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志勇走到位于大堂西侧的酒吧,径直走到经理面前,一扬下巴:“你是负责的?”

经理一看他那气质和做派,以为他是公门里的人,赶紧说:“您好,需要我提供什么帮助?”

李志勇说了个时间,就是扫鼠岭案件那天晚上:“有人报案,说当晚八点左右在你们这儿吃饭时丢了一块价值五十多万元的劳力士,你把监控视频调出来我看看。”

经理立刻将他们带到位于主楼地下一层的安保部,调出了当晚大堂酒吧的监控视频,可以看出,那天在酒吧吃饭的客人不少,端着盘子的侍应生们在穿梭不停。

“哪个是邢启圣?”呼延云低声问李志勇。

李志勇找了一下,指了指把边靠里的一个座位,视频局部放大后可以看出:一个满面油光、谢顶严重的矮胖男人正在用叉子把一大块烟熏三文鱼往嘴里塞,他视线很警觉地望着大堂,似乎是不大想让人发现他,不时地看看手机,像是在等待什么人给他打电话。用快进的方式放了一遍,从始至终都只有他一个人坐在那里吃饭。八点十分左右,他接到一个电话,从接听的速度来看,这个电话正是他等待已久的,接完之后,他匆匆结账走人了。

酒吧经理忍不住说:“怎么你们要查看的也是这个人啊?”

“少管闲事!”李志勇瞪了他一眼,然后伏在呼延云耳边说:“案发之后,警方肯定也调出过这段视频。”言外之意是没有看出什么有价值的内容。

呼延云没理他,对那位经理说:“这个人当晚用餐的小票,你们的收银机里应该还有记录吧,能否调出来给我看一下?”

经理没办法,只好又带他们回到大堂酒吧,调出了当晚邢启圣结账时的小票,上面写着他喝了一碗奶油蘑菇汤,吃了一份澳洲小牛肉沙拉、煎鹅肝和烟熏三文鱼,主食吃的是松露烩饭——这和法医解剖尸体后分析他的胃容物结论是一样的。

“这家伙还真是个饭桶。”李志勇嘟囔了一句,发现呼延云神色凝重,不禁问道:“你发现什么了?”

“没有什么。”

“没有什么你这脸还跟挂了铅似的?”

呼延云叹了口气:“就是因为没有,才越发古怪呢。”

说完他就往外面走去,李志勇一头雾水地跟在后面。

绕过主楼正前方的汉白玉莲花群雕,正要走出荷风大酒店的大门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喊李志勇的名字,定睛一看竟是柴永进。

李志勇和柴永进有日子没见了,上前跟他握手寒暄,柴永进却用眼角不停地瞟着呼延云,突然问道:“勇子,你跑这儿干吗来了?”

李志勇笑道:“名怡公关公司不是一直挂靠着爱心慈善基金会嘛,扫鼠岭出了案子以后,我们领导焦头烂额,让我三天两头过来一趟跟上级单位汇报情况——”

柴永进打断了他:“汇报情况?汇报情况你带着呼延云做什么?”

李志勇面子上有些挂不住,柴永进的话锋却越发的不客气:“勇子,刑侦工作不能由非公安人员介入,这个规矩,你知道的,你是老兄弟,又当过刑警,是吧,你要是想了解这桩案子,我可以在不违反组织纪律的前提下给你讲讲,但是其他人要是想玩儿侦探游戏,最好还是去密室逃脱游戏屋去!”

接着他把脸转向呼延云,冷冷地说:“呼延先生,要不是十年前你那位好友力保周立平,现如今扫鼠岭也不会躺下那么多具尸体。说句你不爱听的话,周立平的手上要是沾满血污,林香茗就是给他递刀的。我要是你,就乖乖回家反省交友不慎,别出来招摇现眼了。这都什么年代了,写小说的都不提‘四大推理社团’了,您还充的哪门子名侦探柯南啊?!”

李志勇的脸涨成了猪肝一样的酱紫色,呼延云却毫不生气,望着柴永进,慢慢地说:“老柴,我不否认刑侦工作需要专业化和精英化,但随着互联网普及和智能技术的发展,人类必将步入一个信息获取更加便利、专业界限更加模糊、犯罪模式更加多样化的时代。在这样一个时代里,社会工种不断细分,犯罪动机日益复杂,公安人员在办案过程中也需要更加广谱、多元的支援,这些支援有些来自各行各业的专业人士,也有些像我这样的,可以从一些独特的角度提供特殊的思维方式,帮助公安人员及时认清办案过程中的盲点、校正刑侦工作中的误区——近年来,上级领导多次要求公安工作必须发动群众、组织群众、依靠群众,你为什么不能把接纳和包容编外人士提供的线索和建议,也理解成一种践行群众路线的方式呢?”

一番话说得柴永进目瞪口呆,他嘿嘿干笑了两声道:“好,呼延先生说得好,说得我哑口无言!那么现在我手上就有一件头疼的事儿,需要您从独特的角度提供点儿特殊的思维方式,您看您这个热心群众能不能帮我这个忙?”

李志勇赶紧对着呼延云挤眼睛,意思是千万别接柴永进的茬儿,呼延云只当没看见,点了点头。

“那好,我就直说了。”柴永进道,“大概你也听说了,案发当天,周立平是驾驶着一辆黑色斯派上的扫鼠岭,按照他所说,他半路下了车,让邢启圣自己一个人开车上岭去了……不管他说的是真是假,反正警方把扫鼠岭地区以及周立平一切可能藏车的地点地毯式地排查了个溜够,就是没有找到那辆车,这辆车是重要的物证,里面很可能依然保存着什么犯罪信息,所以我给你一天时间,你帮我把它找回来好不好。一天,只要你能把车找回来,我给上级打报告,申请聘任你为扫鼠岭案件的协查顾问,你看怎么样?”

李志勇急了:“老柴,你们那么多人搜了这么多天都没找到那辆车,现在让呼延一天就找出来,这不是难为人么——”

“这事儿你别管!”柴永进粗暴地打断了他,“呼延先生想给我们支援,我不赶紧递个牛皮过去,他拿什么吹啊?怎么样,呼延先生,您是同意还是不同意呢?给个痛快话儿!”

呼延云一头雾水:“那辆车不是在你们手里吗?我帮你们找什么?”

“废话!”柴永进没好气儿说,“要是在我们手里,我还让你找个狗屁?!”

呼延云有点儿着急,举起手来,做了个把玩具火车的轨道拼接在一起的姿势:“那个,可能是咱俩说话没说到一条道儿上去……我的意思是,我看过扫鼠岭的地图,通往那个苗圃的小巷很窄,案发当晚,警车、消防车、救护车赶到扫鼠岭之前,为了便于它们停车,交通队肯定拖走了小巷里的违章停车吧……”

仿佛雷击一般,柴永进的脸僵住了。

李志勇狠狠一拍巴掌:“老柴,你赶紧的,打个电话,让交通队查一下这几天有没有无人认领的违章停车啊。”

柴永进的脸部抽搐着,浮现出一种欲哭无泪的表情:“这个,这个……”

呼延云拉着李志勇就走,临走前撂下一句话:“老柴,你赶紧让人封了E座,把案发当晚的监控视频调出来保存好,里面可能有非常重要的发现。”

直到他们走出很远很远,柴永进还在原地杵着,呆若木鸡。

第六章

1

在周立平被捕整整七天后,市局召开了“半程会议”。

按照我国刑法的相关规定,哪怕是特大刑事案件中的重大嫌疑分子,刑事拘留的最长期限也只有十四天,之后要么释放要么批捕……当然,十四天后公安机关可以向人民检察院提请延长拘留时间至三十七天,但必须拿出非常确凿的证据——在我国法治建设不断加强的今天,各个司法机构都高度负责,提请延长拘留时间将面临着人民检察院的严格审核,公安机关说起这个也头疼,所以都希望在十四天内“搞定”,于是就把从抓捕嫌犯开始到第七天作为“半程”。如果到了这个时候,案件的侦查还没有重大突破,还拿不出可以将犯人“钉死”的铁证,那么公安机关就要召开内部会议,对案件的侦办手段、思路和方向进行总结、检讨和调整,是谓“半程会议”。

也正因此,扫鼠岭案件的“半程会议”与会人数之多,层级之高,可谓近年来之最。除了杜建平、蕾蓉、林凤冲、楚天瑛、柴永进、孙康等一众办案警官之外,市局局长许瑞龙也列席,这无形中形成了一股巨大的压力,搞得会还没开,杜建平就把搪瓷缸子里的茶水喝得见了底儿。

“开场锣”是许瑞龙敲的,言简意赅:“今天的会议,请同志们畅所欲言,各自发表观点,但是都要拿出支持自己观点的真凭实据来。开始吧!”

参与办案的警官们迅速分成了两派,一派以柴永进为首,主张“周立平有罪论”;另一派则以林凤冲为首,认为目前所掌握的证据还不足以认定周立平是真凶。前者把青石口东里红绿灯拍摄到的视频画面,定格在幻灯机投映的屏幕上,反复提及周立平十年前因为连环凶杀案坐牢这个“前科”,仿佛会议室里其他人都忘了这件事似的;后者不仅指出周立平的口供没有大的纰漏,而且揪住“周立平怎么可能只用半个小时抛尸焚尸又赶到杏雨路”这一点,反复强调他没有足够的犯罪时间。双方吵得不可开交,会议室里的几十位烟民吞云吐雾的场景,仿佛是把硝烟弥漫的激辩拟了态,呛得蕾蓉一个劲儿地咳嗽。

许瑞龙皱起眉头,用手指头敲敲桌子:“我说,这儿坐着个女同志呢,你们能不能把嘴上那杆烟枪都给我熄会儿火?”

市局跟其他办公场所一样,室内禁烟,但刑警们夜以继日地办案,实在太累,讨论案子时要不抽上两口,都得趴桌上睡着了,所以领导们一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这会儿大头儿真一瞪眼,大家全都把烟给掐了。

“蕾蓉。”许瑞龙说,“他们这儿吵翻了天,你怎么看这个案子?”

蕾蓉理了理鬓角的短发,打开面前的文件夹,低头看了一会儿,才慢慢地说:“尸检的结果,已经送交到杜处以及各位警官手中了,目前没有什么新的发现。”

许瑞龙说:“这些我们都知道了,我就是想问问你,你觉得周立平是不是真凶?”

满屋子的警官都眼巴巴地望着蕾蓉:一来,蕾蓉在警队中的威望极高,虽然刚刚三十出头,但是专业能力带来的气场让一帮四五十岁的老刑警都服帖;二来,她是出了名的情商高,说话办事从来都不得罪人,所以眼下大家也想看看她面对许瑞龙这个提问,怎么能避免非此即彼的回答。

蕾蓉不假思索地说:“十年前的连环凶杀案,最终只认定周立平对一起案件负责,跟眼下的扫鼠岭案件不构成任何关系;至于用半个小时能否抛尸焚尸又赶到杏雨路,目前只能说还没发现实施的方法,不能作为周立平的不在场证明——双方争执了半天,都有观点,但也都没有做到许局长说的用‘真凭实据’支持自己的观点。”

许瑞龙连连点头,屋子里一班警官听得目瞪口呆,楚天瑛忍不住捅捅旁边的林凤冲:“哥们儿,跟紧蕾主任吧,我看她将来至少能当个部长。”

咬耳朵却被许瑞龙抓了个正着:“天瑛,你跟林凤冲说什么?大会上禁止开小会,有事儿拿到桌面上来。”

楚天瑛赶紧站起来说:“报告局长,我跟凤冲说,虽然那辆黑色斯派里没有找到什么有价值的证据,但有一个新的发现,值得我们重视。”

在柴永进的追问下,扫鼠岭地区交通队果然在扣留违章车辆的停车场上发现了那辆黑色斯派——本来,凡是扣留的违章车辆都会将牌照录入电脑,找到车主讯息后,通知车主前来认领,但由于队里最近忙着配合调查扫鼠岭案件,竟把这个工作忘在脑后了,致使那辆车成了不折不扣的“灯下黑”——这个发现轰动了整个警队,简直像在已经废弃的矿井里挖到了金子似的。尤其是监控显示,这辆车在被拖到停车场以后没有任何人接近过,也就是说它在相当程度上保留了案发后的“原始状态”。一时间专案组兴奋极了,但是刑事技术处勘查表明,除了在后备厢发现了三个孩子尸身躺过的痕迹、乙醇空气探测仪发现车厢内有浓重的酒精气味之外,这辆车上没有提取到任何新的有价值物证。最最重要的是,方向盘、车门把手在案发后被人用消毒湿巾擦拭过,没有留下可疑的指纹,而这一点则又一次降低了周立平是凶手的嫌疑度,因为假如他是真凶,以他司机的身份,经常开这辆车,在方向盘和车门把手上留下指纹纯属正常,并无在当晚时间紧张的情势下,还做如此细致擦拭的必要。

警方对此非常失望,因此大家现在听楚天瑛说有个新的发现,齐刷刷地把目光投向了他。

楚天瑛拿出一个透明的证物袋,递给许瑞龙说:“局长,这是我们在荷风大酒店的大堂酒吧找到的一张案发当晚邢启圣结账的小票,小票显示,刑启圣吃过澳洲小牛肉沙拉、煎鹅肝、烟熏三文鱼和松露烩饭等食物,还喝过一碗奶油蘑菇汤。”

许瑞龙透过证物袋看了看小票:“这能说明什么?不是跟蕾蓉在尸检报告上出具的邢启圣胃容物一模一样吗?”

“关键在于,这张小票上没有出现本来应该有的东西。”

“什么东西?”

“按照周立平的供述,当晚九点左右,他接到邢启圣打来的电话,让周立平马上去童佑护育院接他,因为他喝多了酒无法自己开车去办事。那么问题来了,这张小票上以及酒店安保部的监控视频都证明:当晚邢启圣滴酒未沾!”

会议室里,每个人的脸上都浮现出惊愕的神情。

“需要注意的是,在交通队大院找到那辆斯派的时候,由于扫鼠岭案件发生以后车门都没有开过,所以拉开车门的一瞬,扑鼻有浓重的酒精气味儿,我们采用乙醇空气探测仪探测的结果表明,那是一种名叫‘顿河巴斯’的度数极高的伏特加烈酒挥发出的。”

“有没有可能是邢启圣从荷风大酒店离开后,回到童佑护育院喝的?”有位警官问道。

“有趣的就在这里。”楚天瑛说,“发现这张结账小票上的问题之后,我们马上向蕾主任汇报了,她告诉我们,对邢启圣的尸检结果证明,他的血液中并没有检测出酒精。”

“那么……”那位警官愣了一愣说,“难道是周立平喝的酒?”

“在周立平住地楼下便利店提取到的监控视频表明,周立平在案发当晚买过两罐燕京啤酒,没有买伏特加,而且这种‘顿河巴斯’非常昂贵,国内几乎买不到,不是周立平这样的人喝得起的,后来我们在童佑护育院院长办公室的装饰柜里发现了这种酒,也就是说,酒肯定来自邢启圣。”

会议室一下子沉寂下来,许瑞龙沉思了片刻说:“天瑛,你认为这能说明什么?”

素以精明强干而著称的楚天瑛,回答问题也是简明扼要、条理清晰:“三种可能,第一种是周立平在撒谎,当晚邢启圣叫他去童佑护育院接他,并不是因为邢启圣酒后无法驾车,具体是什么原因则不清楚,上车时邢启圣带上了伏特加,周立平在扫鼠岭杀害他之后,钻进车内,将酒洒在自己的衣物上任其挥发,制造假象;第二种还是周立平撒谎,车上可能还有第三个人,这个人也许在童佑护育院的院长办公室喝了酒,然后跟邢启圣一起坐上了斯派,但这个人是谁,在哪里下了车,现在是死是活,都要打上问号;第三种就是邢启圣撒谎,他故意把周立平诓到童佑护育院,然后在衣服上洒上伏特加,装醉让周立平把自己送到扫鼠岭——”

许瑞龙打断他道:“邢启圣为什么要这样做?”

楚天瑛摇摇头:“不知道。”

会议室陷入了死寂。

2

从会议开始到现在,杜建平一直没有说话。他深知作为专案组的组长,案件办到今天这么个不清不楚的样子,他要负第一责任,但他又有什么办法呢?多年来在刑侦一线摸爬滚打,使他早已生成了一种神奇的第六感,对于大部分案件的嫌疑人,往往凭着直觉就能准确判定对方是不是真的犯了罪,但周立平太不一样了!杜建平觉得逮捕他就像是三更半夜用捕虫网捞了一团雾,不仅没有看透这个对手,而且随着时间推移,周围的光线越来越暗,视线越来越差,捕虫网倒是还拿在手里,那团雾却渐渐稀薄,保不齐什么时候就能漏个干干净净……

眼下还不是深思这些的时候,作为会议的主持人,他无论如何不能让冷场的时间太长:“凤冲,你把对斯派‘行程追溯’的情况跟局长汇报一下吧。”

“行程追溯”是指交通部门利用天眼系统,对嫌疑车辆在某个时间段的全部行程进行逆向追踪,由此勾勒出该车辆的行程图。本来,警方利用天眼系统对斯派“行程追溯”的起始点是从案发当晚九点四十分左右,该车辆从童佑护育院所在街道北出口驶出开始的,因为自此该车由周立平驾驶一直开往扫鼠岭,但在行为科学专家根据周立平受审视频做出了心理鉴定报告之后,警方决意将这一追溯大幅提前到案发当天早晨六点钟。

林凤冲汇报如下,根据对设置在邢启圣所住公寓停车场、荷风大酒店、童佑护育院附近街道红绿灯、青石口东里红绿灯以及其他主要交通路口上的监控装置拍摄到的监控视频的提取,基本上可以勾勒出扫鼠岭案件当天,黑色斯派在如下几个时间点有这样的行程:

当天上午九点整,邢启圣驾驶着斯派离开所住公寓停车场,前往护育院。

当天下午两点二十分,邢启圣驾驶着斯派通过护育院所在街道南口的红绿灯,一直往南,并于两点二十八分驶入荷风大酒店大门,将车停在E座后面的停车场里。

当晚八点四十五分,斯派驶出荷风大酒店,监控视频显示开车的人是邢启圣。

当晚八点五十分,斯派驶入爱心医院西南门所在街道,直到九点整才从另一端驶出。由于爱心医院西南门通往太平间,按照风俗习惯,这里不设监控,所以不知道邢启圣何以在这里停留十分钟。

当晚九点五分,斯派驶过护育院所在街道南口的红绿灯,向北行驶,但却没有从北口驶出,应该是停在了护育院的院子里。

当晚九点四十分,斯派驶过护育院所在街道北口的红绿灯,往青石口东里开去。

“这辆车在护育院停了将近四十分钟,这期间邢启圣在做什么?周立平是九点整接到邢启圣让他去护育院的电话的吧,他几点到护育院的?”许瑞龙问了一连串的问题。

“我们联系了出租车公司,有位司机回忆,当晚九点左右在夏荷街道接到过一位打车的男子,一直开到了童佑护育院门口,出租车行驶记录显示,耗时二十分钟,而且那位司机从一堆照片中很快就找到了周立平的照片。周立平自述,他到了之后,去办公室找邢启圣,邢启圣说自己还有点事没处理完,让他到车里等着,他就在车里坐了二十分钟玩手机,邢启圣上车后躺在后座上,让他开车去扫鼠岭。”

“咨询个技术问题。”有位警官问,“监控系统难道不能拍摄到车内后座的情况吗?这样一看不就知道车里当时是否还有其他人了。”

林凤冲苦笑道:“我们的监控系统分辨率有限,对于驾驶员还能拍摄到正面,但是如果车内光线差或者没有开车内灯,是拍不到后座情况的,假如邢启圣是躺在后座上,甚至坐在驾驶员身后的座位上躺低一点儿,都有可能由于角度的原因,完全拍不到他——事实上有关部门采取了技术手段,对所有监控视频拍摄到的图像调高了分辨率、改善了画面质量,也只约略能看出周立平身后的座位上确实有个什么,是不是人都不好说……”

“有没有可能,我们是把简单的事情搞复杂了?”柴永进突然开了腔,“其实这个案件很简单,汇总各方面的信息,不难看出周立平此前涉嫌骚扰甚至性侵护育院的孩子,并因此受到邢启圣的拦阻。案发当晚,邢启圣把周立平叫过去,可能就是要跟他算算账,也许脑袋一热,说出了要把他送派出所的话,周立平害怕了,把邢启圣骗到车上击昏,又把他玩弄过的三个孩子找来,关在后备厢,然后开车上了扫鼠岭,将他们一一杀害,抛尸再焚尸,不是完全可以解释得通吗?”

一番话虽然说得鲁莽,却说出了很多刑警的心里话,在他们看来,这就是扫鼠岭案件的真相。

“我还是觉得,不应该这么武断地给扫鼠岭案件下结论。”林凤冲严肃地说,“当然按照你这么解释,貌似一切都可以说得通,但是除了缺乏直接证据的支持外,有两件事依然无法说清楚:一个是周立平用了什么方法,事后仅用半个小时就从扫鼠岭赶到杏雨路;另一个是以周立平的犯罪经验,绝不会不知道他从护育院一路开车到扫鼠岭,天眼系统一定能拍到他,就算尸体焚烧得再严重,警方也能很快锁定死者身份,并顺藤摸瓜找到他,而他既没有逃跑,也没有采取任何反侦查措施,这些都太反常了——我不是说周立平的犯罪嫌疑可以排除,而是说:我们不能对别人搞疑罪从有,对自己搞疑点从无。”

“林婆婆”在警队里是人人皆知的老好人,他这番话说得就算很重了,于是又一阵窃窃私语在会议室里响起。

许瑞龙端起茶杯,吱溜了一口,所有的议论像被他一下子吸走了,会议室里顷刻间变得鸦雀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