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放心吧,不单单是我,牢房里的兄弟,都不会再提半个字,那苏得金,我也会让他不敢再嚷嚷。”

“谢谢。”

“秦老爷客气了。”

秦老爷相信六子的为人,所以来报案时,特地挑了他。有时候利用也并不叫利用,而是为了一件善事,说的一个谎言。

六子回到牢房,那苏得金还在喊,喊得嗓子都哑了。

苏得金是真的怕了,他怕这杀人未遂的事被官府认定后,自己就得坐个十几二十年的牢。他深知家里是不会拿钱救他的,所以他只剩这副嗓子了。

他见一个衙役过来,急忙大喊。六子趁着他还没喊出谢放的名字之前,一步上去,说道:“我们大人认定是你掳走那姑娘,还意图不轨,甚至要杀人灭口,现在在收集你的口供,你要是再乱说话,估计就是人头落地的事,还敢喊。”

苏得金没进过衙门,不懂这些,一听就腿软了,带着哭腔说道:“可是我真的没有劫持那姑娘,更没有想杀她,我就是被人骗进乱葬岗的,然后那女疯子就冲上来刺我。”

“被人骗进去的?那证据呢?”

“证据…证据…”苏得金发现自己没有任何证物指证谢放。

有人能证明他约了自己见面吗?那车夫他连模样都没看清,马车也走了,根本没有办法指证。

六子冷笑:“我不管你说的是不是真的,但如果你没有证据,就不要提这件事了,否则我们大人只会认定你满口谎言。你倒不如承认你劫持了那姑娘,结果她太过剽悍,反倒将你追得满地找牙,这就不是杀人的罪名了。”

苏得金瞪大了眼:“这怎么可以,我被一个小姑娘追得到处跑?这、这传出去,我的脸就别想要了!”

“哟呵,那看来你是要这张脸,不要这颗脑袋了。”

“我…”苏得金泄气了,“难道真的要砍脑袋?可我真的是被一个叫…”

“闭嘴,你还提这件事,你到底要不要命了?”

苏得金虽然憋了一肚子的委屈和怒火,可这衙役说得没错,没证没据的就指认一个人,那谢放狡猾如蛇,怎么可能会留下线索给他指证,所以与其让官府觉得他在说谎,倒不如不提。

他顿觉自己简直要气死,那谢放,等他出去,他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可是他不知道的是,他脚上的铁链子,怕是要困他个十年二十年了。

翠蓉被衙门的人送回韩家的时候,已是子时,她身上盖着衙役奉献出来的一件斗篷。等丫鬟们揭开那斗篷,几乎都吓了一跳,只因翠蓉穿着的衣服,破得不成样子。

饶是素日她跟房里的人关系不好,丫鬟们还是帮着给她清洗上药。

阿卯也去看了看,她脸上身上的伤,实在不轻。她看了一会,就回到自己的床上,若有所思。

桃花去帮忙端了一盆热水过来,就没再搭把手了。她也去瞧了一眼,伤势触目惊心,有些可怕。她捂了眼坐在阿卯身旁,说道:“翠蓉不是说去会情郎吗,怎么弄了一身伤回来,还有那么多衙门的人。”

别的丫鬟听见,便有人说道:“我偷偷问过差大哥,他们说今晚发现她的时候,正追着个男子跑。听说男的要抢翠蓉东西,还图谋不轨,然后男的被押到衙门去了,翠蓉就送回了这,当时翠蓉都晕过去了。”

“那差大哥怎么知道翠蓉是我们韩府的丫鬟?”

“我也不知道。”

这屋里唯有阿卯知道为什么,因为是秦老爷提了一嘴,那被劫持的姑娘,好像是韩府的人。既是韩府的人,衙门办事就更快了。

那几个丫鬟说得起劲,联想到翠蓉今晚临走前说的话,又想到她平日的泼辣性子,悄声道:“莫不是那人就是她的情郎,结果跟情郎闹了矛盾,她气不过,就打那男的?”

这个说法实在是可以完全成立。

突然一个丫鬟说道:“不对呀,我听差大哥说,那男的都四十好几了,都能做翠蓉的爹了。”

几人当即惊讶掩嘴,面面相觑,那这件事不用她们多猜,就知道是什么情况了。

原来翠蓉搭上了个有钱的足以做她爹的男人,无怪乎神神秘秘的,不告诉她们。虽然搭上有钱人是好事,可也太老了啊,这都老牛吃嫩草了。亏翠蓉乐意,还在大晚上跟人去山里幽会。

真是不要脸。

昏迷中的翠蓉全然不知自己的名声已毁,那迷药的药效在她醒来后,就完全消失了。她只觉得脑袋痛得要裂,昨晚的事她还记得一些,下车后,她发现自己在深山中,满地都是白骨骷髅,妖魔鬼怪。她在冷风中喊着谢放的名字,却没有人应声。

她开始喊自己爹娘的名字,却还是没有人应答,漫天的妖怪要来吃她,吓得她乱跑。

再后来的事,她就不记得了。

只是现在动一下都觉得身体疼得不行,低头掀开被子一瞧,满身的伤。她一愣,忽然想到了什么,急忙拿了镜子来看。这一看,吓得她尖叫一声,直接将镜子丢了出去,摔在旁边一个丫鬟身上。

那丫鬟被砸得痛了,可见翠蓉没有要道歉的意思,顿时来了火气:“你要死啊?”

“我的脸怎么了,我的脸怎么了?”翠蓉猛地捉住她的衣袖,几乎要将她的衣袖扯裂,“我的脸怎么毁了,这些伤是怎么来的?是不是你划破的?是你划破的!”

那丫鬟烦不胜烦,用力挣脱她的手,骂道:“我就不该给你洗伤口,好了,全赖我身上了。天知道你昨晚去会什么老汉情郎,带了一身伤回来,也不嫌山里的石头硌人,是想里外都痛快吧?”

这丫鬟舌头向来毒,被她惹怒也没给好脸色,说得翠蓉一愣一愣:“你说什么?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自己清楚!荡丨妇!”

她还要再骂得难听些,被一旁的姐妹劝住了,拉着她走。她顿了顿也觉得好像说出来太过分了些,就忍住了。谁想那卧床的翠蓉突然站了起来,叫嚷着朝她扑来,把她撞倒在地,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被翠蓉掐了脖子。

“你敢毁我清白,你才是荡丨妇,你才是!”

翠蓉此时才明白是谢放设计陷害她,她不记得什么老汉了,但她记得是谢放带她去的乱葬岗。

谢放…喜欢阿卯,他肯定知道是她喊了人牙子去绑阿卯,要将她卖到青楼去,甚至知道是她在府里造谣,毁阿卯的清誉。

所以他以牙还牙,也要把她的名声给毁了。

她毁阿卯的名声事虚,但谢放这一招,毁她名声是真。

翠蓉被谢放戏耍得彻底,亏她昨晚又对他动心。

谢放啊,可恨的谢放,你真是好狠的心。

翠蓉心中有恨,这会将全部怨恨发泄在这丫鬟身上,力气大得惊人,掐得那丫鬟都翻起了白眼。别的丫鬟被这仗势吓得发抖,力气便小了一半,根本拉不开她。

眼见那丫鬟的白眼都快翻过去了,突然一张凳子猛地拍在翠蓉的后脑勺上。

翠蓉顿时没了力气,晕死过去。

丫鬟们皆是愣神,好一会才看向那个“英雄”。阿卯面色淡漠,将手里的凳子扔在地上,蹲身去给那快被掐死的丫鬟顺气,说道:“她疯了。”

“真的是疯了…”那丫鬟喘上了气,本不想哭,鼻子却一酸,哭道,“阿卯,这种疯子不能留在韩家,更不能留在这,不然她半夜会把我掐死的。”

“你跟我说也没有用的。”

“不!阿卯,你跟管家说,他可以决定翠蓉的去留。翠蓉对你这样坏,管家不可能会帮着她。而且她还想掐死我,差点就掐死了我。”她又急忙看周围默不作声的姐妹们,“翠蓉不能留在这,否则她可能会杀了你们!她疯了啊!”

一听可能会殃及自己,再联想翠蓉的小心眼和方才的举动,众人纷纷选择自保,求着阿卯跟管家提提。

阿卯听了许久,觉得时机成熟,才为难地点点头:“我会跟他提提的,但这件事还得老爷来决断,未必有用。”

她一点头,众姐妹就觉得事情成功了一半。那谢管家这么护着阿卯,昨晚她们姐妹想吃的东西,都让阿卯拿回房,还让她代他说,谢谢她们照顾阿卯,日后有什么需要,可以跟他时候。

如今就正需要谢管家做主,所以阿卯提的事情不可能不答应的。

见众人一心要将翠蓉送走,阿卯低眉刹那,看向翠蓉的眼神,已然冷漠。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如今我们是以牙还牙,你也不要怪我们狠心。

阿卯缓缓起身,去找谢放终结这计划。

疯子是不该留在韩家的,而是该送去疯人塔。

一如谢放所想,一个送往衙门大牢,一个送去疯人塔。

第六十一章

第六十一章

大清早要碰见谢放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管家早上事务繁忙,到处游走,阿卯想这个时辰他约莫会去二少爷的院子找琴姨娘说内宅的事, 便在去往那院子的路上等着。

果然, 不多久她就看见了谢放。

谢放看见她在那,原本缓慢的步子也变快了, 疾步朝她走去,刚刚走近, 就将她打量几眼, 说道:“看来是伤口不疼, 可以去做活了。”

“管家真是狠心。”阿卯抿抿唇角,“我说的是对他们。”

谢放从容笑笑:“可我听着像是说我。”

阿卯微微笑着,眼底都是谢放。她没想到, 他会对她那可恨的伯父下手,她以为提了往事就过去了,谁想…他有心了。非但将翠蓉逼成这样,还让她的伯父进了大牢。

阿卯一点都不觉得他狠心。

他的狠心, 从不用来对付无辜者。

阿卯看看四下,谢放便道:“没有人在附近。”

都是聪明人,又心有灵犀, 有些话只是一个眼神,就能够完全明白了。

阿卯这才道:“衙门那些人,信得过么?”

“秦伯伯说没问题,那就是没问题。秦伯伯跟官老爷的交情好, 跟衙役的交情也好,双管齐下,不会出纰漏。”谢放默然片刻,才道,“这官老爷,是个可以用钱堵住嘴的官。”

本该是高兴的事,但谢放的语气并不见愉悦。阿卯明白谢放,他是觉得这样的官,不是父母官。若这官是清正廉明的好官,那谢放便会用别的法子堵苏得金的嘴,这更令他心中舒服。

谢放收回这无用的想法,问道:“翠蓉如何?”

“她倒是比我想象中疯得更厉害。”阿卯拧着柳眉说道,“醒来瞧见自己破相了,竟然差点掐死房里的一个姑娘。根本不用我推波助澜一句话,姐妹们就说她疯了,要我来求你,将她送走。”

谢放点点头:“你把她醒后所做的事,详细地跟我说,我等会就去见韩老爷。”一会他又道,“只是近来韩有功精神不济,不知道是什么缘故。”

嫉妒使人失去理智,甚至发狂,翠蓉便是这样的人。谢放对她会那样疯癫,一点都不意外。

他听了阿卯说了早上发生的事,就去找韩老爷。

韩老爷近来总是疑神疑鬼,夜不能寐,愈发怀疑他是不是被人下毒了。可他将身边的人都怀疑了一遍,都没有找到确凿的证据。这会见谢放进来,他裹着厚实大衣坐在窗前小榻前,焚了三支沉香安神,烟雾环绕之中,站在眼前的人他都看不太清楚了。

“好好的怎么会发疯?”韩老爷说了几个字,就咳嗽起来。

谢放答道:“听官府的人说,昨晚翠蓉外出,被一个男子挟持到乱葬岗中,意图不轨,甚至想谋财害命,男子已被抓,翠蓉醒来后,却好似受了打击,人就恍惚疯癫了。”

“一个姑娘家碰见这种事,去的又是乱葬岗,的确可怕。”韩老爷觉得翠蓉疯了倒也正常,可不知为何,许是因为这件事是从谢放嘴里说出来,他…总觉得,还能再问个仔细。

谢放见他许久都没有点头应答,略微意外,他虽然疑心重,但他以为他已经取得韩老爷的信任了。难道自己做了什么事,让他有所怀疑?

应当不曾有过这种纰漏的。

“你去将翠蓉喊到大堂来,我要问问。这丫鬟是伺候夫人的,夫人身边已经没几个丫鬟,再少一个,我怕她又会多想。如今她就…”韩老爷想到整日待在房里不出来的结发妻子,就觉头疼。

商客每回都问他韩夫人去了何处,他只能说妻子因女儿离世,不愿见人。

久了,他也觉得烦,这样的妻,还不如不要。

他久病之下,神色恹恹,想的事情多了,更费精神,整个人都似乎有些浑浑噩噩。

翠蓉刚清醒过来,就被押到了大堂。她看着满大堂的人都往她脸上看,神色怪异,眼里满含嘲讽,她才想起她的脸已经毁了,变成了个丑八怪。她立刻捂住脸怪叫,声音太过刺耳,听得韩老爷摆手,示意下人封她的嘴。

翠蓉拼命挣脱,可旁人力气太大,嘴被紧捂得根本张不开。脸上还有伤,被这么用力一压,压得她眼泪直流。

韩老爷见她这个模样,好像真的是疯了,可眼睛还算明亮,心有狐疑,问道:“你昨晚去了哪里,发生了什么事?我约莫听谢管家说了一些,只是我念在你多年伺候夫人的份上,让你自己说个明白。”

听见谢放的名字,翠蓉才从昨晚的惊吓恍惚中回神,掸开下人的手,颤声说道:“是谢放害我,昨晚他约我见面,喂我迷药,结果将我送进乱葬岗中。”

韩老爷一惊,猛地看向谢放。谢放也是满目意外,沉声:“你不要胡说,我何时约见的你?”

“戌时!”

她斩钉截铁说完,阿卯就道:“翠蓉你不要血口喷人了,昨晚…昨晚戌时我同管家在外面买东西来着,到了亥时才回府。这里离乱葬岗少说要半个时辰,难道管家会分丨身不成?”

翠蓉瞪大了眼,气道:“你们是一伙的,老爷不要信她的话,她在说谎。昨晚谢放和我一起,是他亲自送我去乱葬岗的。”

阿卯甚是无奈,叹道:“翠蓉,你真的疯了。”

“我没疯!”翠蓉气得大喊,“我没有疯,我好得很。”

“可是…”桃花插话说道,“昨晚管家的确是跟阿卯在一起啊,我们都知道的。”

别的丫鬟一听,虽然没亲眼看见,可谢放还给她们买了许多吃的,难不成阿卯自己跑出去买的,何必掩饰?更何况,阿卯和谢放的感情那样好,翠蓉又是个泼辣人,她喜欢谢放所以针对阿卯的事大家都清楚,所以这会对翠蓉说谎的举止非常嫌恶。

说谎就说谎,还非得拖管家下水。明明就是她夜里去跟老头幽会,却偏要说是和管家,如今事败,又要将管家拉上。

她可真可笑。

“昨晚管家是跟阿卯一起。”

“是啊,是跟阿卯一起,戌时出的门,亥时才回来。”

“而且买了许多东西回来,我们都瞧见了的。”

“翠蓉你自己跟男人深山幽会起了争执,为什么要陷害管家?”

翠蓉一愣,看见众人纷纷为谢放阿卯作证,她突然也怀疑起了自己,难道昨晚一开始来接她的人,就不是谢放?

韩老爷见她面露疑惑,也心有疑惑,阿卯可能会帮着谢放说谎,可那么多丫鬟,全帮着撒谎?

这应当不可能。

有几个丫鬟向来是藏不住事不会掩饰的,他仔细观察了一遍,发现她们没有说谎的嫌疑。

看来这翠蓉,真的是撒谎了。

翠蓉见韩老爷也似乎认定她在说谎,她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她没有记错,的确是谢放接她上了马车,送她去乱葬岗的,她没有记错!

“老爷,我没有说谎,是谢放在害我。”翠蓉冷静下来,不再大喊大叫,她努力回想每一个细节,想找出能证明是谢放害她的证据。

可她发现根本没有,最后她才想到,对,那个出现在乱葬岗的男人,肯定也是被谢放陷害才进了乱葬岗。

“老爷,当时乱葬岗还有个男人,大半夜的怎么会有人去哪里,肯定也是谢放骗过去的。”

谢放说道:“听衙役说,当时的确是有个男人出现在那,还试图杀翠蓉,如今那人已经被关在大牢里,等着明日审问。”

翠蓉见他主动说出来,心中一时迟疑,不知道他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韩老爷说道:“人在大牢,也问不了话。”

翠蓉见生机又要被斩断,立即说道:“老爷,拜托那抓人的衙役过来,就知道那男人是不是谢放喊来的。如果是,就足以证明我说的话是真的。阿卯和她们这些贱丨人,都在说谎!”

众丫鬟一听被骂,对翠蓉更是嫌恶。亏得她们还替昏迷的她擦洗上药,真是狼心狗肺。

韩老爷示意身边的小厮去一趟衙门,在这里坐了这么久,身体疲累,但他也想看看,这件事到底是不是谢放谋划的。如果不是,那就好。如果是,那也能够早点防患于未然。

他这病…来得蹊跷,连宋大夫开的药都没有用了。

衙门离这并不算太远,很快小厮就领着衙役过来了。

六子刚进门,就瞧见满大堂的人,他认得韩老爷,上前作揖问了个好。又看见跪在地上的翠蓉,认了认说道:“你醒了?这就好,我还正想要怎么找你去衙门。明日衙门升堂,你可以去和那人对质。”

翠蓉抬脸看他:“什么人,那个男人?我不认得他。”她懒得说问那男人的事,直接说道,“差大哥,那男人有没有跟你说过,他是谁哄骗到乱葬岗的?”

韩老爷微微屏气,仔细听这衙役解释。

六子说道:“哄骗?谁能将一个大活人哄骗到乱葬岗去。那男人说了,他是去山里捉野味,谁想就碰见了你。你拿着发簪乱扎人,差点没将他刺死。他还给我瞧了他身上的伤,啧,姑娘,你下手也未免太重了些。”

翠蓉愣神,那男人真的不是谢放找去的?

这怎么可能,捉野外大半夜去,还下着雪,去的还是乱葬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