的仙姬领我们过去,本仙姑没有心理准备,迎着潮湿的风一吹,机灵灵打了个冷颤。

造孽啊!方才那么热,骤然这么冷,哪位身子不甚结实的仙,不垮了才怪!

堤上正拴着七条小舟。灵鹫宫的仙姬笑咪咪道:“这一次,各位仙君乘船过河即可。只一点,过河途中不能动用仙术。是否过关,待到河对岸公布。”

仙君们面面觑了会。

衡清道:“妙极,想不到在三重天还能体味一下凡夫艄公的滋味。”我却盯了衡清一边手臂一眼,道:“这可要使些力气,你的手臂还好罢?”自方才就见衡清揉着,似乎是伤着了。那舟子十分轻簿,看上去只能坐个一人的模样,本仙姑再去搭个便风舟,搞不好一阵风吹来一个掌握不好船就翻了。倘若这当口艄公的手臂还伤了,那就有些不妙了。本仙姑从实际出发这么想了一想,不由眉头紧锁。却见衡清骤然像听了什么美妙至极的事一般,眼光灼灼地望过来,笑得那叫一个甜丝丝。

正给衡清发亮的眼珠子闪得有些不知如何是好,蓦听一个声音响起:

“姑姑。”

一听这个声音我身一僵一回头,笑得一口牙全龇了起来:“原来是祗莲帝君,在下一枝梅,你认错亲戚了。”

祗莲帝君充耳不闻:“姑姑,到这边一下。”

本仙姑面露不悦,正义凛然道:“祗莲帝君,都说你认错亲戚了。小仙虽位阶低微,但士可杀不可辱,我堂堂一介男仙,怎么可能给错认为是你的什么‘姑姑’?”

“摸摸你的脸。”衡清似乎看不下去了,面皮抽搐,垂头压低声音与我道。我一愣,手往脸上摸了摸…面皮似乎滑了些,鼻子尖了些,眼睛大了些…诶,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明明捏诀变成路人甲男仙的模样的,怎么又变回原来样子了?本仙姑一窘,面皮有些发辣。

“你道那些仙姬说在此地不能施展法术是玩笑的么。水泽周围都给下了某种禁制,一切法术在这里都失效。你那小小幻术早在进了禁制范围便自动消失了。难为你还自娱其乐许久。”

我有些恼羞成怒,狠狠瞪了衡清一眼。

本仙姑这真是猪油蒙了心了,竟然早一刻还觉得,衡清此仙稍稍有些顺眼。再瞧瞧一旁,祗莲帝君左右扫着我与衡清,居然还有脸满面阴沉的模样。本仙姑越发愤怒,道:“祗莲帝君还是保持些距离的好,这里遍布帝姬的耳目,到时有什么误会,对你对我可不好。”

也不知是否眼花,话说完两边帝君脸色都有些古怪。

衡清略一扯我衣袖,催促道:“咱们走罢。”身影一晃,祗莲帝君挡到面前:“且慢!姑姑随我。”

我的脸上瞬间都是哭笑不得。

若不是二位帝君对求亲之事都是一副誓在必得的模样,本仙姑都给感动了。我道:“衡清,我跟祗莲帝君一起吧。你自己小心一点。”衡清脸一变,想也不想就脱口说:“不成!你是我保进来的侍女,哪有不跟着我的道理。”我苦口婆心道:“你手臂已经伤了,还是将力气省下来闯下一关才好。等了对岸,再汇合便好。”

总算劝走衡清后,本仙姑十分孙子地跟在祗莲帝君身后。

灵鹫宫的那些仙姬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们,也不多说一句。

此时江面隐隐有白色雾气缭绕浮出,祗莲帝君身形一闪,一个优雅的纵跃落在小船上,波纹不兴,小船闪动一下都没有。本仙姑一撩袍子,以自认还算优美的姿态也随后跳下,小舟很不给面子的猛一沉,一阵摇晃。

腰间一只手一扶,一把轻轻的声音道:“小心。”本仙姑一声干笑,此时顾不上儿女情长因爱成恨与面子,紧紧捉住帝君的手腕颤颤弯下身体,一沾到船肚,立即紧紧攀住。

一枝梅的密音充满不屑:“姑姑,什么关心体贴根本是骗人的,你其实是怕那只火鸡错手将你翻到江里头罢?”

本仙姑哼道:“废话,虽然本仙姑也搭过舟子,那从前都是在小沟里头,手一够都到左右对岸了。这么大的江再配这么小的舟这还是头一回搭。你再瞧瞧上空那块乌云,眼见要下雨刮风了。”

此时的祗莲帝君已经松了缰绳,手握一竿竹竿一撑,小舟瞬间移开了去,没入簿簿的雾气里。儿子也从我背后跳了出来,蹲在我面前,有些迟疑地盯着他爹。撑船的帝君如有感应,适时回头望了一眼,眉眼间竟大有温柔之意。

“寒儿。”他轻轻唤道。

本仙姑懒得看他们父子情长,左顾右盼。四周一片白,此时离江不远,隐约能看到其它小舟晃动。最近一只舟上站的是一个很眼熟的红色身影。正拼命向这边挥手。本仙姑定晴一瞧,衡清手里握着一物,我也挥挥手,那边一下子感应了,似乎还挺高兴,下一刻一阵悦耳的笛音便传了过来。

一股子风吹来,小舟晃了一晃。本仙姑捏了一手汗,识相地将身体再伏低一些,忍了数忍终于还是没忍住,手握成喇叭状,大声喊道:“衡清,别吹了,仔细撑船——”

话音一落,船前面哗啦啦一声水花大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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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

水花哗啦啦一声大响,浮出一物。物事黑乎乎,本仙姑不提防吓了大跳。看清楚原来是一位姑娘的头,头发因为浸湿了全敷在脸上。

那姑娘一撩头发,露出一张好喜事生非的脸,一对爪子按在船舷上再不撤手,可怜兮兮道:“帝君,救命啊。”

帝君淡然道:“你是瑶池的锦鲤,怎的在此?”

姑娘可怜巴巴道:“我的确是来自瑶池的锦鲤,因故给困在这江里,求求帝君载我过河,小仙一定感恩戴德。”

本来搭个便舟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舟子单簿,自本仙姑坐上了就摇摇晃晃,若不是帝君技艺好,早翻个跟头了。若再搭上这条鱼,本仙姑连脚趾头都不用想,准翻。

帝君皱了皱眉,看了看我。早先灵鹫宫的仙姬只说了如何过江,对如何过关却模棱两可,其中一定大有猫腻。我晓得这条鲤鱼精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这里,约摸就与通关有些关系。此时给祗莲帝君这一扫,本仙姑立时胸中愤怒,一股醋劲翻滚。捏尖了嗓子嚷道:“总不成让我与寒儿往江里头跳罢?”祗莲帝君面上露出哭笑不得,微斥道:“你胡扯什么,安稳呆在船上便是。”转身却与那鲤鱼精一点头,道:“你上船罢。”说完身一跳,钻入江里。

我呆住了。

那锦鲤却老实不客气,喜形于色一翻身就湿答答上了船,自顾自甩甩衣袖,拧拧头发。总之本仙姑瞧着这条死鲤鱼精,左右不顺眼。

搔弄了一阵差不多了,她贼溜溜的眼珠一转,立即笑开朵花,招呼道:“姐姐好啊。”本仙姑此时没心思理会她,一阵紧张的左顾右盼后,离我极近的船侧水花一翻,帝君的头脸浮出水面,同时伸出手,握在船椽上。

小船在那只手的带动下,缓缓向前滑动去。

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不知作何想法。

“你…你就准备这样渡过江对面去?”

一颗颗水珠自帝君眉眼间滑落,更衬得他眉眼清俊,优雅如莲。

他此时的眉眼异样的柔软:“姑姑,你终于肯理我了?”

我盯着他,一时间不知道他是真不懂还是在做戏。

他如此执意要去向另一个女人求亲,我理不理会他,还有差别吗?难不成,他还想享齐人之福,一脚踩两船不成?别说本仙姑不肯,便是我肯,那位名声十分霸道的女御帝姬肯才怪!

本仙姑带着悲壮凄凉地叹了口气。大度地掏出一条帕子给他拭了拭脸,摇了摇头,仰头深沉望天。

那块乌云砸下雨来,也不知道船子里的那把破伞挡得住否?

一声银擎,那块乌云不负本仙姑所望,噼叭掉下雨来。风呼呼刮着,小船开始左右摇晃。

本仙姑眼明手快,早那鲤精一步就夺了伞,同时将儿子护入怀里,撑着半边护到帝君头顶。帝君道:“你护住自己便好。”说着眉一皱,因为此时船身一阵大晃,险险就翻了过去。却是那死鲤鱼精纵身扑到本仙姑身上,硬是挤到伞下边一共避雨。

伞下空间骤然逼仄。而这不是重点,重点的是早先本仙姑就略佝过一侧方便遮到帝君头顶上,鲤鱼精再这么一扑过来,船身严重不平衡,这可苦了帝君,握住船椽的手关节都使力抓得泛白了。

本仙姑伞不动腰动,往船中央移了稍许,别有目的地将那鲤鱼精往外头拱。未曾料这厮不仅不可心,还很厚颜,头一个往里钻反倒将本仙姑往外围拱。而这也不是重点,重点是她这一拱,头趴拉着快蹭到帝君脸上去。本仙姑勃然大怒,使劲儿往她压在本仙姑身上的一条大腿一掐,惊天动地一声嗷叫,风雨中船身一阵飘摇。

鲤鱼精惊怒交加地瞪着我:“你——”

本仙姑笑咪咪道:“仙友,你那条腿将我压的好疼啊。”

帝君扫了鲤精一眼,冷冷道:“风雨正急,如果想过江去,便安生呆着罢?”还想申驳的鲤鱼精为帝君气势所夺,受气包子似的继续往伞里钻。

我那乖儿子凑下头,舔了舔他爹的手。

“啊!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