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紧。”她硬是挺直脊背,一边继续走,一边隐忍道,“我没事。”

东桥低垂着头,他看着被青衣随意丢在地上的白玉瓶,然后俯身小心的捡起来。

半梦半醒的秀秀一听见熟悉的脚步声就猛然跳了起来,她叫喊着飞奔着,最后重重的投入青衣的怀里。

青衣轻轻拍了拍秀秀的脑袋,酝酿片刻后才缓和了语气轻声道:“真乖——”

“嗯…秀秀很乖的!”秀秀敏锐的觉察出青衣语气中那点细微的差别,她眨巴着眼睛伸手去摸青衣脸,同时很是担心的问道,“青衣姐姐,有坏妖怪欺负你了吗?痛不痛?好多血口子…”

“…”青衣低头安抚的笑了一笑,然后才缓缓道,“疼。”

秀秀闻言险些哭了,她努力踮脚,又鼓着腮帮子用力朝青衣脸上吹气道:“秀秀给你呼呼,呼呼就不会那么疼了。以前秀秀割破手指的时候,娘娘就是这样给秀秀呼呼的!”

青衣配合的俯低身子,冰冷的心底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微微跳动着。

秀秀呼了半天,见青衣只是闭着眼什么表情也没有,就不安的问道:“还疼吗?还是说秀秀呼的不好?”

“不不不…”青衣喟叹着低声道,“你很好,你们都很好,只是我——”

说着她叹息着挺直背,只以手摸着秀秀的头发安抚她的不安。

秀秀是个机灵孩子,知道青衣的意思,于是她便努力摆出高兴的样子对青衣道:“青衣姐姐,你饿不饿?秀秀这里还有那个干巴巴的客人送的吃的呢!我们一起来把它吃掉吧!”

说着她将自己揣着的木匣子掏出来给青衣看。

青衣一见那匣子,登时就变了脸色:“快扔了它!”

第225章 觅长生

“哦!”秀秀闻言想也不想随手将那匣子丢开。

伙计们叫乌木匣子落地的响声吓得连连吸气,待要去瞧那里头装了何物,又被青衣那凝重厌恶的神情震得不敢上前。

青衣转目环视四周,见周围除却砂石黑土再无他物,便偏头不言不语的看向红豆杉小妖。

红豆杉小妖又是紧张又是欢喜地道:“我…我能帮上什么忙吗?”

“我要些柴火。”青衣凝声道,“你乃树妖,当是有的。”

“有的有的!”红豆杉小妖忙不迭点头,说话间便自发自动的将自己的手臂幻化成树枝。

她仿佛不知疼似的撸下几根老枝来,又巴巴的递到了青衣的跟前道:“给——”

青衣深深的看了红豆杉小妖一眼,那说不出意味的眼神直瞧得红豆杉心里直颤栗。

“多谢。”她接过那些树枝,用火折子点燃后便直接丢在那乌木匣子上。

那黑的发亮的乌木匣子仿佛很是结实,在妖木明火之中烧了半响,竟也未曾被烧毁。

伙计们瞧得很是惊奇,便忍不住探头探脑的围上来瞧。

谁知那原本毫无反应的匣子在伙计们凑近之时,突然就有了动静。

伙计们心中越发好奇,再次凑近了些。

伴随着细碎的噼啪声,一抹绚烂的幽蓝色火焰猛然从明黄色的火中窜出,吓得伙计们险些跌倒在地。

青衣冷眼瞧着那乌木匣子在火中炸裂开来,一块白如雪洁如玉的东西骨碌碌的从里头滚了出来。

“哼。”见了此物,她顿时冷笑出声道,“那王得财果然是昏了头了,竟也敢送你人鱼肉!”

“人鱼肉是什么肉啊?”秀秀不解青衣为何如此生气,须知她自打被娇娘卖给客栈之后,她便日渐大胆起来。在青衣错眼不见的时候,她时常跟了高师傅尝新出锅的食物,什么奇兽异怪,她竟是吃的比青衣都要多了。

她过惯了妖怪的日子,茫茫然然间已然是融入了妖怪的世界了,所以也不觉得珍兽怪物是吃不得的东西。

于是她满目好奇的望着青衣问道:“人鱼肉不可以吃吗”

“自然是不能吃的。”青衣淡淡道,“我已经说了多少次了,不要随便接客人给的东西,不要吃来路不明的东西,今儿若非我认出来,这块肉便能活活要了你的小命儿!”

秀秀不明白青衣是怎么透过匣子认出里头的人鱼肉的,只能心虚的吐了吐舌头,然后讨好的摇着青衣的胳膊发誓道:“青衣姐姐你不要生气,秀秀再不敢了!”

青衣不与秀秀较真,只伸指重重在秀秀的眉心处点了一下,紧跟着又忽然变了神色。

她抬头眯眼的瞧着暗处,声如寒冰地斥道:“你们好像将我看的太弱了些。怎的?瞧见黑三郎不在这里,便鬼鬼祟祟都跑了来?都给我滚出来!”

秀秀闻言下意识凑近了青衣,小身板挺得笔直。

黑暗中传出一阵杂乱的足声,一群模样磕碜的妖怪顶着昏暗的月光,慢慢从黑暗中显现出来。

原本就紧张的伙计们这下越发害怕起来,她们欲言又止的看着不复往日隐忍模样的青衣,待要劝阻,又被青衣那凌冽无情的眼神吓得说不出话来。

“素兮!”

青衣一声召唤,形如人皮的素兮便如疾风闪电般的来到她的跟前。

“杀了他们!”青衣一摆手便将一滴血溅在了素兮的皮上,同时横眉竖目的狠声道,“一个都别留!”

得了血的素兮当即摇身一变,竟又化作个赤衣青面的厉鬼。

她仰面朝天无声的嘶吼了一声,而后身形一动,作势便朝群妖袭去。

群妖先是骚动了一下,但随即又镇静了下来。因他们早已知道,这素兮身有桎梏,虽死不得超脱,生生世世都只能被绑缚在那三途川客栈里头。即便她再怎么厉害,也出了三途川客栈的所在之地。

果不其然,素兮虽气势汹汹的朝他们攻去,却马上在客栈边界之处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生生的拽了回去。

青衣被素兮那不甘的鬼呖声所扰,原本就愠怒的脸一时间越发的骇人起来。

铁器冷硬的撞击声渐出,那些原本消隐的锁链开始凭空而出现在青衣的周围。

“小娘子。”静立于一边的东桥见状忙递上一只白瓷瓶,待青衣一口灌下之后,他才恭恭敬敬地开口道,“小娘子无需动怒,这些畜生,还不至于让小娘子出手,只要你一声令下,小人立时便动手。”

青衣饮了玉冰烧,只觉体内原本沸腾躁动的血平息了许多。她一冷静下来,理智便又回来了。

“不必了。”她随手拍开秀秀预备摸锁链的小手,然后面无表情的道,“你动手便是要见血,但我现在还不想见血。”

活音未落,她周身的锁链便呼啸着四射开来,伴随着群妖惊恐的窜逃声,无数只妖怪被锁链缚住了手脚,就那么痛苦不已的被倒提在半空中。

“如此正好!”青衣看也不看那些被捕的妖怪,只对着东桥微笑道,“以儆效尤。”

她的笑与温玉太过相像,东桥一时间竟有些不敢直视。他下意识低头垂目,敬畏油然而生。

才不过几个时辰,她便能将囚妖锁使得得心应手。不愧是阿郎的胞妹、季厘国族长之女,一旦觉醒了季厘国的血脉,竟是如此所向披靡。

“小娘子说的是…”东桥毕恭毕敬的屈身喃喃道,“小娘子说的极是,如此一来,其他妖怪便再不敢来了。”

“那可未必。”青衣正色道,“我能感觉到,有个颇厉害的大妖怪就在附近隐忍未出。它的气息叫我体内的季厘国血骚动不已。我们切莫大意。”

说话间,她身外的锁链已在蠢蠢欲动。

伙计们哪里见识过这样的青衣,登时吓得手脚都不听使唤了。她们畏惧的挤在一起,那看青衣的眼神,惶恐如看陌生的大妖怪。

青衣觉出味儿来,一张如雪如霜的脸上越发没了表情。

明月已至中天,子时到了。

***

娇娘瑟缩着躲在王得财的怀里。粘稠腥臭的血顺着王得财惊恐的脸往下滴滴答答的不停往下淌。

他瞪大了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那道挺拔的身影一步步从黑暗中走出来。

一袭黑袍的黑三郎身披月光的出现在山口。即便他手提着半截滴血的兽腿,脚踏着淌满血的大地,但他的身上却纤尘不染。

他清俊的脸上仍挂着酣畅淋漓的笑,幽深如墨的双瞳里不时闪过几丝暗金色。那金色太过刺眼,叫他们无法与之对视。

成百上千的半妖与傀儡都在他的挥袖间溃败,他踏着死亡,信步闲游般的逼近他们。

“怎么?你们就这般不堪一击么?”黑三郎丢开手里的残肢,笑得着实有些可恶,“难得我想动点真格的,你们不祭出底牌来,叫我着实不能尽兴!”

“我们走…我们快走…”娇娘早已吓得花容失色,待听见黑三郎这般说,登时就推着王得财连声道,“我才不要跟那些家伙一样死的那么恶心丑陋呢!快走!”

“可是太子…”王得财犹记得那翻到在地的华轿,便迟疑道,“他——”

“太子怎么可能在这里!”娇娘急中失言道,“快走——”

原本还觉得痛快的黑三郎闻言登时变了脸色。他飞身挥袖,以一道疾风将那华轿劈作两半。

华轿哗啦啦的散落,显露出那藏身于内的人来。

“你——你——你是——”黑三郎瞪着轿内的人,半响才咬牙怒道,“高师傅!”

原本背对着黑三郎的人身形高壮,又白又胖的颇有些分量。他慢慢站了起来,然后将隐于暗处的脸展现在黑三郎的眼中。

正是这几日行踪不明的高师傅。

“哟,黑三郎,好久不见了哈!”高师傅满是横肉的脸上带着点不自然,他就那么搓着手对着黑三郎嘿嘿笑道,“你看起来挺好的,青衣丫头可还好?唉唉唉——你别恼我,这不是我的主意!老子的脑子哪有那么弯绕啊!”

说话间他又离黑三郎远了些,一副随时都准备逃跑的架势。

无需高师傅多言,黑三郎便已然猜到了幕后主使,他怒不可遏的朝高师傅伸出手,硬是以威压将他死死的按住。

“我知道是谁在搞鬼!”他闪身出现在高师傅的面前,一把掐住高师傅的脖子质问道,“她在哪里?北山?西山?还是客栈?”

“咳咳——老子——”高师傅被掐住脸都涨成了猪肝色,他抓挠着黑三郎的手,费劲力气也不能挣脱黑三郎,最后只能屈服道,“老子——不知啊——他——他只是让我来拖住你——”

“胡姬——胡姬——你竟然敢!”

黑三郎顿时想起此前那凭空出现的女子声所说的话,于是他恶狠狠的甩开高师傅,然后就如出矢之箭般,带着凌然的杀气直往西山掠去。

“咳咳咳——”险些被砸晕的高师傅捂着脖子一阵猛咳,半响才哑着嗓子朝地上啐道,“我呸,你也就现在横!等胡姬寻到灵脉,保全了她的九尾,到时候看你怎么横!”

啐完他犹不解恨,便又跳起来对着娇娘道:“叫上那个姓任的和那些臭老道,我们该赶去下个地方了!”

第226章 觅长生

忽明忽暗的火光终于熄灭了,焦糊的肉味儿也渐渐散去。

东桥捡了根未烧尽的碳条在自己撕下的里衣衣袖上奋笔疾书。

在他不远的地方,秀秀正趴在青衣的腿上休息。她好奇的盯着东桥手下的衣袖,半天也只认出几个字来。

青衣觉出秀秀不安分的动弹,便睁开假寐的眼。

“小娘子。”东桥见青衣回头,便低声禀告道,“我这便去给阿郎传信去了。”

“去吧。”青衣略点了点头,并无他言。

东桥将急信掖入袖中,刚迈了两步,复又折返到青衣跟前。

“还有何事?”青衣蹙眉看着东桥。

东桥默然摸出怀里仅剩下的几个白瓷瓶呈到青衣面前,口中恭敬道:“客栈沉没的太快,小人身上只有这么些了。传信虽花不了多少时间,但这一来一回之间,难保有觊觎小娘子的妖怪又来扰小娘子。故还请小娘子留下这些以防万一。”

青衣定定的看了东桥一眼,而后抬袖一扫,便将那些白瓷瓶尽数扫入自己怀中。

“那妖怪在西边。”她复又阖眼轻声道,“你此去千万当心,此信务必要送出。”

“是。”东桥领命而去。

秀秀只觉今晚的青衣冷淡严肃的很,于是她便猴在青衣的怀里撒娇道:“青衣姐姐,秀秀饿了,饿了!”

说着她肚子里便传出一阵响亮的腹鸣。

青衣先是摸了摸秀秀的脑袋,半响叹息一声道:“忍忍吧,这会儿没处给你找吃的了。”

秀秀噘着嘴哼唧了几声,她年纪小,挨不得饿,虽然有心忍耐,但还是有些难受的紧。

边上的伙计们见青衣为难,便磨蹭过来主动请缨道:“青衣,不如我们一起去西山吧?你看这里着实不是过夜的地方,秀秀又小…我们虽然没什么本事,但在西山还是有些许领地的——”

“可以。”青衣竟也没犹豫,立时就起身牵着秀秀道,“我们直取狭道去伏霞谷吧。”

伏霞谷中有雪妖,可助她一臂之力。

伙计们自然喜不自禁,忙跳着赶着的在前头带路了。

去往伏霞谷的路上几乎没什么妖怪,但却叫人越发不安。

青衣一面走,一面止不住的打量四周。

林中隐隐传出点银铃的脆响声,叮叮铛铛的连绵不绝,仿佛有个系了足铃的小娘子亦步亦趋的跟着她们一般。

但她却感觉不到妖气,再看那些小妖怪伙计也是浑然不觉的模样。

“走快些。”她压低了声音催促道,“再快些!”

“嗯…”伙计们诺诺答应着,抱着秀秀脚下越发快了起来。

不曾想那银铃声也跟着急促起来,简直就像是在驱赶她们一般。

飞奔中的青衣心如擂鼓,只觉那银铃声就近在迟尺,几乎是贴着她耳朵跳跃着。

“青衣——”

一个熟悉的轻笑声顺着她的耳廓溜进了她的耳内,令她不自觉打了个激灵。

“胡姬?”她猛然回身,却只看见一片虚无。

黑暗中只有些树叶在泛着微光,清冷的月亮就悬在高树之上,清风微拂,窸窸窣窣的枝叶摇摆声与那清亮的足铃声融汇交织在一起,仿若祭祀时的祈愿曲一般。

一思及此,她体内的季厘国血便又开始骚动起来。

“青衣——”伙计们焦急的喊声远远传来。

青衣循声回头,便瞧见伙计们满目惊慌的在对面的山道上四处找她。

“青衣姐姐——”秀秀要哭不哭的对着与她相反的方向呐喊着。

大家仿佛都看不见她。

“障眼法!”青衣蓦然沉了脸,周身的囚妖索应声而动,刹那间便将她护的水泄不通。

“胡姬你出来!”她冷声喝道,“我知道你就在这里。”

“你口中的美人脾气竟不是一般的刚硬呢!”一个略带笑意的男子声凭空出现在不远处。

青衣警觉的后退一步,看着那出声的地方眼也不眨一下。

一抹雪色的倩影缓缓自暗中显现出来,然后是一个身材微丰的男子身影。

当胡姬那张倾倒众生的绝美脸庞映入青衣眼中之时,青衣下意识眯了眯眼。

“她不是你可以挑剔的人。”胡姬抬袖拂开那男子的手,流光溢彩的狐狸眼中隐约透出点不悦来,“你若还想着能长生不老,便要对她客气些!”

“难道她就是那药引?”那男子听了胡姬的话,登时变了语气道,“可她是凡人——”

“高师傅常在信中提及你有些变化,我只道你是硬气起来了,谁知今儿一看,你竟是霸气十足了。”胡姬无视身边那男子的讶异,兀自对着青衣微笑道,“你阿兄虽然诡计多端,但有些话却说得不错。这样的你倒比往日那胆小气弱的你要好多了。”

青衣冷眼看着胡姬,囚妖索无意自动。

胡姬与青衣久别重逢,原本还算欢喜,但很快便被青衣满是敌意的眼神瞧得有些不痛快。她身形一动,却是伸手要上前来摸青衣的脸。

她一动,那清脆的足铃声便响了起来。

青衣瞳孔一缩,囚妖索霎时便直击胡姬门面。

胡姬咦了一声,侧身避开了青衣的攻击。

青衣偏头冷笑一声,抬手朝着胡姬虚指一点,那囚妖索便如疾风掣电般的直奔胡姬而去。

胡姬身如鸿雁,初时险险躲过几招,但随即便被击中左脚,立时就闷哼一声的摔了下来。

“你变弱了,胡姬。”青衣并不为击中胡姬而沾沾自喜,反倒蹙眉道,“这是为何?你不是一直都在修炼吗?”

伏倒在地的胡姬看起来仍是那么的美,她微低着头,摸着自己微微泛红的足踝,娇弱的如同雨下的蔷薇花。

与她同行的男子见她受伤,一时心疼的不得了。他手足无措的围着胡姬团团转,一面叫御医,一面叫道士。

青衣心中一动,却是认出对方的身份了。

这人必是那凡间的太子无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