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听闻都泪盈于眶,伏地哽咽难休,"谢皇上恩典,谢皇上恩典。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面对民众的呼声,妫语微笑着看住项焦炎,"项尚书可听明白了?"

这是圣旨,更是民意。项焦炎深吸了一口气。女皇原不掌朝政,但今日却是拿他作了第一个下手点。应了是朝局大动,不应那今日他是别想直着离开这儿了。他伏地大声道:"臣领旨。"

这一声,便叫开了女皇亲政的第一步,揽权不再只居幕后,而是光明正大地站了出来。孙冒庐与孙预都皱了皱眉。孙业环则是喟叹地摇了摇头,没想到,女皇居然越过百官而直达民意。真是出人意表地精明。这告祭本是为了掩饰,如今倒反成一举两得了。

但是只有妫语知道,今日她已在民间竖起自己的威信。萧氏若想往上动一步,只要隔除了自己,那便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名不正则言不顺。咱们之间的路还有得走。妫语轻轻一笑,这个告祭算是赶巧了。

此次告祭民众空前欢跃,本想借机去'月半楼'的妫语在沿途百姓的叩拜,口呼万岁的盛况下给堵得找不着空。无奈只得嘱咐知云去和项平知应一声。

鸾 驾过处,人皆伏地。的确,这种万民景仰,身处高位的滋味是让人十分受用。难怪那萧氏处心积虑地要这个皇位了。想至此,妫语的眼神不由泛开一丝悲哀。那萧氏 为登高位,不过只对她下手,而自己在这场权利与仇恨的争斗中又何尝手软过?从七年前的除窃事件开始,死在她手中或死在她安排下的人又岂小了?她只求自保, 却是步步以旁人的命来作代价。有些或是罪有应得,可有些却是无辜但不得不死。

意识中有人为她披上长袍。她回头,是去而复返的知云。"皇上,春日多风,当心感了风邪。"

她看着他,知云如此忠心待她,可保不定哪日,便死在自己手中。她对自己越来越没信心。"知云,在我身边这么些年,你可悔过?"

知云四平八稳地笑了笑,"皇上,今儿怎么想起问这个?知云可从不曾想过。"

"那现在想想呢?"

"......皇上"知云还真是凝眉思索了会,"人总是贪心不足,到了手的求着更好的,巴不得能再多点。但人一生走一个岔口就只能选一次,怎么回头也是枉然。倒不如不回头,直往前看呢。皇上,您说是么?"

不如不回头,直往前看。妫语回味着这句话,似有所悟,再看知云时,颜上已是释然。"你打哪儿学来的嘴?尽说好听的。"

"这可是知云的心理话,也是知云的大实话。知云还有句大实话,不知皇上爱不爱听?"

"你说。"

"皇上有时也该把心事放一放,整日整夜的心思花下去,劳心劳神,于身体更是不好。"

妫语看着车窗外,"这些都是莲儿关照你的吧?"

"是。也是知云的心里话。"

"知云。你比莲儿要见得多些,在宫里的见识不定比我还要深......"

"奴才不敢。"

"别说敢不敢的,你说。这宫里,又是我这个身份,处在这个位置能不算计?莫说成王在承建二年便有一女,德王两年后也添得一女,其心已异。就是闻氏一门对我也诸多猜忌。若不在朝中掌权,只怕哪天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奴才说话不知轻重,请皇上恕罪。"知云立马跪下磕头。

"你起来。"妫语抿了抿唇,"知云,我不是怪罪你。我只是要你知道,日后更当再机警些,莫要让我不得不舍弃你。"

已是五月天了,午后的日头已开始显出些热气,但知云仍感到脊上一阵寒意。

"是,知云记下了。"

流年faye 2007-03-29 19:01

第一部 深宫篇 第二十一章 柳歇

瀛州永治。

这日清晨,柳歇与长光换了便服上街晃悠,避开薛炳的耳目,也查探一下永治的实情。说这麟王,还真是沉得住气,一两日过去了,却是丝毫动静也无。

柳歇闲适地四处看看,"公公,这永治也算是瀛州大郡了。南来北往,虽说上比不得天都繁华,下比不得再北几个榷场新奇,但也算集各所长了。瞧!"他买下身侧摊位上的一串挂件。"这串骆驼齿做工倒也精致。"

长光接过细细看了看,也是微微一笑,"大人见多识广,此次同行,真是让长光长见识了。"

"小公公这话可是在笑话在下了......咦?"柳歇蓦地住了口,顾不得一边的长光,急步走向一家书画店。长光浅浅的目光带过斜对书画店的酒楼。二楼里有个人,长光微微一哂,也随柳歇入了书画店。只见柳歇惊叹地捧着一幅画,小心翼翼地细看着。

"......店家,这幅<湘妃垂泪>怎么个价钱?"

"这位先生好眼力,只不过,"店老板有些为难地开口,"不瞒您说,这幅画是昨晚一位大爷寄放在这里的。请先生见谅,此画不是小店所有,小店作不得主啊......不如,您再看看其它的?"

柳歇仍是盯着这画不放,"这可是前朝"文狸先生"的大作啊......店家,可否告知这画的主人是谁,我自己去问......纵使不能得,结识如此雅士也是美事。"

"这个......老实说我也不知道。"店老板叹了口气,忽然眼前一亮,"啊!来了,可不就是这位爷。"

柳歇与长光俱回头去看,来人四十余岁,着一浅灰长衣,满身的儒雅文气。长光眸光微闪,果然来了。这种目光从柳歇入店时便已如影随行。

柳歇也是微微一愕,这人,不就是那日两骑入城与薛炳密谋的人么?若非是......左明舒!

"这位先生哪,有人中意您的画......"

来人轻轻一抬手,止了他的话,"我知道了,有劳店家。"

柳歇当下不动声色地一笑,"敢问先生贵姓?"

那人一笑,将一锭银子放在店老板手中,又把画卷好,才道:"柳大人可否移步?咱们找个清静的地方好好聊聊。您意下如何?"

"如此甚好。先生请!"柳歇与长光互视一眼,决定将计就计。

"啊。这样吧。在下已在'飘香楼'二楼雅座包了个间,如果柳大人不嫌弃的话......"

"啊,先生如此盛情,柳某怎么好意思。"

"柳大人不必客气。请。"

"如此柳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柳歇朝长光使了个眼色,长光自是心里有数。

入了二楼雅座,小二送来三盏清茶后便退了下去。长光散慢着眼神看着窗外,竟似对二人说话丝毫不关心。

柳歇见惯不怪,只是笑着喝茶,"世人素来称道'赤豹书,文狸画',这幅<湘妃垂泪>更是文狸先生大作。先生收藏真是羡煞天下人了。"

"难得柳大人也是爱画之人,如不嫌弃,在下便将这幅画赠与大人,不知大人是否赏脸?"

柳歇很是吃惊,"先生此话当真?"

"自是当真,不止这幅画,还有当世名家的墨宝一件,也一并送与大人。"那人从怀中又抽出一封书信,连画一并交给柳歇。

柳歇在接到信时面色一变,目光也变得凌厉起来。"先生贵姓?"

"呵呵呵呵......免贵姓左,左明舒正是区区。"

"原来是大名鼎鼎的左先生。"柳歇看着信,"左先生身事麟王二十年,可是麟王麾下第一谋士,不知今日怎会到永治一游?"

左明舒看了看一侧依然事事不关心的长光,笑着喝了口茶,才道:"左某此来,自是为了柳大人。"

"哦?"

"永治郡守薛炳与麟王相应和,此事大人想必早已知晓。"

柳歇捏了捏手中的信,并不作声。

"柳大人以为任区区瀛州一万兵士可抵得住麟王的十五万精兵?不管知不知情,就算柳大人才胜诸葛,恐怕也难吧?"

柳歇盯着左明舒,却想不透他是何用意,"那先生的意思是......"

"左某想与大人做个交易。于我有利,于大人可保住永治,顺利回差。"

"愿闻其详。"

"呵呵......"左明舒一笑,将详细计划细细说了一遍。

柳歇叹服,"左先生果真名不虚传哪,柳某佩服之至。"

"柳大人过奖。左某不过将军府里一小小幕僚罢了。大人赞誉,实不敢当。"左明舒说这话时,不知为何竟透出一丝神伤来。

柳歇问道:"先生客气了......对了,先生将此信盗出郡守府,不怕有事么?"

"呵呵......大人敢盗出书函,仿作伪信,在下这招可是学大人哪!"

柳歇苦笑,"先生见笑了。"

"大人不必担心。薛炳是个必死的人,就像麟王永远也不可能谋反一样。这都是注定的。"

"此话怎讲?"

"大人请想,若事败,麟王入关,成王败寇,这谋反之名必不成,而薛炳莫说皇上会要他的命,就是麟王也是第一个要拿他开刀。若事成,皇上要安抚麟州十多万将士,这阴谋陷害的罪名少不得也落在薛炳的头上。如此,薛炳还不是个必死之人么?这信怎么着也得毁了。"

好个左明舒!

柳歇俊眉微挑,"先生所言,真是点醒我了......"柳歇突然住了口,因为长光已然立起身,手中不知何时也多了柄剑,眸中精光顿盛。左明舒也微微皱了皱眉。

柳 歇正待要出口寻问,长光长剑出鞘,凌空一跃,一剑直刺屋顶。柳歇,左明舒只觉寒意扑面,白光一闪便没了动静,再回神时,长光已回复之前的姿势,喝着茶散漫 地看着窗外。方才惊心动魄的一剑仿佛只是梦幻一场,了无踪影。此时屋顶传来一阵响动,一具尸体轰然摔下,砸在柳歇脚边,双目圆睁似是不敢置信,喉咙处一道 口子,血正汨汨流出。柳歇别开头深吸了口气,强作镇定。

长光放下茶盏,扫了眼尸体,"二位还请散了吧,郡守府衙少了一人,恐怕再迟一步这里就热闹了。"

左明舒见说,利目瞥了眼尸体,虽然身着便服,但腰间的腰牌可泄了底。这个年轻人不简单,皇上身边竟有这种人物。

"如此,柳大人,你我日后再联络,左某不便久留,就此告辞。"左明舒站起身,作了个揖。

"好。先生后会有期。"柳歇还了一礼。

二人回了郡守府衙后,柳歇便在长光房里踱了半夜的步。长光也真有耐性,雷打不动地只是坐着,不焦也不躁,看着柳歇来来回回地走,也不出个声,直到他对着窗长叹一声时,才问了句,"左明舒是个什么样人?"

柳歇一愣,仿佛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半晌才道:"这是天德年间的事了,那时就是先皇都未婚配,难怪公公不知了......公公可曾听过'辛酉三才'?"

长光难得地来了兴致,"是天德辛酉年间的三甲么?"

"不错。二十六年前的事了。我还没出世呢。但家父却极为景仰三才,我幼时便熟读他们三人的诗文了。萧达的沉郁雄浑,左明舒的苍秀健朗,乔运帆的清隽高华,一代风流啊!三人中以萧达最年长,乔运帆次之,辛酉科举时,萧达二十有一,乔运帆刚好弱冠,而左明舒才十八岁。"

"乔运帆?可是那个状元郎?"

"正 是。萧达夺得探花,那个左明舒正是榜眼。本是少年得志,前途无量,无奈状元乔运帆却惹上一件祸事,不但自己被贬泸州康水,两位好友为他说情,也遭贬黜。乔 运帆一介文弱书生,入了康水那种蛮荒之地,再加心思郁结,两年之后便抑郁而终。萧达被贬羽州,在与匈奴对决时中毒箭身亡。左明舒见二位昔日好友俱死于非 命,心灰意冷便辞官归隐,一时间天下不闻其人。直至十五年后,麟王麾下第一谋士的名号才传了出来,但因默默无闻了这么多年,世人多半忘了他的过往了。"柳 歇说至此处不由也是一叹。

"大人,各为其主。今日的左明舒早非往昔'辛酉三才'的那般清高自洁,而大人你也非往日只知诵读其诗文的小童。"长光淡淡一笑,却说得柳歇浑身一震。

不错,谁说现在的柳歇就一定要惧怕那左明舒呢?心思辗转间,已有一计。

是夜,薛炳正搂着小妾甜睡着,不意却被一阵吵闹声惊醒。

"怎么回事这是?作死啊!深更半夜的?"

柳歇"呯"地一脚踢开房门,与长光一同入得屋来,"薛大人,到底是谁一定不想有个活路呢?"说着,柳歇将那封'永治郡守薛大人亲启'的密函扔在地上。

一见信函,薛炳惊得魂飞魄散,连衣服都顾不得穿,便这么光着身从床上滚了下来,跪在地上,抖得像筛糠,"大......大人,饶命啊......下官......下官实在是......实在是......"情急之中竟是什么缘由都想不出。

长光狭长的丹凤眼没有漏了那小妾对门口侍卫使的眼色,但却并不加理会,上前一步,对着薛炳冷声道:"薛炳,你可知你犯的是什么罪?私通藩王,引兵入关,图谋不轨,你这是造反!"

"小......小人知罪......求大人放我一条生路啊。大人......小人也是不得以......"

"哼!你这等小人还妄想活命么?我明日就上报皇上,将你押解入都!来人!"长光一喝,立时上来了四个侍卫,"将他绑了。"但四名侍卫却将长光一把按住。

"你们反了......反了不成?"长光大怒,却丝毫也动弹不得。

"哈 哈哈哈......"此时本坐在床上的小妾却娇声笑着一手扶起早已目瞪口呆的薛炳,走到长光面前,"哟!监军大人何必这样心急呢?本来还想让您多活几天的,现在可 是你自寻死路,怨不得人!"小妾轻拍长光的脸,却被长光冷厉的眼神给吓了一跳,讪讪地缩回手,"哼!死到临头还硬呢!"

柳歇见机连忙换了一副面孔,笑得无比殷勤,"呵呵呵,恭喜大人,夫人。"

"哦?钦差大人这是如何说来着?"小妾袅娜地落坐,媚眼瞟了眼斯文秀气的柳歇。

柳歇面不改色,"大人如果为麟王立下大功,那一身巧计的夫人您不就是诰命夫人了么?夫人正值芳龄,风华绝代,这样的诰命夫人,天下可找不出第二个了。夫人,难道这还不值得恭喜么?"

一番奉承果然说得小妾心花怒放,美滋滋地想了一遍,才眸光流转,示意手下放开了柳歇。而一旁的长光听了则是气得直瞪眼,"好你个柳歇!通敌卖国,监守自盗,你这个小人!伪君子!"

柳歇淡淡瞥了他一眼,"自古良禽择佳木而栖。公公,还是识时务的好。你我投在薛大人、薛夫人手下,助麟王成就大业,日后必定荣华富贵,公公何必执意愚忠呢?"

"你......你..."

"好了!拉下去!"小妾冷冷将茶碗一搁,四名侍卫立即将长光押了下去。

薛炳在一旁呆了半晌,到此时见情势又转回己方,才冷静下来,看着柳歇,小心翼翼道:"柳大人,你......你真的愿意相助?"

柳歇笑着长身一揖,"柳歇唯大人、夫人之命是从,还望大人,夫人勿要见疑。"

小妾暗中拧了一把薛炳满是赘肉的腰,娇笑道:"我说老爷,一个好汉三个帮,咱们成大事要的可正是像柳钦差这样的才来相助呀!再说,"她凑到薛炳耳侧,"他的身家性命还不是在您手上,老爷您还有什么好怕呢?"

"唉......"薛炳低低一叹。

一旁的柳歇见事已差不多定下来,就插了一句话,"大人,此事已被长光知晓。这个人不能留了......"说着向小妾看了眼,笑了笑,"夫人定是早有妙计了。"

那小妾嫣然一笑,正待吩咐,却听一名侍卫急急奔来禀报,"大人,那关监军的柴房起火了。"

"什么?"薛炳霍地站了起来,"怎么会起火的?"

"那监军挣扎想逃,碰翻了油灯。"

"那人呢?可逃了?"小妾忙问。

"没有。我等将屋锁了,守在屋外并不曾见有人出来。"

"那就好。"小妾放下心,"火也不必救了,那便烧死他好了。"

薛炳也点点头,披上中衣,与小妾一同走到院子里。

柳歇在旁看着火光冲天,半垂了眉眼,心中半是放心,半是忧心。

一个时辰后,众人将火扑灭,薛炳挥了挥手,"进去看看。"不一刻,几名侍卫抬出一具烧焦的尸体,柳歇上前细看了看,从尸首腰间拾起一块金牌,笑着递到薛炳面前,"大人,夫人已无后顾之忧矣。"

"这便是钦命金牌?"

"正是。"

薛炳终于长出一口气,"好,好。有大人相助,我无忧矣。"

"柳歇敢不效命。"

"好啦!"小妾笑着挽住薛炳的手,"都折腾了大半夜了,天都快亮了,还不回去歇会儿?大伙都累了。"

"唔,夫人言之有理。"薛炳拍拍爱妾的手。

"如此,柳歇告退了。"

"先生好好休息。"

"有劳夫人挂念。"柳歇再一揖,转身回房。

薛炳与小妾回房后,仍是心里不踏实,"我对那柳歇还是不太放心。"

小妾趴在薛炳胸前,笑道:"老爷,您怕什么!我已叫人盯实了他,谅他一个白面书生也玩不出什么花样。"

"说是这样,但总还是除了的好。夜长梦多啊......"

"我说老爷,这可不成!平执原那头老狐狸还得用他去应付呢!"

"啊,对对对。瞧我,一惊一诧地,连这也忘了,还是夫人想得周到。"

"老爷......"小妾娇笑一声。帐内一时风流无限。

柳歇回到房中,将门户都合好,掀开文帐,终于放心地呼出一口气,忍不住低声道:"公公的功夫真可算得上是,出神入化了。"

那床上人便是长光,烛光里长光极秀气地笑了笑,看得柳歇一怔,忙别开头,长光只作不见,压低了声音,"大人有何安排?"

柳歇甩了下头,"那薛炳夫妻对我仍未信任,这几日我是脱不得监视了。公公现在是已没了的人,还请走一趟将军府,将讯传到,让他上门来问。"

"好,事不宜迟,长光这便上路......"长光说着便要掀开帐子,却被柳歇一手止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