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润生却同时下了一个决定。

「找一把锹子。」于润生冷静地说。「我们把她给葬了。」

于润生的话无疑是在告诉李兰:他知道凶手是谁,但是他绝不愿意让别人知道。

李兰没有发问。她拾起田间的一柄锄头。

把尸体埋进土里后,于润生替李兰拨去脸上沾染的泥土,然后掏出一小锭黄金。

「不要告诉任何人。连她的家人也不可以。不要让他们知道她死了。想办法把金子送给他们。」

李兰默默地把黄金接过。她知道这不足以补偿一条人命。但是没有办法。不论有金子还是没有金子,骆大妈也永远不会回来。

◇◇◇◇

在那幢他们称为「老巢」的石屋外视察了许久,又围绕着走了两次后,狄斌和葛元升才推开大门。

葛元升走在前头。他把已拔出的「杀草」藏在袖里。

当日逃出城之时,仍有四十多个部下留在「老巢」里。狄斌相信他们全都已离散了。可是终究要回来看看。狄斌也想找找看樱儿在不在。也许她已回到岱镇了。

前厅空无一人。没有人把守,证明部下已逃去了。狄斌仍记得其中十多人的住处。接下来便去找他们。

葛元升突然把「杀草」从袖口露出来,指向通往地牢的阶梯。

这时狄斌也听到了:地牢传来几个男人的喘息声。那声音中似乎带着无可言喻的邪恶。

两人一步一步走下阶梯。地牢很阴暗,只有一个房间透出灯光。声音就从房门传来。

葛元升断定房里最多只有四个人。静止的身躯突然贯满动能,像猫豹一般扑出,撞开了房门。

狄斌看见了房里的情景。

三个下身赤条条的男人——狄斌认出是他们的部下——包围着完全赤裸的樱儿。阳具分别塞进了她的阴道、肛门和嘴巴。她的胸腹上胶结着已半干的精液。蓬乱的湿发半掩着她稚嫩的脸。失神的眼睛凝视上方。她没有发出半点声息。肉体似乎已失去知觉。

三名部下原本的剧烈抽送动作瞬间凝止了。他们整个人都变得僵硬,呆呆地看着握刀的葛元升。

狄斌愤怒得连自己的声音也听不见。

「杀了他们!」

◇◇◇◇

花雀五苦恼得脸上的刀疤都皱成了一团。

「漂城分行」的撤退准备已完成了十之七、八。但花雀五仍有一个难题。他私下购进而积压在行子里的大批盐货,无法随着撤退运出。他不能让义父庞文英知道有这批盐货的存在。

于润生原本答应协助他运出这批货,却发生了安东大街的血案。现在恐怕连借给于润生的钱也无法取回了。花雀五的亏损以百万两银子计。

更要命的是庞文英下令趁撤退之便清算行子的账目。购买那批盐货的钱都是亏空了公款取得的。这个秘密看来守不了多久。

花雀五想:看来不得已,还是要硬着头皮向义父讨饶了……

——那个可恨的小子……一切都是他搞出来的……

文四喜正好在这时候进入房间。

「掌柜,兄弟们都已预备好了。」文四善说。撤退行动由花雀五打头阵;庞文英继而率领主力出城,并且运出所有必要的东西;押后的则是「四大门生」。

「文四喜,究竟那姓于的跟你说了什么?」花雀五暴怒得脸庞也赤红。「这是怎么一回事?义父为什么会下这样的命令?」

「这是庞祭酒的决定。」文四喜说谎时没有眨一下眼睛。「我只是负责把于润生的一封信交给他。我没有看过信的内容。庞祭酒也没有说。」

「你为什么不偷看一下?你知道这事情令我损失多大吗?」

「给庞祭酒的信,我想在这行子里没有人敢偷看。」

花雀五为之语塞。这是没有人能争辩的事实。

「文四喜,你看……我们能不能在义父不知情之下,把那批货弄出城去?」

文四喜断然摇摇头。「假如能够的话,货早就脱手了。我想还是把事情告诉庞祭酒吧。决战在即,庞祭酒的责罚不会太严重。」

「妈的!」花雀五猛力拍击茶几。「这种事情不用你来教我!」

文四喜仍是没有表情。「掌柜,我去叫陆隼准备出发。」

花雀五没有说话,只挥了挥手。

文四喜在行子的马厩找着了「兀鹰」陆隼。陆隼正在仔细检查每一匹马的鞍辔是否都缚紧了,有没有破裂的地方。

共事多年,文四喜与陆隼私下却从没有谈过多少话。但文四喜十分了解这个男人的才能。因为在漂城的接连挫败,令陆隼在首都总行的风评大大下降了。文四喜知道他很不甘心。战败与他的指挥能力无关。

「掌柜说可以出发了。」文四喜说。

陆隼只是点点头,眼睛仍是没有离开马鞍。他谈话时不喜欢直视对方,不想对方盯着他缺去了一块肉的鼻头。

「马儿有多好,也要看骑士是个什么人物。」文四喜忽然又说。

「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应该明白的。没有人比你我更明白。」

陆隼凶厉的眼睛转过来。他杀人时倒喜欢紧盯着对方双眼不放。

「你应该了解我。我最重视的永远都是帮会的安危。」文四喜没有回避陆隼的眼神。

「过去你从来不会说出这种话的。」陆隼冷淡地说。「是因为跟那姓于的谈过话吗?」

文四喜感觉到了危险。但他并没有否认。

「我不说了。你自己想想吧。想想京都那些正在耻笑你的人。」

这句话深深刺激了陆隼。他十四岁第一次杀人就是因为那个人耻笑他。

他瞧着文四喜的背影,手掌无意识地扫抚着马鬃。

◇◇◇◇

「『丰义隆』看来是认真的。」总巡检滕翊俯首站在漂城知事查嵩面前报告。「江五的人马已经出城。接下来庞文英也开始动身。我想他会派他的『四大门生』押在最后,以防『屠房』的人追击。」

查嵩抚须沉吟。他想不透庞文英的真正意图。用了五年时间建立的地盘,就这么样轻易放弃吗?难道首都总行出了什么重大变故?要是真的话,何太师那边应该有消息传过来……

「那么……我们以后要怎样办?」滕翊谨慎地问。

「『屠房』那边要好好安抚一下,着他们不要再乱来。然后是腥冷儿。把他们这些搞鬼的家伙统统给我赶出城去。难缠的家伙就关进大牢里。总而言之,尽快令安东大街恢复旧貌。」因为安东大街血案,查嵩受到城内商贾很大的压力。跟这些人的关系搞不好,每年的税缴都会有麻烦。

「我最担心的是『屠房』的老四和老五。他们死了一个亲弟弟,不会那么容易罢手……」滕翊的额头渗出汗。他是老漂城人,铁氏三雄当年在城里翻起腥风血雨时,他仍是普通差役一名,目击过许多死在铁氏兄弟手上的尸体。

「只要把腥冷儿赶走便行了。到时候他们要找『丰义隆』或是腥冷儿报仇,都得出城。出了城就不干我们的事。」查嵩表现得很轻松。「丰义隆」撤出漂城,解决了他眼前许多难题。以后不必再苦心平衡双方形势,只须专注跟「屠房」合作便可以了。

斥退了滕翊后,查嵩心想是好好享受一下的时候了。

家仆恰好在这时进来。

「老爷,轿子已经到了。在前院里。」

查嵩的眼睛发亮了。「快把人带到前厅。」

查嵩走到房间的铜镜前,整理一下发鬓,拿一把小梳子理顺了乌黑的长须,然后小心地戴正了冠帽。

当看见坐在前厅等候的宁小语时,查嵩一贯仪表堂堂的姿势都放软了。为了顾全身分和官声,他从不涉足像「万年春」这些风月场所。他一向相信那里有的不过是大堆庸脂俗粉。他从没有想象过,这样一个女人就藏在他眼底下的安东大街里。

「查大人。」宁小语露出既惊惶又敬畏的表情,从椅子站了起来盈盈一揖。那表情令查嵩窝心极了。

查嵩干咳一声以镇定自己的心情。「不用害怕,我只是召你过来问一问话……」

「那天的事情缘由,民女实在全不知情……只知道那些流氓不知何故闯了进来,弄出了人命……」

查嵩想把宁小语的身体扶起来。小语轻巧地避过了接触。查嵩看见了她脸上泛出的红晕。稚嫩的脸。看来这些反应都是真的……

看着小语白皙的手,查嵩已经勃起了。他在想象那双小手,诱导自己硬挺的阳具进入湿暖、紧张的阴道时的情景……

——这就是令铁钉六爷丧命的女人吗?……

「你卖身多久了?」

「……半年。」细眉皱了起来。查嵩看见那副令人心痛的表情,暗中自责不应这样问。

「我看你还是不得已才……如此……你要是想离开那个地方,本官或许可以帮忙……」

「我……民女无家可归……」宁小语抬起头,向查嵩投以求助的眼神。

查嵩再也忍不住了。他紧紧盯着她的脸,仔细地端详每一个小巧完美的部分。平日的威仪完全解除了。他扫视她胸脯和腰臀时的表情,与市井流氓无异。

查嵩知道,这个女人今夜将睡在他的床上。

◇◇◇◇

齐楚神情迷惘地躺在床上。午后的阳光从农舍窗户斜照进来。他的脸显得苍白。

镰首已渐渐在恢复了。齐楚从内疚中解脱出来,却又堕进了对宁小语的思念。

他从衣襟里掏出一方纯白色的丝帕。那一夜他偷偷把它从小语身上抽出来,慌忙地塞进自己衣服内。

丝帕洁白无瑕。没有半点绣花颜色。他把它凑到鼻子前,嗅着那淡淡的香气。那并不是胭脂水粉的气味,而是纯粹的女体芳香。他的手轻轻移动。丝帕撩过他的脸庞。他想象着那是她的发丝。

——我要娶你!

——别忘了你这句话……

齐楚无意识间解开了自己的袴带。

◇◇◇◇

漂城的西城门冒起了惊人的骚动。

为数五十多人的马队,扬起暴烈的沙雾,冲进了城内街道。守城兵原本想阻截。但他们看见马队的衣饰,完全呆住了。

骑士全部穿着粗麻丧服,头上缠着白布,腰间配着兵刃。领在最前头的是小鸦。他单手操纵缰绳,另一只手高高举起一面白色大幡,上面写了一个漆黑的「奠」字。

马队完全无视街道的状况,毫不停顿地直线奔驰。摆卖水果和衣料的摊档被马蹄踢得翻飞。一个在街中心游玩的小童被踹得腹破肠流。惊号。哀叫。马蹄声。

守城兵看见了:马队奔驰的方向并不是安东大街北端的「大屠房」,而是正中路。

「丰义隆漂城分行」就在正中路。

◇◇◇◇

是回巡检房的时候。雷义打开家门,谨慎地探头去观看街道两旁的情况。最近腥冷儿袭击差役的事件越来越多。

他看见一个矮小的男人,远远站在其中一边街角上。雷义觉得眼熟——辨认、记忆脸孔是一个好差役的先决条件。

——是那天跟于润生一起来的男人。

狄斌装作闲逛的样子,一步步接近到雷义的家门前,然后悄声说:「于老大叫我来找你。」

「我也想找他。进来吧。」

进入简陋的屋子里,狄斌发现于润生上次买来的酒瓶仍搁在已冷的水盆中。

「于润生在哪里?」雷义问。

「我不能够告诉你。」狄斌说。「我只能够说,他现在仍然很安全。上次说的事情,他仍然在等候你的答复。」

「我怀疑你们是不是真的知道,买一个役头的位置要多少钱。」

「钱,『丰义隆』多的是。当然,也要看值不值得花。」狄斌说话时的语气不知不觉在模仿着于润生。「老大认为值得把这钱花在你身上。」

「有一件事情我一定要知道。」雷义说。「你们是不是有能力收服城里所有的腥冷儿?」

「我们正是要这样做。」

「我还有一个条件。」雷义思考了一会后又说。「不能叫我杀黑道以外的人。」

「这种事情,不必动用一位役头去做。」

雷义紧握着拳头。拳上布满了厚茧,指节的凹凸几乎都看不见。

他没有把握确定这样做是对还是错。他只是不想再看见更多无意义的流血。

「好。我答应他。」

狄斌笑了。他高兴的不单是从此多了一个强援,也因为能够完成于润生交托的任务而感到兴奋。

「我会尽快把钱送到你手上……」狄斌忽然站了起来。「外面为什么这样吵?」

雷义因为心理的强烈交战,这时才察觉起来:屋外许多人在吵闹着。

「留在这儿,别动。」雷义起立走到门前,把门打开一线往外窥看。

屋外街道聚集的都是他熟悉的邻人。他宽了心。

「什么事?」雷义走出去,把门轻轻带上,以免旁人看见屋里的狄斌。

正伏在街道一角屋顶上的葛元升,却在那木门开关的短短刹那,瞧见狄斌仍在屋内安坐着,这才放心。

「不得了啦,雷爷。」打跑腿零工的小赵呼叫着:「要开打了!『屠房』的铁四跟铁五回城了!」

◇◇◇◇

「四大门生」中,除了沈兵辰已贴身保护庞文英出城外,其余三人:童暮城、左锋、卓晓阳都已跨上了马背,带领着最后一百名部下,准备从北门出城。

身躯硕厚得像一块会走动的岩石般的卓晓阳,回头看着已上锁的「漂城分行」。

「很快便回来的。走吧。」一脸皱纹的童暮城说着,拍拍卓晓阳的肩膊。他又转头看看左锋。左边脸上横贯着赤红刀疤的左锋没有说任何话。他一向是「四大门生」中最沉默的一个。

「我在想……」卓晓阳说:「于润生在庞爷心目中的分量可真重……」

「你在嫉妒吗?」童暮城皱眉。

「不。」卓晓阳一向说话十分直接。「有一次沈师哥对我说:他觉得于润生跟燕师哥很像……我想起来,也有这感觉。」

「燕师哥要不是早死……」童暮城叹息。「说不定漂城早已是我们的天下了……我们可永远比不上他……」

「快走。」左锋终于说话。「我有不好的预感。」

童暮城点点头。

这时他们却隐约听到夹杂着惊呼的马蹄声,从前面正中路西端传来。

「这是……」卓晓阳的手搭在腰间刀柄上。

「改向东走!快!」卓晓阳迅速调转马头。

「不行。」左锋说。「若从东面转出北门,便要经过『大屠房』。对方可能前后夹击。」

「往南吧!」卓晓阳呼喝。「从南门出去,绕远路跟庞爷会合!」

他们担心庞文英此时可能也在城外道路上受到阻截。可是眼前最重要还是摆脱敌人的追击。

三人迅速指挥百骑部下转向南方。可是夹在正中路和善南街之间的巷道太狭小,马队难以急行。

后面的追兵似乎越来越接近了。三人决定前头由卓晓阳开路,左锋和童暮城留守在最后。

「快!」童暮城催促着部下穿过街巷,有的索性跳下马来,牵着坐骑徒步跑。

左锋再次回头。他看见了:

一整队穿着粗麻丧服的骑士。领头是一面「奠」字大幡。

对方人数虽只及己方一半,但现时的阵势和士气却大大不利「丰义隆」。要是能杀出城门,在空旷处决战比较有利。

「丰义隆」马队已全部离开了正中路,却仍在小巷间缓慢前进。

「我们守着这巷口吧。」左锋忽然说。

童暮城点点头。守住这狭窄的巷口,两骑已经足够。他们自信没有人能冲过这守备。

两人同时拔出了腰间的长刀。

长刀已十分旧。缠在刀柄上的布带已褪色和数处破烂。刀锷和柄末长着锈。然而印痕斑驳的刃身仍然晶亮而锋利。

这时他们听到一记惊人的巨响,从「漂城分行」的方向传来。

◇◇◇◇

「断脊」铁锤五爷的脸孔跟弟弟铁钉完全一样——他们是双胞胎。唯一不同的是铁钉剃光了头,铁锤却仍留着又硬又直、像刺猬般竖立的头发,偏偏天灵盖正中央却已秃了圆形的一片,显得像一个乌黑色的冠冕。

铁锤五爷用的武器就是铁锤。一柄六十八斤重、两边呈尖锥状的大铁锤。普通人连举起来也不能。

铁锤五爷作出攻击时,也只需要把它举起来,然后他就几乎不必再花一丝力气。他能完全借助铁锤的重量,巧妙地导引它作出一波又一波的猛击。铁锤停顿下来的时候就是击中敌人身体的时候。有时要连续击中几个敌人的身体才能停下来。在强猛的重击下,敌人被击中处唯一完好的只有毛发。

此刻铁锤一记一记地击打着的,却不是人类的身体,而是「丰义隆漂城分行」内的柱子、墙壁、门户和家具。铁锤穿过木头就像穿过豆腐。砖瓦碎裂、震落。铁锤停顿时砸在石地板上,造成一丛丛蛛网状裂纹。铁锤五爷深吸一口气,再次举起兵器。破坏继续。整座「漂城分行」的架构已开始动摇。铁锤五爷以剧烈的吼声和更剧烈的破坏宣泄仇恨。

◇◇◇◇

敌方马队终于出现在童暮城和左锋眼前。

他们看见了当先持着大幡的小鸦。他们知道这个年轻小子不是他们的真正对手。

真正的对手半掩在幡旗后。

急风卷过。幡旗翻动。

一骑自幡旗后驰出。

于是童暮城和左锋看见他们听闻已久的「挖心」铁爪四爷。

铁爪四爷赤手空拳,双足一前一后,整个人站立在急奔中的马儿背项上。

——这是何等巧妙的平衡力。

童暮城的太阳穴流下了一滴汗。

铁爪四爷和他的坐骑冲到两人跟前。

左锋左手握刀,刀尖遥遥对准了铁爪的胸腹;童暮城则身体向前微俯,右掌的长刀斜斜下垂,准备随时斩杀铁爪的坐骑,再顺势攻击失去平衡的铁爪。

马蹄不停。

三匹马在窄巷中央将要撞成一团。

童暮城的刀从右下方往左上方斜向撩斩。

刃锋斩破了铁爪坐骑的喉颈与脸部。马血激喷。马蹄跄踉。马身崩溃。

然而铁爪四爷没有掉下来。在坐骑中刀之前一刹那,他的双足已跃离了马背。

童暮城斩击时,也不忘牵引坐骑向旁闪躲,以免跟对面的马冲撞正着。

左锋则在旁掩护童暮城出刀时露出的破绽。他们同门受业已逾二十年,并肩作战何止千百次,彼此早已有心灵相通的默契。

左锋却发现,铁爪四爷并不在他应该在的位置。

——铁爪四爷在左锋和童暮城眼中消失了。

童暮城想到唯一的可能性。

他仰起头。

铁爪四爷乘着刚才足底下坐骑的奔势跃起,像俯冲捕猎的猛鹰般掠过童暮城头顶。

童暮城看见一只捏成爪状的手掌。

然后他感到颈椎骨急剧转动带来的刺痛。

他想举起长刀。但脑部已完全无法指挥手臂。

铁爪四爷的身影越过后,童暮城原本仰起的头脸,变成转向正后方。

他最后看见了很少人能够看见的东西。

自己的背项。

童暮城的尸体滚倒鞍下后,铁爪双足才轻飘飘地着地。

悲恸的左锋来不及回转马首。他索性跃下鞍来,扶起童暮城软软的头颈。他这才发现童暮城的额头上留下了四个指甲挖出的伤痕。

左锋抬起头,第一次看清这个好像会飞天的铁爪四爷。

铁爪的脸长得十分英挺,跟他的兄弟很不相像。两条浓密的眉毛甚具神采,眉梢斜上直飞进鬓角。嘴巴四周长着修饰得整齐的髭胡。披散的长发乌黑得发亮。皮肤也比他的两个弟弟白皙。三兄弟唯一共同拥有的特质是那对异常地长的手臂。铁爪的双掌十指留着长甲,修整成尖状。指甲光滑润泽。右手的五片上残留着血渍。

「告诉我杀死我弟弟的人在哪里,我就让你活着离开。」铁爪的声音也异常地优美。没有人想到这声音属于一个已年过四十的杀人者。「不过你要留下一条手臂。握刀的那一条。」

左锋既没有哭泣,也没有怒号。他的表情既不惊恐也不悲愤。他只是静静地放下童暮城的尸身。

「屠房」的复仇马队已把巷道口封死了。另一边则是铁爪。左锋知道自己要死在今天。

他现在唯一的希望是纠缠着铁爪,尽量拖延更多时间,让卓晓阳的部队能顺利出城。

「那个人在地狱。」左锋拾起童暮城的刀。「你就下去找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