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子夫从里面出来,头数高髻,一身红色镶金的朝服,威严庄重。

平阳笑着走上前去:“皇后还是把衣裳换了吧,您这样一去皇上心里就会压抑。还是换一身闲适点的,我陪您走一趟,咱们要拿出一副聊家常的样子,而不是苦大仇深!来来来,换了换了。”

卫子夫还没反应过来,平阳搀着她往里走一边在她的耳边絮絮细语。进门之前,平阳回过头来笑着对明珠说:“难怪皇上认定你像窦太后,明珠,你是很像。”

目送平阳和卫子夫出门,明珠在犹豫要不要找一趟王夫人?

来之前去病明白的告诉她:卫长背后的人不会是皇后,而很有可能是王夫人。皇后性格被动又是性情中人对去病宠爱有嘉,所以即使是作为母亲她也不会帮卫长任何忙。反而是王夫人,虽然她眼下集三千宠爱于一身,但她毕竟有老去的一天,她并不比年轻时的卫子夫更美,时日一长,她终究会衰老,终究会失宠。况且她并没有得力的家族来支撑她,所以她必定会营造一个以自己为中心的势力支柱,她会笼络卫长公主

明珠走到门口,远远望去,琼楼玉宇,红墙金銮。她恨,为什么自己的爱情和婚姻要听命于这些不相干的人?还要这般周旋,这般强颜欢笑,这般绞尽脑汁。霍去病,你怎么能在这样的宫闱里活得这般肆意张狂?即使已经成了你的人,为什么还是这么不真实,这么没有安全感?你是皇亲国戚,你有权倾朝野的庞大家族,她明珠有什么?她不过一介草民,她活得孤单

门柱上的红漆竟有了斑驳,大汉皇后的寝宫有多久没有粉刷?明珠抱着门柱哭泣,这后宫三千佳丽人人盼望住进来的屋子竟然已经成了被遗弃的地方。陈皇后的金屋早已成废墟,卫皇后瑶琴也蒙进了尘土,世上还有几个女人是幸福的,下一个被遗忘的女人,是谁?

红漆的细细斑驳里多了许多规整的刻痕,明珠定睛细看,却是几行文字。还好是两行隶书。

“当年金屋在,已成空悠悠。

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愁。”

是谁刻在这里的?刻在了门堂正口,却又刻的这般细微鲜见。

王夫人!

那日杜鹃花开的正盛,她在这里站了许久,她听卫子夫弹琴唱歌,听了许久却没进去。

卫子夫唱的正是这曲《长门赋》。“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愁。”明珠轻吟,其实世间的女子哪有几个是争功夺利的,最想要的也不过是有个能守着自己一生一世的人。

王夫人也想要吧,可是武帝却给不了。她悲伤,因为她清楚的知道自己将是下一个卫子夫。

每个女人想要的都一样。

这两天很有写文的劲头,自己开始变得有点勤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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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7 章

日落西山,明珠倚在门柱上发呆,一声“皇上驾到”把她吓了一跳。

笔直挺拔的身材,黑衣红缀的朝服,剑眉凤眼,两撇八字须下的嘴唇上挑。不是武帝是谁?卫子夫与平阳落后于他一步的距离,紧跟在后面。再往后是丁竹等几个侍女和三四个太监。

这么多人,明珠想。

武帝行至明珠的跟前,明珠愣了一下才俯首跪地。

“还记得朕吗?”

“当然皇上天威,明珠不敢忘。”

武帝哼一口气,近了屋里。

平阳上前来拉起明珠随她们进了中厅,卫子夫脸上还是温柔的笑,眼神却慌了,像一个初恋的小姑娘一般。

平阳看看卫子夫,再看看武帝,这才稍稍坐定便拉了明珠起身告辞。

武帝一摆手:“这么早退干什么去。春陀,传召冠军后霍去病。叫他申时前赶到宣室侯旨。朕的皇后和姐姐不是还想要朕的一个答复吗?朕给你们。”

“诺。”一个黄袍老太监答应着出去了。

武帝转头叫平阳坐下,与她聊起皇室王孙的近况,时而欢笑,时而鄙夷,貌似亲近的眼神中时不时地闪过一丝冷漠。卫子夫不插一句话,只是静静的坐着。

不一会儿宫女把刘据带上来。

刘据低着头,小小的身子轻轻发颤,武帝从上面探下头来瞧他,两人中间隔了数尺的距离。

“听太傅说你今日做文章时候不好好做,却是对着雀鸟哭了一场?”

“不是的,父皇。是窗棂上落了只着了翅膀的黄莺,儿臣看着可怜便顺手把它抱进怀里疼惜”

“住口!太傅在你跟前讲着匈奴骑兵血洗大汉雁门,你却在为一只微不足道的鸟儿哭泣!你是要气死朕吗?”

武帝脸色铁青,刘据不敢说话,只拿眼睛瞅自己的母亲。卫子夫也有点坐不住了,平阳急忙劝说:“皇上息怒!据儿还小,他本性善良,对人事都抱着恻隐之心”

“善良?我看他是懦弱!动不动就哭,将来如何继承大业,统帅天下?朕问你,难不成你将来率兵北上打匈奴的时候,碰上过路的乞丐折断了腿,你也要先停下来帮他治好了再走吗?”

“儿臣为什么非要去打匈奴呢?已经有舅舅了啊”

武帝顺手拿了几案上的漆碗朝刘据扔去,正巧砸在他的脑袋上“砰”的响了一声。刘据又疼又不敢哭,咬紧了唇发出“呜呜”的声音。

“就知道靠你舅舅和表哥?难道他们会帮你一辈子不成?你当你父皇和舅舅不会老吗?”武帝越说越气抽了佩剑走下来,抡起剑鞘往刘据的身上摔。

“不要,皇上!”卫子夫一个没站稳瘫在了地上。

一个蓝影冲上来“啊!”剑鞘抡在了明珠后背上

她圆润的鹅蛋脸瞬间紧绷,嘴唇咬得青紫。好疼啊,可是她离他最近,她不给他挡,谁还能给他挡呢?明珠看看怀里的刘据,这么小的一个孩子,不过八九岁。即使他不是个勇敢的继承人,即使最终他也是死在了自己父亲的手里,但是,至少现在他活生生的躺在自己怀里,喘着气,冒着汗。她摸着他的头,手一动便牵扯了后背的肌肉,生生的疼,头上的细汗一丝一丝的往外钻。

“明珠?”卫子夫一脸是泪恐慌的看她。“疼不疼?”

明珠摇头。母慈子善,如此的一对母子,却不受武帝的待见。

武帝拂袖走回原坐,“你,怎么突然跑出来?”话虽是质问,语气却不严厉。

“明珠怕皇后后悔。”

“皇后?悔什么?”

“太子年幼体质单薄,陛下这一个剑鞘抡上去,明摆着是想要太子殿下的半条命。明珠明白,其实皇后也是恨铁不成钢,恨殿下始终不能有陛下的半点气魄,也相让陛下好好的教训他一番。但是看到陛下挥下去的一霎那皇后又后悔了,想救殿下,却没来得及。明珠以为当时皇后一定在想:其实,陛下这般英武明君又不是世世可得的,不是每一个帝王都能如陛下一样的。陛下有陛下的天性,太子有太子的天性。太子即使没有陛下一样的神武,可他也会成为一个仁爱的帝王啊。陛下兴儒学,皇后当然也明白孔夫子所说的因地制宜,因人而异的道理。儿子是母亲身上的肉,血脉相连,如果没有替殿下挡上,殿下有了个三长两短,皇后一定是后悔莫及痛不欲生。一把剑鞘两条命,那不如明珠来挡,为了不让皇后后悔。”

一时间,厅堂里面静得可怕,没有人发话。

明珠的心颤起来,她不知道自己这样“指桑骂槐”是不是太过火,万一武帝怒了,他真的是会让她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的。

“你也知道儒学?”

“略知一二。”

春陀进门来打手作辑:“陛下,冠军侯霍去病已经在宣室侯着了。”

武帝站起来朝明珠招手:“跟朕来。”

只有春陀一个人跟出来,在前面打着灯笼引路。是说武帝还会回卫子夫的寝宫吗?明珠暗喜。

武帝大步流星的行走,明珠渐渐落后,汗珠子一滴一滴的渗出,后背的灼热一阵一阵的刺痛。他突然慢了下来,越来越慢,越来越慢,最后干脆回头搀了明珠的手。明珠一哆嗦突然想起来:这个男人是曾经想要自己嫁给他的!

“怕朕吗?”

“不怕。”

武帝和她并肩前行:“疼吗?”

明珠脑袋里乱成一团,嗡嗡的响声叫她渐渐得忘记了疼痛。她摇头:“还行吧。”

武帝吃吃笑。

明珠想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自己这个“还行吧”放在皇帝面前实在是不伦不类。自己也笑了起来。气氛变得轻松许多。

“去病待你好吗?”

“好。”

“你那么坚定的非他不嫁,自然是觉得他好了。”

“陛下恕罪。”

“恕什么罪?也罢也罢,去病能得一人如你,是他之幸,去病之幸便是朕之幸,朕之幸便是大汉之幸。”武帝从怀里掏出一方锦帕给明珠。

雪青色的锦缎,规整秀丽的字体。正是那日平阳公主托燕青来劝她入宫时候,为了表示自己的决心,她叫燕青写得那首诗。

“明珠好才情。”

诗不是她作,字不是她写,武帝误会了。明珠张口想解释,却想起另一件更重要的事:“陛下同意去病娶我?”

“朕一直同意。”

“那卫长公主?”

“你嫁她也嫁,朕也想给自己的女儿想要得人。”

“陛下是疼卫长公主还是更疼霍去病?”

“朕明白你的意思,近日皇后和姐姐不是也来找朕了嘛。去病只要你不要卫长,可是这叫朕如何给卫长一个交代。”

“但是明珠的命运都把握在陛下手中,陛下就不能”

“能什么?我会让上天决定。”武帝停下脚步,眼睛眯起来打量明珠,“明珠你的命在朕的手里吗?朕一直弄不清楚这件事。你是个什么人?你或者,是神仙?”

明珠后退了一步,睁大眼睛反应了老半天。

“朕见你时候,你与白虎为伴;你还会做神仙灯。东方朔也承认能做出这种灯来人,不是仙人也是奇人。你是哪一种呢,明珠?”

后背的伤又火烧火燎的疼起来,如何是好?东方朔怎么会知道孔明灯的事情?难道是武帝看见她那天放孔明灯了?她可以编故事骗他吗?他毕竟是天子,万一自己露了馅会不得好死吗?

武帝上前一步逼近,明珠急忙回答:“我不是仙人,也不是奇人。只不过,我的姑父母是世间少有的能人。会做各种各样的新奇事物。”

“你的姑父母?跟朕细说!”

明珠又把那日第一次见卫少儿的时候的那套说法搬出来说了一遍,尽量避免把姑父母说的仙化,以防中了武帝好神仙方术的口味,他要是非要把自己当神仙的话那可就糟了。“明珠自幼丧失双亲,由姑父母抚养长大。姑父与姑母喜欢独居,常年隐于山林与花鸟走兽为伴。姑父好研制新奇的玩意儿,姑母画得一手好画”

边走边说,明珠说着说着就入了神,仿佛真的回到两千年之后:一年四季,放学后姑父总会来校门口接她,开玩笑问她今天又收到几封情书;回到家里,姑姑炖的大骨汤已经早早的摆上了桌子;每到周末一家人便去郊外爬山,钓鱼或者去姑姑画廊的聚会上,认识不同的叔叔伯伯姐姐阿姨,听他们谈论文艺界的新鲜事

年长的人们回忆起过往总是那么美好。明珠虽然还很年轻,可是一次不经意的时空变异叫她年轻的心分成了两半,一半装满了对那个时代沉甸甸的回忆;一半饱含了对这个时代喜忧参半的期待。眼睛不知不觉间湿润了,其实她一直满足于那个有着安详而丰富生活的时代,除了霍去病她恬静外表下不断澎湃的汹涌暗流。

“后来,姑父母渐渐年迈,相继去世。我在这世上就成了一人。再后来,投奔雍州亲戚的路上迷了路,遇上白虎,与白虎相处月余便遇见了陛下。”

一只手伸向前来,帮她把泪擦净。明珠感激地一笑便低头避开。

两人静静行走,各怀心事,不再交谈。

到了宣室前,武帝和明珠一前一后没上了几步台阶,武帝突然回过头来:“明年上元灯节你也为朕和王夫人作几只神仙灯,可好?”他背光宣室泄出来的灯光把他映成一个黑色的剪影,身形健壮却面目模糊。

她迎着光,秀丽的眼睛,标致的鹅蛋脸,湖蓝色的衣裳,清清亮亮的展现在他的眼前,美丽而通透。

明珠点头,俯首作辑。

第 18 章

明珠虽然是第一次来宣室,也明白这个朱漆柱子中间正冲着南方的门才是正门。春陀却引着武帝和明珠绕道左边的汉白玉栏杆处,进了一个小门。

拐个弯,面前就出现了一间烟雾缭绕的屋子。纱帐弥漫,层层叠叠中,明珠看见正中心有一个人影躺坐着。

武帝和明珠悄悄的上几个阶梯来到高处,放下幔帐。最前面灯火通明,后面的人看前面,细枝末节都映入眼帘。越往后面灯越少,前面的人看她和武帝现在坐的地方只能看见一片漆黑。

春陀出去前门,不一会儿就带了霍去病进来。

霍去病显然是对这些层层幔帐很反感,还未说话眉头已经皱了起来。

“冠军侯可知来此的目的?”帐中的人一开口,声音竟是苍老嘶哑的女人声,并且音色中掺了一点娇美。

“是皇上的旨意,为微臣看相。”

“看相的目的呢?”

“不知道。”

“冠军侯命属火相,且是燎原大火,与你为伴者定要受尽灼烈之痛,你可知道吗?”

“不知。”

“我愿为你算出命相,替你择一个与你最合适的妻子。”

“如果神君得出的结论不是明珠,那么霍某就告辞了”霍去病警戒地说。

“冠军侯真是如传闻的一样任性。”神君轻哼一声,“侯爷知道自己将命不久矣吗?”

“生死有命,长短无异。”

明珠开始不安,这人是神君?宁乘所说的神君?她回头看武帝,武帝示意他不能出声,明珠只好干着急。这霍去病说话太挑衅了,一点后路都不留。不知道这个神君是不是真的能救他

“侯爷命可延长,只要您听我劝言。您不为自己,也总会为自己的心上人想周全。侯爷早逝,岂不是会连累她一辈子守寡?还是想让她再嫁?”

霍去病沉默一会儿,“你想说便说吧。”他走到正中的蒲垫上坐下来,眉头依然皱着。

神君身体微调,从阴阳五行开始说起,五行相克相生的命理,乾坤八卦六十天干地支絮絮叨叨有半个时辰之久。

明珠竖起耳朵来听她讲话,也不免听得云里雾里,下面的霍去病早已经不知其所云。其实她的意思大致与宁乘所说的一样,霍去病自小与阴水接触太少,到如今已经是刚烈之极。所谓物极必反,烈之极必然易摧折。最后一顿,苍老的声音颤颤的说:“侯爷现在最需要的是与女人的交合。”

霍去病心不在焉的神态突然变得惊诧,明珠与武帝也是面面相窥。

神君声音变得越来越年轻,语气里惊呆了娇羞之色:“我有一精,能去候爷之火。愿与侯爷交合,延侯爷之寿命。”

霍去病站起来,“哐”的踢翻了蒲垫,“笑话,霍去病需要与你交合?荒谬!”

“难道侯爷当真不顾及自己性命长短吗?况且,侯爷怕是误会。我非一老妪,冠军侯不信可入账一看,其实我是一年轻少女!”这说话声真的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个年轻女子的音色。

“你即便是西施,我也不希罕。”霍去病满脸鄙夷,甩袖出门。

“霍去病,你站住!”帐幔抖动,里面的人似是要冲出来一般。

武帝一愣,明珠也隐隐觉得这声音熟悉。

霍去病回过头,层叠白帐,如覆盖人烟的乌云,里面的女人轻轻挽留:“不要走。”

他惊问:“是卫长在里面?”

帐幔中的人许久不说话,霍去病上前挑开层层幔帐,待看清里面的状况,他一怔,立即回头背过了身子。

他背对她厉声说:“把衣服穿上!”

武帝听后与明珠对望一眼,再也按耐不住,急匆匆地走下去。

霍去病没想到后面还有人,看见明珠更是惊讶。看见武帝,帐子里面传出手忙脚乱的声音。

“怎么了?”明珠问他。

“她疯了。”霍去病冷冷的说。

明珠看看武帝,又看看霍去病,走到帐曼前,撩开。

卫长赤身躺在那里!

明珠急忙把帐子放下。武帝勃然大怒,拔出佩剑朝帐子上砍去:“卫长你给我滚出来!!”

卫长从帐子里面走出来,迟迟疑疑,身上穿了一件中衣,外面潦草的包了一层深衣,穿得匆忙,衣襟都没有好好的缠裹。

武帝已经气的脸红脖子粗,上去就给了卫长一个结结实实的耳光,“你在做什么?!!”

卫长含着泪跪下:“儿臣不孝,父皇赎罪!”

“赎罪赎罪,朕就要被你们兄妹气死了!给朕从实招来,你怎么会在这里?神君呢?不说实话,朕就一剑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