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老爷是个混蛋,他的儿子,根本不像他。

但她不该这么做,不该让他留情。柳莺心底的报复心思瞬间被理智压了回来,她不能被韩老爷气疯后,做出可耻的事来。

韩光轻声问道:“那孩子呢?”

“没了,身体太差,恩客太多,根本不能歇着,就折腾没了。”

她说得近乎淡漠,但韩光知道她难受,否则在韩嫣痛苦时,她不会也感同身受般。

“对不起。”韩光声音更轻,“你好好歇着,以后都不必过那种日子了,多顺着我爹,他虽然薄情,但不惹怒他,还是能过安稳日子的,比如我姨娘。”

柳莺笑笑:“你姨娘不同,她出身清白。我的出身呀,会成为我一世的污点。不过无妨,你姨娘很快就要取代夫人的位置了,经此一事,老爷对你的看法也会有所改观,所以你根本不必发愁。我和成儿,日后还要靠你们呢。”

提及韩成,韩光才有些沉默,最后点点头,还想和她多说一些话,可柳莺根本不给他机会,直接离开了。

第三十二章

第三十二章

虽说家丑不可外扬, 但事情闹大了,韩老爷想堵住悠悠众口都不行。到了最后,只觉老脸丢尽, 恨不得逼得女儿去死, 以此来保住最后的名声。

韩夫人这几日也因女儿的事失魂落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一来怕女儿寻短见,二来怕丈夫怨恨女儿。

她守在女儿床边, 瞧着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女儿, 想到她年幼时无瑕俏皮的模样, 鼻子不由一酸,眼泪就要夺眶而出,忙偏头用帕子抹去。

醒来的韩嫣恰好看见, 一时也失了神。

她轻轻抚着肚子,张嘴说道:“娘…我不要这个孩子。”

韩夫人忙偏回头看她,瞧着她的苍白面色,声音又微微发抖:“大夫说你身体太差, 不能折腾这孩子,强行落子,你可能会有性命之忧。”

“如今我活着跟死了有什么两样?”韩嫣冷笑, “爹也恨不得我去死吧。”

“嫣儿不要胡说!”韩夫人一惊,又道,“你告诉娘,孩子的父亲到底是谁?你…唉, 说出来,将你嫁给他,日后你也不必再受人非议了。”

“嫁给他?”韩嫣的声音陡然锐利起来,“我就算是死,也不会嫁给那种恶心的人。”她说完又觉得母亲的话实在很烦,丝毫没有顾虑她的感受,又讥诮说道,“更何况,我哪里知道哪个才是孩子的父亲。”

韩夫人愣神:“你…嫣儿…你…”

饶是想骂她的话有几百句,韩夫人还是没有骂出口,只是觉得撕心裂肺,眼泪滚滚落下。

韩嫣怔了怔,也觉得她冲动了,如今唯一还关心她的人,也就只剩下母亲了不是么?她何必伤她。

她缓缓合上眼,说道:“我累了,娘。”

韩夫人哽声:“那你好好歇着。”

阿卯得了宋大夫悉心照料,又因谢放每日常来看她,心情愉悦,伤口愈合得非常快,连宋大夫都意外。

阿卯倒是希望能慢一些好,这样她就能多和谢放待待,因谢放常来,府里的人对他们二人的关系说得更多了。

但谢放这次没有避开,一如既往前来,所以阿卯想,谢放于她有意。

她的事已是风平浪静,但外头对韩嫣的风言风语越传越多,已经不能阻挡。这日又在外头听了几句尴尬话的韩老爷再忍不住,怒气匆匆回到家中,人还在大堂就瞧见了谢放,便道:“夫人在哪里?”

谢放答道:“刚刚外出,和别府夫人同游去了。”

韩老爷一听气道:“她还有这个心思去游玩,也不怕别人笑话。”

“听说是去的寺庙,为老太太老爷祈福,也为…”谢放微顿,才道,“也为三姑娘和三姑娘肚子里的孩子祈福。”

“丢人!”

谢放说道:“寺庙是神圣之地,夫人大概是觉得,去了那里人也能除去晦气,诚心向佛,大概也能让别人少说闲话,毕竟佛祖在那,侍奉佛祖的人,人们总不会多言。”

韩老爷没有做声,一会才道:“去了一次又能如何,也是可笑。”

“与青灯长伴,也能阻隔别人的闲言碎语了。就好似二姨娘,专心侍奉佛祖,吃斋念佛,老爷于二姨娘,也是记在心中,从不气恼她的。”

韩老爷想了想,确实是这个理,不过说起来,那二姨娘性子太过冷清,都说纳妾纳娇,但二姨娘一点也不娇媚,在床上犹如死鱼,久了他就不愿再去她冷冰冰的房里。

但她吃斋念佛,碍不着自己,所以他任由她整日待在院子里。

谢放这次,完全猜错了他的用意。不过他的话倒是提醒了自己…

韩老爷疾步回房,只是思量半会,就觉得为保住韩家找到了一个绝佳的法子——青灯相伴,侍奉佛祖。

韩夫人烧香拜佛回府,就听见下人说丈夫寻自己,她急忙回房见他。

本以为他会黑着一张脸,但此时倒是平静,甚至眼底闪着点点光芒,有些…高兴?

“老爷。”

韩老爷回神看她,说道:“夫人过来坐。”

声音太过温和,韩夫人受宠若惊,几步上前弯身坐下,小心陪着话:“老爷今天看起来心情不错。”

“嫣儿的事令我烦心多日,今日为夫茅塞顿开,再怎么说,嫣儿也是我的女儿,所以我想,不能再让她的名声被人败坏下去了。”

韩夫人见他终于原谅女儿,还为她着想,欣喜道:“老爷有什么办法?其实我也想了一个法子,不如将嫣儿送去她外祖母家,千里之外,谁也不知道她发生过何事,如此嫣儿也开心些,我们韩家也不会受人非议了。”

韩老爷说道:“送去你娘家?可嫣儿怀有身孕,你又不敢让她堕子,说怕夺她性命,那难道要带着孩子去,届时还是会被人知道。我们韩家的名声,便要臭到千里之外去了。”

“老爷,让嫣儿临行前成亲,便借着去探望她外祖母的名义过去,那在路上有了身孕,有什么难的。以我们韩家的财力,要找个这种男子还是难事么?”

韩老爷低眉思量,没有答话。

桌上常年焚烧的沉香香气扑鼻,沉香有让人凝神静气的作用,但韩老爷此刻的心已有纠结之意。

想了许久,他才道:“嫣儿走了,她倒是落了个清静,但我们韩府怎么办?为夫倒是有另一个法子。”

韩夫人又失望又期待:“老爷您说。”

“将嫣儿送去尼姑庵吧。”

韩夫人一愣:“尼姑庵?”

“对,就送去那望青山的尼姑庵去。”

韩夫人差点站起来:“那望青山的尼姑庵早已荒废多年,山又高又陡,您为什么非要将她扔去那里?”

韩老爷说道:“就是因为那里荒废了多年,所以让嫣儿去!唯有如此,才能让别人觉得她诚心悔过,一心向佛,愿意做别人不愿做的苦差事。那山又高又险才好,省得她再做出什么丢脸的事来。”

韩夫人没想到他竟然这么狠心,她怔了怔道:“是不是谁跟您出谋划策,说送嫣儿去尼姑庵?”

“这个你不必管,快去帮嫣儿收拾东西,明日就动身。我许她带一个丫鬟,也算是我仁慈了。”

韩夫人突然冷笑出声:“老爷这是想让嫣儿死在那么?堂堂韩府大小姐去了那,难保不会走漏风声,到时候有人有歹心,去劫持你的女儿怎么办?你定不会管了。就算没有,那山高风冷,嫣儿怎么受得了这种苦?哪怕是住的地方好,可是…老爷知道嫣儿是最爱玩的,她如何能忍受那种孤清啊,老爷,您这是要逼死嫣儿啊…”

韩老爷对韩嫣并非没有半点父女感情,但较之韩家名声,他实在不能原谅她。

如果她愿一死证明“清白”,那便不会有今日苦恼。

但他也没法狠心对女儿下手,所以谢放无意中提的“向佛”,让他想到一个法子,便让女儿去尼姑庵,至少能挽救名声。

最好一辈子待在那,再也不要回来。

“如果她不去,我们韩家一辈子都休想抬起头来做人。说到底,还是要怪你这个做母亲的!岳儿痴傻,也是拜你所赐。嫣儿不检,也是你为母溺爱。”

韩夫人怔神,愕然得几乎气疯:“岳儿痴傻你竟怪我?如果不是老爷你当初做那种事,岳儿怎么会变成个傻子?当年他和赟儿同被誉为神童,老爷可还记…”

她急匆匆要将话说完,但是还差最后一字,就生生咽下了。

丈夫的双眼赤红,已然暴怒:“谁让你提他了?你怎敢提他?谁给的胆子你提他?!”

韩夫人被吼得浑身冰冷,想起那男童,也是全身一震,发起抖来,不敢再说。

韩老爷气急败坏道:“去收拾嫣儿的衣服,将她送走!你若不答应,我就将她掐死在房里,休要再丢我韩家的脸!”

韩夫人此时才回神,双目有泪夺眶而出,抱住他的腿泣道:“老爷您就饶了嫣儿吧,我陪她去别的地儿,您不要再分开我们母女。岳儿还未回来,您又要将女儿从我身边带走…看在我们多年的夫妻情义上,求您不要把嫣儿送走。”

但韩老爷已经下定决心,根本不想跟她多说半句废话,更何况方才韩夫人戳了他早就埋在地底的伤口,此时更不想看她的脸,免得又想起她说的那些话。

韩夫人见苦求无用,心也跟着寒凉了。

当谢放将韩老爷的决定转达给韩嫣,请她上车时,韩嫣没有一点抗拒。

只是心底冰冷,因为这是她父亲的决定。

“我爹知不知道那个尼姑庵,早就没有人住了?”

她痴痴问道,谢放答道:“知道,位置是老爷挑的。”

韩嫣凄凉一笑:“那我爹又知不知道,那里是座险山,可能有山贼呀?”

谢放没有半句隐瞒——也完全不想隐瞒,更不想说得委婉:“知道,老爷曾说,正是因为又高又险,所以三小姐更能安心在那里静修,念佛诵经。”

韩嫣怔然半晌,突然凄冷地笑了笑,觉得周身冰凉,忽然又听他说道:“夫人也同意了。”

直到听见这句话,韩嫣无神的双眼才猛地睁大,嘶声道:“不可能!我娘不会答应的,她不会答应的!她怎么可能送我去死,她知道我最害怕一个人了!我还有身孕,去了那里还能活吗?她怎么会让我去死?!”

旁边下人忙将近乎癫狂的她拦住,韩嫣还在等谢放回答,盼着从他嘴里得到她想知道的话。

谢放眼中没有半点怜惜,眼前的人,就算此刻是个娇弱女子,但是在不久前,她却是想要阿卯性命的人。阿卯的一身伤,也是拜她所赐,对韩嫣,他凉薄已久的心,更是寒冷得堪比寒冬腊月,能剜出冰刀来。

“夫人的确同意了。而且…”谢放抬眼盯看着她满眸的恳求,像在求他不要说出来,哪怕是半句欺骗的话也好。谢放继续说道,“这些细软,都是夫人亲手为三姑娘您收拾的。”

本来还在挣扎的韩嫣,突然就被这句话钉在了地上。

还未眨眼,眼泪就从面颊滚落,瞬间心死,几乎跪在地上,痛哭出声——

“你们…好狠的心。”

送了韩嫣上车,谢放依照韩老爷的吩咐,怕她回头,便一直送到城外,这才回去。

回来时途经胭脂铺子,脚步不由慢下。已经走过铺子十几步,他又折了回去,进了那满屋飘香的铺子。

掌柜见是个年轻人,便笑道:“少爷要买些什么?”

谢放点了点头:“哪种白玉膏能让手润一些,不会那样粗糙?”

他始终记得阿卯用手滑过他掌心的触感,也记得阿卯懊恼的模样。她在意她的手,所以他想,给她买盒白玉膏之类的,让阿卯开心些。

头一回为一个姑娘细心着想,谢放觉得自己变了。

但并不反感,也不慌张,相反,那空荡荡了十几年的心,正被那姑娘一点一点的填满。

不会那样冷,那样空落落了。

掌柜一时拿不准他是要送给母亲还是姑娘,毕竟姑娘的手又怎么会粗糙,笑问:“少爷是要送给谁?是长辈还是心仪的姑娘?”

谢放微微抬眼,看着满屋的琳琅脂粉,想起阿卯的脸,说道:“意中人。”

作者有话要说:“赟”,读音y春。涵义美好,多用于人名,延指大,形取通文解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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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解锁新人物啦~

铜钱一个月前入了农药坑,最近觉得需要崛起于是就卸载了准备专心码字…结果卸载后,反而…没、有、存、稿、了!不浪农药浪别的,没、有、存、稿、了!裸更开始,趴地哭(ㄒoㄒ),你们要珍惜每天在半夜更新的铜钱,拉钩。

第三十三章

第三十三章

白玉膏就在袖中, 并不大,但里面的药膏有点重。谢放本是放在袖子里,但压得袖子垂落, 他便转而将这小小的瓷器盒子放入怀中。

他手上还拿着一罐蜜饯, 昨日去探望阿卯时桃花也在,说宋大夫开的药又苦又难喝, 蜜饯都要吃完了。

他刚从大门进去,就见琴姨娘正好要出门, 两人迎面碰见, 谢放偏身问安, 琴姨娘轻轻笑道:“管家这是刚回来?又是替老爷办事去了吧?”

谢放说道:“今天是送三姑娘去望青山的日子。”

琴姨娘想起来了,她这几日忙里忙外,都忘了这件事。她微微笑着:“送去和青灯相伴, 也好。”

笑颜得意又略带讥讽,谢放明白她的心思。将一直压在自己头上的夫人踢出局外,独揽韩府大权,自己的儿子又是未来韩府继承人, 她完全有高兴的资本。

琴姨娘还是敬他的,但下人众多,她不方便多言, 便领着下人出门去了。

她今日的穿着,较之往日,颜色更亮了一些。

谢放看着那明亮的色泽,只觉像琴姨娘此刻的心思一般, 明晃晃…

这边刚见过琴姨娘,再走几步,又碰见了柳莺。

无论何时,柳莺都以璀璨夺目的姿态出现,那张脸,能令花月失色。饶是脸上还带着点点淤青,也没有半分丑态,倒是更显得楚楚可怜,惹男子喜爱吧。

谢放同她问了安,柳莺就问道:“阿卯那傻丫头好些了没?”

听见傻字,谢放略觉奇怪,毕竟认识阿卯的人都说她聪慧,柳莺倒是用词奇怪。他说道:“好些了。”

柳莺吃吃笑道:“怎么,不掩饰了?这像是在问你的妻子如何了,不是么?”

谢放闻言眼神也没躲避,说道:“四姨娘可是要出门?”

“我被老爷禁足了,哪里能出去。我只是从东边走到西边,从南边走到北边,都是在这牢笼里打转。”

柳莺还没说完话,就见儿子拿着风筝跑了出来,她将剩下的话都收住,以最温柔的笑颜快步走过去,轻唤她孩子的名字。

总是露着笑颜的她,都比不过这一刻身为母亲时,笑得那样明媚。

韩府很大,但要让谢放驻足问好的人不多,见了琴姨娘和柳莺两人,便一路走到后院门前,不能入内了。

他在外头站了一会,见有丫鬟出来,就让丫鬟将东西送给阿卯。

蜜饯香甜,而白玉膏因一直在怀中放着,阿卯拿到手中时,还有余温。

这白玉膏不过一个巴掌心那样大,但香气扑鼻,色泽纯白,如沾了香气的白银卧在这小小圆盒中。

刚回来的桃花伸手要拿来瞧,就被阿卯以手遮住,竟不给她看。她气道:“阿卯小气。”

旁边的彩月笑道:“阿卯要是拾得一块金锭,你要,她也会给你的。但这个可不行。”

“难道它比金子还要贵?”

“可不是么,价值连城呢。”说了一番,彩月这才道破天机,“因为这是管家送的。”

话落,桃花恍然大悟,也不去抢,只剩满眼羡慕了:“管家人长得好看,还这样贴心,我什么时候也能碰见这样的人。”

“去问问月老。”

“问过了,他不给我上上签,还给我扔了个下下签,气死我了。”

阿卯听着两个姐妹嬉闹说话,此时也不觉得羞了,只剩满心欢愉。她舍不得用这白玉膏,说起来,也算是他第一次真正送自己东西,她想藏一辈子。

她现在已经搬回丫鬟房里休养,不能再留在宋大夫那,这也是老太太提的,觉得丫鬟低贱,不能跟主人共用一个大夫。阿卯回到房里,有姐妹们照顾更方便些,但就是见不着谢放了。

他不能进来,她不能出去,她想见他,这一想,就等了半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