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把准备武器装备的时间也计算在内。」于润生说。「为了保密,要从岱镇麦掌柜那儿运过来。他需要时间采办。」于润生接着把他需要的装备一一列出。

「这么多?」文四喜皱眉。「你要知道:自从平乱大战之后,朝廷严厉禁止向南方贩运武器,即使是『丰义隆』……」

「庞爷做得到的。」

文四喜再次沉思。「我不知道……是否能够说服庞祭酒……」

「假若是你或我任何一人单独提出,庞爷都会有疑虑。要是你支持我这计划,我想庞爷绝不会反对我俩都同意的事情。」

于润生的话令文四喜感到一种秘密的兴奋。他已经许久没有这种感觉了。自从跟随花雀五到漂城来以后,一直只有挫败和不甘的感觉。并非因为花雀五不信任他,而是因为花雀五根本没有足够的能力与视野把文四喜的才能发挥到最高点。

「另外我也需要一笔钱。」于润生又说。「我心目中有一个极合适的人选,想把他捧上役头的位置——就是填补吃骨头的空缺。」

文四喜失笑。「你知道买一个役头的位子要多少钱吗?」

「为了胜利,绝不能够吝啬。」于润生说。「虽然查知事保持中立,但是巡检房的人大都是本地人,总是比较倾向『屠房』——吃骨头不就证明了这一点吗?要是不能够扭转这个局面,我们就有后顾之忧。我们已经成功打破了『八大屠刀手』的无敌神话了。接下来就要令『屠房』被整个漂城的人唾弃——包括差役在内。」

「有这个可能吗?」

「只要我们手上有一个役头便有办法。我们也要给他一些时间,在巡检房内组织起自己的班底。这也是要等待一个月的原因。事实上,最好有三个月。但现在的情势看来,不能等那么久了。」

「你的要求挺多的。」文四喜叹息。「要说服庞祭酒可更难了……」

「不。这些不是要求。是我送给庞爷的礼物。就像吃骨头的首级。我加入的目的就是要把胜利带给『丰义隆』。」

于润生直视着文四喜的眼睛,又说:「只要你也这样相信,庞爷一定会点头。」

文四喜尽力作出冷淡的表情。但他确实心动了。他并不笨。他知道这一切计划除了增加「丰义隆」的胜算外,也大大扩张了于润生个人的权力。可是他深信,帮会的利益高于一切。他从「丰义隆」长者口中,听过当年韩老板诛灭首都九大帮会的历史。结论只有一个:韩老板在真正进攻之前,总是运用种种策略,在敌对帮会内部和帮会与帮会之间制造利益冲突,令它们自我削弱,直至具有绝对把握才出兵。九大帮会的坏灭,最少有一半是亡在自己手上。文四喜确定了一个帮会生存、茁壮的铁则:黑道中人总是贪婪的,不贪婪的人不配进黑道,但个人的利益只要合符帮会的利益,个人的贪婪、野心便聚合成整个帮会的生命力。

——而眼前这个姓于的男人,明显与韩老板是同一类人。

「我这就回去告诉庞祭酒。」文四喜站了起来,步向农舍的大门。

「等一等。文兄。」于润生忽然说。「我们说过的这些事情,请你不要告诉江掌柜。」

文四喜回过头来,看了于润生一眼,没有说半句话,便打开门离去。

◇◇◇◇

黑狗八爷一脸恐惧的表情。不是因为铺在房间四周的人皮。也不是因为曾经被俘虏。他恐惧的是朱老总。

「别傻了,老么。」老俞伯仍是镇定地吸着烟杆。「那个腥冷儿在耍你。他分明是『丰义隆』的人。」

「我担心的是……老总可能真的知道了,我们曾经计划……」

老俞伯沉默着。这也是他最大的忧虑。

铁钉和阴七死了之后,「屠房」最先要处理的就是他们留下的部下的指挥权问题。

铁氏三兄弟一向统一指挥权,铁钉的直属部下顺理成章都拨归到两个哥哥手上。这个老俞伯并不担心。

阴七的部众却是个大问题。阴七一向主管城内的情报消息,他的眼线对整个「屠房」有着关乎存亡的重要性。这也是从前老俞伯暗中策划推翻朱老总时手上握着的一张王牌。

老俞伯当然想直接把这批人收归自己和黑狗麾下。但这样做太着迹了。他想到从阴七遗下的头目中提拔一个出来指挥。这个人既是老俞伯亲手提拔,自然效忠于他。

可是老俞伯知道,朱牙也一定在计划这样做。朱牙以老四、老五还没有回来作理由,一直拖延举行会议,相信就是在物色这个能够托付的人选。

老俞伯也担心吹风三爷的立场。吹风一向不如阴七、黑狗般跟自己亲密。假如朱牙成功取得了阴七部下的指挥权,吹风很可能见风转舵倒向朱老总,而他又知道老俞伯曾经怀有异心……

「『丰义隆』还在,朱牙不会笨得选在这个时候决裂吧?」黑狗怯懦着问。

「很难说……要是我的话,我宁可选择死在『丰义隆』手上,也不愿被自己人在背后刺一刀……」

黑狗一懔。

——难道老大想在这时候先把帮里的事解决了吗?

「现在首要是把阴七的人握到手里。」老俞伯吐出一口白烟后说。「要是落在朱牙手上,我们也许便没有选择了……幸好『丰义隆』还在……必要时就借助他们的力量吧……」

「这个……太危险了……我看见过的那个腥冷儿,看来不是……普通人……」

「那只是最后一着而已。」老俞伯说。「一切等老四、老五回来后便能分晓了……」

◇◇◇◇

狄斌仍然守在镰首的床旁。镰首的脸已渐渐在恢复血色,却仍然没能够坐起身子。

「白豆……」镰首的声音仍然虚弱。「我现在……明白了一些……」

狄斌一时不知道镰首在说什么。

「我说……的是那一天……我问你……活着是……为什么……」镰首说完咳嗽了几下,狄斌立即把水壶端到他嘴巴前。

镰首慢慢喝了几口水后,狄斌问:「你明白了些什么?」

「我明白了……人就是想活着……没有什么原因的……你说得对……我昏了的时候,就是想着要活下去……不要死……人天生就是这样的吧?……」

狄斌点点头。「谁都是这样。」

「可是那时候……在救四哥的时候,我不是这样想……那时候我在想:拼了这条命也要救他……现在回想起来,原来人也有比活着更重要的东西……」

——我也愿意为你而死。

狄斌很想这样说。

镰首又说:「这一点……我还是不大明白……人死了不是什么都没有了吗……那为什么有的东西又比活着更重要?……我不明白……」

「五哥,你的问题我总是答不上。」狄斌说着时也在思索:

世界上真的有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吗?还是我们自己在欺骗自己?

房门这时被轻轻推开了。于润生走到镰首床前,握着他伸出的手掌。

「老五,挺下去啊。」于润生微笑。「别忘了,你的命是我给你的!」

镰首也笑了。他握着于润生的手仍然有力。

狄斌知道于润生说的只是往事,但这句话却令他生起微微的不安……

「白豆。」于润生把视线转向狄斌。「我有一件很危险却又很重要的事交给你去做。」

狄斌紧张得抓住了床沿的草席。

「你跟老三潜回城去。先回『老巢』,看看我们的人还在不在。指示他们出城,到这里来集合。

「另外更重要的,是尽量把城里的腥冷儿召集过来。要挑精锐的,可是最少也要一百人。不要直接带来。告诉他们一个城外的集合地点,吩咐他们分散,从南门和东门出城。不能让『屠房』或官府察觉。明白吗?」

「这么重要的事,我真的怕……担当不来……不如由二哥去,我跟三哥在旁协助吧。」

「不。」于润生断然说。「你挑选人才的眼光比老二好。老二也去的话,他恐怕不会听你的话。我不是信不过他,只是我相信你比他更合适。」

「我……」

「白豆,就是你不相信自己,也应该相信我的判断。」

狄斌瞧着镰首。镰首微微点头。

「还有一件事。」于润生又说。「记得上次那个姓雷的差役吗?也去找他。他会答应我上次提出的事。」

「他……会吗?」

「你跟他谈谈便会明白。答应他提出的任何要求。他需要钱。去找文四喜或庞文英拿。」于润生停顿了一会,又说:「白豆,城里的状况很危险。小心。一发现不对头就跟老三溜回来。有他在,杀出重围不难。记着:要是失去了你或老三,我们余下的兄弟就是把整个漂城都赢回来了也没有意义。」

狄斌知道:当于老大也说「很危险」的时候,那确实是很危险。

他再次想到刚才镰首的问题。

——不!我只知道为了兄弟,这条命可以不要。我知道这个便足够了。

狄斌看着镰首的眼神中流露着不舍。

「白豆……」镰首握着狄斌的臂胳。「等你带着一百个部下回来的时候,我送你一份礼物。」

「那是什么?」

镰首神秘地微笑:「现在不能说。」

狄斌挺起了胸膛。「老大,我今夜便动身!」

于润生感觉很惊讶:镰首对于狄斌的影响力,竟超出自己之外。他并不是妒忌。对于狄斌的感情,他隐约猜到了。

他讶异的是镰首似乎潜藏着一种连自己也不知晓的奇异魅力。

于润生极少表露自己的感情。但是此刻他也禁不住激动。他的左手仍握着镰首的手掌,右手搭在狄斌的肩头上。

「老五、白豆,我在庆幸。我庆幸你们不是我的敌人。」

◇◇◇◇

在「丰义隆漂城分行」的议事厅内,庞文英听取了文四喜带回来的口讯。

「文四喜,你对这计划有什么看法?」出乎文四喜意料之外,庞文英对于于润生违抗命令并没有表现愤怒。

「我认为……」文四喜在犹疑。他知道这个答案是在赌着自己的前途。注码就押在于润生身上。「……我想这是我们取胜的最好方法。问题是我们怎样挺这一个月。」

庞文英却在这时想起了九年前的往事。

就在九年前京都大混战一役。「丰义隆」与三大帮会联军正面交锋,从正午拼杀到入黑。庞文英手上的大刀崩缺了几十处。随便走一步都踏到死者的残肢。衣服已无法分辨原来的颜色。「三祭酒」蒙俊被斩首;「四祭酒」茅丹心胸腹被砍得破烂,露出的肋骨像一具红白色的鸟笼;「五祭酒」戚渡江被擒,死前遭到剥皮之刑……接连而来的噩耗像击在心坎的铁锤。前线只余庞文英和章帅苦撑着,「大祭酒」容玉山则在后面保卫韩老板,作出死战的准备……

庞文英的部队被敌人拦腰截为两半,分别包围。章帅正被另一批敌人缠住,无法援救。短时间内庞文英的部下只余半数。三倍的敌人疯狂地冲杀。庞文英正在找寻对方主将的所在,希望作最后的玉碎突击……

大弟子燕天还就在这时从不可能的地点出现了。之前他单骑冲出重围,短时间内召集到三百多名败走逃亡中的部下,及时回军救援。庞文英与燕天还内外夹击,把敌阵彻底击溃,再闪电会合章帅一路孤军,取得了最后胜利……

就在庞文英喜悦地迎接他视如己出的燕天还时,不知从哪一处射来的流箭,贯穿了燕天还的心脏……

庞文英露出痛苦的表情。记忆是如此的深刻。

——而现在于润生要干的,和当年燕天还所完成的奇迹十分相近。

要掌握时间,庞文英想。「一个月也不大足够吧?我看最好有三个月时间……」

文四喜讶异。庞文英说的时间跟于润生说的一样。

庞文英继续沉思。刚才他也从文四喜口中,得知于润生俘虏黑狗一事。

——这是一个可以利用的缺口。

「好!就这么决定!」庞文英爽快地答复,令文四喜不自禁兴奋起来。

「可是防守方面……」

「我们不守。」

文四喜一时无法意会庞文英的话。

「祭酒,你的意思……」

「我们撤出漂城!」庞文英看着文四喜。「你明白是为什么吗?」

文四喜听到这个大胆的决定,几乎整个人弹跳起来。不,庞祭酒一定有充分的理由……

文四喜逐一细想:所谓战斗就是要把敌人主力歼灭。假如我方索性把主力移走,不就可以避免挫败吗?反正现在漂城里的行当都无法运作,再守下去并没有多少利益。

还有一个更重要的战略目的:假如「屠房」高层之间真的存在矛盾……一旦「丰义隆」宣布全面撤出漂城,「屠房」没有了外敌,内部的不和一定立时扩大,甚至演成公开的内哄。这一点带来的优势将无法估计……

——庞祭酒不愧是本帮的名将!

「那么我们……要撤回总行吗?」

「我们要伪装成撤回京都。」庞文英一想到这个策略,振奋得拳头也颤抖了。「把主力移到岱镇,等待回城反击的时机!替我拟一封书函,告知查嵩我们接到总行的命令要我们撤回。他必然把这消息告诉朱牙。『屠房』知道我们认输了,应该不会追击。他们主要还是志在保住漂城。」

庞文英喝了一口茶,又说:「出了城后,我们去见润生,一起策划反攻的大计。」

听到这句「我们」,文四喜窃喜。他知道自己在帮中的地位提升了。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于润生。

第四章 不增不减

首都。

「安通侯」陆英风步下阶梯,走出了卢雄的府邸。两个忠心的旧部:管尝和霍迁,在旁紧紧保护着,仿佛生怕陆英风会在阶梯上失足。

陆英风确实苍老了许多。还没有五十岁,可是自从「关中大会战」结束后,头发迅速变白了。走路的时候背项也微微弯曲。从前的陆英风大元帅接连三天穿着二十斤重的战甲也不会皱眉。

「元帅。」从前的翼将霍迁仍以旧军阶称呼陆英风。他总认为爵号是对大元帅的侮辱。「卢雄这小子总算还有点情义。」

「嗯。」陆英风戴着一顶大帽子,把脸掩藏在阴影下。管尝和霍迁分不出大元帅的答应带着的是喜悦还是哀伤。

卢雄在当年平乱战役中不过是小小一名裨将,没有什么战功。陆英风担当大元帅时只跟他说过几句话,甚而也从没有直接向他下达过军令。

现在「安通侯」陆英风能够造访的就只有这些低级的旧将。从前的许多强将亲随,全都连升了几个军阶——这是统治者巩固军权笼络人心的惯常手段。他们在战后从没有探访过陆英风一次。

这三年多来,陆英风唯一出席过的公开场合是一位王爷的寿宴。从开始到结束没有一个出席者跟他说过一句话。

陆英风那时只有一个感觉:

——我在他们眼中已是个死人。

「你们两个还是为自己的官途打算一下吧。」那次宴会后陆英风向霍迁和管尝说。「不要留在我这个等待老死的人身旁。」

可是他们至今仍没有走。

陆英风有时在想:假如当年自己死在宿敌文兆渊的手上,也许幸福得多……

府邸的大门再次打开。卢雄急奔出来,半跪在铺满落叶的街道上。

「元帅要走,为什么不吩咐末将送行呢?」卢雄的话令陆英风激动起来。他亲手把卢雄扶起来。

「末将从没有想过,有生之年竟能得元帅亲临探望,真是受宠若惊……元帅当年重用的恩德,末将没齿难忘……」

看着卢雄流泪,陆英风不禁感到深刻的悲哀。

——没想到今日的陆英风,只落得与卢雄这等人物交往的下场……

管尝花了许多唇舌,才劝得卢雄回府。继续上路时,陆英风突然说:「替我联络一下各旧部。看看还有没有像卢雄这样还记得我的人。」

管尝和霍迁眼睛一亮。

「必定还有很多。」霍迁说。

他们没有问为什么。陆英风说的话他们从来不问理由。大元帅的每一句话都是命令。

◇◇◇◇

出乎老俞伯的意料,「八大屠刀手」的老四、老五还没有回来,朱老总便提早召开了核心领导层的会议。

——必定出现了什么重大变故……或许朱牙有什么把握,可以把老七的部下夺走……

议事厅入口位于五层高的「大屠房」四楼,实际上大厅占据了四、五两层高的空间。厅首是一座比城里庙宇还要巨大的神坛。三尺多高的陶制神像高高被供奉在正中央:玄黑色的神像脸孔泛出诡异的反光;衣袍用丝绸缝成;右手挽着的大刀以纯金打造……一切装饰打扮都想把神像衬托成活生生的人。

神像两旁插满了黄绢制的令旗,上面以朱砂书写了无人能解的字符咒语;前面供奉着一柄已经生锈残缺的宰猪刀。它是朱牙当年创帮立道前在屠宰场所用的营生家伙,如今却成为了漂城所有「屠房」弟子膜拜的圣物。一柄曾经只是用来宰割猪肉给人吃的屠刀。

整座大神坛予人一种敬畏的神秘感。而这正是设立这座神坛的唯一目的:以恐惧的气氛、神秘的仪轨巩固帮会的权威。

一起向神坛参拜上香后,朱老总、「剥皮」老俞伯大爷、「拆骨」阿桑二爷、「戳眼」吹风三爷和「缚绳」黑狗八爷围坐在一张大圆桌前。桌上只有热茶和水果。议事厅内禁绝荤酒。即使是朱老总也不能例外。

黑狗看看坐在他正对面的阿桑。他已很久没有见过这位二哥。阿桑是朱老总的亲随护卫,并没有参予帮会的指挥工作。但他对帮会的影响力仍不可低估。

高瘦的阿桑仍是保留着西域偈剌族人传统的短发。深目高鼻的脸孔一贯的冷漠。褐色皮肤的颈项上,那道著名的浅红刀疤特别显眼。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阿桑捱了这一刀仍然能够活到现在,这道刀疤从前面喉结下方开始,至后颈近椎骨处才结束。这一刀把阿桑的颈项砍断了一半。他仍是死不了。单从这一点已可了解,阿桑是个怎么样的人。

「老四跟老五怎么还不回来?」吹风三爷首先发言。

「八大屠刀手」的铁氏三兄弟,自小拜入西山一名武师门下,各自修炼得一手硬功夫。早前其恩师重病,「挖心」铁爪四爷和「断脊」铁锤五爷前赴探病。

「只要四哥跟五哥回来,『丰义隆』就只有吃屎的份儿!」黑狗切齿说。「六哥的仇,他们必定十倍奉还!」

「这次开会,是因为我得到了一个十分重要的消息。」朱牙挪动一下胖躯。「是查嵩告诉我的。」

除了阿桑外,其余三人都微微把头倾前。黑狗显得特别紧张。

「据他说,庞文英接到京都总行的命令,要全面撤出漂城。」

众人愕然。谁也想不到事情有这种变化。

「这是认输了吗?」老俞伯慢条斯理地说:「说不定其中有诈。最好还是派人跟踪看看。」

「不理那是真是假,总也是好消息!」吹风说。「城里的生意都可以恢复了。而且也可以放松城里的戒备。弟子们这几天累得要死了。」

「可是城外的守备仍要维持。」朱牙说。「他们也许是在施缓兵之计,等待从总行来的生力军。」

「要不要拦途截击,把庞文英的主力一举消灭?」消息令黑狗异常兴奋。「这是根绝后患的良机啊。」

朱牙摇摇头。「我决定不要这样做。先稳定了城里的形势要紧。」

黑狗和老俞伯迅速对视了一眼。

老俞伯在猜想朱牙不愿出兵的真正原因。

——他是怕我们乘出兵之便发动叛变吗?

——也许不是这样简单……现在「丰义隆」走了,他是否想趁这机会清理门户?……

「按兵不动也有好处。」老俞伯口中却在赞同朱牙。「趁这机会把『丰义隆』遗下的地盘都吞下来。他们即使回来也再没有立足之地。」

朱牙点点头。「就这么决定。接下来要谈的,是怎么处理老七留下的弟子……」

黑狗迅速反应。「老总,这个我已想过了。不如从七哥的弟子中提拔一个人来接掌,好吗?」

老俞伯暗自叹息。黑狗表现得太心急了。

「我也是这么想。」朱牙接着的问题却令老俞伯诧异。「你心目中有什么人选吗?」

老俞伯干咳了一声。「我知道,老七手底有一个……叫施达芳的人,很有点才干。就提拔他好吗?」

朱牙连思考一下也没有便点头。「老俞提的人选差不到哪儿。就这么做吧。」

事情太顺利,反而令老俞伯忧虑。他无法猜透朱牙打的是什么主意……

「等一等。」阿桑这时第一次开口。他的话中仍带着异族的口音。「刚才说要对『丰义隆』按兵不动,可是老四跟老五呢?他们必定急于报老六的仇。谁也阻不了他们。」

「这倒是个问题。」朱牙沉默了一会。「他们回来后,我们尽力劝他们忍耐一下吧。总有一天我们会比『丰义隆』总行还强大,那就是真正报仇的日子……」

老俞伯这时却在想:铁氏兄弟回来后,假如我支持他们马上出兵报仇,就可以轻易把他们拉到我这一边来……拥有他们就拥有一半以上的胜算……

议事厅的大铁门这时自外面响起来。

众人都知道必定是极为重大的报告,否则弟子绝不敢干扰领导层会议。

推门进内的是阴七遗下的其中一名部下,负责通信和消息刺探。

「报告老总、大爷、二爷、三爷、八爷:四爷和五爷已经回到木料场那边了!」

黑狗站了起来。「他们为什么不立刻进城?」

「四爷和五爷在准备奠祭的用品。其余的我不知道。」

——奠祭品?城里不是多着吗?

「通知老四和老五。」朱牙沉着地说:「进城后马上回『大屠房』。这是命令。」

◇◇◇◇

当李兰在田畔的河沟里发现了失踪一天的骆大妈时,她感觉心脏好像要从口腔跳出来。

骆大妈日常来药田帮忙。许多男女间的秘密,都是在田里作息时骆大妈悄悄告诉李兰的。这个四十多岁的女人是李兰分享禁忌趣味的知己。

李兰迅速抹干了眼泪。她无声无息地在田陌上走着,没有呼叫。

——直觉告诉她:骆大妈的死亡跟于润生等人有关。

她在农舍里找着了于润生,镇定地把事情告诉他。

「带我去看看。」

看见了骆大妈残缺而浮胀的尸身,连于润生也感到震撼。自从决心走上黑道以后,于润生早就作过最坏的打算,预想了自己生命种种的结束方式。但他从没想到有这样的死法。

他俯身到河沟边,忍耐着尸臭,仔细检视骆大妈尸体上的切割刀口。

他的脑海一阵昏眩。

他想到这是谁干的。只有那个人能够做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