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放没有拒绝,摁着手去府里找宋大夫,阿卯顿了顿,不好跟去。倒是韩老爷瞧见她两手的血,心生反感,皱眉道:“你也去洗洗。”

阿卯如释重负,还不忘向他欠身告退,也随谢放脚步过去。

到了宋大夫居住的地方,阿卯直到谢放上好药包扎好,还没想起要去洗手,反倒是稍稍回了些精神气的谢放先注意到了:“去洗手吧,还有衣服也沾了血。”

阿卯回过神来,这才去水桶那洗手。血已经有些凝固,颜色也变深了,看着有些可怖。她使劲搓着两手,整整洗去一桶的水,才觉得手上没了血腥味。

她苍白着脸回来,谢放手背和指缝上的血迹也被药童清理了不少,不那样可怕了。

见他无恙,阿卯才道:“我去换身衣裳,等会还要陪老爷出门。”

“等等。”谢放唤住她,起身往她走去,附耳低声,“装晕。”

阿卯顿了顿,立即明白了——她受了惊吓,卧床不起,没有办法随韩老爷出门了。

她对他感激一笑,这次大夫和药童离得远,她没有掩饰。看着她满目的感激,谢放默了默又道:“你为什么不用那些丝帕,不喜欢?”

第九章

第九章

没想到他会突然问方帕的事,阿卯没有隐瞒,直接说道“喜欢的,只是那丝帕货色上乘,不适合我这种身份的人用,我怕别人看见了多说,就放着了。”她又怕他误会,末了补了一句,“我放得好好的,没扔。”

“是我疏忽了。”

“不过你不要再还我一盒帕子了。”阿卯窘迫道,“万一被人看见,也不好。”

谢放想了想,既然送过一次,再送,似乎的确不好。他突然意识到她用的是“还”这个字眼,几乎是在瞬间明白过来,轻轻点头:“嗯。”

阿卯忙着回去装晕,这么悠闲地跟他说太久的话,想骗韩老爷也难。

“那我回房了。”

“好。”

谢放目送阿卯离去,又看看方才被大夫扔在水盆里的方帕,手帕染得整片浓红,没办法用了。

他又欠她一条方帕。

谢放收回目光,拿了宋大夫开的药放入袖中,等会去外头抓药,而今他要先去找韩老爷,说说车夫的事。

受了惊吓的韩老爷也没有外出,回到房里换了衣服,对那车夫恨得咬牙。裁缝已经被赶了出去,韩夫人的衣服也没做成,但听闻丈夫遇刺,心底的不愉快也没法发作。

“那车夫平日十分老实,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来?”

韩老爷默不作声,只因他想起那车夫口中的唐金角是谁了…但车夫姓黄,怎么会有个姓唐的兄长。他想不通,不过进韩府的下人身份他都会先一一查得清楚,那车夫他记得,是…他猛地想起来,车夫是被黄家抱养的,本姓难道是唐?

跟唐金角真是兄弟?

那唐金角的事他还记得,唐家不富裕,但有两块不错的地,他想买下来,但唐家不肯。于是他同官老爷吃了顿饭,就将那地夺了过来,谁想唐金角性子急躁冲动,竟吊死在了树上,还留书一封咒骂他。

因有官老爷帮忙,信被销毁了,唐家人也都被他堵了嘴。

可没想到,防来防去,却没想到突然冒出个弟弟,差点让他遭了难。

要不是谢放不顾一切出手抓住匕首,那他的胸口可能会被开个口子了。

但唐金角的事,一定要堵住。而谢放一定也意识到这件事不简单,车夫所言未必是假,因此他拦住要送车夫去官府的举动。

韩老爷对太过聪明的谢放略微不放心,他什么都不知道,却猜出了一些端倪,从而阻止了他。

留这种人在身边,有利有弊。

一会谢放敲门,韩老爷便让他进来,这回没问其它,直接问道:“伤得可重?”

谢放答道:“谢老爷关心,伤势不重,宋大夫也开了药方,等会我去抓药。”

“何必你亲自去。”韩老爷唤了一声,喊了小六来,让他去帮忙抓药。

小六见是谢放的药方,接过来时没有不满,等出了门,立刻朝地上呸了一口。

房门紧闭,没有闲人在旁,谢放这才说道:“老爷可是想将车夫扭送官府?”

韩夫人冷声:“他行刺老爷,难不成要任他自在?日后他再跑回来伤人怎么办?将他送到官府,关到他老死才行。”

谢放见韩老爷不吭声,看来也是默认这个做法,他说道:“今日车夫在众人面前说老爷害死他的兄长,知道的人不会非议,但毕竟不知道真相的人在大多数,到时谣言传开,对老爷的名声损害极大,更会妨害到日后的生意。”

韩老爷抬眼瞥去,眼角微抬:“官府会让他永远说不出谣言。”

谢放面色未改:“他在大庭广众之下伤了老爷,还说出那些话来,如果他进了官府后自此消失,只怕更会招人非议。而且据我所知,何大人马上要调任别处,此时让他处置这件事,只怕他也不愿意招惹麻烦。”

韩老爷低眉稍想,问道:“那你觉得怎么做最好?”

“那车夫家世贫寒,还有年迈双亲,幼小子女,许诺他一点好处,定会乖乖离开横州。”

韩夫人说道:“连命都不要的人,会为了钱离开?”

“不会,但如果是为了家人,会。他不识时务的话,再送去官府处置不迟。只是上策和下策的区别,结果终究有所不同。”

韩老爷低眉稍想:“我并不信他会听你的话。”

谢放说道:“请老爷信谢放一次,我没有及时查出车夫就是投毒的人,心中不安,所以想以上上策的法子解决这件事,若劝解失败,谢放自动领罚。”

韩老爷眸光冷然,满目审度,他当然还是不信他能说服那车夫远走高飞,可是他又想看看谢放到底能不能将人劝走。

韩夫人拧眉道:“劝他离开,岂不是便宜了他,他可是差点要捅老爷一刀的人。”

“欸,既然管家再三坚持,那就让他去办。”韩老爷最后还是想看戏,人呐,或许不该太好奇,但就是忍不住。

谢放领命下去,随即去了柴房,那关押车夫的地方。

到了那,仍有四个护院看守,谢放让他们暂时离开,才开门进去。门刚开了条缝,就有人从里面往外冲来。车夫动作很快,然而来者反应很快,力气也不小,轻轻往他肩上一推,就将他推得踉跄,跌倒在地。

车夫以为来人又是护院,毕竟这人武功不错,可等眼睛适应了这昏黑,才看清原来是谢放。他意外道:“是你,你不是…”

——不是个文弱书生么?方才不是还被我轻易伤着么?

——装的?

——可为什么佯装?

谢放动一发而牵连了右手的伤,微微蹙眉,说道:“我来放你走,送你钱财,你带上你的母亲和妻女,离开横州。”

车夫厉声大笑:“你在说什么混账话,我不会走的,韩有功杀了我的哥哥,他该死。”

“他是该死,但两条命换一条命,这种法子太过愚蠢。”

车夫怔愣,再看这年轻人,才发觉他眼底透着冷意,不是在开玩笑。

谢放眉眼轻垂,看着坐在地上的他,语气冷又轻:“马疯掉的当天,我就知道对它下毒的人是你。”

车夫愣住:“你知道?你怎么会知道?”

“能够接触马,还能让它没有丝毫戒心而服下毒草的人,也只有你了。”

车夫冷笑:“你怎么不怀疑洗马的,牵马的?偏偏是怀疑我一个赶车的。”

“因为用毒的份量。如果想杀了老爷,只要给马下够毒便可,然而那人只用了一点毒,目的只有一个——不想伤到马,由此可见这人对马很有感情,然而因为一些不得已的事,不得不利用马来报仇。”

车夫眸光烁烁,充满愤怒。

“我听说洗马的、牵马的对这马并不好,唯有你,日日喂草,还给它梳理鬃毛,本不是你的分内事,然而你还是面面俱到,关切这马。”

车夫终于相信他的确早就知道是自己,又觉奇怪:“那为什么今天你才揭穿我?”

谢放双目盯看,说道:“因为我想博取韩有功的信任,所以需要借你一臂之力。”

车夫诧异,不知道为什么他会说这种话:“你…你是什么人?你也跟韩有功有过节?你既然跟他有过节,为什么不让我杀了他!”

谢放轻轻摇头,既不告诉他自己是谁,也不告诉他自己和韩有功的事,只是说道:“死,并不足以让他谢罪。”

车夫怔然半晌,不知怎会突然冒出这样一个人,似乎比起自己于韩老爷的过节来,要更深、更恨:“你想做什么?”

做什么?这个问题谢放在很久之前就想好了。他微抬眉眼,缓声说道:“让他家破人亡。”

家破人亡…四字绝情而狠辣,从这俊逸的年轻人口中说出,却是字字冰冷,字字如刀。车夫呆了半日,忽然觉得他不必问清楚,他甚至恍惚地相信他能做到,不会令他失望。

对,比起让韩老爷痛快地死在刀刃下,倒不如让他尝尝家破人亡的滋味。

车夫眼底的讶异和茫然转瞬消散,变得冰冷、狠戾,还有无法掩饰的兴奋:“我信你,谢放。”

“所以你现在就走,不要再用这种鲁莽的法子,一年后,你大概就可以再回横州了。”

一年,一年后他就能看到颓败的韩家?车夫无法想象,单凭他怎么能够做到:“你若有什么需要用到我,随时找我!”

“不需要。”谢放断然拒绝,他不想跟鲁莽的人共事,虽然他的勇气令人尊重,但太过鲁莽,却会坏事,“你等会从后门出来,我拿银子给你。”

“我不要韩有功的钱。”车夫缓缓站起身,冷笑,“那银子,沾了我兄长的血。”

谢放没有勉强他,偏身打开了柴房门,让他出去。

车夫看着眼前一门明亮,慢慢往那走去,快离开这道狭隘木门时,才突然想起来,问道:“我这两天一直没有办法接近韩有功,直到今日他要阿卯跟着,她本该走在你后面,但你却与她同行…你是不是…故意让阿卯走近老爷,以你和她来挡住紧跟的护院,给我机会对老爷下手?”

一句疑问,不轻不重敲在谢放心上。傍晚的风轻拂,夹着还未散去的白昼余热,熏得他手上的伤更加刺痛。他默然片刻,说道:“是。”

——只是阿卯不知道,她甚至完全没有察觉,还替他捂住伤口,还对他道谢。

谢放神情漠然,车夫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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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第十章

车夫离开了韩家,还给韩老爷写了封信,保证不会再回横州。拿到信的韩老爷颇觉好奇谢放是怎么做的,谢放只是说道:“晓之以情,动之以…钱,没有人不喜欢钱。”

韩老爷笑了笑,笑得意味深长——谢放果然是个贪财的人,所以知道用钱来打动人心。

只是虽然车夫发誓不会再回来,然而韩老爷出门在家,还是会带着四个护院,颇有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意味。

疯马一事解决后,谢放却得了病,倒也不是病,只是手上的伤不见好转,每日也吃不下多少饭,闻荤便觉恶心。但韩府事多,便没有去看大夫。

他自己没觉得瘦了,倒是阿卯这几日都看在眼里,一日比一日憔悴,人也瘦了许多。

她几次想提,可不知为何,谢放见了她,又冷冷淡淡的,交代完每日内宅事务就走,让她没有单独跟他说话的机会。

阿卯转念一想大概是他太过操劳,毕竟韩府家大,要处理的事不少,他又刚任管家,定是因为太忙,那忙得人消瘦,也正常。

这日她端了果点送去韩夫人那,从花园经过,隐约听见有人声调得意,不知道在说什么。她向来不爱听别人的秘密,反而加快脚步要过去,然而当“谢放”二字传入耳中,她不自觉放慢脚步,再一听,她就彻底停住了步子。

只因那些话所说的事,让她吃惊。

“你也是坏,这么捉弄人。”

说话的人是翠蓉,那另一个…

“我向来是伺候老爷的,凭什么让我去给他抓药。”

阿卯蓦地往那盯去,是小六。

“你也不怕谢放发现,你瞧瞧最近我们丰神俊朗的管家都瘦成什么样了。”

“除了你,谁还会揭发我,所以翠蓉,你知道我是真心待你好的,连这种话都跟你说了。”

“哼。”

阿卯心头一紧,那边已经开始说起情话来,感情十分好的模样。她怕他们突然从假山后出来,忙端着果点离开。

只是她大概猜出了他们在说什么事。

她走得更快了一些,将果点送到夫人房里就要出去,想将这件事告诉谢放,谁想又在廊道上就见到了谢放。

听脚步匆忙,踏在地上的脚步声就显得急促而且声音略大,谢放往那看去,见是阿卯,他对她了解不深,但也知道她做事一向镇定稳妥,此时看来却有些焦急。

自车夫一事后他有意疏远她,约莫是因为愧疚,也是因为不愿将她再卷进来。他和其他小厮丫鬟都能以管家身份相处,为何跟阿卯不行?这当然是可以的。所以如今与她单独在廊道见面,面上也不见波澜,以为她会像这几日一样打个招呼就过去。

“谢管家。”

出乎意料,阿卯喊住了他。谢放稍稍顿足,问道:“什么事?”

阿卯说道:“你不要再吃小六抓的药了,去寻大夫开一贴新药,自己抓,不要别人代拿。”

谢放皱眉:“为什么?”

阿卯是对谢放有感激,但她也不想为了谢放得罪府里其他下人,尤其是小六,如今他和翠蓉成了一对,都是老爷房里的人,要给她小鞋子穿太容易。

“我刚才看见小六和翠蓉在那边草丛说话。”她没再说得更详细,说完就走了,她相信谢放会去看看,从容发现药有问题。小六方才的话,分明就是将药调包了,否则谢放的手怎么不会好,还日渐消瘦。

谢放见她说完就走,半句解释也没有,但意思他大概清楚了。

不过阿卯似乎永远不愿正面得罪人。

谢放去韩老爷房里禀报了事务,就回房里拿了药去寻外头的大夫,那大夫将药细看挑拣一番,讶异:“这药于你的手没有半分益处,而且压制食欲,也是亏得你身体不错,否则你的伤口造该化脓了。”

“那劳烦大夫为我开药方,就在这熬,我每日中午、傍晚过来喝药。”

他说得平淡,倒是大夫义愤填膺:“公子这是被人坑害呀,到底是哪个庸医做的!”

“大夫是好大夫,只是防不了小人。”谢放眼底无怒,半分怒意也没有。

为了这样的小人生气,何必?

谢放看完大夫就回了府里,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继续去忙。直到快到正午,他才去找了宋大夫。

宋大夫久未见他,客气地要同他打招呼,可医者心思还是先往他的手看,见他手上还缠着厚实纱布,立刻拧眉说道:“伤口痊愈后,不可这样裹着,整日闷着,手要烂了。”

“手好似真要烂了。”谢放眼中略有忧思,“伤一直不见好,想取这纱布,也取不下。”

宋大夫脸色顿时一冷:“我宋谋人开的药方,尤其是你这种伤,不过五贴,就能见肉愈合。谢管家说这话,未免太不尊重我宋某人。”

“谢放哪里敢诋毁您。”谢放将手轻放桌上,这一扯面有苦涩,忍着痛说道,“宋先生能被老爷请到家中来,定是医术了得,只是伤口的确没好,已经喝了十贴药了。”

宋大夫仍是冷脸,但还是去拆那厚重纱布。

面上的纱布白净整洁,不见一丝血迹,越是拆到下面,就越见已经凝结的血,最后纱布层层黏着,都撕不开了。他只能用剪子直接将纱布剪掉,终于看见谢放的伤口,这一看就露了吃惊神色:“不可能。”

说不可能,是因为伤口非但没有愈合,甚至比之前更加严重了。宋大夫立刻骂道:“定是你偷偷吃了鱼虾鸡蛋,我叮嘱了厨子不能给你做这些,我认得他们,每次交代他们的都听从,肯定不是他们忘了。”

谢放苦笑:“我每日忙得连自己吃的菜是什么味道都不知道,怎么会贪嘴去吃这些。”

这话听来不像是假的,宋大夫也知道他忙,细想一番,又道:“你总是用这手做事?”

“没有。”

“你误吃了咸霉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