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平听了此话脸色大变,语气转厉,"你把话说清楚。"

莲儿抹了抹眼泪,吸吸气,仿佛下了决心似的,"皇上中的是毒......绝尘纱。"

"什么?"项平整个人愕住,久久不能反应过来,只觉平生从未遇上如此不能料想之事。"绝尘纱"为贵族所有,当年那举子陷害他,也曾用到......不及细想妥是不妥,项平翻起妫语左臂的衣袖,只见一条赤艳妖冶的血线附在如凝脂般的雪肤上。

项 平心中一悸,谁能想到高高在上的少女天子竟身缠如此至毒?"绝尘纱至毒无解,其性缓而深,须每年按其配毒服用缓性的解药才得以续命......"若无解药,浑身如 针扎疼痛至死。若非因那举子,他此生都不知道世上竟有如此歹毒之药。此毒还无药可根除,必须每月服食才能抑制......他忽然想到莲儿,"你刚刚给皇上服的是什 么?"

"是祭司大人临走时留下的补益气血的药。定期解毒的药已于七日前服过了。"

项平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也于中找出了些疑点。一些线索浮出水面,让项平不禁感觉出些惊惧来,"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对了,莲儿姑娘,你说刚才的药是祭司巫弋留下的?"

"是。"莲儿见妫语薄汗微沁,连忙绞了块帕子上前细细擦去。

"这么说,巫大人一直知道此事?"项平心中转了几转,如果巫弋知道,那必是与皇上存过一番计较了,闻家事错综复杂,关系诡异迷离,他一个外臣也不好过分插手。

莲儿微一迟疑,仍是老实地点了下头。项平看了看女皇毫无血色的脸,再度一叹,"我也无他法,巫大人既留下药来,你我也只能在此候着了。如若彻夜未醒,我再想其他办法。"

莲儿垂下眼低应一声,"大人偏厅坐会吧。莲儿准备些茶点。"

项平起身,外臣守在女皇榻边是于礼不合,只是,"茶点是不必了。你先将两位亲戚安顿好,再回来守着皇上吧。"

"嗯。"莲儿领命,将项平引至偏厅,奉上一碗茶后便悄悄退下。空旷的殿里,只余项平一人敛眉深思。

很冷,又很疼,仿佛腊月里浸入冰水般刺骨的难受。妫语咬住唇,一记狰狞的声音钻入耳际,"说!你叫闻语,是我闻君祥的二女。你说呀!"

不,不是,我不是,我不叫什么闻语,也不认识你们,你们是谁?我要回去!回去......

绝望的呼声,只换来更深刻的苦痛。

"爹,既然她那么不识好歹,就给她尝尝'火芸'的滋味。光是'玉壶'的冰寒恐怕不够呢!"

不......

接着而来的便是一团火热,闷在胸间,像火烧般灼烫难受,血沸腾得几乎要溢出来。她大口大口地喘气,却仍挥不去那种窒息的感觉。

不......放了我......放了我......

周围环绕的是一阵高过一阵的狞笑。

惊惧又痛苦的折磨中忽然透出一道妖娆的身影,风姿绝丽,温柔地叹息着,"啧啧,弄成这个样子,早早认为他们的话不就行了。"

不......我不是......

"不知好歹。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诚儿,她既是那么想着回去,必是相思已深。怎么不给她用'相思'?"

不要!不要......

又一阵钝入骨肉中的生疼,冰冷而缓慢,还带着湿意,一丝丝,一缕缕侵入肌肤、胸臆、骨髓同,如丝般捆住全身,继而勒入骨肉。

不要......求求你......不要

恍惚中有一抹舒适的湿润温暖贴上额际,像一双温厚的手,告诉她,"虚与委蛇,方可脱出生天,韬光养晦,才能日后复仇。而首先,得活下去,要坚持住。"

如此强健的话,直敲入心底,带着必然的安抚力量让她不禁安静下来。

活着,要坚持,即使折磨依旧铺天盖地,痛不欲生。只要活着,活下去。

"行了,行了。"老御医抹了抹额际的汗,不禁瘫坐在地上,忆及方才的生死关头,后怕连连,呆了好半晌,直至一声隐怒地低喝,

"到底怎么样?"

"回,回王爷的话,皇上虽极凶险,但此时已挺了过来,多半不会有事,只是......"老御医一时嗫嚅,不敢说下去。

孙预看了眼项平和莲儿,"哼"了声,"都什么时候了,迂腐!"

老御医磕了个头,才抖抖地开口,"皇上,皇上身负至毒绝尘纱,毒性虽已控制住,但此毒极易伤......"

"什么?你说什么毒?"孙预大吃一惊,一把揪起老御医的衣领。虽料想女皇必是中了什么受人控制的毒,却没想到,居然是,是......

"绝尘纱。"老御医虽浑身都在发抖,但仍据实回禀。

"......可有解?"孙预不带希望的问着。

"臣该死......"老御医不住磕头,"此毒配制极为复杂,以多种奇毒混合配以花蛊,本已绝难解除,非制毒人,恐怕连缓毒性的定期解药都难于配置。"

孙预冷眼狠狠扫向项平与莲儿,咬牙道:"解药呢?"

项平一惊,莲儿已跪在前面,"回王爷,奴婢不知解药,方才喂皇上吃的是祭司大人留下的补益丸。"

老御医在旁应了声,"是。祭司大人医术高明,皇上此身绝尘纱暂不致命。依臣所见,真正危险的是之前的至毒伤身,来势汹汹,幸我皇有上天庇佑......"

"还不止一种?"孙预语出冰冷,眸中杀意凛然。

老御医浑身一抖,"是......"

煦春殿里顿时寂然,除了御医,听了这话的人俱被震住。莲儿更是满目悲愤。

半晌,孙预才勉强稳住语气,"巫弋知道么?"

莲儿一颤,咬住了唇。项平看她一眼,上前一步道:"是。依臣之见,巫大人早于七年前便已知晓此事。"

孙预瞅瞅他,知他开城公布的意思即在合作,而自己也定下了决心,只是有些事他还不明白。"那家子为何要这么做?"莫非不是亲生?

项平接住孙预的目光,摇了摇头,"皇上容貌极似太夫人,臣听闻皇上幼时极受疼爱,也未曾出过什么意外,只除了七岁那年与先皇同染恶疾,不过也于一年后治愈。只是,这之后,闻府里的态度似有变化,且皇上多病,在'净月庵'里住过一阵子。"

孙预沉吟着,"坤元十年那场恶疾,来势凶狠猛烈,我记得先皇并未痊愈,是祭司巫曳祈的咒才有好转。皇上的体格倒似不错......"

项平眸光一闪,"这微臣就不知了。"

"净月庵......那个巫弋便是这里出来的吧?"

果然厉害,已推磨得差不多了。"是。"项平目光沉沉,迎上孙预的视线,彼此心照不宣。

"皇上的意思是......"

"这 个......"项平忽然有些为难,直觉女皇对闻家是有着计划的,但这个动向却是过于飘乎。各个做法合起来看,似是将闻家往顶处推送,虽无甚功劳,却在稳当当地捞 着实惠。不过话说回来,这解药若是掌在闻家手里,这也是逼于无奈。可若是为讨好,可以做得更明显些,而他们这邦现在独自为臣的人势必也会站到闻氏一边,但 显然女皇并无此意,既不明于讨好,又暗中施以实惠,这着实是让人费解了。

孙预看了眼榻上昏睡的女皇,神色已完全冷静下来。

至此,项平不由存了一分小心,"恕臣斗胆,敢问王爷为何要出手相助?"于己无利也无理。

孙预笑笑,清朗的脸上流过一晕神光,"项大人可是闻太傅一手提携?"

"不是......"项平恍然,也跟着一笑。既非闻党,又要对付闻家,那么合作于孙预又何乐而不为呢?岂只有利,还一箭双雕。项平暗叹,这个年轻的摄政王倒是想得深远了。后生可畏!

"对了,王爷,现下已近卯时,早朝......皇上怕是不能了。"

孙预淡淡点了点头,"我已有打算,还要烦请项大人立即走一趟'巫策天',将两位少卿请来。"

项平激赏地看了眼孙预,便下去了。

流年faye 2007-03-29 18:59

第一部 深宫篇 第十七章 告祭

孙预朝侍女莲儿笑了笑,"莲儿姑娘,皇上时常这么病着?"

莲儿为孙预倒上一盏茶,"以往只是春日里多咳些,今年这么厉害还是头一遭。"莲儿说得有些保留。

"那,今儿是再发了?"

莲儿嘴微微一扁,眼眶儿红了红,终究还是忍住,"本已见好了,早上还好好的。就是在'净月庵'里见了......"莲儿猛然住嘴,脸色一白。

孙预极冷淡地看她一眼,"姑娘还是直说了吧。皇上不会无缘无故发病,本王也不会无缘无故带着御医擅入宫帏。那老御医一家老小尽在我手中,自是不会妄泄一字出去。"

"王,王爷......"莲儿跪下,"是皇上体恤奴婢,接了奴婢的义母义兄一见。"

"只是义母义兄?"孙预皱眉,如是目的如此简单,又何苦劳女皇亲自出面,打发莲儿自行出宫便可。此事项平一定知道内情。

说到项平,孙预不禁想起晌午那事。

他 本是陪同母亲来净月庵还愿,老人与庵中师太攀谈起来,他便四处走了走。逛至偏门时却远远望见项平抱着一女子,神色匆匆地上了马车。再一看,项平身侧跟着的 竟是莲儿,而赶车的就是宫里的知云。孙预心中一凛,就要跟上去。继而冷静下来。料想项平也无那个胆子敢对女皇不轨,最大的可能便是女皇突发急症。

他不动声色地送母亲回府后,立时暗中找来一名御医随他一起入宫面圣,同时也嘱家臣将御医一家妻小纳入摄政王府。

硬闯宫帏是因看到莲儿红肿的双眼与项平平静的脸上极力掩饰的惊色。他明白,他只有闯了,而项平与莲儿也希望他闯。难道已到了连项平也不能处理的地步了么?孙预脚步不停,一句废话也没有,只是推开了项平便直入煦春殿内厅。

女皇时已气息极度微弱,脸色乍青乍白,唇际那抹触目惊心的血丝像噬人的妖兽。孙预紧盯着床上的人儿,那每一口艰难的呼吸似乎都如一把利刃横在胸肺间来回拉据般疼痛。耳边听到极其微弱又满是绝望的呻吟,那是一种想放弃一切来摆脱痛苦的声音。

看 着老御医颤抖的手中泄露的惊惧,孙预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无力。如果她死了---他马上甩了下头,撇去这个念头。她怎么可以死?怎么能够死?良久,老御医终 于长出一口气,那时他竟有一种喜极而泣的冲动,一下子像是重新活过来一般。勉力克制下自己澎湃的心潮,他要求御医说个明白。

没想到,竟是绝尘纱!闻君祥!孙预沉凝的眼神微眯,心中涌起的是一股蓬勃而冰冷的杀意,那是让闻氏灭族都无法稀释的恨意。

喝了口茶,孙预借以平复一下心绪,"也罢,你义兄姓什么?"要放一个宫女出宫成婚何其简单,只是不知道女皇到底怎么想。

"回王爷,姓沈。"

"沈?"孙预微微地思索起来,却总觉前面一团雾挡住思绪。定是有什么秘密连莲儿都隐去没说的。

此时,外殿知云高呼,"巫策天少卿到。"

孙预正了正身,向莲儿点点头,莲儿便随孙预到外厅。

白霓裳清冷的眸子看向孙预时微微一闪,神色似有一丝惊讶,但仍是携斫冰一起行礼,"参见王爷。"

孙预回了一礼,微笑着看了看二人,"皇上有一桩差使派下来,还望二位少卿大人相助。"

白霓裳看了眼一旁默不作声地项平,心下疑惑,"王爷差遣自当竭力。"

好个敏锐的人!孙预笑道:"少卿大人此话可折煞我了,实在是皇上的旨意。祭司不在,只得劳动二位了。"

斫冰欲言被白霓裳一眼瞪了回去。"不敢,请王爷示下。"

"皇上说了,藩祸平定在即,决战也在即,为天下苍生计,皇上想请示天意。告祭。"

"告 祭?"白霓裳直觉有些不对劲,不禁微微向莲儿看去。莲儿看着孙预唇角的微笑,默默地点了点头。白霓裳暗吁一口气,虽说此事不寻常,但若是莲儿颔首,自是女 皇的意思了。当下仔细想了一遍,"我等立即回去准备。不过皇上也须注意一些事项。斋戒这十五日内,不可沾荤腥,不可见外人,还须每日诵读'祈天咒'。"

孙预点了下头,朝一旁的莲儿道:"莲儿姑娘可记下了?"

"奴婢记住了。"

"好。"孙预抚了下掌,"如此便托付二位了。"

"职责所在。"白霓裳与斫冰行了礼,"我等先告退了。"

孙预笑着送出,回过身,对项平使了个眼色,项平会意,随孙预到了廊下。

孙预看着青青柳条,不经意地问着,"依项大人才学,如何会在当初投入这一边?"于面上无人依恃,还得冒着被两边排挤的危险。况且当年,女皇还不足十岁吧。如何一个如此饱学之士会投在一个孩子手下?

项平深深地笑了笑,"王爷门下高手如云,区区一个项平恐怕是不足为道,而闻家么,项某自问还没那个能力扶大厦于将倾。"

"呵呵呵呵。"孙预大笑,这个项平坦白又狡猾,巧妙地避开了他的话锋,"看来皇上待你很厚。"

"皇上重才,也有这个能力让人才得显。"项平说得郑重,语气里还带着一丝敬意,一种纯粹的臣子对君王的敬意。孙预微有些好奇,女皇的确聪明,而这聪明似乎还高出他所预料的好多。

"皇上待底下人都很好?很少见到有宫妇内监真心急成这样的。"

项平斟酌了下,"好。但并不是让人交心。只是皇上有一种使人不自觉的牵念。"真的有点迷惑了,当初到底是身负案子的不得以,还是被女皇那种气质吸引的不得以呢?

孙预看着项平有些迷惑的脸,心里也不由一叹。的的确确是不自觉呀。蓦地回神,孙预暗恼自己还没问出重点,于是淡道:"难怪莲儿那么心急了。据闻她的义母义兄也接到天都来了。"

"是。但那另有安排---"项平眉一拢,暗悔失言。

孙预看着项平的神色,心知必有一桩谋算在里边,当下也不打算深究。"那便尽快处理吧。西南边事紧,旁枝末节不要太多才好。"

"是。王爷教训得是。"

"项大人言重了。论辈,您还长我一截呢。孙预年轻才陋,还得请项大人多多包涵。"孙预诚心一揖。

项平连忙还礼,"不敢,不敢,王爷行此大礼,项某实在---"

"大人不必过谦,孙预心浮气躁,有时不免冲动。还望项大人时时提点。"

项平会意,知孙预句句真心,便也爽快地应下来。这小王爷年纪轻轻,才干拔群,又因着孙家的势力,将来若可以与女皇并肩合作,我碧落朝恐会大大兴盛起来呢。大丈夫立身处世,求取功成业就,还有什么比开创盛世,名显一代更值得追求呢?

这一个五月的凌晨,风已吹来天地变换的盛世之气。

仿佛历尽劫难,只剩下一口气,妫语费力地撑开眼,茫然地四处看了看。不想却映入一张年轻俊朗的脸。妫语微有些疑惑地眯了眯眼,谁呢?有些面熟......

"皇上。"低沉温厚的男音透入耳际,让妫语瞬时回了神。孙预?静静地对视中,妫语越来越心惊,孙预的眼神温和平静却锐不可挡,像是要直直望入心底深处那处隐秘。她有些狼狈地别开眼,力持冷静地开口,"摄政王怎会在此?"

孙预坐在床榻边的木凳上,俊容上微带怒意,但隐忍得极好。"皇上在净月庵时突然晕倒,臣家中一名老大夫刚给皇上瞧过。"

妫语秀眉倏拧,回头瞪住孙预。孙预任其瞪视良久,不为所动,"还不打算说么?"

"说什么?摄政王,你不要忘了......"

"皇上,臣没忘自己的身份。"孙预打断她的话,深吸了口气,"皇上安危,天下所系,臣以为天下人都有权过问。"

妫语不看他,"我累了,摄政王自便吧。"

"七年的绝尘纱,是闻君祥下的手吧?"

妫语一颤,眼神漠然,"那又怎样?"

孙预心中一紧,"不知皇上的意思,臣不敢妄有行动。"

妫语气恼地看向他,低叱"多事!孙预,你姓孙。"

孙预说得更快,"臣姓孙,但臣更是皇上的臣子,碧落的子民。"

妫语勉力撑起身,孙预连忙扶住,让她靠在床侧,"孙预,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孙闻二家本就不睦。"

妫语倒吸一口气,"你是执意要插手了?"

"是。"孙预说得无可更改。

"轻狂!你还是回去先问问柱国公与老太公的意思再决断吧。"

孙预看着她恼怒的眼,一派镇静,"皇上打算召告天下么?"

"你......"妫语气极,不禁咳喘又起。

莲儿正巧端了药进来,见状立时上前为她顺气。

"项平呢?"妫语沉声问,看了莲儿一眼,示意去传,却被孙预止住。

"项大人也同意臣的看法。"

妫语一愕,盯了他半晌,心情是前所未有的懊恼。"你先下去。"

孙预忍着气看了她一眼,仍是跪安出殿,但才走了没几步,却被叫住。

"已过早朝时分,你怎么安排的?"

"臣以为藩乱决战在即,告祭不妨一用。"

妫语轻轻将头靠上床壁,"---好。这几日国事便劳烦摄政王了---至于有些事么,还不是时候,不妨先搁着。花时也是有盛才有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