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身上的伤,躺是不能够了,承泽俯身趴在床榻上,闭了眼睛,像是极困乏,静香弯腰轻轻给他脱了靴子。再抬头,见他趴在枕上左翻右动,怎么都不是。

“怎么了?”

“这枕头真不舒服。”

“府里各处不是都一样的么?”

“不一样,我那个是青蔓自己做的,很软。”

“…哦。”

静香应了一声,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办,想着今夜总得将就了,可看他将那枕头一会儿搂在怀中,一会儿垫在头下,怎么都不肯睡,心又不忍,“要不,要不用薄绒毯子给你折一个?”

听他不言语,静香当他应了,便欠身往床里去寻。谁知刚刚够到那毯子,不待拖拽,腰上猛然一把环绕的力道,人便毫无防备扑向床榻,慌乱中她想双手支撑,却不防他略一起身用力将她反转过来仰面摁在了床上,再不及反应、再不及挣,被他牢牢箍在身下…

就势将头埋在那渴求已久、柔软温暖的怀中,他喃喃道,“还要什么枕头?这便最好…”

他虽只是半个身子压了她,静香也觉气不匀,再看两人如此亲密的姿势,便是有过那肌肤之亲,也让她甚觉尴尬,正羞得满脸通红想推开他,忽撇见他袄端腰下现出一小块印记,眼见着殷成巴掌大小,淡青的裤子上,湿湿的痕迹十分显眼。

“啊,”静香失声叫,“是血…”

承泽闻声,回头看了一眼,抬手用衣襟遮了,“可能是才刚用力挣开了伤口。”

“我,我这就给你找药。” 说着,静香急急想起身。

“不用。”他按着不许她动,“一会儿回去,攀檐走瓦的,还不是得挣开。”

听他说的那么随意,静香鼻子一酸,以为哭干了的泪又扑簌簌地掉,“你,你看看你把自己作践成什么样子了…”

“那也比让你作践强。”低低回了一句,依旧枕在她怀中。

知道他意指那日的绝情,静香心悔不已,呜呜咽咽, “我,我其实…我心里…”

“行了,往后再别跟我说什么心里如何的话,你的心你自己知道就行了,我揣摩不透,也不想知道了。”

他的声音异常平静,竟连一丝无奈都听不出,静香的心一顿,忽地生出了怕,眼睛怔怔地,不敢眨,只任泪不停…

“当初我一个人念,就从不敢想你会一样,可又管不住自己,随你一句话就胡乱猜想。其实,我知道你应下我是以为我要伤了、残了,被逼无奈,遂我心里从来就不曾笃定…直到见了那画,我便痴了,竟不去深究,这世间…那眉目还有相似之人!”

“不,不是,不是…”心急如焚,静香恨不能即刻掏给他看,却怎奈止不住的泪水牵起了先前的抽噎,语声不接。

“如今,你愿或不愿,你我已是夫妻,想逃开我,只能等下辈子!”他的声音突然沉,话突然狠,抬头,红着眼睛一字一顿道,“你记住,这话,我这辈子只说一次!你想‘他’也好,念‘他’也罢,都好好给我藏在心里!若再敢在我面前显露一次!我,我绝不依你!”

“你听我说…承泽,承泽你听我说…”

想起那日她口中声声念夫君,此刻又听到这一脉相承的名字,他突然恨极,呵道,“往后不许这么叫我!过去的事也不许提,什么合宜园、什么画,都不许再提!!”

静香吓得猛一怔…这些日子因着自己的不体谅害他一身是伤,她的心本就被愧疚折磨紧紧拘着,本想待两人相见,好全部坦诚给他,谁知此刻一口气闷在心口,被他一误再误,泪水中的人急得浑身发抖,却是抽噎着一个字都吐不出来。看他狠绝,看他伤透,她的心疼得死去一般,万般绝望之中,她突然将手指放入口中狠狠咬下去…

“静儿!静儿!”眼前的一幕惊呆了承泽,一把握住她,“你,你干什么?!!”

一滴温热滴在他的掌心,冰凉颤抖的手指在他掌中划,痴颠般,反反复复…

看着掌心那鲜红的“夫”字,仿佛印了刀尖刻在他的心头,承泽一把抱紧她,狠狠屏着泪,语无伦次,“什么话不能好好儿说,你,你…我傻,我痴,你怎么,你怎么也…”

在他怀中把心里的委屈、憋闷统统哭了出来,“你冤枉我…不让我说话,你不让我说话…”

“静儿,静儿,别急,别急,是我的不是,是我犯浑,啊?”

“我,我的话,这辈子也,也只说一次,你,你记住了!”她颤抖着发狠道,“我,我的心,我的人,今,今生,只,只是你…只为你!”

“静儿,静儿!”心该喜,却怎么疼得刻骨…“我记住了,往后再有什么,我,我都只记这一句…”

心意终是表明,她慢慢平静,虽还是流泪,却是张开双臂抱了他。

“其实,如今这情势,哪还用你说这些。”没想到把自己心上的人逼成这般,承泽实在疼,轻轻吮着那咬破的指尖,“横竖我这辈子就是赖上你了,你不要我,再没人要我了。我…”

正要再继续,却听静香小声嘟囔了一句什么,承泽赶紧停下,问道,“什么?你说什么,静儿?”

“…她们,她们就是要,我,我也不给…”

抽噎的声音极小,一句话没说完,脸颊红透,这哪里像是在跟人争什么!看着那惹人疼的样子,承泽扑哧笑了,眼中却不知为何竟又酸得厉害,努力屏着,凑近她,求道,“静儿,叫我一声。”

“承泽…”

“不是这个。”抬手轻轻抚着她的唇,“叫我一声…”

看着他近近期待的眼睛,静香的心又慌得通通跳,羞得左右不是,别别扭扭半天,才小声唤,“夫君…”

一声夫君叫得他痛心入骨,一声夫君叫得他得意忘形,只觉今生就该这一个愿,世人笑他无用笑他痴,都无所谓,一颗心牵系,只求人长久,但愿人长久…

烛光中,羞涩的人儿眼帘轻拢,不敢再对上那痴颠颠、热得发烫的目光。娇娇嫩嫩的唇瓣在他指尖轻颤,心中那切切相思此刻仿佛化作几根极细的琴弦,随那轻微的颤动,将他心底深藏许久的渴求缓缓拨出;温热的呼吸轻轻吐在他的掌心,柔柔的,痒痒的,寒冷的雨夜带着她的体香暖着他的人、他的心,这便伤也不见,痛也不见…

怔怔地看着她,忽地心慌,这已是他的全部,再无所剩,若是有一天突然不见了她,他会不会…就此散碎…

凑近,轻轻覆了她的唇。她微微一怔,抿紧了唇。他不急,轻轻含了那娇嫩的花瓣辗转舔舐,将他的疼爱、他的依恋一点点,一点点揉入她。白皙的小脸慢慢泛了红晕,她自己也觉出了羞涩的温度,想矜持,又不舍,小小纠结,轻轻闭上了眼睛…

笑意漫在他眼中,轻轻挑开她齿间,浅浅探入,触到那可爱的小舌,湿湿软软,清香入口,本是笃定的他身子微微一颤,有些把持不住…那日狂乱,只恨不得一口将她吞下,竟是不曾细细品尝她的味道,此刻迫不及待地含了她,紧紧缠绕着那小舌,于她挑/逗,与她玩耍,享受那极致甜美,感觉那温柔蚀骨,天地不见,周遭所有都化作口中缠绵…

苦苦相思都沸腾在身上血热,再不知收敛,那纠缠越来越深,越来越用力,她感觉到他的放任,仿佛又触到他体内那只不受管束、蠢蠢欲动的小兽,她心怕,想赶紧推开他,却哪里敌得过,只被一把握了手腕,定在身下。越加贪婪地吸吮,越加痴迷的索要,任那股燥热在身体里放肆地流淌,越来越烈…

“嗯…嗯,嗯!”

这一声奋力挣扎,终是拖住他最后一丝神智,承泽不敢再强,百般不舍也只好停下,“这,这就好了?”

“还,还要怎样,都,都喘不过气了。”

看她娇娇带喘,两片粉唇被自己吸吮得似涂了胭脂一般红嘟嘟的,还似有些肿,他这才有些难为情,却还是舍不得放开她,裹在怀中,依旧不时地啄着,像留恋贪玩的孩童,“静儿,那天…那天弄疼了吧?”

听这暧昧的语声,知道他是指那一夜,本是害羞,可一想到那发了疯一般的力道,静香更觉委屈,撅了嘴,“嗯!”

轻轻抚去她脖颈处散开的发缕,曝出雪白细腻的肌肤,心又一热,低头埋了脸颊,喃喃道,“我不该,可我,我也不悔…我就是要你,要你死心跟了我…”

“往后,往后再不许了。”

“静儿,往后我…”

这一回静香再不肯与他妥协,抬手紧紧握了他的嘴巴,“不许就是不许!也,也不许再提!”

他轻轻挑眉,想那夜真是吓着她了,拿下她的手,笑笑,疼爱道,“好,不许,也不提。”

静香这才缓了脸色,“好了,不是困么,睡一会儿吧。”

“嗯。”

环着她的身子,舒舒服服枕在她的颈窝,打了个呵欠,真是累了。

看他这样子真像缠着娘亲的小娃娃,静香悄悄笑笑,也就势揽了他,轻轻拍着…

以为他就要这么睡了,其实,那人虽已困极,却怎么都不肯闭上眼睛。是啊,如何做得到?那夜一场乱,他真是疯了,看身下她那苍白僵硬的样子,心都碎了,事后想来,竟是,竟不如一场春梦,除了心痛,什么都不记得了。此刻躺在她怀中,枕着那娇柔的身子,近在眼前,是薄薄的衣衫下那两朵娇媚的形状,躺着也这么挺挺的,饱饱满满,不知,不知握在手中是什么感觉。耳根忽然热,他不觉舔了舔唇,那夜,那夜其实…只是扯掉了她的裙子,心痛,脑子也乱,只知发狠压着她,她的衣衫下,根本就没,没碰着…

悄悄地,悄悄地,环在腰际的手一点点,一点点潜入她的衣衫,谁知刚刚撩起一个小角,正欣欣然想继续,却突然被她一把握了,吓得他赶紧闭了眼睛埋了头。怎样回应?刚答应她再不了,就不耐,此刻还能说什么?只能老老实实任她责骂。

等了好一会儿,没等来骂,倒是等来了她放手。承泽似明白又似糊涂,抬起头想看她,却被她遮了眼睛,“好好儿睡觉。”

“…哦。”

重躺下,闭了眼睛,努力想睡,可那两个小尤物这么近,他,他怎么睡得着?!算了,小人做不得,不如君子些!干脆抬头看着她,“静儿!”

“嗯,”

“让,让我…”只理直气壮叫了一声,再开口语声就尴尬得像蚊子哼哼。

“什么?”

“让我…摸摸。”

“不行!”

“不伸进去也不行?隔着衣裳也不行?我,我其实没想干嘛,就是,就是想知道是硬,还是软…就摸一下,啊?以后再不了,行不行?就一下,静儿?”

听他这么没皮没脸又求得可怜巴巴,静香羞得发烫却又扑哧笑了,抬手拧了他的腮, “狠狠” 地掐…

承泽扬着脸任她捏,正准备再求,高几上的烛灯突然灭了。黑暗中,什么都不见。他略犹豫了一下,手悄悄往上挪了挪,没听到什么声音,又悄悄往上挪了挪,还是没有。大着胆子轻轻覆在其中一只小尤物上。呀,真软。小心翼翼地握住,生怕给捏瘪了,可那小东西虽软,可握在掌心依旧鼓鼓地,像拥了一只调皮的小兔,轻轻揉捏,慢慢松,那团柔软也跟着在手心里慢慢弹开,似与他始终追着,贴合着。心思荡漾,身酥软,越往她怀里蹭蹭,认认真真地捏玩,心里盘算着,待他伤好定要缠着她,总得,总得看清楚他自己人儿到底还有怎样的玄妙,那薄衫下究竟,究竟是怎样销人魂魄的风光…

颤悠悠的心渐渐放松,迷迷糊糊,入梦仙境…

他睡着了,睡熟了,鼾声在她怀中撒娇,那么惬意,那么放肆,搂着他,轻轻贴着他的额,小声求祈,佛祖,便是此时死去,也好…

第六十章 辗转起伏

入冬后的天气原本一直阴晴不定,雨水像是随时蓄在云中,不分时晌就会飘一阵。可这几日那云倒像是淡了,日头虽仍是不够透亮,却少了许多阴沉。

延寿斋院子里的石砖地上,承泽端端正正地跪着,头微低,神色平静,移向正空的阳光落在身上,将那苍白的脸色略略掩去些。一身浓重的药气,任是厚厚的靛青团花缎袍也遮不住,痛却已经成了习惯,脑子里早就分出一根神经专门指挥着咀嚼、吞咽,只是偶尔不经意牵扯了,会有突然撕裂的刺激,忍不住就在牙缝里抽冷风。人趴在芳洲苑,说是养伤,实则心里一刻都不能安稳,勉强挨了两日便依旧像从前一样每天早早起来到延寿斋请安。只是,曾经他一个行礼后便可以腻在老太太身边,如今却只能跪在院中看自己的影子一点点地从长到短,再从短到长…

老太太不肯见他是意料之中。出此下策知道会惹老人生气,却是没想到能有如此大怒,想来也是老将军那张牌用得有些过,时至今日都让他心有余悸,不是后悔害怕,只是担心把老人家给气出个好歹,实在大不孝。愧疚之心再不及顾念自己的伤痛,每日跑来跪着,是日头是风是雨,越是难熬心倒越安。

又听说老太太这几日虽长嘘短叹、不大念吃食,精神却倒还好,承泽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心想此刻老人家必是一口浊血闷在心口,难忍难消,可终究说来也不过三两年,待到看他成亲,待到抱上嫡重孙,一切定会云开雾散。到那时,这当初曾经便成了再不许提的年少荒唐,依老人的豁达断不会再多纠葛。这么想着承泽略觉安慰,又告诫自己今后更要好好读书、练功夫,进京应考也好,安心田园也罢,孝顺老人,教养兄弟,恪尽己责。

已是正午,日头落在延寿斋的南窗上,折过来,明晃晃的却不觉刺眼,想着窗里的暖炕上静儿正在伺候老太太午饭,承泽的心甚是温暖,都是至亲之人,不到万不得已,他断不会取舍…

孙儿每日跪在门外,风里雨里挨着,府里人没有不抹泪的,可老太太看在眼中,却仍是三分心疼七分恨!这羞人怪癖虽非他私心所能克制,却怎么读了这么多年圣人书还如此不懂把持,竟在旁人府中放/荡了形状,实是可恶!!可说到底终究是自己的心头肉、老易家唯剩的嫡亲血脉,倘若将来他当真改不了,少不得还得为他遮掩,至于传递宗血之事,也只能再做计议。只是此刻却断不能容他再有些许的放肆,每日禁在身边予他教训,也算正正家风!

心再恨,气也得消,日子也得过,如今眼前最当紧的便是这退亲之事。与蓝月儿和静香仔细商议过后,老太太亲笔修书,一封往松江去,一封往扬州去。信中并未明言究竟何故退亲,却这字里行间已是甚有隐衷、百般歉疚,想着这两家人自会去暗中打听端详,退与不退全在他们定夺,易家也算仁至义尽。

原本以为耽搁个几日,两边回了信此事也就了了,却不想这一误就是小半个月。承泽的责罚早已从跪延寿斋改做了禁芳洲苑,可依然没有扬州的任何消息。就在老太太都有些沉不住气起了疑心之时,回音终于珊珊来迟,却不料这一来更于人难解:顾家并不应退,而是提出要见承泽…

斟酌再三,老太太决定让承泽走一趟,虽然退亲实尴尬,可想着两家都非市井小户,又有生死的交情在,已是如此心诚,他们断不会再刻意为难承泽。若是因此能万中出一有了转机,也算是意外之喜。

得了信儿,承泽倒不觉着怎样,老太太这关他都撑过去了,旁人那里再怎么都好周旋,更况,碍着几家子的面子,便是动了气,又能出格到哪里去。只不过,自己不在意,却实在有那在意的人,听闻他要往“岳丈”家去,那眸中的粼粼水波立刻就酸成了泪,人还在延寿斋就走了神,险些打了手中的茶盏。

看在眼中,承泽又是心疼又觉有趣,却怎么都不敢怠慢,夜里赶紧悄悄去看,果然见那人儿含泪对着烛灯,痴痴一脸的愁色、满心思的担忧。待揽到怀中,却只是埋头一个字都问不出。于是抱着疼、抱着哄,又把那贴心体己的话压得低低的腻在耳边,许她个今生永世不离不弃、诺她个红鸾帐中缠尽相思,这便羞得再无处躲藏,红扑扑发烫的小脸终是露出些笑,却又连带了眼中那忍了许久的泪扑簌簌地落了他满怀…

想抱了她安顿睡下,却被紧紧攥着衣襟不得动弹,仿佛一刻就要远去。承泽轻轻叹了口气,知道不接到那实实在在的退亲文书,她怎么都不会心安,便也不劝了,干脆由着自己的心思,低头将她的泪声含在了口中。

许是因为伤着心,迷迷糊糊不知顾及,那湿软的小舌非但乖乖应了他的纠缠,竟还颤颤地探进了他口中,虽只是一倏儿的舔舐,却激得他浑身一颤!这便糟了,原本两人的缠缠绵绵就此成了他一人的尽情放肆,或吸、或吮、或啃咬,口中忙着,手也不肯闲,全不顾她许是不许,一手揽着那柔软的腰身紧紧贴了自己,一手缠在她胸前,揉弄那一对儿挺挺饱满的小尤物,辗转眷恋,百般纠缠。原当一时得逞,这日里夜里的念想总是得以疏解,谁知这隔着衣衫竟越发惹得身上一股火,烫得他再难把持。气息越来越重,力道也没了把握,却怎么越揉搓她,越难耐…

那泪人儿紧着慢着招架,哪还顾得发愁伤心,被他裹在怀中,任了性子“轻薄”…

待到朦朦晨曦初透,返返转转,他终是依依不舍离去,留下那双唇上嘟嘟艳艳的红,衣襟下热热涨涨的羞,雪白的颈窝处点点粉瓣,都是…缠人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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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马而去,一别无音。惶惶候着,每多一天,静香的心多沉一分。早晚侍奉在延寿斋,口中越来越无话,耳中所寻只有“扬州”二字,一时怕人家为难他、羞辱他,一时又怕人家舍不得他、非要嫁给他,这么惦记着、牵挂着,一日一夜再不得安生…

眼看将进腊月,没想到没盼回他,竟是等来了哥哥慕峻延的信。信是呈给老太太的,说慕夫人旧疾复发,心念小妹,想接回家去小住几日。按说女儿出了阁就是两姓旁人,况静香嫁过来也不过一年有余,这其间已是托病回过一次,娘家再有什么也不该再来多瓜葛,可老太太这些日子一门心思只忧着承泽退亲之事,想静香守在身边也帮不得忙,也就应了。只是走的时候婉言叮嘱,婆家为重,慎言。静香领会说的是家丑一事,自是应下。

第二天用过早饭,管家安排好了车马并老太太予慕夫人的补品,又着两个妥贴的小厮,好生嘱咐一番,送静香与莲心上路。

晃晃悠悠启程,眼见那兽头大门被慢慢撇在了身后,曾经的惧怕和厌恶都莫名不见,目光牵着那一对儿狰狞的石狮,竟觉亲切,不忍离开。不由悄悄叹,原来,不是为这不见天日的煎熬而于他生了依恋,却是为了他,要甘心这青砖灰瓦、一辈子的禁锢…

静香轻轻放下窗帘,心是牵挂,他还没回来,自己却又离去,如何熬得这一别再别…这次退亲真是百转千回,为何那不堪的消息已经传去了扬州,顾家却迟迟不主动退亲?又为何接了婆家的退聘,堂堂顾家竟是拉下脸面还要见这薄情寡义之人?虽说来来回回都是长辈在交涉,可她不知为何,总隐隐觉得此次要见他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佳人绝艺的十七小姐…

走了一个时辰终是行至山间,耳边没了人声喧嚣,静得只剩冬日偶过的鸟鸣。

忽闻一阵马蹄疾驰,由远而近,当是急着赶路之人,静香正要吩咐靠边让路,就听外面小厮已是喝住了马匹,并回道,“大奶奶,后头赶来的像是二爷和福能儿。”

啊?他回来了!静香又惊又喜,正急急要看,却听那马蹄声已是来在近前,未待她抬手,莲心挑起了帘子,“小姐,二爷来了。”

承泽跳下马,上前躬身行礼,“嫂嫂,承泽问嫂嫂安。”

眼前便是这朝也念、晚也念的人,怎奈此刻当着人,只得应虚礼,静香坐在车中微微欠身,“二叔有礼。”又道,“二叔怎会在此?”

“刚从扬州回来。”他也恪守着礼数,恭敬应道,“路上碰上怡宁苑的福元,听说亲家夫人身子不适,嫂嫂要回家探望,我便赶过来也是托一句安。”

“多谢二叔惦记,娘亲是旧疾,许是入冬阴晴不定所致,倒不打紧。”

“也要请大夫好生诊治,若是人不得力,嫂嫂只管传信来。”

“多谢二叔。”

这么一句句客套,终究把话说尽,再往下便该是叔嫂分手而去,却那相思实难耐,如今人近在眼前,如何舍得!两人心都急,生怕对方开口道别,异口同声道,“嫂嫂!”“二叔!”

这一时真是尴尬,看她脸颊泛红,抿了唇再不敢开口,承泽赶紧圆场,“是我鲁莽了,嫂嫂有话请讲。”

“哦,原,原不该我问,只是与老太太挂心,也惦记着,敢问二叔扬州行,诸事可顺?”

这一问真是千好万好!虽是这一场闹得府里无人不知,背后早嚼烂了舌根,可当着面,谁敢说一句二爷如何的话。遂静香这一句问出口,真是有了好借口避人,“嫂嫂,可否借一步说话?”

“嗯。”

静香扶了莲心的手下车,见承泽已往路边去。将说的事事关家丑,静香堂堂皇留下莲心跟了过去。随他停了脚步,静香左右看看,觉得甚妥。这一株老榕但遮但掩,既让候着的家人能看到,又不至太细致;这距离不远不近,只见其形,再不闻其声。

“快让我看看。”心尖上的人儿就在眼前,承泽不知顾及,竟想就着树荫拉她的手。

静香小小错开一步,嗔道,“当心着。”话虽这么说,心也是不舍,目光落在他身上,仔仔细细…“你看你,可又是急赶?可又是走了夜路?”只顾心疼那一额头的汗,竟也忘了身在何处,拿了帕子就想为他擦汗。手抬至空中,这才想起,尴尬尬,就此打住。

承泽笑了,从她手中倏一下扯过那丝帕,双手握了捂在鼻下用力嗅着她的味道,那一副醉迷迷的样子,直看得她脸颊红,心也跳。看羞着她了,他这笑着才作罢,却也舍不得用这帕子擦汗,小心地塞进袖中,“还不是早一刻想见着你。谁知未至府中倒听说你又回娘家了,真真是吓了我一跳。当真是夫人旧疾?”

“那不过是给老太太的借口,哥哥怕我担心,另有信给我,信中说娘亲安好,只是年关将至,想接我回去,一起祭拜爹爹。”

“哦。”承泽口中应着,心里总像有些不对,年关将至,慕夫人既是没病,慕大哥怎会这般没有眼色,要接了出嫁的女儿回家祭扫?

“承泽,你怎么…怎么去了这么些日子?”

“想我了吧?呵呵,放心,亲已经退了。”

心终是落地,又欣喜,被他打趣儿着,脸上依然遮不住笑,“顾家可有为难你?”

“没有。”

“那他们为何要再见你?”

“一是为着退亲文书和聘礼,原本婆家退,聘礼不还,可顾家一并都退了回来;二来么,也是顾着脸面,我登了门,便是说这聘约解,两家交情还在,世人便也不好传出什么不堪之言。”

这一番话,承泽早在心中演练许久。她已是一颗心悬着,担惊受怕,怎么敢告诉她,这次他去应的…是十七小姐之邀。说起这十七小姐也真算个奇女子,不过一面之缘,竟是认定了自己的终身,不管顾家人如何在她面前诋毁易承泽是龙阳之癖、不堪之人,她都不为所动,一心要待到春暖花开,上他的花轿。顾家人没办法,只好依她。却不料,易家的退亲信到底还是到了。原本以为如此便该事了,可那十七小姐竟非要亲自见他,亲耳听他说不娶,私心中许是想着他见了自己就会反悔。结果两人相见,确实是才子佳人,确实是郎才女貌,只不过,这人入得眼,却再进不去心。几番来回,十七小姐终是不得已,放他离去…

“哦。”听承泽解释罢,静香轻轻点点头,心里却还存了那一丝闪念,“那…你,你可见着她了?”

承泽微微一怔,“谁?”

“她啊。”

承泽笑,“什么她啊?这么酸溜溜的!人家没个名字么?还是几日不见我的静儿泡醋缸里了?”

“你!”一句话戳透女儿心事,静香又羞又恼,竟是什么都再顾不得,慌乱乱恨声道,“你去!你去!你跟人家去!谁稀罕你!”

“呵呵…”承泽越发笑个不住,略略凑近,继续揶揄道,“是谁啊,抱着我跟我说‘她们要,也不给’,如今怎么又不稀罕了?”

“你!你!我,我走了!”

“哎,我送送你!”

“不用!我,我不回来了!”

看她恼,听她撒娇,他心里只觉饮了蜜糖一般,甜得腻哦…

莲心扶了静香落座车中,帘外又传来恭恭敬敬的声音,“多谢嫂嫂挂念。时辰尚早,承泽送嫂嫂一程。”

想赌气,想说不用,想说你走!可努力了又努力,势气了又势气,出来的话却是:“…有劳二叔。”

一路走,马匹随在车旁,亦趋亦步,相伴而行。

轻轻挑起车窗帘,悄悄看着那英俊的身形,心里的恼,心里的气哪还有半分,转而竟痴痴地想,若此刻他是随她叩拜岳家回门去,该多好…

他猛一回头,扑哧一笑,吓得她一哆嗦,竟是怔在当场。好半天才反应,刚还赌气,此刻就偷偷看情郎!端端落在他眼中,这是羞死人了!

看她咬着唇,羞得无地自容,受惊仓惶的小兔子一般缩回了车里,再不敢露面。乐死了承泽,不敢大出声,却是在马上前仰后合…

有外人在,叔嫂远送实不合礼数,遂只短短走了一程,便两厢别过。

人离,心却难舍,知道那车中暖帘后也是看不见的频频回首,他便留在原处不动,目光静静地随她远走…

日头暖,光亮,周遭的颜色都似更分明,道两旁杂草衰枯、老榕苍青,乱糟糟拢着曾经蜿蜒的小路竟似笔直延伸去,没了尽头。路上人,渐行渐远,终是远作一个小点,终是不见,看着那空空如也,眼涩,一片明晃晃的模糊…

此番拒亲几多辗转起伏,几乎没有一处在自己的完全意料之中,这一份心焦怎敢与她说,前途漫,究竟何时…才能相聚,究竟何处才可相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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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转回府中,已是过了晌午,承泽未及回芳洲苑,直接往延寿斋去请安。

独自出门办事于他早已寻常,从来妥贴,回话也点滴不漏,老太太听着,总是微笑颔首。可这一回却再不同,任是他把来龙去脉说得清清楚楚,老人家依旧不甚满意。最后竟将扬州之行一步步拆开,从进的哪道门,何人引领,何人待,到顾家人的言语搭话、神情举动,直至三餐六茶、仆从服侍,点点滴滴,仔细盘问。

老太太的苦心,承泽自是领会,自己的孙儿,错了,丑了,自家可以打可以罚,却不能由得旁人多一点的脸色。老易忠王府旧时的脸面丢得,骨头却折不得。于是承泽依着老人,一字一句,尽述端详。只是,那与十七小姐的相见依然悄悄隐去,掐去这一星半点,绝不可死灰再燃…

听闻一切礼数皆周到,亲退得也顺利,老太太这才安心,总算了了一桩事。

冬日天短,待回到芳洲苑已是到了掌灯的时候。

也是盼了又盼,终是见他进了门,一颗心方才落地。青蔓一边吩咐旁边的小丫头接了福能儿手中的东西,一边迎了承泽往房里去。

房中早已预备好了热水,为他宽去外袍,挽了衣袖,洗手、净面,换上熏得暖暖的袄袍,并不再束腰带。拉他在桌旁坐下,手中递上了暖胃的红枣茶。解下冠帽,不用那象牙梳,只是她细长轻柔的手指,轻轻拢着他的发。每一个动作,每一处细致,都是多年的彼此习惯。一趟远行归来,他不言语,她也不问,已是回了家还需顾及什么。束好了发,双手抚上他的额,慢慢揉捏,为他卸去这一身的风尘疲惫…

那一场风波骤来,惊得她无所适从。自小在老太太身边调/教,从未多听一句污言浊语,“龙阳”是什么,她不懂,还是悄悄打听了老妈妈才知道。那一刻,她的心绝死无望,守得再久又怎样?甘心做他的房里人又怎样?他根本…就不想要女人!那几日,她流尽了这一辈子的泪,却又突然发现守着他的伤,她心里的疼竟比从前不减分毫,恨也好,怨也罢,她竟然…还是不想走…

慢慢想,慢慢通,其实,他有这怪病又有何妨?她也不是非要与他那般亲近,她要的就是守着他,这辈子天天都能见着他、伺候他,为他穿衣梳头,为他铺床叠被。原先还怕有了新奶奶会撵她走,费尽心思、担惊受怕,如今倒正好,将来哪能当真房里给他放个大男人?不娶妻,身边就得有个妥贴人,还有谁能比她更稳妥,更贴心?一辈子这么守着,就像如今这样,芳洲苑就是家,他身边就是归宿,没有妻,更好…

心,从未如此安宁…

福能儿挑了帘子角儿探头进来,“二爷,我过去了。”

“也是一天了,一处吃了再去。”

“哎!”

跟自家爷,福能儿从来也不客气,况也是饿了一天,遂根本不推辞。见福能儿进来,青蔓正要转身去张罗摆饭,忽想起了一桩事,“哦,对了,表小姐来信了。”

“哦?何时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