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玉棠自然是有红颜知己的,不过他一直秉持着低调为上的原则,小心行事。然而当程铁峰奉旨搬出醉仙居,去骁骑营述职之后,就再没有多余时间陪聂玉棠瞎混了。放假的尚书令很寂寞,寂寞的销魂了便重拾旧欢,再度当起了戏迷,成日去梨园捧戏子儿。其中红遍九州的名伶秦水香是他的心头好。

事实上他二人相交数年,向来都是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少数人之间心照不宣的秘密,直到…

直到暮春三月,榜眼郭定礼升官儿邀请了众人来喝欢喜酒,地点就定在秦水香驻唱的芳华楼,才算将整件事摊开在了众人眼皮底下。

那一天,芳华楼里高朋满座,人山人海,一个个伸长了脖子等秦水香来开嗓。

调子起了又落,落了又响,兜兜转转绕了那么三两回,始终悬而未决,便叫那些闻风而来的人心急如焚,一直嚷嚷着要退票。

芳华楼的老板二话没说,站在台上将那帘子一掀,座上的人趁着惊鸿一瞥,将后台瞧的清清楚楚。秦水香是早已整装待发,珠钗玉瑶,倾城绝代,要唱一出《长生殿》。

众人心里顿时明白了,这是在等一个大人物,那人未到,秦水香便不上场。于是唯有耐着性子等啊等,好容易终于等到秦水香莲步轻移,踏着鼓点缓缓上场。同一时间,有人在小厮的掩护下从芳华楼的后门进去,一闪身搭着扶手,速度进了那间正对着舞台的雅致小厢房。

其实百姓对于所谓大人物多少是有几分好奇的,但因着镂空窗户的遮挡,那一身月白衣襟前染着飞絮的影子稍纵即逝,很有点衣香鬓影,雾里看花的意思,便只留给人一抹极为浅淡的印象,且秦水香比女人还女人,一出场瞬间吸引住了所有人的目光,便叫人无心再去探究这大人物到底是谁。

可不凑巧的是,大人物隔壁坐的恰恰是郭定礼那一桌。

席间便有人开玩笑说:“我们这里有刑部尚书,工部侍郎,国师大人,还有国舅爷和状元郎,真不知道这秦水香等的到底是哪号人物,能有这么大的排场?!”

说到这上头,郭定礼就来气,因为就连他们现在这个位置还是他费尽千辛万苦从别人手里抢来的,足足付了比市面高出三倍的价钱,怪就怪秦水香太红,场场爆满,一票难求。

只是于旁人而言,神秘人的身份不算什么天大的事,可对他们这群享受惯特权的人来说,那真是相当憋屈了,有一种生生被人羞辱的感觉。于是接下来这一群人便围着桌子,挠心抓肺,边听戏边讨论的热火朝天,最后甚至还得出这么一个结论,就是安平郡王来了,秦水香都不曾这般礼待!

当是时戏刚好正唱到今宵定盟的选段——梨花几度

迎风泣,却看枝迁根未移,从今后破镜成圆璧,叹我残春有凭依。

不知是秦水香唱的太好,还是隔壁间那神秘人颇有几分感触,总之是跟着咿咿呀呀的哼起来,正逢楼下的座儿一齐喝彩,就被淹没在叫好声中…然而远的听不见,近在咫尺的郭定礼这一桌,却是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真真切切!

如果说秦水香的嗓子像是养了一只黄莺在喉咙里头,一开口便是婉转莺啼,那么聂玉棠的喉咙就是一把湿了的柴火,摔烂的砂锅,被放血后垂死挣扎的大公鸡。

声嘶力竭高声叫嚷没关系,平时喝个小调也没关系,唯独不能让他开口唱歌,但凡要是开了口,保证十尺之内寸草不生,大有天生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王霸之气。

郭定礼一口酒含在嘴里,险些没呛死自己;陆世安的手被震得连连发抖,跌碎了酒盅一只茶壶一个;云逸之默默忍受着,用最后一份理智阻挡自己想要撕掉手中折扇的恶劣心情;秦观,霍启明等等则是捂住耳朵,痛苦而绝望的祈求魔音停止吧!!!

此时此刻,郭定礼终于弄明白了到底是谁大驾光临!但他不能说,半个字也不敢透露。由于他当年仗着自己的姐姐是贵妃,爹爹又是御史大夫,一时横行无忌,在京华城里欺男霸女,无恶不作。便和聂玉棠有过一些过节,而这过节的源头正是秦水香。虽然现在他已经洗心革面,但着实最怕知情人掀他的老底,尤其是爹爹交待过,今时不同往日,未免坏了大事,千万不要和聂玉棠起正面冲突。

所以当秦观嚷嚷着‘哪个吊死鬼在唱歌’的时候,郭定礼是哭丧着脸扮演和事佬,唯恐在座的哪位去隔壁找尚书令的晦气。

好不容易熬到长生殿结束,郭定礼浑身大汗,跟扎了半天马步似的,快要虚脱了。

谁知霍启明却是个较真的性子,没有好好听一出戏就非要郭定礼将老板请来,请来之后充分利用他的三寸不烂之舌晓以大义,动员老板让秦水香过来替他门清唱一曲,或者商量到自己府上办个堂会什么的,总之价钱好说,什么都好说,就是要弥补今天耳朵受的罪。

未曾想芳华楼的老板态度谦卑恭顺,看着是个好相与的人,在秦水香卖唱这件事上却是死活不松口,只一句话:“得问秦老板他自个儿,这事儿小的做不了主。”

霍启明道:“那烦您将他请来,我与他打个商量。”

“秦老板唱完正歇息呢,暂时不见客。再者,他素来都不私下见客的。”

郭定礼叹了口气,劝霍启明道:“嗳,小香是这个性子。”

老板一鞠躬:“谢郭大人!”说完,脚底抹油,速速遁了。

就在老板打

开门的瞬间,在座列为都听见一声有如出谷黄莺般的细小低语,伴着笃笃笃的敲门声道:“大人,是我。”

“嘶——!”霍启明气得!转头向诸位道,“我没听错吧,这不就是咱们三催四请怎么都请不来的秦老板么!”

陆世安回味了一下道:“唔,听着像。”

秦观于是将耳朵贴到墙壁上去偷听,发现隔壁果真有两把声音正细细说着话,隔着一堵墙,听来更是缠绵悱恻,你侬我侬,情意绵绵,顿时大为不满,嘀咕道:“才说私底下不见客,这会儿就去别人跟前卖乖了,什么货色!”

郭定礼为免火上浇油,决定保持缄默。

可没料到一直沉默寡言的云逸之突然横插一句,道:“既然如此,不妨去隔壁瞧瞧吧。”

“好主意,好主意!”霍启明蹭的便站起身,一掀袍子,大步流星朝隔壁杀过去。

秦观等陆续尾随他到了隔壁的房门前,为首的霍启明中气十足,放声喊话:“出来,出来!”而后将门拍的噼里啪啦。

片刻过去,无人应门。摆明了无视他们的造访。工部尚书秦观仔细观察了一番这扇貌似一般结实的门,以为踢门这种事绝对是自己的分内之事,当即自告奋勇的出列,豪气干云道:“放着我来!”

下一刻,抬脚狠狠将门踹开了。

芳华楼里的人听到动静纷纷赶来看热闹,一颗颗脑袋跟插秧似的在扶手边横七竖八的耸动。

门内,一张圆桌,两张梨花木椅,左边坐在秦水香,右边坐着聂玉棠。清秀的小戏子和貌美的尚书令,注定会生出一则轰动全城的八卦。

聂玉棠被打扰了仍旧是旁若无人,眼睛也不眨一下,俯首细细和秦水香说着话。眉眼含笑,唇角含笑,一张脸红粉霏霏,春意盎然。

秦水香替聂玉棠斟了一杯酒之后回过头向他们道:“请问几位大人有何贵干?”

“呃…”秦观默默往后退了三步。

霍启明吞了吞口水,上前小心翼翼的唤了一声:“大人…”

“嗯。”聂玉棠也不正视他们,继续托着腮端详小戏子。

秦水香冲门外的几个人敛眉笑道:“快,几位大人请进来说话。”一边吩咐小厮们去多拿几张凳子过来。

秦观为了弥补自己的过失,热忱而夸张的高度赞扬了一下秦水香的唱功。

小戏子全没了方才台上的样子,被夸得害羞又腼腆,当下举起酒杯道:“多谢大人抬爱,我敬您一杯。”

话音才落,手中的酒杯就被聂玉棠抢过去,换上一杯清茶道:“喝酒伤嗓子,以茶代酒吧。”

“哈哈,好说好说,咱们五百年前是一家哈!”秦观说着,一饮而尽。

喝完了看霍启明,霍启明看陆世安,陆世安看郭定礼,郭定礼耷拉着脑袋,显得颇为郁卒,云逸之仍是一张冰块脸,面无表情。

气氛尴尬,霍启明便壮着胆子,搓着手谄媚的问:“秦老板,方才您唱的太好,我们几个没过瘾,能否再为我们哼几句?”

聂玉棠道:“他都卸妆了还唱什么?!来,老霍啊,我唱给你听!”

旋即没有征得他们几个的同意自顾自昂首高歌起来。

像是破砂锅砸到地上,声音断断续续,碎的!接着,发出与地面的钝击,闷,无比的闷!高音部分,破砂锅片还像长了一层青苔霉斑,又滑又腻,烂!

言而总之,聂大人五音不全,杀人于无形。

秦观听得不住流泪,居然还虚伪的鼓掌道:“大、人、好、歌、艺!”

霍启明万般揪心,心中后悔不迭,后悔今日赴这场催命宴,后悔今时听这场煽情戏,后悔冲动来敲这隔壁门,后悔啊后悔!

陆世安蹙眉,心道:以前不知他爱听戏…不如吾以后去学戏?

云逸之的整张冰块脸在聂玉棠开口的那一瞬间就已经彻底碎了,生不如死。

而最厉害的人,竟然是郭定礼,只顾着直勾勾盯着秦水香,万般魔音从耳边过,百毒不侵!

秦水香被逗得笑死了,伸出手去捂聂玉棠的嘴:“别唱了别唱了,传出去叫我明天怎么做生意!”

聂玉棠做完坏事自己也笑个不停,握住秦水香的手,涎媚道:“要让本大爷闭嘴,只有一个办法…”

秦水香很知趣的往聂玉棠腿上一坐,两手环着他的脖子,凑上他的嘴唇,‘啵’!亲了一口。

作者有话要说:说道这个魔音啊,我是亲身被摧残过的。当年高中时,同桌妹子起初很含蓄,周末约我卡拉OK,期间声嘶力竭,听得我险些丧命,完事后含着泪问我,会不会唱的太难听。为了保护她的心灵,我很无耻虚伪的安慰她道,没有,还过的去,以后多唱唱就好了。从此以后,无论课间,放学,周末,这货一直不停地在我面前唱歌,每次都听得我内牛满面,卡拉OK最爱点的还是那英的《征服》,她一嘶吼,我就想自尽算了...导致我毕业多年后,午夜梦回时,还会被记忆里飘散不去的歌声活活吓的腿抽筋...

☆、尚书大人的为官之道

这一幕,见到的人不多,却也不少。

事后流传出的版本不一,有说霍启明霍大人厉声斥责聂玉棠言行放荡的,也有说郭定礼郭大人为了小戏子和聂玉棠大打出手的,然而说的最多的,还是关于云逸之云大人。据芳华楼可靠目击者称,尚书令与小戏子热情拥吻的时候,国师大人在一旁黯然神伤,苦苦哀求都无法挽回情郎的心,最后唯有踩着斜阳,踏着落叶,心碎的离去。寂寥的背影成了京华城一抹绝望的风景。

消息一经传出,顿时惊起千层巨浪。原本看好云聂的拥趸纷纷表示不能接受,此前两人的传闻再度被翻炒上来,许多细枝末节被添油加醋,演绎的五花八门。用一句话概括,就是一个猥琐恶汉仗着权势滔天,威逼利诱了清纯无暇的国师大人,在得到他的身与心之后,无情的抛弃之,践踏之,羞辱之。而聂玉棠身处那风口浪尖之上,面对口诛笔伐始终临危不乱,日日过着半隐居的逍遥生活,在世人眼中更是有几分沾沾自喜洋洋得意的样子,愈加惹人讨厌。坊间百姓,只要是个人,或者为了证明自己是有正义感的,都要啐一口道,戏子无情婊、子无义,风流才子更是薄情寡幸,断袖的风流才子如聂玉棠真真是茅坑粪,馊泔水,遗臭万年。甚至有义士自发组织活动,将买来的关于云聂的书画凑到一起,在公共场合焚烧,向尚书令表达不满。

为此,聂玉棠进行了深刻的自我反省,他觉得自己做人做到这个份上,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平时香油钱添得太少?所以菩萨不乐意了?所以尽给他出难题?

可事情的真相不过是,当天在场的几位大人一见聂玉棠抱着小戏子立马就纷纷告辞了,没有起任何冲突。而秦水香则是坐着聂玉棠的轿子大大方方的从尚书府正门进去,住了下来。

休沐日,程铁峰从骁骑营回来就听到满大街都在议论这件事,立刻去找紫嫣打听,紫嫣说:“聂大人好久都没来啦。”

程铁峰记得自己走之前,将紫嫣妹子托付给聂玉棠,千叮万嘱,要确保她别被那些个污漆抹糟的财主给玷污了,聂玉棠当时满口答应,说包在我身上,程兄弟你放一百个心。随后城门口分别时,程铁峰又多关照了两句,例如,你和小云好好相处,别吵架,别打架,小云那是让着你呐。聂玉棠嘿嘿一笑,道:“那是,那是,我呵护他都来不及呢。”只是他前脚一走,聂玉棠就尽顾着嫖戏子,把正事给忘的一干二净,真是气死他了!程铁峰一边想着,一边提起大刀就往外走,去找聂玉棠那个浑球

算账!

才走到聂府门前,就见到一堆的老头子小年轻或弯腰,或半蹲,哭哭啼啼,比菜市场还热闹,将聂府围得水泄不通。大小官员挨个儿向聂玉棠报告:“大人,吾一直以来都是尽忠职守的呀,皇上将吾调去看粮仓。呜呜!”聂玉棠道:“国以粮为本,民以食为天。皇上那是器重你。”又有人哭诉道,“大人,吾一介书生,皇上将吾调去看城门,吾不能学以致用,如何对的起父母,对的起列祖列宗,对的起…呃,学堂的夫子啊!”聂玉棠鄙夷的望着那个涕泪横流的,道:“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皇上一片良苦用心,都是为了栽培你。还不谢主隆恩!”

程铁峰默默看了一会儿,觉摸着自己走之前聂玉棠就开始被削权,到他回来统共也没几天就已经这般严重了?尤其是方才那几个都是吏部的,也就是说,聂玉棠底下人的像是全都被换的七七八八了,这是要干嘛?程铁峰很有危机感。

聂玉棠却是快要失去耐心了。之所以没放这帮老的小的唠叨鬼进门,而是任由他们堵在大门前,就是怕他们一个个唧唧歪歪,扰了他心爱的小戏子睡觉。可现在小饭团出来禀告说:“老爷,秦老板醒了。”聂玉棠立刻大手一挥,像驱散流浪的猫猫狗狗一般将这帮官员轰走,嚷嚷道:“都回去吧回去吧,该干嘛干嘛,我的小戏子刚睡醒,若是被你们吵着了,夜里还怎么唱戏。”

此话一出,顿时哭声震天,怨气冲天,沸反盈天。呜呜呜——!远远瞧着,竟像是要集体赶赴刑场。

群官就这样不顾脸面的嚎了一阵,嚎的累了,收效甚微,便一个个耷拉着脑袋,心不甘情不愿的散了。

程铁峰其实来这儿之前还有点将信将疑,但此刻看到聂玉棠的嘴脸,再也忍不住了,啐了一口道:“呸!什么东西!”转身就走。

等人走光了以后,聂玉棠才算松了口气,按了按太阳穴,脑子里还是嗡嗡嗡的。他沿着九曲回廊独自漫步,两旁的杜鹃花长势极好,他却无心欣赏,走走停停,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确切的说,是从秦水香入府那天开始,这不对劲的感觉便如影随形,使聂玉棠觉得自己仿佛是被谁监视着。他停下来,回头看了看,后面什么都没有。再走两步,停下,东张西望了一番,还是一无所获。但他背上发毛,头颈凉飕飕的,的确是不争的事实。聂玉棠掐指算了算,离七月半还有好些日子呢,这是见鬼了啊…

秦水香醒了以后,就穿着一间薄薄的白衫在一棵树下

练功,开始时唱须生,唱着唱着,捡了一根树枝在手中比划,又玩起了武生的把戏。见聂玉棠来了,坐在石凳上喝茶,便开始唱江南的小调:“蹬格里格儿蹬,啊~香莴笋~”

聂玉棠气得咳嗽,指着他笑骂:“好好的意境全让你破坏了,一棵菜有啥可唱的…”

秦水香自己也跟着笑。

这么个当口,横竖瞧着都有点打情骂俏的意思。聂玉棠发现刚才那不对劲的感觉又来了,且愈发生猛了。那是一道充满仇恨的视线啊,聂玉棠以为倘若这道视线能变作刀剑的话,他此时大约已经万箭穿心了。他想了想,觉得不能继续坐以待毙,便唤来了小饭团,低声在小厮的耳边吩咐了几句。

当天夜里,聂府上下便静悄悄的展开了一场饭后消食运动,人人提着着一桶油,将宅子里处处撒了个遍。

回到卧室,秦水香好奇地问:“大人,这是做什么?”

聂玉棠道:“抓鬼。”

“鬼?”

“嗯!”

秦水香于是明白过来,一些方士曾经提过,若是想要验一验家中是否有脏东西,可以在平地上撒一层米,早上起来有脚印的话,那就…

只不过聂府这么大,撒米实在太奢侈,聂玉棠便着下人将京华城里所有酒楼的泔水搜集起来,熬油,再将这油倒在地上。

因为聂玉棠深知,要偷窥一个人而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只有用轻功,然而任凭一个人轻功再高,他要使力,必然要借力,就是说得有一点儿东西垫着让他飞起来。

平地自然抓不住蛛丝马迹,可夜里看不见,洒一层油沾在鞋底上,就形成了抹不掉的证据。

隔天起来一看,果真如他所料,地上有一排稀稀落落的脚印。

再经过一系列的摸索,检查和排除,聂玉棠锁定了脚印的线路,从侧门到他门前,最后在他卧房的屋顶上发现了半只前脚掌,他哼哼冷笑两声道:“好大的一只老鼠。”

接着,撒油的地上又沿路铺了一排逮老鼠的木夹子。

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聂玉棠躺在大床上,笑的像一只夜枭。精神矍铄的毫无半点睡意,他在等着他的大老鼠。

终于,子时过去一炷香,‘咔嚓’一声轻轻的传来,聂玉棠为免自己大笑出声,赶忙钻进被窝,用手捂着嘴,心里乐开了花。

而后砰砰!

那只大老鼠就这么从屋顶上摔下来,刚好摔在了聂玉棠的大床上。

聂玉棠假惺惺的打了个哈欠,支起半个身子,与云逸之四目相对,笑道:“云大人喜欢做梁上君子啊?怎么样,上面的空气如何?”

“……”

复又躺倒,两手枕于脑后:“嗯,想来是我聂府屋顶上的夜色特别美。”说完,肆无忌惮的放声大笑。

云逸之本就够狼狈得了,还要承受他的奚落,最要命的是,的确是他人赃并获被逮住了。秦水香披了一件罩衫从外间过来,看见云逸之脚上的老鼠夹子,便忍住了看笑话的心情,横了聂玉棠一眼,意思是:瞧你下的重手!

聂玉棠随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云逸之像个做错事的孩子,闷头不说话,便也止住笑,起身去外头叫小饭团拿伤药来。

秦水香蹲下来替云逸之将木夹子取下来,掀开软靴一瞧,脚背上翻开了一层皮,隐隐透着血,温声道:“大人,不如随我出去等吧。”

云逸之抬头看看屋顶上那个不大不小的洞,再看看一地的乱稻草,满心无奈,最后唯有闷闷的点头。

秦水香搀扶着一跳一跳的云逸之,心中叹道:造孽啊…

☆、尚书大人的为官之道

这一夜的云大人造型着实不太妙。

若是让心仪他的姑娘和仰慕他的才子们瞧见了,难免大大折扣。

秦水香一路搀扶着他到园中的凉亭坐定,云逸之由始至终一句话都没同他讲,要多闷有多闷。秦水香觉得他和传闻中的相去甚远…传闻中的云逸之虽说不大好亲近,但总不至于这么…呃,呆!这种性子和聂玉棠在一块儿,注定了是只有受欺负的份儿。

圆桌上摆了糕点和酒水,秦水香瞧云逸之一直低头盯着自己的膝盖,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正在等待大人来教训他,便用干净的帕子包了一块桂花糕递到云逸之跟前,殷勤道:“大人尝尝?”

云逸之却摇头,婉言道:“不用了,谢谢。”

秦水香默了默,又拈起一块冬瓜酥,递到了云逸之嘴边,笑道:“想来是大人不喜欢吃甜食,府里的东西都是照着聂大人口味准备的,他倒是很喜欢桂花糕的,要不然您尝尝这冬瓜酥?”

然而云逸之听了这话非但不受落,反而还撇撇嘴,伸手向桌子,拿起之前那块桂花糕,一把塞进了嘴里,像有意同谁置气似的,结果吃的太猛,一不小心噎着了,咳得整张脸通红。

秦水香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心道,这可不就是做错事的孩子嘛,还是个心存反叛的,怎么都不肯受人的好。当下,便讪讪的摆下冬瓜酥,倒了一杯水给他,再轻轻拍了拍他的背,替他顺平了气。

稳定下来的云逸之很不好意思,撇过头去不看秦水香。

小戏子风月场上打滚,惯会伺候人的,也会看人的脸色,他弄不明白自己哪里得罪云逸之了,仿佛做什么都不招他待见。后来再一想,必定是云大人在生聂玉棠的气,便连忙向云逸之赔不是,道:“云大人您听我说,聂大人他不是故意的,早些日子有人谋算着行刺他,所以他格外警醒了些,累您受了伤,您千万别往心里头去。”

云逸之低声咕哝了一句:“我知道。”

这三个字里隐隐透着些许不满,秦水香觉得这不满呢,有包含了对聂玉棠的不满,也有对他的不满。对聂玉棠的不满他可以理解,对他的不满就……没道理啊!但秦水香是什么人,随即便领会了其中蕴含的不可告人的心思。

他忍着笑说:“云大人您跟了我们这么些天,可有瞧见了什么?”边说,边伸手指了指聂玉棠的卧室,隐晦的表达了——你堂堂国师大人竟然偷窥人家的

闺房秘事,真真不要脸啊不要脸…只不过见云逸之已经够可怜的了,秦水香到底是个厚道的,不忍在他伤口上撒盐,遂解释道:“想必大人也都瞧见了,聂大人睡里头,我睡外头,我和聂大人真的不是别人口中说的那样。”

云逸之沉默良久,不甘心的点了点头。因他跟了这么些天,除了见聂玉棠嘴巴上讨些便宜之外,实在是没有任何实质性的染指小戏子的举动…

秦水香知道云逸之别扭的性子一时半会儿还改不过来,便接着说:“我与大人认识的时候,云大人还没有来京城,所以我们之间的事儿您不知道,也是正常。其实前些天,是我师兄的祭日…”说着,秦水香面容有些黯淡,嗓子幽幽的,再没了旦角的婉转清亮,倒像是一把斧子掉进了水里,生了锈,砍进心上生出一种缓慢的钝痛。

云逸之记得前两天他下了朝以后,就到聂府来听壁角了,事实上他一连几天都是这么干的,除了上朝,就是到聂府的房顶上来蹲点。

那一天,秦水香看起来病恹恹的,聂玉棠脸色也挺沉重,两人一同出了聂府,往郊外的坟地去。

云逸之不远不近的跟着,像个幽灵,直到他们走后才去刚才那座他们呆了许久的坟前检查,发现有一堆烧过的纸钱,化作了灰。墓碑上刻着一个人名:蔡晓楼。

这个蔡晓楼,就是秦水香的师兄。