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市上人头攒动熙熙攘攘,烈日当头,白晃晃的刺得人睁不开眼睛。像极了大汉的太平盛世,锦绣繁荣,这般繁荣让明珠想起了未央宫南侧的杜鹃花丛,绚烂斑驳,心烦意乱。

马车里有备用的油纸伞,明珠下车时顺手拿了一把在头顶上撑开。人们似是未见过晴天撑雨伞的人物,不禁对明珠侧目:一把油伞当头,三尺长发垂腰,未挽发髻,不加修饰。衣裳款式素净没有花样,布料却是华缎俊丝。布店老板殷勤接待明珠,把她引入一件雅室,雅室又套雅室,隔壁传来爽声的对话和伙计的附和声。明珠和燕青在铺垫下坐下,店家细细盘问起想要得衣裳款样。拿出一本花册叫明珠挑选图样:长寿绣、信期绣、乘云绣各式绣法一应俱全。虽没有明清时候的精致花巧,却有楚汉独具的大气。龙云纹,蟠凤纹妖娆的辉煌又朴拙,明珠看得爱不释手。

店家循着明珠的眼光讨好:“这是我们店里绝活,不同于一般的辫子秀,是圈排锁绣,双排锁绣绢成。小姐好眼光,可愿意做一套?”

明珠摇头:“我来做些家常衣裳,不需这些繁琐的花样。”

正说着,雅室里间传来告辞声。明珠抬头看了一眼,正瞧见李敢同一个妇人从里面出来。

“明珠小姐?”

明珠站起身,又是惊喜又是慌乱,他没叫她珠儿,还是叫她明珠小姐。明珠点点头。

李敢对身面的妇人说:“这便是明珠小姐。”妇人听了眼皮一抬闪过几丝不悦:“原来是冠军侯的未婚妻,失敬了。”

未婚妻?明珠一愣。

“这是我嫂嫂。”

明珠客气的行个礼。

妇人看了看明珠手里的花册,一撇嘴:“不过是锁绣,有什么大不了的。”他冲着店家说道:“人家卫将军府上的师傅手艺不知比这个强多少倍。小姐是穿惯了金丝银线,今天是借个口出来换换口味罢了,看你一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模样,在小姐面前显。”

“我们府上没有作衣裳的师傅,卫将军一向清廉是众所周知。夫人说话可要尊重了。”燕青不高兴,想了想又添了一句:“夫人不安心在家,出来作这些花花衣裳可是穿给谁看?”

李敢的哥哥早逝,嫂嫂守寡。燕青的这些话无非是说她不守贞节,说的李家的嫂嫂一阵脸青。

明珠赶忙把燕青撤到身后:“嫂嫂出来就非是作衣裳给自己穿吗,我到瞧着是给李老将军添新衣来了。”

她双眼一红不再作声,李敢也觉得这样闹僵很不妥,忙对明珠说:“我嫂嫂斯闹,叫小姐见怪了。小姐什么时候回将军府的,在宫里住的可习惯?”

明珠客气的回答,两人扯东扯西拉些家常,最后提到画像的事情。李敢鞠一个躬:“近来老父闲暇在家,李敢倒是想替父亲向明珠小姐求一张画像。”

“明珠小姐贵为冠军侯的夫人,怎么能替公公画像。”

李敢听了嫂嫂的话也觉得自己的想法不妥。

明珠一看急忙说:“明珠尚未婚嫁,现在还是一介布衣,能为李将军效劳是荣幸。明珠听闻飞将军的英明很久了,如能一见实是了我一夙愿。李校尉既然这么说了,你就是不要明珠画,明珠也非画不可了。”

李敢爽朗一笑,算是答应了。

燕青看着他们叔嫂二人出门,不快的对明珠说:“小姐这不是作践自己吗?”

这算什么,那是李敢。李敢对她而言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她知道眼前李敢是死于霍去病的箭下,她知道历史不能改变,但她愿意试一试,尽她所能去缓解这其中的矛盾。霍去病与李敢,她不愿对她如此重要的两个人针锋相对。在她当下矛盾不定的心里,她回忆起两千年后李敢的模样,他给她的单纯关爱。皇宫与将军府,哪里都不是她的家,她怀念原来的那种安定,带着李敢身上的香皂味。她生命中的两个李敢,隔了两千多年的距离,一个站在这头,一个站在那头,遥遥呼应。

现在,她何其有幸,能看见李敢的那张熟悉的面孔。在这个时代里有这样的一个人在冥冥之中给了她一颗定心丸她不是漂无虚渺的,她存在着。

绫罗绸缎,珠玉步摇。没有霍去病的这段日子明珠多是与这些东西打交道。开始明珠不明白平阳为什么天天的带着她办这些事情。她告诉燕青,燕青偷笑。她又不傻,慢慢的也就明白了,这是在为她准备嫁妆!

新绣好的胡蓝色夏季蝉衣已经穿在了身上,轻柔凉爽,明珠穿着走在夏日底下。燕青直夸:“外面的东西千般好也抵不过皇帝家里的好。宫里的绸缎在外面找都找不着,小姐好福气,嫁得冠军侯。”

“看你假的,跟了平阳公主这么多年什么宫制的东西没见过?这会儿用这话来拍我马匹,当我是个乡下来的是不是?”

燕青嘿嘿一笑,“我可不是光拍马屁的,五分马屁之外五分艳羡。小姐好福气,燕青只盼有着千百分之一九满足了。”

“前些日子不是还说嫁于去病并非是好事吗?嫁他还不如嫁老虎?”

“哎呀呀,我哪知道霸王爷动起情来竟是这般痴,之前是怕小姐委屈,如今看着霍少爷的心思天天围着您转,真是没有半分委屈可言了。”

说话间过了后院,只见一人立在屋前。青衣素袍,长须冉冉,竟然是宁乘。

“小姐,宁某等候多时。”

“先生找我有事吗?”

“宁某后几日启程南方,前来向小姐告别。”

明珠知道:卫青赠予王夫人的母亲五百金是宁乘的建议,武帝知道后觉得宁乘是个聪明人,便赐了南海郡太守一职给他,现下他是要准备南下上任了。他住在卫府的半年时间明珠大都待在宫里,如今离开之前他还能想到来告辞,明珠对他又多了几分好感。

“先生久等了,里面请。”

燕青带宁乘进屋,整座添茶收拾一番就告退出去。

“恭喜小姐了,只可惜我没有福气能在小姐的婚宴上讨一杯喜酒喝了。”

明珠脸颊一红,伶俐的唇齿豁然迟钝下来。

“听说小姐的夫君是冠军侯”

“正是,先生为何这么吞吐?”

“小姐才情无双,宁某生平最敬仰的有两人,一是东方先生,另一个便是小姐。在我眼里,二位都是山不露,水不显的大隐者。能作出孔明灯的人小姐莫谦虚,宁某生平少有恭维人,更不会对您有半分假话。”他俯首行礼又说道:“今日这些话不对小姐说,我心里总是担忧不快。”

“先生有话但说无妨。”

“宁乘为齐人,家居东海。少年时候曾遇到一位先知,寻求道数也有十年有余小姐的表情,可是不信?”

“不,我只是听着新奇。”

“我今日的话,小姐信便是信,不信也就”

“先生,明珠从心里是尊敬您的,话即是出于您口明珠定当记于心就是了。”明珠解释。

“那我不如直接道来,冠军侯,实非长寿之人。小姐嫁于他需三思,若不然将来怕是有孤苦受。”

明珠心一震,他怎会知道?霍去病真的非要于英年离世不可?

“冠军侯命格里火盛,火之盛,足以燎原千里。与其接近多被其伤。”

明珠手扶茶盅,杯里的水被她的颤抖带起阵阵水晕,“可是先生,可是先生既能看出这些,是不是也会知道解救的办法?”

宁乘皱起眉头。

“不是说五行之间能相生相克吗,先生,他火盛,总有调节的办法才是。”

“小姐所言正是。要调节,自然也有,只不过”

“不过什么?”茶盅跌落在几案上,溅到明珠的湖蓝色衣裳上面,水珠渗进布料,布料便变成了普兰色,仿佛湖蓝的血液。明珠身体前倾,微微颤抖。

“小姐五行属水,正是调解良方。”他顿顿说,“小姐命格属水,水能灭火。小姐若是能与候爷相伴,定会调节侯爷的命数。只不过水之微,火之大只是调节罢了。”

明珠听了虽有了几分欢喜,却添了许多分忧愁。

“宁某要劝您的也是这点。与其近者,多被其伤。冠军侯是燎原大火,小姐确是星丁溪水,不足以抗衡。”

“那依先生的意思,是不是找到命盘属大水的人,可以灭他的火人便可以解救他?”

“非也。冠军侯的阳气太重,火气太旺。女人多水,属阴,若是他能自小多于女人接触,多见阴水也能延命。却可惜宁某人活到半百,阅人无数,都未曾见过如此犀利刚硬之人。命本如此,只有微调,若想根变是不可能了。小姐可否伸出右手来叫我瞧一瞧?”

明珠的手微微作颤,宁乘把看片刻又叹了一口气:“小姐命途崎岖啊。命有大贵,命限也颇长,只不过太过曲折”

“这和霍去病有关吗?”

宁乘捻捻胡子:“多半如此。看来小姐命中注定是与冠军侯有一段姻缘了。既然如此,宁某也没什么好劝得了。小姐保重。”

明珠一把拉住他:“先生不能这么走,您既然说了因,为什么不能告诉我个果呢?”

“我已经说了,是小姐不肯信。”

“不要是那样的结果!先生能指给我一条明路吗?求先生告诉我如何解脱,如何可以让他长生?六年的时间不够!”明珠泪如泉涌,哆嗦着拉住宁乘的手臂。

宁乘毕恭毕敬的扶助她:“六年?小姐何以认为是六年呢?”

“难道不是?”

“宁某不知。不过,小姐心诚至此,宁某倒是认识一个人,也许会有办法。西北有一神君,早年丧子,心痛之余幻化成通灵。也许她有办法。”

“她在哪里?”

“云游四海。若是有缘便会碰上,到时候冠军侯的火气说不定有解。小姐末要伤心,事情还是有转路的。”

明珠欲言又止,宁乘摆摆手道声:“告辞”就出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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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的一个都市爱情短篇《爱情这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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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恶由大家。:)

第 15 章

宁乘第二日启程南下,明珠去南郊给他送行,宁乘见明珠愁眉紧锁,不免有一番劝慰。

渺小,卑微,无力回天这些词在明珠的脑海中不断地涌现。她该怎么办,她能做什么?六年的时间实在是太短,她爱不够

这数日明珠的心情不好,本不想见人,可是在这个时候霍去病的未婚妻却不能不入宫。卫家要给他最好的婚礼,所有的喜筵用具都是经过卫子夫过目,新娘的嫁衣也要宫中御制,找最好的师傅裁减缝绣。

明珠站的腿麻臂酸,本来上次在宫里小住的时候卫子夫就给她做了许多衣裳,留了一份身材样子。可是这次因为是嫁衣,又更重视一倍,各样尺寸从头量过,连手腕脖颈都要一一细量。卫少儿在一边转来转去,指指画画,卫子夫也轻轻附和。

一番折腾下来,明珠气息微喘,而卫子夫和卫少儿却还是一脸兴奋的挑选布料花样,不见半点疲惫。

门口一阵动静,卫长急匆匆闯进来,对着卫子夫张口欲言,看见明珠也在,话便又咽了进去。

“什么事这么慌慌张张,没了半分样子。”卫子夫头也不抬。

卫长的眼睛又一次扫过明珠,明珠赶忙屈膝行了个礼。卫长看着明珠许久,转身走了。

明珠和卫少儿都留露出几分惊愕,卫子夫却低头不再言语。

大将军府的后院里,马车停下,明珠打开车门,顺势扶着外面人的手下来。

累了一天,再加上她这两天的心病,只觉得一身疲惫想快点回屋歇着。没走两步就觉得不对劲,手上一紧被拽了回去,硬生生的拱进了他的怀里。

他似笑非笑。

明珠呆了一下,“什么时候回来的?”

“前天。”

“前天?怎么不找个人来告诉一声呢?”

“听见信,有看见人好吗?”他拉起她的手说,“走吧,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

燕青见是霍去病不小心吓了一个趔趄:“霍少爷,小姐累了一天了,不如改天”

霍去病回头看明珠,明珠摇摇头:“不累。”

他咧嘴笑,抱她上了他的那匹黑马,一路疾驰出门。

他府里的后院生出了许多杂草,冬天来看见的那些赤裸裸的黄土已经不见。西北角的洼地变成了池塘,池塘是用石头砌成的三面石壁和一面阶梯,由水中伸向西边的楼阁。

灰白的石柱与漆红了的屋梁显出楼阁造型的浑厚,霍去病带着明珠进去。

室内宽敞通亮,中间以台阶分成两部分。

右手是布置过的书房模样:厚实的黄木制的书案和书架,书架左边是高低橱柜,右边的墙上挂着一把青色佩刀;左手是卧室:左角是床榻,床榻的正对面是宽扁的窗子。家具崭新且冷清,一看便是没有人住过的样子。

明珠走到窗前向外看。

太阳西沉,月亮还没上来,是谁把天空照的灰蓝?竟那么像黎明前的样子。有那么多的事情就是虚幻了一场,以为是刚刚开始,其实早已经结束

霍去病轻轻拦着她的肩膀:“记得我曾经说过什么?”

明珠仰头在他的肩膀上轻笑:“盖好房子,娶我过门。”

他低头吻她的脸:“明珠,我很想你。”

她又何尝不是呢?她回头问他:“这房子能不能叫做西楼?”

“嗯,坐落在府院的西边,这么叫自然很妥。”

“不,还有一个原因。”

“什么?”

明珠回头看窗外的月亮,只是刚刚露了一点牙儿。

“我很喜欢的一首词里面说的:

红藕香残玉簟秋。

轻解罗赏,独上兰舟。

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子回时,月满西楼。

花子飘零水自流。

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她缓缓的吟道。

霍去病看着她笑说:“月满西楼?”

明珠点头:“我也想你。你这一趟,去了太久”

他抱住她:“明珠,快点嫁给我”

明珠环住他的腰,紧紧地闭了眼。他宽广的胸,沉重的呼吸,灼人的体温管它过去和将来,管它开始和结果,她只要现在!一年前的这个时候她还在祈求上天用尽一切换来与霍去病的一面。而今,知足吧,今生别无它求。她想。

月亮越升越高,明珠偎依在他身上打起瞌睡。

睁眼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正午。木格板上反射出耀眼的光,恍惚间,明珠忘记了身在何处。

衣裳完好,还是那件湖蓝色蝉衣,明珠笑着起身。淡绿色的被褥,紫檀木的床榻,昨夜她在他怀里熟睡

糟了,一夜都呆在西楼没走,可怎么回大将军府去交待?她毕竟是个还未出嫁的姑娘!

门外的人听见里面的动静,轻轻的叩门:“小姐可是起床了?”

“是。”

“小姐现在要梳洗吗?”

“好。”

不一会儿,一个细眉细眼的小姑娘端了盆温水走进来,一言一行都显得谨慎。待到明珠洗净了脸,熟练的递上帕子,打开香脂的盖子。香脂呈玉色,闻起来有淡淡的玉兰香,之前卫子夫给过明珠一些,用小小的玉瓷罐盛着的。银柄一挑,平滑的玉脂表面微微一颤,多出一道温润的圆坑。明珠爱不释手,轻轻将膏脂涂抹在脸上和颈上这是

是玉坠子!

湖蓝色的蝉衣拨开,明亮的红丝绳坠着一块青白色的玉,稳稳的挂在她的脖子上!

明珠一阵慌乱,抓起这块玉细细端详玉石的造型饱满,近乎椭圆的珠形,一面刻的似乎是日月山河的图画,另一面却是除了圆滑的玉面什么都没有。是那块玉坠吗?其实明珠并不确定,当时在孤儿院里她只是草草的扫了一眼并没有细细端详,可是这个手感

“霍去病去哪了?”

小丫头的手一抖,盘了一半的发髻又滑落下来。

“奴婢该死!”她扑通跪到了地上。

明珠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又缓缓的问:“他去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