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君小姐,你怎么才走没一会儿又来了?”

  我哪儿还有心情和她应酬,勉强朝她笑笑,就向老太太的房间走去。来到房间前,门是半开着的,只见她坐在轮椅上,一双空洞的眼茫然地朝着前方,双手不住抚摸着膝盖上的猫,那猫儿一动不动地趴着,头部以一种奇怪的姿势扭曲着。

  “猫儿啊,猫儿啊,你别怨我,别怪我。”

  老太太抚摸着猫儿的皮毛,嘴里念叨着,我听着她的话,如堕冰窖一般,全身止不住地发抖。

  “我也是没办法啊,就这一个儿子,我死了还要靠他埋我哩,我没办法啊!”

  老太太一边说,一边抽泣起来。

  “你平时见他从来不理的,今天怎么就发疯一样去扑他呢?猫儿啊,他踢了你,撞墙上疼吧?我给你揉揉,你别恨他吧。活在世上就是受苦,早点儿走早点儿了,下辈子保佑你投个好胎哟。猫儿哟,我的猫儿哟……”

  我控制不住地发抖,几乎站不稳。

  猫儿啊猫儿,这就是你想尽办法保护的主人!这就是你心心念念的主人啊!

  老太太还在那里反反复复地叨咕着,我却再也忍耐不住,猛地冲出去将猫儿的尸体抢在手里,老太太受惊,大叫起来:

  “谁?谁?”

  “你不配做猫儿的主人!”

  老太太听出我的声音,心虚之下竟然尖叫着从轮椅上摔到了地上。我冷眼看她趴在地上狼狈的哭叫,紧紧抱着猫儿的尸首,转身就走。

  一转身,就看到张阿姨和护理员有些错愕站在门口,眼神在我和趴在地上的老太太之间来回打转。我抱紧猫儿的尸体,压下心头怒火,冷冷地对两人说:

  “从今以后,她有任何事情都不必联系我了。费用还是会按时付给你们,但我和她之间再没有任何关系,请你们记住。”

  那两人头一次见我如此冰冷的样子,一时间都愣在那儿。我也不理他们,转身我走到老太太跟前,蹲下身子,轻声地说:

  “实话告诉你吧,你能在这里安心养老,都是猫儿为你求来的。从今以后,你自己好自为之吧。你那个儿子,你也用不着指望了。如果他还来找你,你替我告诉他,要是不想死,就别再打我的主意,否则,你们就等着白发人送黑发人吧。”

  走出养老院,天空中飘落点点雪花,落在我脸上。远处依稀传来几声鞭炮声,大约是谁家的孩子等不到除夕,先玩起来了。

  年关将至,怪不得……这么冷……

14.情变

  在一片凄风惨雨中,终于到了刘勋回来的日子,这是我这段时间以来最快乐的时候了。我特意向公司请了假,早早地去火车站接他。

  高大的刘勋即使是在滚滚的人潮中也是很显眼的,我一下子就从出站口那些攒动的人头中找到了他。在外面工作看来很辛苦,他黑了不少,也瘦了,不过依旧那么精神,目光炯炯的。

  他也看到了我,立刻裂开了嘴笑得开怀,挤过人群来到我身边,一把将我搂进怀里,用他带着胡子茬的脸使劲儿蹭我。

  “怎么这么凉?你等了多久了?”

  他放下行礼,双手把我搂紧,解开大衣把我裹在怀里。

  “不是告诉你不用接吗?看你身上冷的。”

  还是刘勋的身上暖和,我乖乖地缩在他的大衣里,手钻进大衣里搂住他的腰。

  “我想接你啊,呵呵。”

  “走吧,别在这儿冻着了。”

  刘勋一手提起行李,一手搂着我,快步朝出租车乘坐处走去。坐上车,刘勋报出了我以前住处的地址,我不等他说完就报出了现在的地址,叫司机开车。刘勋莫名其妙地看着我,我神秘地一笑。

  “到了你就知道了。”

  刘勋被我兴奋的样子感染了,眼睛也亮晶晶的,他配合着我做出一副好奇的样子:

  “这么神秘?好吧,那我就等着看你给我准备了些什么。”

  我开怀地笑着,在刘勋的脸上响亮地一吻,然后依偎进他怀里,我们甜蜜的样子连前面的司机看着都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他总是这样纵容着我,配合着我,每次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总是不由自主地就放任自己任性起来,这种感觉真好。我开始觉得,自己真是非常幸运的。

  出租车很快到了我的新住处,在入口处,警卫尽职地拦住了我们的车。在警卫朝我们走来的时候,刘勋习惯性地打量了一下四周的环境,从地段到环境无处不显示出这里是高档住宅区,他看向我,眼里写着询问。就在这时,警卫员走了过来,我摇下了车窗,他看到我,立刻行了个礼:

  “君小姐,您好。”

  这是小区物业的规定,业主进出时警卫必须行礼。警卫行完礼,挥手朝值班室里的同事打了个招呼,入口处的闸门就缓缓打开了。

  我心情好,朝警卫说了声“辛苦了”,然后就示意司机继续开动汽车。在我的指引下,很快,我们到了目的地。

  刘勋自从到了小区门口就再没有开口说话,默默地跟着我下车,进入电梯。我太兴奋了,并没有注意到他的沉默。

  电梯门一打开,我就迫不及待地冲出去,掏出钥匙打开房门:

  “看!这房子怎么样?”

  刘勋看看我,神色有些古怪,但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把手里的旅行包随意地放在门口的墙边,走进了屋子。

  “我们俩住刚刚好,而且外面的交通也便利,我可以坐地铁上班,早上也不用你开车送我了。”

  我像个等待大人夸奖的孩子,紧跟在刘勋身边,有些紧张又有些期待地看着他打量着我的小家。

  “你喜欢这儿的房子?”

  好一会儿,刘勋才转过身来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我用力点头,刘勋看看房子,又看看我,片刻之后,叹口气。

  “好吧,既然你喜欢,咱们就住这儿吧。房租多少钱一个月?”

  “我已经买下来了,以后这儿就是我们的家了。”

  我兴奋地搂住刘勋的腰蹦跳起来,听到他问房租,随口就说了这么一句。没想到刘勋一听,竟反应激烈。

  “你买的?”

  他那向来沉稳低回的嗓音意外的尖锐了起来,我有些茫然无措地看向刘勋,莫名的慌乱。

  他竟不高兴吗?他不喜欢这房子?还是说他不愿意我没跟他商量就自作主张买房了?又或者……

  我猛地摇摇头,不愿再多想,挤出笑脸和刘勋说话:

  “这房子以前死过人,房主也是别人抵债抵给他后才知道的,一直想要出手,只想把自己的债务收回就行了,很便宜。”

  刘勋还是不说话,沉默中,我觉得自己周围的空气越来越稀薄,呼吸困难逼得我不得不用力地吸气。窒息的感觉令我全身发软,刘勋就在我身边,可是却好像离我越来越远,我恐惧地伸出手,拉住他的衣袖。

  被我一拉,刘勋这才好像猛地惊醒了一样,回过神来对上我的眼,随后就将视线避开了,一边轻轻将我的手从自己手臂上拉开,一边说:

  “我还得先回局里去汇报一下,先走了。”

  我张张嘴,却发不出声音,眼睁睁看着刘勋朝门口走去,象个游魂似的跟在他身后来到门口,看他拎起自己的旅行包,开门走了出去,然后转过身。此刻我的表情一定很悲哀,因为我从他的脸上读到了一丝不舍。

  “我一忙完就给你打电话。”

  刘勋的话像是安慰,又像是承诺,却无法让我冰凉的血液重新暖起来,我僵硬地伸出一只手,掏出早就准备好的备用钥匙递给他。他神色复杂,凝视了一会儿,才接过钥匙,什么也没说,缓缓地关上了门。

  足足一个半月,刘勋没和我联系,我也没有主动和他联系。

  小牧说,我当时的样子看起来象是“世界末日”就要到了。

  “我以为你会哭的,结果你没有。”

  哭?从被爹爹亲手将我放进人贩子那辆又暗又脏的小车里后,我的眼泪就流干了。

第四卷 缘起缘灭

1.团聚

  刘勋走后,我思前想后,这才发觉,自己兴奋之下居然犯了一个错误——我冒犯了刘勋身为男人的尊严!

  但凡男人,或多或少都有些大男人的心理,区别不过在他如何表现。在刘勋看来,我既然已经和他在一起,就理所当然的应该依附于他,他要照顾我,要呵护我,要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为我撑起一片天。他曾经不止一次地说过,他要给我一个家,可是我却想要他住在我买的房子里。对于有些男人,这大概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可对于刘勋而言,无异于打了他一记耳光。

  可是,我错了吗?我的和他的,有必要分得那么清吗?住在我买的房子里和他做一个负责任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冲突吗?这房子是我自己买的,不是他要求我买的,他只是住进来而已,有什么关系呢?又或者……

  一个想法突然在我脑子里窜出来,让我打了个寒战。

  刘勋根本不相信这房子是我买的,他心里始终还是认为我……

  用力摇了摇头,我决定不再想这些无聊的事情,现在当务之急是解决小牧的问题。如果刘勋真的因为一套房子的事情而觉得有伤他男性尊严,那么索性由他去吧,这样的尊严太廉价,这样的男人也不值得我爱。

  没有了刘勋的日子,我的生活几乎是两点一线的。白天上班,晚上就做法放出画了朱砂的纸鹤,让它们帮忙寻找徐文辉的下落。这几天我发觉,自己的法力恢复了一些,虽然只有不到一成,但使些简单的法术也够用了。

  小牧这孩子虽然年轻,倒也挺懂事,看我辛苦,不吵也不闹,安安静静地等消息,也许是看到了我和刘勋的事情,她倒是坚强了许多,每每失望,也不再哭,只是坐在窗台上,静静地看着外面的万家灯火。

  最近公司比较忙,连我都时常要加班。这天,结束工作后,我筋疲力尽地坐上一辆出租车。司机是个中年男人,看起来很忠厚,一边开着车,一边絮絮叨叨地说话:

  “这么晚了,你一个女孩子才下班啊。现在社会竞争厉害啊,太辛苦了。你在外面走可不安全,千万要小心哪!你也别嫌我多事,我也是有儿女的人,我儿子今年高考呢。他学习好,准能考上个好大学……”

  我听着他说话,眼睛看向车窗外,今天似乎是农历的小年,很多人在路边烧着纸钱,一堆一堆的火堆正吞噬着纸钱和贡品,围着火堆,那些没有人供奉的鬼魂们正在火边儿抢夺着东西,撞得火星四溅。

  强壮的鬼魂们一边争斗,一边将那些贡品抓到手中朝口袋里或者嘴里塞。有几个看起来比较瘦弱的孩子,可怜兮兮地在一边看着,等其他鬼魂都瓜分得差不多了,才小心翼翼地靠过去,捡拾一些散落的零碎食物和铜板,甚至不甘心地将手伸向火堆里那些还没烧透的贡品,结果被烫得呲牙咧嘴。

  所有的地方都是一样的法则,弱肉强食,弱者要生存下去,唯有卑微的忍受。

  “我那儿子也可怜,才十几岁,他妈就没了,我一个人挣钱养家,也没功夫照顾他。每次啊,看着那孩子,我心里就发酸,就想我家那口子。以前,晚上我要是出车,她总会出来陪着我,怕我太累,我们俩就这么在车里坐着,说说话,也挺好的。”

  司机说到这儿,嗓子有些哽咽。

  “今天过小年,一路上我尽看到别人在路边上烧纸了。也不知道我家那口子在那边儿过得怎么样了,人家说,凡是逢年过节的,阴间的人就能回来看看,她要是能回来看看我和儿子多好,到时候我们就跟她说,我们挺好的,叫她放心。”

  也许是看我一直没答话,司机有些歉意,以为我不愿意听。

  “不好意思啊,让你听我胡说八道了。”

  我看了一眼坐在副驾驶座位上那个正擦眼泪的中年女性,也朝着那司机笑了笑。

  “没什么,你妻子知道你这么想念她,一定很欣慰,我想,她一定也很牵挂你们。”

  那司机听我这么说,憨憨地笑了。在他身后的副驾驶位置上,那女人正温柔地注视着她的丈夫。

  我心里其实很羡慕他们的感情,一下子又想到自己和刘勋,心里难受,索性转过头去看车窗外。

  突然,一个身影从我眼前滑过,很像徐文辉,小牧曾经给我看过他的相片。我连忙叫司机停车,付了车钱便匆忙下车追过去。

  “徐文辉!喂,徐文辉!”

  那鬼飘得挺快,我小跑着在后面追,又不敢太大声叫,怕被人看到以为我神经病。那家伙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我追着他穿过两三条小巷子,才拦住了他。

  “徐文辉!我叫你,你没听见啊!”

  我气喘吁吁地等着眼前的鬼,没错,绝对就是徐文辉,跟照片上的人一模一样。

  “你认识我啊?原来我叫徐文辉?”

  两个问题,一下子把我给弄蒙了。这算是怎么回事?鬼也可以失忆的吗?

  “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小牧呢?你连她也忘记了?”

  “小牧?”

  徐文辉有些迷茫地皱起眉头,冥思苦想。

  “我好像觉得这个名字很耳熟,可是想不起来。我清醒过来的时候就已经这样了,当时我站在十字路口,周围的人都看不见我。我直觉的知道自己想要去见一个人,可是却怎么也想起来那人是谁,在哪儿……”

  “所以你就到处乱走?”

  还害得我好找。

  “恩,我想,也许我走着走着,看到什么特别的东西,兴许就想起来了。”

  徐文辉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低下头,看起来还真有些可爱。

  “跟我走吧,有人在等你。详细的情况,可以等你们见了面再说。”

  天寒地冻的,我不愿意再在寒风里站着了。

  刚要迈步,就听到周围此起彼伏地传来鬼的惊叫声,接着,只觉得一股腥臭的风从旁边刮来,我本能地朝旁边一闪。

  站稳脚跟,我转身看过去,只见一个衣衫褴褛、披头散发、形销骨立的女人正用难看的姿势从地上爬起来,接着手脚并用地转过身,四肢着地,用那种只有疯狂的野兽才会有的眼神盯着我。

  那女人很瘦,瘦得已经超出了想象范围,破烂的衣服遮盖的仿佛就是一具干枯的骨架,一张脸除了有骨头支撑的地方,其余全部凹陷进去,变得畸形而扭曲。她的双眼泛着红光,对着我龇牙咧嘴,嘴角不断流出涎水,还发出威胁性地吼声。

  糟糕!居然遇上饿鬼道的饿死鬼了!

  我心里暗暗紧张起来。饿鬼道是六道中最残忍的一道,里面全是俗称的饿死鬼,它们永远处于饥饿状态,会将能看到的一切可以吃的东西吞噬殆尽。

  正当我和那女鬼用目光对峙的时候,徐文辉在我旁边又小声地惊叫,眼角余光范围内,出现的另几只饿死鬼形成一个包围圈朝我这边爬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