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期结束,回到公司上班,发布了新的人事安排,我从一个部门主管的秘书直接调去总公司做万俟远的秘书。

  我几乎是被原来的同事们欢送着收拾东西离开的,不知道为什么,总有种被出卖的感觉,背后发冷。

  到了总公司,万俟远亲自出迎,我的预感于是更强烈了。

  第一天上班,总算相安无事,快到下班的时候,万俟总裁一个电话将我招进了办公室。

  “怎么样?第一天到新环境,有没有什么不适应?”

  万俟远还是那么温文儒雅,看着我笑得亲切。我摇摇头,表示没问题。怎么可能有问题呢?公司上下都看到他这个总裁亲自跑下来迎接我,还很殷勤地替我拿东西,这样一来,谁敢招惹我?

  “没问题就好。今晚你有空吗?我请你吃饭,算是庆祝以后我们正式成为同事。”

  很冠冕堂皇的理由,而且,刘勋不在,一个人回去也确实没什么意思,我索性同意了。

  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我坐上万俟远的私人座驾扬长而去,真不知道明天又会被传成什么样。

4.情殇

  吃过晚饭,万俟远开车送我回家。汽车发动没多久,我的手机忽然响了,是一个不认识的手机号。

  “喂,你好?”

  “喂,是君绮罗小姐吗?”

  对方是个男人,声音听起来有些犹豫。

  “我是,您是哪位?”

  “我……我是刘勋的同事,他……出了点儿事情,你能不能立刻到市医院来?”

  那人的话让我的心猛地抽紧,不好的预感袭来,呼吸都凝滞了。好一会儿,我才僵硬地说了声好。

  万俟远发觉了我的异样,一边开车,一边分神问我情况。我手里攥着手机,请他绕道开去人民医院,说话的时候声音都控制不住地发抖。

  刘勋的同事就是上次在公安局负责询问我的那个男警官,印象中似乎也是姓刘的。我们的车到时,他正在医院的大门口焦急地等着我。见万俟远开车送我过来的,他愣了一下,随即快步上前,引着我朝医院里疾走,万俟远不放心,跟在后面也来了。

  “他没事吧?”

  我一边跟着他在弯弯曲曲的走廊里快步走着,一边问,可他却不回答我,只是脚步越来越快,快到我不得不小跑着才能跟上。见状,我心头的阴云更浓了。

  七弯八绕地来到一个病房前,另外有几个穿着警服的人站在门口,有的在抽烟,有的在来回地踱步,看到我来,都停下了动作,纷纷向两边让开,把门口的路让了出来。刘警官也停下脚步,身体侧向一边,朝我比了比房门,却不回头看我:

  “他就在里面,你进去吧。”

  我心里越发害怕起来,薄薄的一扇门,推开它却如千钧重。房门慢慢地打开,就看到刘勋躺在苍白的病床上,一动也不动。

  脚下像是栓了链子一样,步履维艰,我想迈开腿,却一点儿力气也使不出,一点儿一点儿地蹭着走了过去。

  他一定是昏迷了,或者是睡着了。我在心里不断地告诉自己,越是靠近病床,我就越怕,电视电影里,女主角靠近时,男主角就会慢慢睁开眼的,所以……

  “勋,别装了,你吓不到我的。”

  “勋!睁眼,不然我生气了!”

  “刘勋!立刻给我把眼睛睁开!否则我立刻就走!”

  “我走了!刘勋,听到没有?你要是再不睁眼,我马上走,你再也别想见到我!”

  我的声音越来越大,可躺在床上那人,却没有如我想的那样,忽然睁开那双精亮的眼,裂开嘴朝我笑,然后陪着小心将我搂进怀里。

  自欺欺人啊,人是死是活,我一眼就能看得出,可是眼前躺着的是刘勋,我倒宁愿自己是个瞎子。

  全身的力气被抽离,我身子一软,瘫坐在床边。手指轻轻抚上刘勋的脸,依旧棱角分明,平日里就黝黑的皮肤倒看起来没什么变化,只是那唇……

  指尖划过苍白的唇瓣,就是这双唇,曾经吻过我无数次了,永远那么炽热柔软,如今却凉冰冰的。

  刘勋,你总是抱怨说我身上凉,每次都抱着我说要把我捂暖,如今你自己都变得如此冰冷,怎么行呢?

  我撑着床沿儿支起身子,凑过去想要抱住他,把他捂暖了,却在倾身的那一刻,看到一颗水珠“啪嗒”一声落在他唇上,紧接着又是一颗。我用手指去拭,可是拭掉了这滴,很快又有更多的水珠掉下来。

  怎么回事?

  我抬起头,想找到那滴水的源头,就看到万俟远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了,将一块手帕朝我递过来。他身旁,屋外那些个警官也都进来了,一个个眼圈都红了,见我看向他们,便都把脸扭开。

  我没接万俟远的手帕,却自己用手指抹了抹脸,湿的。

  我哭了?流泪了?整整千年不曾流过一滴的眼泪,如今洒在了刘勋的唇上。

  “刘哥这次,其实不是出差。我们准备抓捕一个贩毒团伙,必须保密,所以他只能跟你说了个谎。”

  我呆呆地坐在床沿上,盯着沾了泪的手指,刘警官哽咽着开始说话。

  “本来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那伙毒贩全被抓住了。我们冲进他们的老窝时,有个十几岁的孩子就缩在墙角,看我们进去了一动也不敢动。当时我们光顾着去抓那些大人了,只以为他不过是在贩毒团伙控制下运毒的孩子,可谁也没想到,刘哥从他旁边经过的时候,他突然……”

  说到这儿,他再也说不下去了,一拳打在墙上,如困兽般呜咽着。我面无表情地掀起刘勋身上的被单,在腹部侧面,有一个很深的刀口。

  “我们当时就立刻把他往医院送,可是那刀口太深,把肺扎破了,在路上就……走了……”

  另一个警官接替了刘警官,接着讲述,可没说两句,也忍不住呜咽起来。

  “刘哥他到最后,还在叫你的名字……”

  放下被单,我转头,一群穿着警服高高大大的男人,铁一般的汉子们,正用力揉着自己的脸,似乎这样别人就看不出他们掉泪了。

  刘勋,你看到了吗?你不亏,他们为你掉的眼泪,每一滴都值千金。

  这时我才注意到,他们中好几个人的衣服上都还沾着血,那都是刘勋的血吧。

  “你们,一直陪他到最后的吗?”

  此时我的心已经渐渐平静下来,那几个警官不看我,紧紧抿着嘴唇点了点头。

  “谢谢你们。”

  我真心地向他们道谢,他们大概没想到我会道谢,都诧异地抬起头看我。我不理他们的表情,看向刘警官:

  “我能见见那个男孩儿吗?刺刘勋的那个。”

  刘警官犹豫了一下,转头看其他人,几个人眼神交流了一番,其中一个人掏出手机走出病房,过了一会儿又进来,朝他点了点头。

  获准去公安局看那个已经被拘捕的男孩儿后,我请万俟远先回去,他点点头,只是简单地叮嘱我不要太难过,顺便给了我一个星期的假期处理刘勋的事,就朝几位警官点点头,转身离开了。

  坐上警局的车,路上,刘警官开始给我打预防针:

  “那孩子,他家里似乎还有些背景,跟父母搞叛逆,好好的少爷不做跑去混黑社会。他现在一口咬定自己是受了惊吓,误杀了刘勋。他的父母已经请了很有名的律师来保释他,现在找不出他蓄意伤人的证据,最迟明天一早,我们必须同意让他保释。”

  我不吭声,目光始终投向窗外,放在腿上的双手死死地攥着。

  到了警局,那孩子被单独关押在一个房间里。刘警官陪着我走进房间,就见一个染着一头黄发的少年极嚣张地靠坐在椅子上,双腿叉开弹动着,一副“你奈我何”的模样。

  “坐好!”

  刘警官看到他那样子就肝火上升,一进门便大吼一声。那男孩儿不为所动,吊儿郎当地吊起眼睛看我们:

  “小爷就爱这么坐着,你能把我怎么样?别以为小爷现在在你们手里就得受你们的摆布,我老子认识的高层多了!你们都给我上道儿点儿,把爷伺候好了,说不定一高兴,赏个红包就够你们吃一年的!”

  “你!”

  刘警官被气得就要往上冲,被旁边的值班警员一把拉住,只得转身将火气撒在门上,“哐”地一脚踹得那门直颤。

  “兔崽子!”

  “切!踢门算什么本事?有种朝我来啊?你们都是些孬种,小爷早看出来了!我可告诉你,要敢动我一跟手指头,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那男孩儿越发张狂起来,坐在椅子上抬起戴着手铐的手,朝警官们比出一个中指。

  “瞧你们那窝囊样!喂,那个被我捅了一刀的警察,怎么样了?死没?他要是死了可真亏了,小爷还不到十八,不会给他抵命的,哈哈哈!”

  “放开我!我今天豁出去了,非打死这畜生不可!”

  刘警官气疯了,拼命想挣开拦着他的警员的手,三个人拉扯成一团儿。我就站在他们身后,从他们的缝隙里一直看着那个少年。他还在挑衅着,眼神里看不到一丝人性,稚嫩的脸上混合着疯狂、得意和凶狠,我可以肯定,他很清楚自己做了些什么,可他有持无恐,甚至在为自己的凶残洋洋自得!

  一直以来,我即使是做了鬼,成了妖,也始终脱不开做人的情节,不爱用法术,也尽可能遵守人世的规则。可如今,我第一次有了身为妖的自觉,甚至有些庆幸自己是妖,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用自己的方法,为刘勋报仇!

5.幻术

  我伸出手,拨开挡在我前面的警官,原本还在纠缠的三个人因为我的行为都停止了动作,愣愣地看着我越过他们,朝那男孩儿走去。

  “哟,硬的不行,想来软的啊?这是美人儿计还是怀柔政策啊?”

  男孩儿狂笑着看着我走到他身边,歪着头看我,似乎在等我说话。

  “你刺伤的那个警官,已经死了。”

  我平静地开口,男孩一听,仰头大笑起来,刘警官又要冲过来,我头也不回地抬起手,制止了他的动作。那男孩儿笑了一会儿,渐渐收住,斜着眼睛看向我。我见他不吭声,又加了一句:

  “那个人,是我男朋友。”

  男孩儿又是一阵笑,笑得几乎咳嗽起来,好一会儿才停下来。

  “怎么?你该不会是想用这个引起我的同情心吧?告诉你,小爷我十三岁就在这道上混了,什么没见过?我告诉你,那条子死得活该!老子是动作不够快,要是够快,我就多捅他几刀,让他死得再快点儿!”

  看着他狰狞的面孔,我冷笑起来,俯下身子,靠近他,低低地声音说:

  “你信鬼神吗?信报应吗?”

  男孩儿的脸抽搐了一下,象是看什么稀奇似的看着我,忽然嗤笑一声。

  我也笑了,微微侧了一些身子,用自己的背部挡住门口警官们的视线,然后慢慢抬起一只手,伸到男孩儿面前。

  “你知道吗?人死了之后,那尸体会变硬、浮肿,然后长出尸斑。”

  随着我的话音,手就在我俩眼前开始肿胀,然后原本白皙细腻的皮肤上浮现出一块一块青紫的斑点。少年的笑僵在脸上,随即开始扭曲,眼睛瞪得大大的,死盯着我的手。

  “然后,就会开始腐烂,皮肉一块一块地脱落。”

  我的手开始流出脓血,空气中仿佛都弥漫起了腥臭的味道,大块的皮肉开始掉下去,露出里面粘连的筋肉和森森白骨。

  那男孩儿的脸色已经死灰了,嘴象脱了水的鱼一样一张一合,我看得出他想把头扭开,但却不能够,他发不出声音,而且全身僵硬,就是移动一下眼球也做不到。

  我故意将那只恐怖的手在他面前摆弄着,手指屈伸着,那些皮肉随着我的动作,剥落得更厉害了,有些没有彻底掉下去,丝丝缕缕地挂着,随着我的动作摇来荡去。

  “但是,肉身死去了,灵魂却不会立刻消亡。无辜死去的人是不会甘心的,他们一定会来找杀死他们的人报仇的。没有一堵墙、一扇门能拦得住他们,只要他们想找,就一定能找到那人,吸干他的血,撕碎他的肉,让那人和他们一样,全身上下都破破烂烂。”

  我将那只惨不忍睹的手成爪状抓向男孩儿,就停在离他的脸不到几厘米的地方,指尖挂着的烂肉就在他眼前一晃一晃的。

  那男孩全身冷汗,脸色灰白,身体控制不住地抽搐,眼睛里除了恐惧,再没有其他。我见状,满意地收回手,贴近他的耳朵,小声地说:

  “他很快会来找你的,你对他做的事情,他会十倍地还给你,你就等着好了。”

  一股骚臭的味道扑鼻而来,我扫了一眼,尿裤子了。

  站起身,顺手解除了禁锢的法术,那男孩儿立刻从椅子上滑落到地上,用力将自己缩成一团,颤抖不已。我看着他因惊吓而扭曲地变形的脸,一步一步后退,让值班的警员过来收拾残局。

  刘警官也凑了过来,看到男孩儿的惨状吃了一惊,连忙问我:

  “你跟他说什么了?他怎么变成这样?”

  我一边盯着那男孩儿看,一边冷笑着说:

  “我只是告诉他,人做了什么,都瞒不过上天,即使人间的法律制裁不了他,但天网恢恢,他总逃不出因果轮回的手掌心。”

  说着,我抬起刚才那只手,狰狞斑驳的鬼手已经恢复了原本的白皙纤细,对着正被警员从地上扶起来的男孩儿手腕儿一翻,做了个抓的动作。

  原本已经稍微恢复了些神智的男孩儿,看到我的动作,哇地一声嚎哭起来,拉着身边的警员哭喊:

  “救命!救命!我错了,我不该杀人!求你们救救我吧!我认罪,我是故意杀人的,我有罪!别让他来找我,别让他来找我啊!”

  房间里一片混乱,我转身出去了。

  走到警察局大厅,就看到一对穿着奢华一脸傲慢的夫妇在一个看起来很精明的中年男人陪同下走进来,警察局的局长也陪在一旁,表情尴尬。

  “陈局长,我儿子在哪儿?快点儿叫人把他送出来。小豪从小到大都是锦衣玉食,可受不得半点儿委屈。”

  那女人轻轻地拢了拢自己身上的水貂皮披肩,差遣自家下人似的朝警察局长摆了摆手,连正眼儿都不看他一下。局长的脸色愈发难看起来,几名警员更是一脸的愤怒。

  “他们就是那小子的父母。”

  刘警官小声地跟我解释。就在这时候,负责看守那男孩儿的警官跑了出来,用一种报仇雪恨的眼神瞥了那对夫妇一眼,大声地对局长说:

  “报告局长,嫌疑犯承认自己故意杀人的罪行了!”

  大厅里顿时陷入一片混乱,那对夫妇的惊呼,律师的虚张声势,警员们的欢呼……这些都跟我没有关系了,我继续迈步朝出口走去。身后,是警察局长中气十足的声音:

  “抱歉啊,根据规定,我们现在不能让令公子取保候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