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第二句话就是,让张春阳务必在二十分钟内赶回太平间,找个空的冰柜躺进去——”

“不对,这不可能,张春阳不会接受这个主意!”周立平说,“爱心医院引进那套冰柜,是张春阳找关系搭的线,他从中狠狠捞了一笔回扣,他知道那个冰柜有重力感应装置,只要躺进去了尸体就会自动上锁,启动冷冻程式,张春阳才不会找这个死呢!”

“看来你对这个冰柜的特征也很熟悉啊。”呼延云一笑。

“那套冰柜有一段时间出故障,找原厂修要花一大笔钱,爱心医院知道我在监狱学过冰箱冰柜的维修和保养,所以找我帮过忙。”周立平连忙掩饰道。

呼延云倒不在意:“当我想出这个让张春阳自动躺进冰柜的方法之后,我专门给法医打了个电话,从她那里得到确认,张春阳是被冻死的,这更加让我相信自己的推理没有错。接下来就是解开最后一道难题了:张春阳可不是傻瓜,就算他不知道冰柜的结构,打开一看寒气逼人的,他也不敢往里面躺啊……直到我亲自去了一趟爱心医院太平间,才搞清楚是怎么回事。原来,爱心医院的那座大楼原本是栋商务楼,爱心慈善基金会为了办医院才租下,出租方出于避讳,专门要求太平间由爱心医院单独建造,且系统独立——包括电力系统在内。在太平间的旁边有一个小屋,里面装着发电机,墙上挂着配电箱。张春阳回去后,先溜进小屋,打开配电箱,把对应冰柜的那个电闸拉掉就行了,丝毫不影响外间的其他用电,甚至连冰柜室的照明用电都不受影响,所以那两个值班工人毫无察觉。接下来,他再次伪装成祭奠死者的家属进入太平间,躺进T-E-3冰柜,刚开始有一点儿冷,克服一下就没事了,冰柜的内部有空气循环,不存在窒息问题,就等着陶灼夭来‘验尸’了。即便陶灼夭不来,因为断电的缘故,重力感应装置没有启动,冰柜也没有上锁,想出来随时可以出来。

“警方在调查太平间的时候,查出T-E-3冰柜只在案发当晚十点五十分开关过一次,这是因为,那个计时器是独立内置的,自带电池,所以它不受冰柜系统的停电影响——当然,对上述这一切,你也知道,不仅知道,你还准确地预测到了张春阳接下来要进行的每一步行动,从这一刻起,张春阳已经坐上了你给他设计好行程的死亡列车,每一站都是既定的,绝无中途下车的可能了……”

“胡说!”周立平的忍耐已经接近极限,“电闸已经拉掉,十一点整太平间又已经上锁,那么我是怎么杀死张春阳的?!”

“很简单。”呼延云盯住他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出了终极答案——

“太平间上锁,旁边那间小屋可没有上锁,只要你和李志勇打完架分开后,走进小屋,把拉掉的那个电闸推上去就行了。”

周立平的视线一阵模糊,眼前的呼延云出现了重影……他看不清对手了,而对手却把他从里到外,连五脏六腑都看了个清清楚楚!

“冰柜的电力重启,重力感应装置立刻启动,T-E-3冰柜自动上锁,冰柜里的气温迅速下降到零下十八摄氏度,在这样的低温环境下,张春阳的意识不可能维持太久的清醒,他可能短暂地挣扎过,他可能大声地呼救过,但那两个工人喝多了酒,早就睡得像死猪一样了,何况冰柜室的铁门具有极好的隔音效果……”

周立平目视前方,在黑暗中看到了一个正在瓦解、粉碎、顷刻间就将全线崩溃、一败涂地的自己,他想用双手把自己重新收扫、聚拢、拼接、黏合,但是任凭怎样努力,依然无法消除那碎裂的纹路和破损的痕迹。

他恶狠狠地瞪向呼延云,尽管他的视线已经散乱到看不清呼延云是不是真的站在自己所瞪的方向:“你刚才明明说那天晚上邢启圣和张春阳在彼此利用的同时,也互相猜忌,那么你又凭什么断定邢启圣让张春阳钻冰柜,张春阳就一定会钻,难道他不怕邢启圣从扫鼠岭办完事下来,到太平间旁边的小屋去打开电闸,阴他一刀吗?别忘了邢启圣跟爱心医院的关系非常密切,对太平间的电力系统,他未必不清楚——”

“果然……”

虽然只有两个字,但这两个字中所包含的沉着、镇定和堪破一切的自信,令周立平的声音有些颤抖:“什么?你说什么?”

“我说——果然。”呼延云说,“果然被我猜中了,你连这一点也想到了。”

“我……我想到什么了?”

“当你逼着邢启圣打电话给张春阳的时候,你就知道,张春阳是一定会提防邢启圣有诈的,可你并不担心,因为你知道张春阳照样会钻进冰柜里去,因为他自恃还有一着‘后手’,即便冰柜真的被人通电上锁,他也能逃出生天。”

“什么后手?”

“手机。”呼延云说,“警方在冰柜里找到张春阳的尸体时,发现手机没在他的兜里,而是在他的手边。刑警们以为手机是不小心从兜里滑出来的,其实不是,张春阳之所以敢钻冰柜,就是因为他认为万不得已时,还可以用手机打给外面求救……当张春阳发现冰柜上锁并开始迅速降温时,确实曾经拿出手机来想报警或求救——可惜,他千算万算,还是比你少算了一招。”

周立平抬起手,用手掌咯吱咯吱地揉着眼眶,以掩盖血液涌上颅骨几乎撑爆的剧痛……诡计被破解,只能说技不如人,可是连内心最深埋的意念都被对方挖掘出来,那种耻辱,真是锥心刺骨的痛苦。

呼延云看出了他的不堪,但还是要把话说完:“因为你见过他正在使用的手机——我并不是黑iPhone,但iPhone 8依然没有解决低温环境下自动关机这个bug……对于那天晚上在冰柜里瑟瑟发抖的张春阳而言,这真的是个要命的bug。”

完了。

彻底完了。

一切都完了。

自己在那个晚上的所有谋划、算计,在半个月拘押时间里的克制、隐忍,此时此刻,都像被洪水冲开的堤防一样崩塌……

不能认输,不能投降,因为,还没到时候!

他喘着粗气,使劲吞咽了几下,多少减轻了鼻腔里酸痛的溺水感,重新抬起沉重的头颅,甚至比先前故意昂得高了一点儿:“那么,你有证据吗?”

——那么,你有证据吗?

刹那间,他感到一阵惊喜,因为他不仅突然看清了对面那张娃娃脸,而且整个晚上,第一次在娃娃脸上看到了一丝沮丧。

“那么,你他妈的有证据吗?”

他向呼延云逼近了一步,恶狠狠地追问了一句。

呼延云耷拉下了眼皮,嘴唇撮成一个圆圈,轻轻地吐了个“呼”字。

“刚才我说的一切,都是纯粹的推理,没有丝毫的证据。”呼延云重新把目光投向他,“我确实尝试着寻找证据,比如在配电箱的电闸上,我试图找到你的指纹,可惜没有找到,你在那样紧张的情况下都没忘了擦拭指纹,我真的非常佩服你的沉着、勇毅、精细与无比强大的意志力。作为一个推理者,只做出推理而拿不出证据,是失败的,是不能让人信服的,对此我深感抱歉。”

周立平呵呵两声冷笑。

“我的话已经讲完了,只是有两个问题,我一直没有想明白,希望你能给我答案。”呼延云说。

周立平一言不发。

呼延云兀自道:“第一,你为什么要挪走那辆斯派?那上面并没有发现任何对你不利的证据,而且你应该明白,不管灯下黑这一招儿多么高明,警方早晚还是会找到它,你把车开上扫鼠岭,绕个圈再回到小巷里,是要花费一点时间的,而那天晚上,对你来说,没有比时间更宝贵的了。”

没有回答。

呼延云苦笑了一下:“第二个问题,恐怕你更不会回答我了吧……就是被捕后,只要你拿出搬运张春阳尸体这段供词,警方很快就会释放你,可是你一直没有说。当然,你说是因为邢启圣答应你,只要你帮陶灼夭保密,他就帮你解决董玥的户口,但是在我看来,这是彻头彻尾的谎言……那么我就不懂了,为什么你宁可在看守所里戴着手铐脚镣苦挨了那么久,都不抛出这段谎言来自救,偏偏在前几天突然把它说了出来呢?”

仍然没有回答。

“你不说,就算了,但是有几句话,我还是想说。”呼延云凝视着他,严肃地说,“无论邢启圣还是张春阳,他们都是彻头彻尾的恶棍和人渣,他们凭借一定的权势和地位,为非作歹、巧取豪夺,肆无忌惮地侵害那些无辜者的权益乃至生命……但是,周立平,请你记住:一个社会的正义和公正,绝不能靠着私刑来实现。十年前你杀死房志峰,还可以说是正当自卫,但这一次则不然,这一次你是在对方完全没有反抗能力的情况下故意杀人!你的行为,是必须受到谴责且不可原谅的罪行!”

呼延云深深地出了一口气,继续说道:“作为推理者,我承认我没有找到可以指证你的证据,但作为一个法治社会的公民,我依然有必要提醒你,你接下来最正确的选择是去公安部门自首,诚实地供述出你的罪行。当然,也许你会嘲笑我的这个建议幼稚和可笑,也许你认为只有私刑处决了那两个人渣才是替天行道,但是你要知道,假如你那天晚上没有杀死邢启圣,而是把他和张春阳一起逮送司法机关,法律同样会还赵武、李颖、董心兰一个公道。”

周立平凝视着他,无声地凝视了很久很久,然后转过身,大步走出了苗圃,走下了扫鼠岭。

6

也许是走得太快的缘故,周立平出了一身透汗,他将衣领的扣子松开,还是觉得闷热,干脆把上衣的扣子都解开了,因为动作太猛,一颗扣子从他的指缝崩飞,他竟然毫无察觉。直到走出巷子,站在十字路口,他才停住脚步,注视着眼前空荡荡的街道。

那天晚上,他就是在这里下的车,本来一身酒气地躺在后座的邢启圣突然醉意全无地坐到了驾驶位上,还拿出一百元给他说:“这边出租车很少,黑车很多,你直接打个黑车回家吧,不要用滴滴叫车,我这儿没法报销。”

他觉得奇怪,不是已经给我钱了,怎么又提报销的事儿?再说了,打黑车不是也没法报销吗?

在这番语无伦次的叮嘱中,在邢启圣突然消失的醉意里,他产生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多年的牢狱生涯,毋宁说是一种最严酷的生存训练,无论是与几个甚至十几个穷凶极恶的歹徒同居一室,还是放风时多抬了一下眼皮就会招致头破血流的殴斗,抑或眼睁睁看着狱霸把冰溜子裹上泥土就能在深夜杀死狱友且不留任何物证,都早已使他对任何危险产生了野兽般敏锐的第六感。

所以,他跟了上去。

斯派开进了苗圃,停在了隧道风亭前面,却没有开灯。他小心翼翼地躲在一棵松树的后面,朝斯派的方向观望。很久很久,邢启圣才走下车,打开后备厢,往地上搬东西。起初他并没有看清邢启圣搬的到底是什么,说软不软说硬不硬的三个物体,好像树苗似的。直到邢启圣打开手机灯照明,拆隧道风亭的防护网时,光芒一倏的瞬间,他看到了仰躺在地上的其中一张脸。

没有血色、没有生气,眼睛还睁着,微张的嘴巴里伸出半截舌头……就是那个曾经无数次地找到他,痛骂邢启圣是“野兽”,骂着骂着就泣不成声的小赵武!

他猛地从松树后面站了起来。

邢启圣被吓坏了,手一哆嗦,手机掉在地上,光簇又照亮了另外两张小脸。

一个是李颖,他记得她只有五岁,智力发育有些问题,遇到任何伤害或病痛都会躺倒在地上,把身子蜷成一团,像一只祈求饶恕的小猫……此时此刻,她躺在地上的身体终于不再蜷起,永永远远地舒展开了。

还有一个是董玥的妹妹,名叫董心兰,今年九岁,因为嘴角有些上翘的缘故,看起来永远在微笑,哪怕命运对她那么残酷,她也总是微笑着的……就是他安排她们姐妹俩团聚,董玥抱着妹妹痛哭失声的情形,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后来,他从赵武那里听说邢启圣对小心兰做过一些很坏的事情,他曾经想过报警,但小心兰患有轻度脑瘫,没法子把自己的遭遇讲出来,根本无法指证邢启圣。他窝了一肚子火,气得不行的时候曾经当着董玥骂过邢启圣,反而惹得董玥担心起妹妹来,自己安慰了她半天,才算把事情掩饰过去,并且拍着胸脯向董玥保证,绝不会让人伤害小心兰一根寒毛。

这个誓言在董玥突然离开本市以后,在他的心里变得更加坚定。

可是现在,躺在地上的小心兰,纤细而柔软的白色脖颈几乎扭成一个直角……她望着他,嘴角还挂着微笑,仿佛是在向他抱歉,自己跟姐姐一样,要不辞而别,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再也不需要他的照顾了……

邢启圣一边后退着一边说:“立平,老周,这不是我干的,你听我解释,你听我说……”

他没有看清周立平是怎么冲到他身前的,小腹已经被重重地踹了一脚,厚厚的腹部皮下脂肪传来被踹得稀碎的水样声,巨大的疼痛使他瞬间昏死了过去。

周立平没有再管他,而是慢慢地走到了三具尸体的旁边,蹲下,一个接一个地轻轻拍着他们的小脸,嘴里呜噜呜噜地嘟囔着根本不算是吐字的发音,好像是要唤他们醒来。当他明白他们再也不会醒来的时候,他又把他们挨个地抱起,搂在怀里,紧紧地搂着,用自己的体温给他们赤裸的尸体最后的温暖,他抚摩着他们的头发,泪珠子一滴一滴地滴落在他们冰冷的小脸蛋上……

最后一个抱起的是李颖,最后一个放下的也是李颖,五岁的小女孩,身体很轻,轻到几乎没有,不存在似的。当他把她放回地上的时候,他突然揪住自己蓬乱的头发,目眦欲裂地对着黑暗的天空大吼大叫起来,起初只是破口大骂,后来就变成号啕痛哭!从十年前他被捕入狱开始,他就再也没有流过一滴眼泪,一滴也没有!他已经给自己的人生选择了一条流泪无用的道路,那么他就绝不会再让一丝水光涌上眼眶!可是现在,面对着这三具小小的尸体,他把积蓄了整整十年的泪水一齐倾倒了出来!

但是,就算在情绪失控的时候,他依然不停地提醒自己:不能把撕扯下来的头发掉落在地上,一根也不行!否则会被警方提取,作为他曾经来过犯罪现场的证据。

大约也就在这一刻,邢启圣的死,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那个被世界误认为是杀人狂的人,终于要大开杀戒了。

邢启圣呻吟了一声,慢慢醒了过来,周立平不打算拷问他,尽管那些折磨人的手段他样样精通,但是为了避免警方在侦讯中怀疑这是仇杀,他还是打算少用一些酷刑。好在邢启圣出于巨大的恐惧和强烈的求生欲,根本不需要他多问什么,就把三个孩子的死和与张春阳一起商量的抛尸焚尸并嫁祸于他的计划交代了个干干净净,甚至连张春阳的诈死以及现在在护育院院长办公室扮演他的替身的事情,也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为了证明自己所言不虚,他还把那个拍摄有张春阳诈死的微型摄像机交了出来。

周立平静静地听着,头脑中的思考却犹如光速一般迅疾。邢启圣说的每一句话,他都想到了相应的对策,而且所有的对策都是双线的,一条线是要化解乃至反噬邢启圣和张春阳的构陷,这个不难,这俩蠢货简直把犯罪当成儿戏,所作所为破绽百出,足以供自己利用;另一条线是怎样应对必将到来的被捕,这个比较麻烦,眼下的局面对自己十分不利,一旦案发,警察是一定会找上门来的,所以必须尽快想到一个办法,一个既能杀死邢启圣和张春阳,又能给自己制造不在场证明的方法……

刹那间,数年前林香茗探监时对他说过的那句话,电光火石一般闪现在了他的脑海之中!

“最好的谜面,是从一开始就给出虚假的谜底!”

对!

对对对!

不要等待案发,而要主动案发!

因为,这个诡计能否成功,最关键的就是时间!

逼邢启圣打电话报警,他的声音一定会在一一〇留下记录,这样就可以“帮助”警方把犯罪时间牢牢地锁定在一个有限的区域内。

清理犯罪现场的所有痕迹,让一切都看起来像是个富有犯罪经验的老手所为。

抛尸、焚尸,当警方在隧道风亭下面找到孩子们的尸体时,所有人都会认为罪犯是个穷凶极恶的变态杀人狂——

一如他的“人设”。

警方通过天眼监控系统,很快会找到他这张脸,一旦看到他这张脸,他们会迅速认定这就是“谜底”。

随着犯罪嫌疑人的入狱,刑侦工作的重点将不再是勘查现场和搜集证据,而是对他的审讯。

这方面他有足够丰富的应对经验。

他会按照自己精心设计的计划,有条不紊、分毫不差地在每一个阶段给出警方需要的口供。那些供词,要荒唐却又可以查实、要虚假却又有据可查,既要确保每句回答的反应时间和语调语速都保持稳定和一致,符合他的“犯罪人格特征”,又要在适当的时机,用画蛇添足的言辞来暴露我的“心统失调”,让警方误以为抓住了破绽,从而转移勘查重点,展开对爱心慈善基金会的调查——特别是对陶灼夭和张春阳关系的调查,逐渐建立起扫鼠岭案件和张春阳失踪的逻辑关系。当他们隐隐然开始怀疑对他的抓捕是一场错误时,在潜意识中就会等待着那个“纠错”的机会。到那个时候,他不能着急,必须沉住气,像磐石一样等待,等到他们在审讯中突然反复提及陶灼夭和张春阳的名字时,他就提出要见一下陶灼夭才肯交代,如果警方的回答是“不行”(而不是“容后再议”),那就证明陶灼夭已经回国并正在接受审讯,那时他再抛出搬运张春阳尸体这个重磅炸弹,来一个彻底翻盘!

与其说是斗智,不如说是斗心!

呼延云说得没有错,由于法制建设的不断进步,司法部门在刑事侦缉和审判中越来越重视无罪推定,任何存在疑点的案件,最终的处理都会朝着对嫌疑人有利的方向倾斜。

最好的谜面,是从一开始就给出虚假的谜底。

接下来就是邢启圣的死,一切正如呼延云推测的那样,他逼着邢启圣打了两个电话,一个打给院长办公室,以陶灼夭生疑为借口,让张春阳回到太平间,拉掉电闸,钻进冰柜里装死,另一个打给一一〇报警……打第一个电话时,邢启圣恐惧极了,认为周立平是要杀死自己和张春阳了,打第二个电话时,邢启圣又面露喜色,以为周立平是让警方过来处理,可是接着又面如死灰,“扫鼠岭地铁着火了”,可他还没来得及抛尸和放火啊……

他还没有想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已经被周立平的铁臂勒住了脖子……

望着地上的四具尸体,周立平知道现在是分秒必争的时候了,消防车很快就会赶到。

他迅速打扫了犯罪现场,不留一丝一毫自己曾经来过的证据。

然后,他把三个孩子的尸体扔下了隧道风亭——扔的时候他又流下了泪水,抱着孩子们的尸体,他于心不忍,可这又是没法子的事情,他不停地跟他们说着对不起,告诉他们这都是为了给他们报仇的无奈之举……

相比之下,扔邢启圣的尸体倒要痛快得多,只是他故意将这具尸体第二个扔下,避免警方从抛尸的顺序上觉察到什么。

最后是把邢启圣早已放在后备厢里的汽油倒进隧道风亭,再将他的Zippo打火机打开——

“咔吧”一声,清脆而响亮。

黑暗中猝然腾起的一簇火苗,在夜风中狂舞而不熄,火光照耀着周立平的脸,他感到温暖、熏然,甚至有点儿陶醉,他觉得那簇火苗就是他自己,在黑暗中隐忍、沉寂、坚守了那么多年,似乎就是为了等待这一刻的擦亮。

他把打火机扔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