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兰歆这才转过身,跟随着明净往楼上走去。明净穿了一件青绿色僧衣,看起来极为简洁爽利。看着明净的背影,想着此刻在楼上等着自己的那个人,她突然觉得心里有些慌。

隔了一世,终于要与他面对面了。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调整了一下自己因为紧张而显得略微有些零乱的脚步,稳住身形顺着木阶向上走支。

上了楼,有一条长长的过道。明净没有停,一直往前走去,她也跟随着明净的脚步来到小楼正中的一间屋前。

脚刚一停下,她便迫不及待地透过木窗往屋内望去。一个穿着素白僧衣的年轻僧人正闭着眼,坐在蒲席上打着座。他身姿挺拔,坐在那里,如同铜钟一般稳重。虽然褪去了前世华贵精美的衣袍,但那熟悉的面容,没有改变一丝的改变。

前世自己死前,他怀里拥着上官映雪的模样又浮现了出来,心头突然变得又酸又涩。突然,她耳畔传来几声叫着“姑父”、“姑父”的清脆童音,那是阿出的声音。想到在冥世看见阿出时,他的头滚落在地的情形,她的心便忍不住一阵抽痛。对了,除了阿出,还有自己腹中那个可怜的孩子,甚至都没机会见到天日,就这么被扼杀了。

一种深深地恨意,陡然从陈兰歆的心底涌了上来,她紧紧咬着牙根,盯着屋中的明隐,恨不得冲出屋里一刀刺死他。可是,让他就这么痛快地死了,太便宜他了。这一世,她要让他生不如死。

明净站在门前,对着对前世之事一无所知的明隐,叫道:“明隐师兄,公主到了。”

闻言,明隐缓缓睁开眼睛,起身站了起来,对着明净问道:“公主来了?在哪里?”

明净侧过身,对着自己身旁一指,说道:“明隐师兄,这便是庆阳公主。”

“哦。”明隐抬起眼来,向着门外望去。

此时,金灿灿的阳光正好从门外射了进来,有些刺眼。加之明隐原本就闭目多时,乍一看见如此强烈的阳光,甚至有些睁不开眼来。他只得眯了眯眼,才瞧见门外站了一位身姿窈窕的绿衣女子。

虽没有看见她的面容,但他知道,眼前之人,定然是庆阳公主,赶紧迎上前去,行了一礼,说道:“小僧明隐,见过庆阳公主。”

陈兰歆强按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努力让自己的面色变得平静,然后对着明隐躬身回了一礼,说道:“明隐师父,有礼了。”

明隐抬起身来,望向陈兰歆。

此时,他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阳光,也慢慢看清楚了眼前女子的容貌。

这是一位,极其美貌的女子。

虽说出家人四大皆空,僧人的眼中本应该是众生平等,无所谓美丑之分,可这女子的相貌不仅出众,还有一种熟悉之感,让他觉得自己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就见过她似的。他的心底,不禁微微一震,面色也有些动容。

明隐面上表情的变化,陈兰歆全都看在了眼里。看来,前世自己与刘郢的那段孽缘,对这一世的明隐并非完全没有影响。

刘郢,前世你欠我的一切,今生,我要你还给我。想到这里,陈兰歆的唇角轻轻一笑。

可看到明隐眼里,这笑意却有些苍凉。他心底不禁又是一震。他不知道,如此美貌的女子,又是天之骄女,为何她的笑容看在人的心里,却是如此的让人心伤?难道,她还在想念着她逝去的驸马?

这般一想,明隐又对这个年轻守寡的公主生出些许慈悲之心。

他不敢再看陈兰歆,便低下头来,对着她说道:“公主,小僧今日奉师命,来为公主讲授一些佛法之识。”

“我知道。”陈兰歆微笑道,“这些日子,辛苦明隐师父了。”

“不敢。”明隐应道,“能为公主效力,乃是小僧之幸。”

幸?陈兰歆心头冷笑。希望三个月之后,你还能对着我说这句话吧。

明隐又说道:“公主,时候不早了,我们这便开始吧。”

陈兰歆点了点头:“好。”

明隐引着她,两人对坐在了蒲席两端,中间隔了一张小巧的黑木漆书案。

见两人坐定,明净忙上前为二人添了茶,将水壶放在一旁,然后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

见明净离开了,陈兰歆偷偷把手伸进袖子里,将袖中藏着的一粒药丸掰成几瓣,悄悄放在了书案下。

慢慢地,她感觉到有一种特别的气息开始在空气中流动起来。

这药丸叫心麝,传说产自东海之外的长洲,是用雌性赤鱬的鱼胶所炼而成,具有一种特殊的芳香之气,男子闻过之后,会有情动之感。这是陈兰歆离宫之时,母后给她的,本意是让她用在驸马身上。听母后说,当年她便是靠了这个,惹得父皇对她动情,一宠便是二十多年。

她拿了这心麝之药,却还没来得及用,那驸马便一命呜呼了。原以为这药要被束之高阁了,没想到今日还有派上用场的一天。

她抬起眼,偷偷察看着明隐的神色,见他面色倒还平静。

也是,这心麝毕竟不是媚药,不可能这么快便有效果的,要有耐心慢慢来。

于是,她对着明隐微笑着问道:“明隐师父,我们今天学什么?”

明隐抬起头,看见她一脸温柔的笑意,唇边两个浅浅的梨涡,心头不禁微微一荡。他从小在寺庙长大,从未与女子如此近的相处过,而且,还是如此美貌动人的女子。

他赶紧低下头来,眼中紧紧盯着手中的经书,问道:“公主,以前从未学过佛经吗?”

“我年少时也曾帮着母后抄过一些佛经,不过,我只管写字,没看写得什么内容,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她笑意盈盈,声如莺语。

闻到她身上散发出的女子淡淡的幽香,他更不敢抬起头来,闷声说道:“那,我们就从心经开始学起吧。”

“明隐师父,学这个有什么讲究吗?”陈兰歆那一对眸子,如同湖水般澄清明亮。

“嗯,这个,可以让人平静淡泊,也可以让公主从悲痛中走出来。”明隐回答道。其实,他觉得此时急需诵念心经,让心境平静下来的,是自己。

虽说他也见曾过漂亮的女客,但那时远远一瞥,他心静如水,心中毫无一丝涟漪。没想到今日与庆阳公主相对而坐,心里却像有数不清的小鱼在不停地在跃动一般,激起波澜无数。

他当然不知道,自己心头这般,是那心麝之药捣的鬼,只道是自己定力修为不够。所以,他想用心经让自己平静下来。

听到明隐说,念这心经可以让自己走出悲痛,陈兰歆轻轻摆了摆手,说道:“那我用不着。那个所谓的驸马我都没见几面,到如今,他长什么样儿我都不记得了,何来悲痛之说?要不是父皇为了安抚他家命我前来云恩寺,我才不想为他做这劳什子法事呢。”

听了陈兰歆的话,明隐愣了愣,顿了半晌,他才说道:“嗯,这个,公主,其实,你这样想,便说明你心头还是有些不满,有怨恨,也可以用心经化解心中的戾气。”

陈兰歆笑了笑,说道:“我无所谓的。明隐师父,你说学心经,我们便学心经吧。”

明隐怔了怔,然后说道:“那好。”随即,他低下头翻开经书,然后摆在陈兰歆面前,说道:“我先给公主诵读一遍,再为公主释义。”

“好。”陈兰歆点了点头。

明隐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单手合十,举在胸前,口中开始念道:“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在明隐诵读心经时,陈兰歆抬起眼打量着他。正巧他也望向她,两人的目光一下便撞上了。

看见那熟悉的目光,她感觉自己心头莫名一跳,而他正在诵读经文的声音也微微滞了一下。随即,他闭上眼,避开她的目光,声音与神情也恢复如常。

看到明隐如此这般,陈兰歆知道,这心麝应该起作用了,不然明隐不会不敢看她。

他明显是心虚了。

不过,陈兰歆也不打算采取进一步的动作,免得把他吓跑了。反正,来日方长,她向着他慢慢进攻,也不急于这一时半刻。

第四章

一个时辰并不长,陈兰歆还没把这心经读顺溜,时间就过去了。

当明净进来提醒说时辰差不多了的时候,正在为陈兰歆释义的明隐,立即停了下来,然后站起身,对着陈兰歆行了一礼,说道:“公主,小僧今日便为公主说到这里了。”说罢,他似乎长长舒了一口气。

陈兰歆微微笑了笑,不动声色将心麝从案下拾了回来,藏在了袖中,站起身,对着明隐回了一礼,说道:“今日辛苦明隐师父了。”

“不敢,不敢。”明隐躬身道,“公主,小僧这便送你出去吧。”

“有劳。”陈兰歆点了点头,然后便出了屋。

明隐和明净二人一直将她送到听竹轩外,看着她与侍女们一起走远了,这才回去收拾。

接下来的几日,陈兰歆在明隐给自己讲经文的时候,也没敢做什么大动作,只是每次听课的时候,偷偷地把心麝放在案下,走的时候再悄悄地把心麝收走,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也不知是不是心麝起了效了,几日后,陈兰歆明显感觉到明隐在与自己相处时不那么拘谨了,在歇息的时候,他还会与她说起这山间的趣事,甚至还有他小时候顽劣被师父罚扫佛堂之事。

虽然明隐对前世的事,一点都不记得了。可是,在陈兰歆心中,他就是刘郢,他就是那世负了自己那个人,她今生就是来向他讨债的。看着自己与明隐之间日渐融洽,陈兰歆觉得,有必要更进一步了,毕竟自己在这云恩寺毕竟只有三个月的时间,可没有太多的时间跟他细水长流地培养感情。

这日,明隐讲了小半个时辰的课后,照例两人要歇息片刻。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一会儿,然后陈兰歆指出经书上的字,对着明隐问道:“明隐师父,这经书可是你抄的?”

明隐放下手中的茶杯,点了点头,说道:“是的,公主。”

陈兰歆一脸赞赏地叫道:“明隐师父,你的字写得可真好。”

“公主谬赞了。”明隐赧然一笑,说道,“只不过鬼画符。”

“你这都叫鬼画符,那我的该叫什么?”陈兰歆轻轻撇了撇嘴,“以前母后都不怎么叫我帮她抄经,也是觉得我的字不中看。”说到这里,她轻叹一声,“要不然,我也不会对这佛经一窍不通,今日还要劳烦明隐师父你来教我。”

明隐笑了笑:“公主,多练习字就写得好了。其实,这字也不见得要写得多好,工整便是。”

陈兰歆见明隐没上自己的道,又笑着说道:“明隐师父,要不,你教教我如何把这字写得工整好看吧?”

闻言,明隐一愣,又不好意思拒绝,只得点头应道:“蒙公主不弃,小僧可为公主指点一、二。”

陈兰歆在明隐答应了,一脸欢喜地说道:“多谢明隐师父了。那我先写两个字,请明隐师父你看看。”说罢,她取过纸笔,装作想了想,然后落下笔,在纸上写了“阿妤”两个字。写罢之后,她抬起头看着明隐。

明隐看着这两个字,似乎愣了愣。

看到他这般模样,陈兰歆的心猛地一跳。难道,他想起了什么?

她犹豫了片刻,又写下了“阿元”二字。

明隐的眉尖轻轻锁了起来。

“明隐师父,这两个名字,是不是让你想起了什么?”陈兰歆小心翼翼地问道。

明隐微微一顿,然后说道:“这是公主与驸马的小名?”

陈兰歆面色一僵,半晌,才在嘴角扯了一个笑容出来:“不是。”

“公主为何会写这两个名字?”明隐一脸疑惑之色。

陈兰歆静默片刻,随即笑了笑,说道:“明隐师父,我跟你讲个故事吧。这个叫阿元的,是一个皇帝,少年登基,有一个权臣为他辅政。而这个叫阿妤的,便是那个辅政大臣的女儿。这个辅政大臣手中掌权久了,便不愿意放权,眼看着离他归政于皇帝的日子越来越近,他便有了谋反而取而代之的心。”

“阿元发现了辅政大臣有谋反之心,打算对他动手,但他自己当时羽翼未丰,怕打草惊蛇,反而被辅政大臣所害。于是,为了博取辅政大臣的信任,给自己争取时间,他就娶了阿妤做皇后。阿妤不知道这些,只知道成婚之后,阿元对她真的真的很好,然后她就傻傻地把自己的一颗心都奉给了他,还想为他生儿育女。没想到…”

说到这里,陈兰歆深深吸了一口气,把就要溢出眼眶的眼泪逼了回去,又说道:“没想到她所看到的一切都是假的,阿元后来寻机杀了她的父亲和兄长,把他们的尸体挂在京兆府门前示众,还把她其他的亲人都斩了首,连她年仅四岁的侄儿也未能幸免。”

想到阿出那可爱的面容,想到阿出跟在他身后,用清亮的童声追着他叫“姑父,姑父”,陈兰歆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

看见陈兰歆满脸的泪水,明隐有些不知所措:“公主,你,你这是怎么了?”

她转过身,将眼泪拭净,平复了半晌心神,抬起头来,望着明隐,问道:“明隐师父,你说,这个阿元如此恶毒,阿妤该不该恨他?”

明隐顿了顿,说道:“阿妤恨他,也是有道理的。不过,他这么做,也是被逼无奈,不然,阿妤的父亲若夺了权,死的就是他和他的家人。”

“可现在死的是阿妤的家人!”她抬起头,望着明隐,问道,“如今阿妤要找阿元报仇,你觉得该还是不该?”

明隐沉默了片刻,回答道:“如果是我,我会劝她放下。”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如何放下?”陈兰歆冷笑。

明隐望着陈兰歆,说道:“公主,如果有一个人被狗咬了,难道他也要咬回去?”

陈兰歆恨恨说道:“他可以不咬狗,但他可以用棍子打死那只咬他的狗。”

明隐摇了摇头,说道:“小僧以为这个方法并不可取。如果阿妤去找阿元报仇,是不是也要杀他全家?那她是不是也变成了她所痛恨的那种恶毒之人?这真的是她所愿意的吗?人死不能复生,她的亲人肯定也不愿意她生活在仇恨中,那她为何不能放下,还自己一个平静呢?”

“有的事,不是你想放下,就能放下的。”陈兰歆盯着明隐,紧紧地咬着牙说道,“比如,灭门之痛。”

闻言,明隐轻声一声,说道:“其实,有的事不能放下,不是因为痛,而是因为不够痛。”

陈兰歆一愣,不解地望着明隐,问道:“此话怎么说?”

明隐沉吟片刻,然后伸出手,从案上拿了一只白瓷杯,递给陈兰歆,说道:“公主,你先拿着这杯子。”

陈兰歆一脸疑惑地将杯子接了过来,问道:“你叫我拿杯子做甚?”

“如果你是那个叫阿妤的女子,这只杯子便是你心中的仇恨,我叫你放下,你愿意吗?”明隐问道。

“我当然不愿意了。”陈兰歆把杯子握得紧紧的。

明隐没再说话,提起明净才送上来的一壶水,径直往陈兰歆手中的白瓷杯里倒去。这水是刚烧好的,浇入杯中,杯壁一下变得滚烫,烫得陈兰歆的手发痛。她惊呼一声,赶紧将杯子放到了案上。

明隐一笑:“公主,你看,你这不是放下了?”

陈兰歆一怔:“这…这也算放下?”

“如何不算?”明隐笑着说道,“公主一开始不愿意放下,可是烫手之痛,便放下了。这便是小僧所说的,放不下,不是因为太痛,而因为不够痛。”

“你错了。”陈兰歆摇头一笑,“我会放下这杯子,其实是因为这痛还不够深。因为人痛到了极致,是会麻木的,到了那个时候,便根本感觉不到疼痛了。”就像她把那支玉荷钗插。进自己胸口的时候,真的没有感觉到一点疼痛。

听了这话,明隐怔怔地看着她,锁着眉,似在深思什么。

她深深吸了吸气,又说道:“还有,我会放,也许是因为我不是那个叫阿妤的女子吧?如果是她,就算到死的时候,她也不会放下的。”因为阿妤已经死了,但她没有放下,她报仇来了。

明隐沉默着,没有说话。

看着明隐这张脸,想着前世的刘郢,陈兰歆心里越来越烦躁。她怕自己再呆下去,会忍不住指着明隐的鼻子,问他前世为何对自己如此狠心。

于是,她偷偷伸出手,将桌案下的心麝收了起来,然后对着明隐说道:“明隐师父,我有些乏了,想回房歇息一会,今日的课就说到这里吧。”说罢,她径直起了身出门而去。

“公主。”明隐将走到门边的陈兰歆叫住。

陈兰歆身子一滞,脚下便停了下来。

“公主,你可是认识这叫做阿妤与阿元的人?”明隐问道。

陈兰歆的背僵了僵,然后转过身来,对着明隐笑着说道:“他们只是我看的戏本里的人,又不是真人,我怎么会认识?”

“那,那你为何要生气?”他目光沉静。

“也许,是我看得太入戏了吧。”陈兰歆自嘲般地笑了笑,然后转身离开。

明隐站在原地,听着陈兰歆的脚步声慢慢远去,消失不见,他才开始收拾起桌案上的书来。

他感觉到陈兰歆有些不对劲,当她说起那个阿妤与阿元的事情时,就好像在说自己的事情一样,心痛,悲伤,甚至他觉得她看自己的眼神,都带着深深的敌意。

可陈兰歆是公主啊,这样的事情不可能发生在她身上啊?难道,真的像她说的那样,她入戏太深了?可是,这又干自己何事?她为何要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

第五章

次日,在来听竹轩路上,明隐还是有几分忐忑的。昨日陈兰歆气急而去,他也不知道今日她的气消了没有,今日会不会还对着自己发脾气。不过,当他看见陈兰歆走进门来时,面上带着温柔的微笑,一见他便嚷着要他教她写字,他的心便安定了下来。

他站起身来,对着她行了一礼,笑道:“那今日小僧便先教公主书法,之后再继续为公主讲述佛理。”

“好啊。”陈兰歆拍了拍手,似乎极为欢喜,“那我们这便开始吧。”

“是。”明隐点了点头,取了文笔四宝过来,对着陈兰歆说道,“还是先请公主写几个字吧。”

“嗯。”陈兰歆接过蘸满了墨汁的笔,微微一沉思,然后在纸上写下:“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磐。”

写罢,她抬起头来,对着明隐一笑,问道:“明隐师父,昨日我回屋之后,便把心经抄了好几遍,觉得就这一段写得最好,你觉得如何?”

明隐笑了笑,没有回答她,而是另取了一张纸,将先前陈兰歆所写的那几行字,重又写了一遍。

陈兰歆很仔细地看着明隐的下笔。虽说明隐与刘郢都是纯钧那只死狐狸所投胎的,但两人的字却并不怎么像。刘郢的字龙飞凤舞,王者之气跃然纸上,而明隐的字则飘逸清俊,自有一股悠然恬静之风。她想,这笔下的差别,可能是因为两人的身份与周遭的环境所致的吧?不过,两人的字还是有一个共通之处,那便是都写得极为漂亮。俗语道,字如其人,明隐和刘郢的字确实都配得上他那绝世的容貌。

写完之后,明隐搁下笔,对着陈兰歆微微一笑,说道:“公主,小僧献丑了。”

陈兰歆抬起头,笑道:“明隐师父,为何同样写这些字,你的字就是比我的字看起来要入眼一些?”

明隐笑了笑,说道:“公主,落笔时要注意笔法,做到顺入者无缺锋,逆入者无涨墨;翻转突折成直角,绞转毫滚心如旋;方笔平直而精严,圆笔委曲而奇诡。只要记住这几点,便可将字写得入眼了。”

“话说起来简单,但做起来却不容易呢。”陈兰歆嘴唇微微翘起。

“公主,这便是下笔时,手腕力道的掌握了。”明隐又道。

“那如何才能掌握好手腕的力道呢?”陈兰歆扑闪着双眼,“可是有什么诀窍?”

明隐摇了摇头:“这个,只能多练,没有捷径。”

“那你再写几个字,我看看你怎么掌握力道的。”陈兰歆说道。

“好。”明隐点了点头,然后拿起笔,在纸上写了起来。

陈兰歆站在明隐身后,盯着他的手,说道:“哎呀,这怎么看得出来啊。”说罢,只见她倾下腰来,从明隐肩上将手出来,覆在了明隐的手上。

明隐一呆,随即像是被蛇咬了一般,把笔一扔,把手抽了回去,涨红着脸,对着陈兰歆说道:“公主,你,你…这,这样不妥吧?”

“明隐师父,这有何不妥?你手上怎么用力的,我只凭肉眼如何能看得清?当然只有握着你的手,才能感觉到你写字时手中所用的力道了。”陈兰歆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望着明隐。

明隐见陈兰歆一脸坦然,似乎浑然不觉先前行为失当,怔了怔,顿了半晌,他才回道:“公主,你,我,这,男女有别。”

陈兰歆笑道:“明隐师父,你可是出家人,跳出红尘之外的,无所谓男女了。所谓有教无类,你教我写字,跟教一个男子写字有何分别?再说了,我都不在意,你还在意什么?”

明隐看着陈兰歆如此振振有词,,自己倒找不出话来反驳她了,不禁哑然。

“明隐师父,我说的可对?”陈兰歆追问道。

明隐吱唔道:“公主,说,说的,也是。”

“是吧?”陈兰歆笑了起来,“那明隐师父,我们便继续吧。”

听到她这么说,明隐也不知怎么回事,自己就像中了邪似的,鬼使神差地将笔拿了起来,重又在纸上写了起来。就在他下笔的那一瞬,陈兰歆像先前一般,从他身后探出身来,很自然地将他的手握住。他只觉得自己全身一僵,却没有像刚才那样将她的手甩开,而是任由她握着。

她为了能够将他的手握紧,身子紧紧靠着他的后背,他甚至都能感觉到她胸前的柔软贴在自己的肩头。他的呼吸一下变得急促,身体也发生了异样的变化。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想要定下自己的心神,却似乎毫无用处。他稳住手腕,开始在纸上写起字来,却是从未有过的生涩。

正在这时,只听陈兰歆又说道:“哎呀,这样握住你的手,还是不知道应该使多大的劲儿,反而影响了明隐师父下笔。”说到这里,她放开了明隐的手,坐了回去,然后望着他,说道,“明隐师父,不如,我们俩调换一下。这一回,换我来执笔,你握住我的手来写字,这样我就能感觉到怎么用力了。”

明隐心里觉得不应该如此,但似乎他又找不到理由来回绝她,于是点了点头,说道:“好。”将笔递给了陈兰歆。

她微笑接过笔,握在手中,然后对着明隐说道:“明隐师父,来呀。”

明隐微微犹豫了一下,走到陈兰歆的身后,从她身后探过来,轻轻握住她的手。在自己的手指触摸到她如玉般光洁的皮肤那一刹,他感觉到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从指尖传了过来,顺着他的手一点一点向他的全身渗透,浸入了他的心底。而他这般从她身后去握她的手,这姿势就像把她拥在自己怀中一般,闻到她身上散发出的女子馨香,他脑中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